魔蝎小说 > 穿越快穿 > 慢性缺氧 > 12-20
    12


    明明已经到了六月初, 夏冉却感觉冷极了,雨丝飘落在脸上、颈间,风一吹, 冰凉刺骨, 她猛地打了个哆嗦, 靠着左手上下摩挲右臂,才勉强驱散些难捱的寒气。


    靳司让罕见地露出呆愣的反应,“结果呢?”


    “不符合。”夏冉说,“她不是我妈。”


    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指了指十米外?的分?叉路口,“我去右边。”


    说?完, 才想?起他要回?警局, 和她顺路。


    今天?她的脑袋格外?混乱,为发生在天?桥底下的凶杀案, 为靳司让半明朗半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 为突然提起的方堇。


    后来沉默维持了一路,两个人在距离书店一条街外?的便利店门口分?道扬镳。


    没走出几步, 手机响了声, 是林束发来的,问她结束了没。


    夏冉回?了个“已经结束,马上到书店”,退出和他的对话框, 视线在通讯录那栏停留几秒,想?起被她遗忘半天?的好友申请, 重新点进去, 摁下同意?键。


    她就一个微信号,私人和工作混在一起用, 其中工作上认识的人占了通讯录的绝大部分?,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几个大学时认识的、交情相对好的同性朋友。


    其实大学时期她的异性缘也不差,不少学长学弟向她表明愿意?进一步发展的意?向,她答应得爽快,不过有个条件,得先从普通朋友做起,他们?信心满满,欣然答应,奈何?她软硬不吃,最后只能止步于不冷不热的普通朋友关系。


    也有几个男生相处后嫌她冷淡,长相和玫瑰一样浓艳,本性却像玫瑰的刺,一不留神,就会被扎伤,对于这样的人,他们?自认惹不起就得躲得远远的,以?至于最后连朋友都没做成,将她的联系方式删除得一干二?净。


    毕业后,夏冉以?实习生的身?份入职一家报社,内部考核严格,新人一批批地离开,她在打杂的位置上干了整整一年半,才成功转正。


    跟她同期的也是女生,叫姜瑜,小她一岁,听说?是走后门进的,业务能力不强,性格讨喜,笑起来嘴角有梨涡,是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心生好感的长相。


    夏冉只打算和她保持普通同事关系,对她若有若无的示好也一直抱着视若无睹的态度,姜瑜像是完全没看出,依旧经常约她吃饭,去外?地旅游带回?来的伴手礼第一份也是给她的。


    夏冉不打算欠她人情,能用钱解决的,她都会还回?去,直到有次胃病犯了,躺在床上冷汗直流,几乎到了要拨120急救电话的程度。


    也是巧,那天?姜瑜不请自来,最后陪她在医院待了一晚上。人脆弱时,也是心房最容易被打开的时候,夏冉接受了姜瑜的热情,心甘情愿地让她踏入自己领地。


    夏冉自封的这段友情正式终结于三个月后,姜瑜执笔写?了篇关于中科院某院士因心血管疾病去世的报道,一经发表,遭到无数人的质疑和责骂。


    事后才知道,这位院士中风是真?,但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报道和现实存在出入,对于讲求真?实性和实效性的社会新闻而言,是致命问题。如果对方不依不饶,有很大概率会吃官司。


    庆幸的是,电子稿撤得及时,没有造成太大的社会影响,院士家人也不打算深究。


    夏冉知道这篇文章是姜瑜写?的,出于关心,她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她,姜瑜没接,去她公寓也没有人开门。


    第二?天?早上夏冉去报社,收到形形色色异样的眼光,她不明所以?,刚走到工位,被主编叫到办公室兴师问罪。


    “我跟你们?强调过多少回?了,写?报道前给我好好求证,这次也是你运气好,要是遇到难缠的,你下半辈子的职业生涯算葬送了,我看哪家报社还敢要你。”


    夏冉听懂了他的意?思,什么也没说?,只问:“姜瑜呢?她今天?没来上班?”


    主编脸上出现转瞬即逝的错愕,意?味深长地叹了声气,端出说?教的姿态,岔开话题:“念在你是第一次,平时绩效考核也都排在前几,领导惜才,没说?要辞退你,但处分?是逃不了了,今年的奖金也得扣完,自己长点心,下不为例。”


    夏冉还在念高中的时候,班主任就和她说?学校是个小型的社会,要是受了一点委屈,就想?着发泄、报复回?去,等她步入社会,迎接她的是无数的绊子,到时候她一个都承受不了。


    那天?夏冉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才叫成年人的世界。


    蜉蝣一般势单力薄的存在,在约定俗成的潜规则面前不堪一击。


    猝不及防的背刺,当真?应了那段时间网上点赞极高的那句话:“有的同事对你好,只不过是你没暂时威胁到他的利益,或者认为你根本没什么用。 ”


    说?心灰意?冷未


    依誮


    免太过夸张,失望、难过却是真?的,可也只能到难过了,就在那时,她突然意?识到姜瑜在她心里的份量,远比她认为的要轻。


    于是,她平静地接受了警告处分?,回?座位后,平静地给了姗姗来迟的姜瑜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平静地写?下一封辞职信,在众目睽睽之下,昂首挺胸地走出报社大楼。


    这回?轮到她主动斩断了这些不必要的联系,乘地铁回?去的路上,她在备忘录记下几个朋友的微信号,将原有的微信注销,重新申请了一个,按照备忘录里的号码一个个敲过去。


    之后一直窝在出租房里,没再?出去找工作,她对未来一片迷茫,她感觉自己被滞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四面白雾蒙蒙,能辨得清方向,但迷蒙的视线始终穿透不了层层叠叠的雾霭。


    她害怕迈出最为关键的那一步,更害怕鼓足勇气迎接自己的是万丈深渊,她不想?自己的人生不仅活得像个笑话,最后还落个摔到粉身?碎骨,连完整的尸首都不曾留下的结局。


    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到今年年初,她接到潭山警局打来的电话,说?可能找到了她母亲方堇的遗骨,让她来警局验一下DNA。


    检验结果很快出来,证实双方不存在亲子关系。


    那一刻,夏冉不知道自己是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她在潭山住了两个晚上,临行前,不知不觉又?走到警局门口,耳边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声,像麦克风爆发的回?声,快要击穿她的耳膜,她觉得吵闹极了,脸色瞬间白得像纸。


    有知情人路过,将她此刻流露出的憔悴当成同理心泛滥后的证据,柔着嗓子解释了句:“八年前咱们?这不是发生了山体滑坡,死了不少人?她女儿就在那场事故中失踪,尸体一直没找到,从那天?起,她每天?都会来警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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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冉视线转了回?去,女人看上去年纪不小,六十出头的模样,满头白发,脊背佝偻得厉害。


    “她老公去世得早,母女俩相依为命,这些年尸体一直没找到,还能欺骗自己没准她闺女还活得好好的,现在这梦算是彻底破碎了。”


    这人长长叹了声气,“白发人送黑发人,搁谁谁能受得了?”


    鬼使神差般的,夏冉退了当天?回?杭城的车票,乘坐最近一班的大巴去了趟桐楼。


    两小时不到的车程,中间有一段弯弯绕绕的山路,夏冉晕车晕得厉害,到站后,脸色更白了。


    坐在车站缓了近半小时,状态才好转。


    她向来能折腾自己,那天?也是,不顾身?体发出的警告信号,走遍大半个桐楼,最后一站是她高中时代最常去的书店,门关着,玻璃上贴着一张纸,印刷宋体:店面转让,有意?向者拨打131xxxxxxxx。


    这家店开了不少年头,里面见不到一本教辅图书,全是国内外?文学类小说?,最角落一排书架放着当年在女生间风靡的花火、爱格杂志。


    书店几乎每天?都在打折,折扣还高,压根赚不了钱,像是哪个不愁吃喝的富二?代开着玩玩的。能撑到现在才转卖,算是奇迹。


    夏冉打开备忘录,记下了这串号码,真?正下定决心是在一周后,没什么原因,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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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三上学期,她开始买彩票,每天?十块钱,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积攒了两年的厄运顺利转化?成财运,她中了二?十万元的大奖。


    开书店的钱,包括租金都是用它支付的。


    回?到桐楼不过两个月,她的通讯录从一开始的十余人扩充到三位数,加的全都是供应商和顾客,聊得也都是生意?上的事。


    刚才新加的人昵称很简洁,“十一”,头像也是,灰白调的风景照,看着有些眼熟,但她没想?起在哪见过。


    老板身?份上线,开场白透着一种?圆滑的模板味道:【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对面甩过来几个字:【这话应该是我问你。】


    看着像找茬的,夏冉愣了下,这是什么意?思?


    十一:【突然加我是想?干什么?】


    夏冉被逗笑了,这人是真?的莫名其妙,她语气也不太好:【是你先加我的。】


    十一:【中午前发送的好友申请,现在才来加。】


    十一:【晚了,下午我已经后悔再?在列表里多出一个联系人。】


    夏冉不是没遇到过难缠的顾客,但像他这么无理取闹的,还是第一回?。


    夏冉:【现在才通过,确实是我的问题,要不然我现在直接删了您,咱俩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行吗?】


    “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嗓音从身?后浮起,称不上咬牙切齿,但也确实到了一字一顿的地步,清寒的声线在他的刻意?之下变得拖沓而清晰。


    夏冉脊背一僵,不需要她回?头,她也知道是谁,执机的手就那样卡在半空,屏幕自动跳灭后又?被她无意?识地摁亮,映出半截消瘦的下巴。


    在绿灯倒计时前,她终于找回?些声音,“十一是你?”


    到这份上,这问题有点明知故问的嫌疑。


    红灯。


    “是我。”靳司让的口吻淡到和在微信上咄咄逼人的“十一”截然不同。


    夏冉哦了声,“那会加我有什么事?”


    靳司让说?:“请队里几个人喝奶茶。”


    “蓝桉没有外?送服务。”


    “推我微信的那人说?,只要低声下气些,你就一定能送来。”


    低声下气?


    他刚才的态度哪点和这个词沾边了?


    靳司让又?说?:“还是说?,你拿我当成了特例?”


    黑色西服被他搭在臂弯,衬衫下摆束进垂顺的西装长裤里,衬出细窄的腰身?和笔直修长的双腿,光站着就像在拍海报,矜贵的气质里藏着慢条斯理的从容感,尤其在配上他不疾不徐的语调后。


    夏冉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公事公办地说?:“微信我不删,下回?你想?请人喝,手机上扣我,一定送到你们?警局。”


    夏冉回?到书店没多久,又?收到靳司让消息,是迟到的回?复:【好。】


    又?一起凶杀案发生在书店附近,二?十几年前连环奸杀案带来的阴影有卷土重来的架势。看客的猎奇心理败给本能的恐惧,从下午开始,几乎没有拿着自拍杆打卡的网红,更别?提真?正想?来买书的顾客。


    夏冉让林束先回?家吃晚饭,自己从借阅区拿了本书,上二?楼找了个靠近楼梯的位置坐下。


    挺小众的一本书。


    京极夏彦《巷说?百物语》。


    里面夹着不少彩色便签条,半张书页大小,夏冉随手一翻。


    “人的本性原本就肮脏,不过是在这粪士般的东西上披着层皮,上点颜色,穿点漂亮衣裳,竭尽所能地装得漂亮些罢了。”


    底下还有批注: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不是脏的,区别?在于脏的是皮还是心。


    夏冉忽然想?起了汪有亮他们?,她没忍住在微信上问靳司让:【他叫什么名字?】


    靳司让撒谎了,他没回?分?局,走到半程改变主意?掉头回?了公寓,消息是在路上进来的,手机就握在掌心,因此回?复得很快:【徐威。】


    他知道她在问谁,毕竟她的心思一向好猜。


    夏冉能将这个名字记多久,只有时间知晓,但就这一刻来说?,她信心十足地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两个字,就和“汪有亮”一样。


    夏冉手指悬在屏幕上好一会,点进左下方的头像,犹豫了会,打消给他单独设置备注的念头,又?问了句:【十一是什么意?思?】


    靳司让没回?。


    夏冉完完全全拿捏不准他重逢后的态度,主动又?疏离,就和他的本性一样,复杂又?矛盾。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一如既往地看不透他。


    大学室友兼闺蜜沈岁安说?这样神秘、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才最迷人,她还说?:“你不就因为这个才喜欢上他的吗?”


    当时夏冉摇了摇头,理直气壮地说?:“他长得帅,身?材也好。”


    沈


    弋?


    岁安翻了个白眼,“你真?肤浅,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了吗?”


    夏冉顿了几秒才说?有,“他太坏了。”


    她就是看上去坏,遇事容易犯怂。


    靳司让的坏,才是真?的坏,坏到骨子里,坏得莫名性感,总让她忍不住往他身?上看,时间一久,黏在他那的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爱上这样一个人,对于不服管教的她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


    夏冉合上书本,下楼将它放回?原来的位置,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啤酒。


    这一幕恰好被吃完饭回?来的林束看见。


    “刚挂完点滴就喝,是不是不要命了?”他夺下她手里的冰啤酒,替换成温开水。


    夏冉表情滞了两秒,“我忘了。”


    “胃已经不疼了?”


    “胃是不疼了,别?的地方疼。”


    林束脑海里闪过一双沉沉的眼眸,和倚靠在电灯柱上徐徐抽烟的姿态,“别?的地方——心脏疼?”


    他揣测。


    夏冉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抿了口温水,肺腑里的寒意?减弱大半,“可能是这几晚没睡好,头很疼。”


    “药都吃完了?”休息室他跟何?至幸都能进,偶然一次,他看见放在茶几上的药,那天?之后,才知道她失眠问题严重,睡前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


    “估计产生了抗药性,吃了也没用。”从一开始的半粒,到现在的一粒,大脑会产生短暂的混沌,然后慢慢转向清明,睡意?跟着散尽,显然医嘱规定的剂量对她而言已经无济于事。


    “是不是太焦虑了,你试试用中药调理,我妈认识一个中医,自己开了家中医馆,在桐楼还挺有名,回?头我把我妈微信推给你,详细情况你到时候自己问她。”


    夏冉敬谢不敏,“别?推,要是你妈误会了我跟你的关系,进一步再?误会你脚踏两条船,解释起来太麻烦。”


    林束觉得她多虑了,“她知道你是我老板,说?我俩有钱|色交易怕是更有说?服力。”


    夏冉皮笑肉不笑。


    林束对嘴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把话题拐回?失眠的问题上,“你要是觉得心里闷,平时可以?找我聊聊天?,我不方便知道的事,就去找至幸,小姑娘心思细腻,能当个好听众。”


    “她又?不是我的垃圾中转站,一个劲跟她发泄负面情绪对她也不公平。”


    最重要的一点,“她自己心里就堵着不少事,我就不再?去给她不痛快了。”


    林束轻声说?:“我都不好评价你这到底是体贴温柔,还是防备心、好胜心太强。”


    夏冉笑笑,“得分?人,不熟识的人,反而容易开口。”


    就算偶尔泄露脆弱也无关紧要。


    “所以?才会经常去天?桥底下?”


    “嗯,会跟他们?聊些日常琐碎,比如当天?天?气,还有都吃了什么。”夏冉半真?半假地说?,其实更多时候是沉默着喝酒。


    “他们?从来没问过我的名字,当然我也不会去问他们?的,我们?谁都不知道对方的过去,就好像我们?过去没有痛苦,没有伤害,一片空白,只有当下和未来,聊起来轻松自在。”


    林束定定看她,他的脸嵌在阴影上,看上去格外?深沉。


    他郑重其事地叫她名字,“夏冉,你太寂寞了,你需要有个人陪在你身?边。”


    夏冉没否认,却也没将这个话题深入下去——她知道他想?说?谁。


    “今天?中午,我在天?桥底下听见他们?在议论。”


    ——这回?死的又?是谁?


    ——应该和上回?那个一样吧,你看他穿得破破烂烂的。


    ——上回?那个?死在书店门口的?叫什么来着?


    ——谁知道叫什么,兴许还没名字呢不过死了也挺好,空气都好闻不少。


    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死的不是人,而是蛇冬眠后从身?上退下的一层无用的皮。


    “之前汪有亮跟我说?,他们?在天?桥底下生活了很久,久到连自己名字都忘记了。几乎所有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会躲得远远的,一面拿着嫌恶的眼神看他们?,也有很多人,连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木桌上亮着一盏花苞小台灯,光线是橙黄色的,看着温暖极了,夏冉掌心朝上,放在灯罩下一探,凉如水。


    她收回?手,“如果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初就该好好问他们?叫什么。”


    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不被人记住,只遭人白眼厌弃,连名字都是死后才找回?来的,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彻底遗忘。


    夏冉联想?到自己,“不瞒你说?,我离开前夕,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说?她年纪轻轻就会勾引人,勾引的还是自己哥哥。


    即便那会方堇已经和靳泊闻分?道扬镳,她和靳司让根本算不上兄妹。


    也说?她非但不学好,跟社会人混在一起,还想?着把靳司让这种?好孩子也带坏。


    更有人,牵连到了无辜的方堇,说?这对异乡母女上梁不正下梁歪。


    难听的话层出不穷,夏冉至今记得一清二?楚。


    “我隔了八年才敢回?来,结果跟发生了奇迹一样,没有一个人记得我,我走在路上,曾经那些在背后议论纷纷、拿最难听的话中伤我和我妈的那些人还会笑着跟我打招呼。”


    “这几天?,尤其在第一起凶杀案之后,我突然在想?八年前的那些事究竟算得上什么,原来我心里的那道可能这辈子都愈合不了的伤疤,在别?人眼里,其实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吃相难看些,嘴角粘了米粒,用纸巾擦去就是了,总而言之,最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林束默了好一会才开口:“你想?让曾经伤害过你的那些人记住你,和你好好道声歉吗?”


    夏冉摇头,“这件事教会了我,千万别?把不相干的旁观者看得太重要,这个世界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脑袋里能装进的东西也就那么多,也就是说?,除了真?正在意?我的那些人,根本不会有人把我记在心里。活在别?人的评价之下,才是最愚蠢的人生态度。”


    可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她到现在才明白?


    如果她能懂事得早些,方堇是不是就不用死,她和靳司让是不是也不用走到今天?这地步?


    说?到最后,夏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在说?些什么,“我胡言乱语的,你就当刮过一阵耳旁风吧。”


    林束如她所愿,笑笑没搭腔。


    夏冉今晚住在书店休息室,半夜,迷迷糊糊醒来一次。她习惯睡觉开灯,为了不伤眼,将灯光调得很暗。


    床边似乎坐着一个人,昏黄的落地灯光投落过去,他薄而窄的腰身?在衬衫里影影绰绰。


    她怀疑是梦,只有在梦里靳司让才会对着她流露出真?实到虚假的温柔。


    他的眼睛像明月,也像深海,她陷落其中,沉沉浮浮。


    像怀旧电影里朦胧的画面,一镜到底的拍摄手法,导演和演员都是他,他缓慢贴近,一帧帧地拉近与她的距离,睫毛几乎要贴到她脸上。


    因为无人喊停,镜头始终没有终止,夏冉听到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浇得她脸颊一片潮湿。


    闷热的环境里,她后背渗出薄薄的汗,心脏也似被慢火熬煮着,腾腾的热气一路飘向大脑,她想?起了一首歌,那英的《长镜头》。


    “空横是爱结束的帮凶,我们?当时还不懂,突然的重逢,倒也是仁慈的一种?。”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她决定放过自己,让梦里的他保留最迷人的假象。


    却在这时,听见他问:“哭什么?”


    13


    夏冉不喜欢哭, 也很少哭,只有在靳司让面前是例外。


    一开始是装模作样,她自作聪明地以?为只要掉几滴眼泪, 靳司让就会心软到稍微给她点好脸色看。


    只是她这继兄的同理心已经趋向于零, 无?动于?衷还是好的, 更多时候是用不可理喻和不耐烦混杂在?一起的眼神看她,最后再配合一句一成不变的警告:“再哭掐死你。”


    每到那时候,她都能瞬间止住眼泪,咬牙抻长脖子, 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比他还要凶神恶煞,“有本事你


    弋?


    就掐死我。”


    靳司让对?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无?聊对?话意兴阑珊, 他不接她的茬, 彻彻底底将她无?视,偶尔几次实在?被招惹烦躁了, 才会?真的动手。


    力气拿捏得精准, 不大不小,不会?威胁到她的生命, 但也确实能?让她感受到缺氧的痛苦。


    她瞬间胀到脸色发青发紫, 挣扎着拍拍他瘦到只有在?用力时才会?崩起肌肉线条的手臂,用含糊不清的嗓子缴械投降:“我错了。”


    靳司让才不紧不慢地松开手,眼神平静,仿佛刚才掐的只是个橡胶人。


    夏冉还在?捂颈喘气, 眼角沁出生理性泪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她开始依赖靳司让后,她的眼泪变得真诚多了, 被人欺负了, 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靳司让,连跑带跳到他身边, 挽住他胳膊,一哭一噎地控诉:“哥,他们?欺负我。”


    很奇怪,明明那会?他们?的关?系还算不上很好,但她就?是觉得他能?给?自己?撑腰。


    靳司让低头看了眼攥住自己?的那只手,又瘦又白,好好轻轻一捏就?会?碎。


    他没?抽开,维持着无?波无?澜的表情,“哭什么,欺负回去不就?行了。”


    以?暴制暴在?他看来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即便在?怂恿人时,也还是一副坦荡无?害的姿态。


    后来上床时,她也会?哭,被他弄的。


    她的泪在?他肌肤上流淌,他不说话,只用一双深邃的眼看着她,那目光烫的她浑身难受,她从里面读出了成功将她欺负哭的满足和愉悦感。


    有次夏冉问:“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弄哭我?”


    靳司让让她别一概而论,“有时候,我倒情愿你能?把眼泪憋好。”


    她难过到极点的时候,他比谁都讨厌看见她哭-


    醒来是第二天上午九点,抛开被梦中人折磨到上气不接下气,也算睡了个好觉。


    夏冉将折叠躺椅放到角落,薄毯叠成四边形,收拾垃圾的时候发现里面多出一包空烟盒,落着些烟灰,窗外有风溢进来,丝丝缕缕的,吹得垃圾袋敞开的袋口发出簌簌的响声,聚拢的一簇烟灰很快散开。


    这?人抽得不凶,只有两截残留的烟头,空气里也早就?没?了烟味,羊毛地毯边缘有不太明显的烧灼痕迹,估计是被烟灰烫的,他自己?也没?察觉到。


    夏冉呼吸微微屏住,半会?才恢复松弛状态,后颈有些僵硬,她摁住轻轻转了转,目光飘到另一处,茶几上横着一枚金属打火机,S.T.Dulont。


    朋友圈有两三?个美代,其中就?有专门代购打火机的,这?牌子她刷到过几次,价格不便宜。


    林束也抽烟,抽的是好烟,用的打火机却是便利店最便宜那款,当然他也几乎不在?休息室抽烟。


    夏冉弯腰的姿势继续持续了五秒,才将打火机装进口袋,提起垃圾袋下楼,在?吧台边看见了林束。


    “靳司让——”怕他不记得他的全名?,她改口,“靳法?医昨晚是不是来过?”


    林束点头,“我联系他来的。”


    夏冉的重?点不在?他们?什么时候加上好友的,而是:“你把他叫来做什么?”


    知道他是好意,说不上生气,语气更接近于?一种无?奈。


    “你昨晚那状态谁能?放心得下,可身边除了他,谁又能?照顾你?”林束指着自己?鼻子,故作夸张道,“总不能?是我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对?我名?声有损,被我那相亲对?象知道了也不好,我的婚事要是就?这?么黄了,你来负责?”


    林束没?说的是,当时发消息给?靳司让,靳司让隔了快半小时才回:挺冷漠无?情的一句:【关?我什么事?】


    就?在?他以?为这?人不会?出现,准备关?店离开前,远远驶来一辆黑色奔驰,就?停在?书店门口。


    男人下了车,头发湿漉漉的,像洗完澡后没?吹干,肩膀被洇出水痕。


    开篇直入主题:“她人呢?”


    林束指了指二楼拐角处的红漆木门,“在?休息室,应该已经睡过去了。”


    靳司让朝他轻轻点头,林束递过去一串门锁钥匙:“今晚就?麻烦你了。”


    林束直接走了,之后发生的事他一概不知。


    夏冉这?会?才是真被气笑了,“你和我没?法?共处一室,那我和他就?能?共处一室了?”


    林束理所当然地反问:“你俩不是兄妹吗?”


    夏冉一顿,“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方堇是在?夏冉高二那年同靳泊闻回到普通朋友关?系,两人联系依旧频繁,直到她意外去世后,两家才算分崩离析。


    夏冉自觉是她害死了方堇,羞愧难当,单方面彻底斩断了所有和方堇有关?的羁绊,就?算现在?她和靳泊闻父子情分尚存,也没?了可以?坦然相处的名?义。


    林束反而觉得这?是好事,“没?法?当兄妹了不是正好,你俩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也不再理会?流言蜚语。”


    夏冉愣了下,片刻又觉得没?什么好诧异的,林束看着大大咧咧,心思却很细腻,加上她之前对?他说的那些指向性略显清晰的话,他会?猜出她和靳司让的那段过去也在?情理之中。


    夏冉苦笑着说:“没?有这?么简单的。”


    “嗯?”林束疑惑。


    “我俩之间的问题不只有这?个。”


    具体什么问题,她没?说,只敢放在?心里想想。


    靳司让身上有很多只有她才能?注意到的闪光点,他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但在?一定程度上,却是同一类人。


    可到最后,他们?还是走不到一起。


    原因很简单,僵化的社会?道德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她自己?能?忽视,但她怕靳司让遭受非议。


    另外,她也迈不过以?方堇生命为代价的那道坎。


    再问下去,有失分寸,林束闭上了嘴,这?时夏冉的手机响了声,林束看见她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出什么事了?”


    夏冉在?屏幕上飞快敲击两下,将手机放回口袋,边洗手边说:“我做几杯果茶,到时候你替我送到警察局去。”-


    靳司让刚整理完二次尸检报告,赵茗后脚来了法?医室。


    “有什么新进展?”


    靳司让敲了敲桌角的文件,“凶手在?杀害女性死者时有犹豫,所以?她脖颈处会?出现几道不同的掐痕。但用领带勒死男性死者时不是这?样,手法?甚至比第一起案件更加干脆利落了。也就?是说他享受杀人,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让他产生杀人的快感。”


    和队里讨论的结果一样,赵茗说:“现在?不能?确定的是他盯上的是流浪汉这?个群体,还是天桥底下的流浪汉,如果是前者,那这?孙子肯定还会?犯案,桐楼这?么大,流浪汉也不少,保护起来还真有难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司让不置可否。


    赵茗稍顿后又问:“你说他这?行为,像不像在?给?桐楼清理垃圾?”


    靳司让还是没?搭腔,分析案情并不是他的工作,他避免一切越俎代庖的行为,想到什么问:“汪有亮的遗物里是不是有一把折叠伞,现在?在?哪?”


    赵茗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把伞和这?案子有关??”


    靳司让实话实说:“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茗也没?问继续问他要这?把伞做什么,低头翻了会?报告,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夹,在?半空挥了挥,“辛苦了。”


    刚转身,被靳司让叫住,“你去问问你队里那些人,要喝什么,我请。”


    赵茗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行。”


    五分钟后,靳司让手机里进来赵茗的消息,他归类总结好,发给?夏冉。


    夏冉:【行,半小时内送到。】


    靳司让直接转了两百过去。


    夏冉收下,十余秒后返还38。


    看着像在?骂人,事实上纯属巧合。


    进警局需要登记,显然老?板没?那意思,靳司让收到“到门口了”的消息后,穿着白大褂离开法?医室,在?看见林束后,表情滞了两秒。


    林束将两大袋果茶递过去,“靳法?医,你清点一下,看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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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出错。”


    靳司让没?有伸手去接的打算,“她人呢?”


    “留下来看店。”


    靳司让额角跳了一下,点开赵茗头像:【出来拿外卖。】


    手机丢回口袋,抬头对?林束说:“一会?会?有人来拿,麻烦你再等一下。”


    林束微抬眉梢,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过身,留下一席白色背影。


    赵茗没?有拖拉一秒,到门口才过了不到两分钟,靳司让步子不快不慢,以?至于?赵茗返程时,还追上了他。


    “你都出来了,顺手拿下手得断?”


    靳司让口吻嘲讽:“刚解剖过尸体的手,我敢拿,你们?敢喝?”


    赵茗没?那禁忌,但不排除队里几个年纪人会?喝出心理阴影,“行,当我多嘴了。”


    话音刚落下,身后传来一声:“司让。”


    比夏冉要更加清丽柔和的嗓音,听着还有几分耳熟,靳司让脚步一顿。


    刚才那声落在?赵茗耳朵里,只能?让他想到亲热两个字,他差点没?忍住吹起口哨,揶揄的目光扫向右侧。


    靳司让慢吞吞地扭头看去,这?几年对?方五官没?怎么大变,以?至于?他很快认出,态度不熟稔也不疏离,“什么时候回的桐楼?”


    “昨天傍晚。”许白微笑说,“听到你回桐楼当了法?医,我还吓了一跳。”


    语气里倒听不出受到了惊吓。


    赵茗视线在?他俩身上逡巡几秒,最后定在?靳司让脸上,“女朋友?”


    靳司让没?什么情绪地说:“不是,高中同学,我爸朋友的女儿。”


    否认得很快,赵茗和许白微齐齐愣了下。


    安静两秒,许白微提起一个得体的笑容,“好久不见,今晚有空吗?一起吃顿饭吧。”


    其实靳司让知道许白微昨晚来了桐楼,是靳泊闻告诉他的,还说这?次她一个人回来,让他帮忙照看些。


    他还记得靳泊闻的交代,这?会?就?没?拒绝,“晚上七点,地点你来定。”


    许白微捻了捻拂在?耳边的碎发,“那我到时候提前打电话给?你。”


    靳司让顿了顿,“发消息吧。”


    许白微:“好。”


    许白微最后选扑市区的一家西餐厅,光线偏暗,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熏味,透过落地窗能?看见斑斓的霓虹灯牌。


    来的年轻情侣居多,氛围感浓烈。


    许白微胃口小,要了份澳洲西冷牛排和时蔬海鲜沙拉后,没?再点别的。


    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刀叉在?餐盘上的声响是突兀的刺耳。


    许白微先打破了沉默,“怎么想到要当法?医?”


    靳司让回答得再简单不过,“专业对?口。”


    “就?没?别的原因?”


    迎来一阵沉默,许白微忍不住抬眼看他,他正举着红酒杯,眼神无?比专注,就?像在?法?医室里观察容器里血液的粘稠度。


    等他将杯子放下,才有了回答:“还有一部分因为兴趣。”


    许白微没?再问下去,微微一笑。


    不到两分钟,“对?了,你最近和夏冉见过面吗?”


    她又一次突然开口,“听说她早你两个月回了桐楼。”


    五分熟牛排,切开还能?看见血,靳司让盯住看了会?,淡淡道:“是吗?”


    听上去是在?否认。


    许白微含笑的嗓音继续入侵他耳膜。


    “其实几年前我在?杭城见过夏冉,当时她正跟闫野坐在?一起吃饭,看他们?有说有笑的,我就?没?去打扰。”


    14


    靳司让自认为他?和闫野之间的关系没有外人看来那么简单, 他?们之间存在的隔阂也远比想象中的多,包括性格本身。


    闫野热情,正义感极强, 喜欢打抱不平, 而他?冷淡, 漠视生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们就像两个极端,磁铁的正负极,能将人灼伤的火和零下几十度的水, 无法共生。


    靳司让已?经忘了是什么契机促使他们成为了朋友,只记得友情破碎那天, 闫野狠狠打了他?一拳, 他?没觉得疼,他?对痛感是?麻木的, 那一刻只能感受到迷茫。


    年少轻狂, 待人处事的思维是?幼稚的,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一时间说出的孩子般的气?话, 当下可以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事后再想着去补救,彼此也能装聋作哑地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草莽起义,也没有?反贼叛变,天下依旧保持着虚假的繁盛和太平。


    然而这些都是?理想化的桥段, 事实上?闫野并?没有?给靳司让充足的后悔、反省的时间,等靳司让冷静下来, 想要继续维持这段友情时, 闫野已?经大步迈向了没有?他?的远方。


    旷课、打架,因学?分不够留级, 成了老师最头?疼的那类学?生。


    靳司让没有?自恋到要把别?人做的恶事都归咎到自己头?上?,但他?也没法欺骗自己,闫野的转变跟自己毫无干系。


    ——机缘巧合下认识社会上?的混混是?真,推动他?走向三教九流生活的人是?自己也是?真。


    这是?靳司让第一次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对一个人的愧疚,这种?情绪在心里疯狂翻涌着,将他?的咽喉堵住,道歉的话被他?全部吞回肚子里,对于闫野的无休止的欺凌,选择了咬牙承受。


    毕竟这都是?他?应得的,没什么好抱怨。


    偏偏在这时夏冉插了进来,她自作聪明地以为他?和闫野之间的问题是?她干涉后就能解决的。


    也确实因为她,他?和闫野的战役在彼此的心照不宣同时妥协叫停,只是?那时的他?们并?未察觉到,另一场更为悲壮的战役已?经悄无声息地到来。


    靳司让升起了反叛的心,准确来说是?心里的厌恶盖过了愧疚。


    他?讨厌闫野看她的眼神,讨厌他?们亲昵的姿态,最讨厌的是?她对着闫野言笑晏晏的神情。


    他?将她压到床上?,反反复复地折磨着她,那时夏冉总会用朦胧的一双眼睛看他?,“靳司让,我疼。”


    他?狠了心,“疼也给我受着。”


    她开始低声啜泣。


    明知?是?她惯用的手段,他?还是?忍不住心软,松了力道,她顺势环住他?的肩膀,笑容灿烂,“哥,还是?你对我好,我最喜欢你了。”


    靳司让便天真地认为,夏冉是?真的很?喜欢他?,他?在她心里的份量要远远胜过闫野。


    或许在这世界上?,只有?靳司让自己知?道,他?在讨厌闫野的同时,有?多羡慕他?,满腔热血的人做事可以不计后果,不像自己,虽称不上?患得患失,但也爱瞻前顾后,唯一一次撒下孤勇,是?在夏冉怂恿自己逃亡那天,说得好听——和世俗诞生的闲言碎语对抗,实际上?就是?少男少女?幼稚至极的私奔。


    他?难得莽撞一回,不管不顾地将所有?赌注都压在了她身?上?,可惜最后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后悔吗?


    倒也不觉得,只是?有?点遗憾,也有?点恨铁不成钢。


    为什么夏冉就不能和他?一样坚定、勇敢?


    还是?说,她其?实根本就不爱自己,她图的只是?一时的刺激?


    这些问题,靳司让一直没想明白,后来是?不敢再去想。


    那个曾怂恿自己抛下一切陪她去远方流浪的女?生早在他?毫无防备之时,无声无息地往他?脑袋里种?下一个炸弹,以脑髓为养料,他?想的越多,它就膨胀得越厉害,威胁与日俱增,头?骨缝隙都被它占据得满满当当。


    离开桐楼后的第二年,他?再次参加高考,在B大法律系读了两年选择留学?。


    出国前一天,闫野不知?道从哪打探到他?的下落,来公寓门口堵他?。


    “靳司让,你可是?要想清楚了,就这么一走了之真的是?你想要的吗?趁现在还来得及,和夏冉再好好谈一次。”


    这话听笑了靳司让:“这和你有?关系?”


    闫野气?急反笑:“我最烦的就是?你这副嘴脸,什么话都不说明白,我们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你在想什么?当初你他?妈跟我说以后别?来烦你的时候,也是?这样,问你他?妈就跟嘴巴被屎粘住了一样,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不就好了。”


    靳司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嘲讽他?一根筋,“是?不是?所有?问题在你看来都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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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你也别?把你自己说得这么坦荡清明,看着让人反胃。”


    闫野绷紧了唇,垂在腿侧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蓄势待发。


    靳司让说:“还有?,这一次不是?我。”


    闫野顿了顿,“什么意思?”


    靳司让的声音很?轻,“是?她不要的我。”


    闫野从来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猛地一怔,“你说夏冉?不可能的,她明明——”


    嗓音戛然而止,“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不打算去找她了?”


    靳司让没说话,他?不想再继续在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上?浪费力气?。


    闫野沉着眸,带着几分威胁意味地说:“那要是?我跟她在一起了,你也别?后悔。”


    靳司让抬眼,眼底的狠戾藏也藏不住,“你可以试试。”


    他?和夏冉分得很?不体面,老死不相往来是?最好的结局,但他?们骨子里的占有?欲都强,尤其?是?他?,即便他?已?经没有?了可以名?正言顺占有?她的立场,他?也不想让她属于另一个人。


    那天他?和闫野打得凶,拳拳到肉,周围人拦也拦不住,最后一起被带回警局。


    在那之后,靳司让就没见过闫野,时隔五年,从许白微口中第一次听到了他?的消息,还是?和夏冉捆绑在一起的。


    心底那股浓厚的排斥再度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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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靳司让问:“什么意思?”


    许白微不答反问:“什么?”


    靳司让放下刀叉,好整以暇地拿餐巾拂了下嘴,“你突然跟我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像是?骤然变了个人,疏离的礼貌不见踪影,目光沉而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说话直来直去,不给人留下任何遮羞布。


    许白微心脏极速跳动两下,顺了顺呼吸后笑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这事,还有?夏冉,我算了算,也有?八年没见过她了。”


    片刻,她补充了句:“她好像把我的联系方式全都删了。”


    不是?删了。


    而是?注销了Q.Q,手机号码直接变成了空号。


    靳司让思绪游离一瞬,嘴角浅淡的笑被雾气?氤氲得模糊,看着像嘲讽,就是?不知?道对谁的。


    靳司让喝了酒,没法开车,也没有?要叫代驾的意思,结账后和许白微两个人沿着马路牙子走了会,停在方便打车的地方。


    这个点,车流量大,但经过的的士少之又少,仅有?的几辆也显示载客中。


    沉默着等了三分钟,靳司让开口问道:“你住哪?”


    “在君悦,”许白微一顿,“不过打算换个地方住了,长期住酒店也不舒服,还没什么归属感。”


    靳司让抓住她话里的关键词,“你打算在桐楼待多久?”


    “最短也要一个月吧。”


    靳司让极轻地嗯了声,“你可以找个短租。”


    靳泊闻让他?帮忙照看,他?答应了,但他?也没打算事无巨细连对方的饮食起居都要主动插一手。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


    “好。”


    许白微将视线拉到远处,霓虹灯交相辉映,高高悬在雨幕里,像海市蜃楼,明明不存在,却又真实到仿佛抬起手就能触及。


    警车从眼前一闪而过,警灯呼呼转着,红光迷乱她的眼,“差点忘了问你,你现在住哪?搬回别?墅了?”


    “另外租了房子,离警局很?近。”


    “单身?公寓?”


    “算不上?,两室一厅一卫。”


    许白微愣了下,“你一个人住?”


    靳司让敲出一根烟,没着急点,一直含在嘴里,嗓音囫囵不轻,“你觉得还能有?谁?”


    初听像随口一句的反问,一字一顿复盘过后,才觉深意满满,许白微沉默片刻,垂在裙摆处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你要是?有?招室友的打算,可以看看我,正好我也快没地方住了。”


    “暂时没有?那打算。”


    用的暂时,代表他?没把话说死。


    意料之中的答案,许白微不觉失落,她看了眼手表,“时间还早,能去你那坐坐吗?”


    成年人之间不需要把态度袒露得太过直接明了,一句似是?而非的问题,一个暧昧的眼神,都像留了白的欲念。


    是?顺其?自然,发展一段水到渠成的关系,还是?及时喊停,都不会给对方造成太大的难堪。


    不远处驶来一辆的士,靳司让抬起手臂拦下,等车停在面前,才说:“刚搬家,来不及收拾,房间很?乱,暂时不方便邀你做客。”


    他?熨帖地替她开好车门,许白微愣了下,上?车,摇下车窗,“你好像变了不少。”


    含在嘴里的那根烟终于点上?,靳司让退开些距离,眯眼吐出烟圈,声线慵懒,“也可能没变。”


    餐厅距离公寓超过五公里,他?走得慢,回家将近十点。


    公寓家具很?少,没有?一点杂物,整洁得过分,靳司让脱下衬衫,将自己埋进浴缸,花洒放在脚边,喷射出的水花激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水越漫越多,逐渐盖过皮带上?的方形针扣。


    在盖过腰线前,他?接到靳泊闻的电话。


    “见过白微了吗?”


    靳司让言简意赅:“见过了,刚吃过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泊闻迟疑后说:“阿让,要你关照她是?出于我和她父亲之间的情分,但说到底,你们小辈间不需要考虑大人该考虑的事,你要是?不乐意和她接触,这事就算了,不要勉强自己。”


    靳司让:“没有?勉强。”


    说的是?实话,对他?来说,许白微和别?人没什么区别?。


    靳泊闻问起另一个人,“那见过冉冉了吗?”


    靳司让开门见山地问:“你想说什么?”


    “她这些年过得挺苦的,你替我跟方阿姨照顾好她。”


    辞去在桐楼的工作后,靳泊闻没再从事教育行业,而是?托关系要到了一份笔译工作。


    居家办公,工作清闲,开出的酬劳也高,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没有?为茶米油盐发过愁,贫瘠的是?精神世界。


    这些年他?孤身?一人,靳司让在国外也很?少打电话给他?。


    都说距离产生美,横陈在父子间的矛盾却并?未随着距离的拉远而消失,反倒加深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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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以什么样的名?义?”靳司让问。


    这问题一时半会商讨不出结果,两个人齐齐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靳泊闻叹了声气?,“阿让,如?果你觉得你已?经做好了准备,那就听从自己的内心。”


    挂点电话后,靳司让对着方格瓷砖缝隙出了会神,重新解锁手机,微信聊天界面只剩下夏冉的头?像,他?点进,【你今天下午是?什么意思?】


    书店今天关门关得早,十点刚过,夏冉已?经躺在折叠椅上?准备就寝,一开始她没打算回靳司让发来的这条消息,调成静音后,将手机倒扣在茶几上?。


    她习惯朝右侧身?睡,睡前没吃药,进入睡眠的时间比以往都要漫长难捱。


    茶几玻璃透明,清晰地映出一亮一灭的手机屏幕,在昏暗的一隅空间下,尤为突兀。


    【什么什么意思?】


    两个人像在打文字游戏,绕口令似的话腔一句接着一句:【别?装傻,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发完,又觉她会装傻到底,索性把话挑明白了说:【为什么不是?你来送?】


    夏冉咬了咬唇,敲下“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后迟迟没摁下发送键,悬停的手指往上?挪了些,尽数删除后说:【我一开始说的是?如?果你想喝,一定送到你们警局,你下好单后,我说的是?''半小时内送到'',从头?到尾我都没说是?我亲自送到你手里。】


    很?奇怪。


    明明自己才是?有?愧的一方,但和他?的相处里会经常性地带点和过去一样不依不饶的争执意味,就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会真成了文字游戏,靳司让烦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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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手机甩到一边,整张脸埋进水里,呼吸被他?屏住,空气?从体内一点点流逝,缺氧感袭来。


    这次,没有?人拉着他?上?岸,更没有?人在头?顶用关切的语调说:“靳司让,你别?折磨自己了,我就在这,你抱抱我吧。”


    15


    靳司让没?再发来消息, 夏冉却始终保持着呆看屏幕的姿势,数不清是?第几次,对着他的?头像, 她又开始猜测他这昵称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喜欢的?数字?他母亲的?生日或是忌日?他们的某个纪念日?


    都不是?。


    夏冉完全摸不着头脑, 当然也或许是?她想复杂了, “十一”只是靳司让随手敲下的?,不含任何深意。


    人在思考的?时候,总是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等她反应过来, 已经是?深夜,原定的?“不熬夜”计划彻底宣告破产, 好不容易聚集起的睡意消散得无影无?踪。


    夏冉没?法?把失眠的?罪过都归咎到靳司让头上, 要怪就?怪她自己太?没?出息。


    见到靳司让后,她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 越是?装作不在意, 注意力和视线越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身上。


    看他比起八年前的?外?形有了哪些方面的?变化,听?他的?嗓音是?否完全从少年过渡到男人, 变得更?加醇厚低磁。


    她忽然又回忆起那天晚上, 半梦半醒间被他拂去眼?泪,轻柔地揽进怀里?。


    她瞬间变成绷紧的?发条,后背抵着他坚硬的?胸膛,时不时被他的?心跳声拨弄。


    这种感觉至今尚存, 越来越不真实,让她分?辨不清今夕为何夕。


    半夜三点, 夏冉才睡过去, 睡得不太?安稳,各色各样的?梦境撞入大脑, 被闹钟叫醒后却什么也没?记住。


    林束周末休假,每到这个时候,店里?员工只有兼职生?何至幸一人。


    一中是?桐楼的?重点中学,学校抓得紧,周六会补半天课,下午三点半放学,住校生?周日下午就?得返校,参加晚自习。


    家庭原因,何至幸选择通校,周六下午四点到周日晚上九点,是?她的?工作时间,工资按周结算。


    放学后,何至幸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交代了些学习上的?事情,以至于到书店时比她在微信上承诺得要晚些,校服也没?来得及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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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夏冉第一次看见她穿一中校服,款式和自己记忆里?的?有所出入,以前是?纯白翻领短袖,胸前有藏青蓝logo设计,现在领口变成了蓝色下摆,还有一圈同色系的?横条点缀,裤子没?变,依旧是?纯蓝束脚裤。


    夏冉好奇地问了句:“一中校服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听?说是?三年前改版的?。”何至幸换上了夏冉的?T恤,两个人身材差不多?,穿在她身上倒也合身,就?是?气质成熟了不少。


    她重新?扎了个高马尾,露出清瘦白皙的?脖颈,学生?气回来些。


    夏冉又将围裙递过去,何至幸接过套上,一面问:“夏冉姐,你见过一中旧校服?”


    “我以前就?是?在一中读书的?。”


    何至幸不了解夏冉的?过去,不由露出诧异的?神色,她有听?说以前的?一中比现在更?难考进,重点大学升学率也更?高。


    两个人做完手上的?订单后,店里?除了二?楼借阅室有人外?,空空荡荡的?,何至幸抽空又问:“夏冉姐,你以前学文还是?学理的??”


    “理科。”


    这答案出乎意料,仿佛洞穿她的?想法?,夏冉解释说:“那会总有人笑我脑子笨,连最简单的?抛物线公式都背不下来,可能是?为了向他争一口气,一时脑热填报了理科,不过我大学念的?专业偏文科,新?闻传播学,辅修汉语言文学。”


    何至幸听?得一愣一愣的?。


    夏冉笑着说:“其实我初中成绩并不好,家里?人找关?系才进的?一中,高二?上半学期拼了命地学,才慢慢抓上去,高考也算考了个不错的?学校。只是?因为一些原因,错过了报道时间,复读了一年……第二?次填报志愿的?时候,想起当初嘲笑我脑子不好这人,他后来又嘲笑我低俗、没?读过几本书,我就?又一时脑热,最后将志愿改成新?闻传播学。”


    现在回想起来,迄今为止她做出的?所有重大抉择,都是?因为“一时脑热”。


    夏冉说的?这些,没?有一句是?假的?。


    她中考考得很烂,连普高分?数线都够不上,只能上职技校。


    方堇思想前卫,不觉得上职高就?低人一等,人生?在世,又不光只有学习一条出路,如果能把一门技艺学精,以后未必会比名?牌大学出来的?高材生?混得差。


    不想去的?是?夏冉。


    她不知道从哪听?说闫野家花了一大笔钱让他重新?上学,中考分?数还和她不相上下,大概率也会去读职高。


    她一阵害怕,怕闫野知道自己是?靳司让的?继妹后把矛头转移到自己身上,那她未来两年的?高中生?活绝对会是?暗无?天日。


    靳泊闻自己就?是?一中的?教师,前不久刚被评上特级,和校长也有些交情,在学校有话语权,经过一番商讨,学校允许夏冉到一中学习,但提出了对她来说略显苛刻的?条件: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联考,她得考到普通班的?平均分?数。


    夏冉没?别的?本事,打退堂鼓级别一流,就?在她自甘堕落准备放弃前,靳泊闻说:“冉冉,在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阿让,让他好好替你补补。”


    方堇推辞,“这会不会太?麻烦小让了?要是?影响到他学习了怎么办?”


    靳司让沉默片刻,“不麻烦,也不会影响。”


    夏冉差点翻了个白眼?。


    他看她本来就?不爽,现在有这送上门的?机会可以好好折磨她,心里?乐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麻烦?


    补习就?这么定了下来,地点在夏冉卧室。


    靳司让曾不止一次在半夜敲响夏冉房门,威胁她安静点,也因此,她房间的?陈设对他而言并不陌生?。


    墙壁上贴满五花八门的?海报,有明星的?,也有二?次元动漫人物。


    靳泊闻拿她当没?长大的?孩子宠,知道她少女心泛滥喜欢玩偶,每个月都会去商场的?专柜一趟,回来时手上会多?出两个袋子,装的?玩偶大小不一,堆满夏冉的?床头。


    卧室面积很大,朝南,光线充足,隐隐能闻到空气里?的?柑橘清香,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子,边角有些扎皮肤。


    靳司让穿着长裤,盘腿坐下时,裤脚缩上去一截,细瘦的?脚踝裸在外?面,酥酥麻麻的?痒。


    他皱了皱眉,下一刻,眉心拧得更?厉害了,夏冉纤瘦白皙的?身影撞入视线,招摇到足够惹眼?的?程度。


    闻起来温和的?沐浴露气息在距离逼近时带了些攻击性,靳司让身子侧过去些,偏偏她在这时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珠,盯住人看时沾染些亮光,盈盈的?,一弯,成了月牙状,压下刚才的?侵占感,平添几分?人畜无?害。


    夏冉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但这不可避免地要和靳司让坐在同一侧,两个人的?手肘时不时碰上,一个温热,一个冰凉,触感被衬得分?外?明晰。


    夏冉条件反射地往回缩了下,余光看见靳司让面无?表情地从包里?拿出一沓学习资料。


    一中开学早,高一八月初就?要报道,军训一周后,正式进入高中学习,底子差距在,加上教学节奏快,不到两天,夏冉连普通班的?进度都跟不上了,而这些资料是?针对她现阶段的?学习能力专门整理出的?。


    他尽职尽责到超乎夏冉的?想象。


    不过也好理解,没?有什么比让她沉下心做题更?能折磨她的?了,这就?是?靳司让的?手段,杀人得诛心。


    夏冉心里?苦,挤出了一个硬邦邦的?笑容,“哥,你对我可真关?心。”


    靳司让看穿她的?虚情假意,“笔记是?他复印的?,习题也是?他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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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跟我没?关?系。”


    靳司让在夏冉面前,经常称呼靳泊闻为“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冉哦了声,头低下去,按照靳司让说的?,开始做题。


    然而脑子还停留在昨晚熬夜看的?台剧《下一站幸福》上,想到那句经典台词“光晞不行,他不能捐,让拓也捐”,一瞬工夫,她脱口而出:“夏冉不行,她不会做这些,让司让来。”


    “……”


    靳司让满脸写着“你爱写不写,到时候自己看着办”,夏冉在他平静如水的?眼?神里?认了怂,重新?埋下头,笔都没?握几分?钟,扑到床上来回打滚,哭哭啼啼好一会,抬起脑袋时,眼?眶里?还悬着虚假的?泪花,“哥,我头好疼,快要炸开了,能不能休息会?”


    靳司让看了眼?手表,满打满算也就?过去几分?钟。


    “你觉得装可怜这套在我这有用?”


    生?怕传不到一楼似的?,夏冉抬高嗓门控诉:“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靳司让反应依旧平淡,“有看上百集连续剧的?功夫,不如多?做几套题。”


    他在影视作品上的?知识储备远远超过夏冉想象,光听?到一句台词都能瞬间反应过来是?出自哪部剧——明明看上去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姿态。


    夏冉止住哭腔,若无?其事地蹦下了床,绕到靳司让对面坐下,嘴咬着笔头作出绞尽脑汁的?姿态。


    实际上,满脑子还是?剧里?男女主接吻时的?画面。


    十六岁刚过的?年纪,在性教育匮乏的?社会环境里?,对性这个话题陌生?又好奇,一旦好奇心越了那条线,轻了是?口不择言,重则身行力践。


    那时候的?夏冉,还没?有喜欢上靳司让,她只敢动动嘴皮子功夫,用言语调戏她的?继兄,以此获得廉价的?满足。


    “哥。”


    “别叫我哥。”


    她偏不让他如意,“哥。”


    然后问:“你接过吻吗?”


    她一瞬不停地盯住他嘴唇看,薄薄的?两片,唇色比她的?略浅,唇角有小幅度的?上扬。


    这么漂亮的?唇,以后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家姑娘。


    靳司让握笔的?姿势僵硬了两秒,扭头,不期然与她视线相交。


    夏冉在家时习惯散着头发,边夹别住一侧,估计是?自己用卷发棒卷过,发丝微卷,但曲线并不流畅,发尾卷得明显些,垂落于腰际,将纤细单薄的?腰完完全全罩住了。


    穿的?鹅黄色吊带裙,肩带上装饰着两个丝带蝴蝶结,锁骨细窄平直,裙子短,堪堪遮过大腿。


    靳司让目光所及,是?一片莹白,和起伏的?身体线条。


    ——她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老实,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那年盛夏格外?炎热,空调冷气没?能吹散靳司让心头的?燥热,她不羞不臊的?目光织出密密麻麻的?一层网,绊倒他,后来困住了他。


    夏冉没?得到靳司让的?回答,也不执着地追问到底,答案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没?一会她就?将这个话题延伸成:哥,你想不想谈恋爱?


    她又说:“喜欢你的?人这么多?,我看隔壁十班那个叫简瑶的?就?不错。”


    这人知道她和靳司让的?关?系,还托她送过情书和巧克力。


    靳司让不吃,那一盒最后全进了她肚子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些简瑶通通不知情,见靳司让迟迟没?有回应,心一急,私底下又找到夏冉,拽住她手臂问:“你哥他怎么说?”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道理夏冉还是?懂的?,她没?敢转述靳司让那不近人情的?拒绝,半抹黑半安慰地说:“我哥说你是?个好女孩,可惜,他喜欢的?是?男生?,所以对不起了。”


    她心血来潮想的?托词,经过各种添油加醋后,越传越很难听?,直到她因为愧疚主动澄清谣言前,靳司让都被人用有色眼?镜看着。


    回忆到这,夏冉突然意识到,在日常琐碎小事中,她才是?会欺负人的?那一方。


    之后那一个下午,夏冉都心不在焉的?,繁杂的?思绪终止于一条好友申请消息。


    看到备注栏后,她被送进嘴里?的?汽水呛了下。


    直白而刺目的?五个字:【我是?许白微。】-


    许白微本来没?打算加夏冉微信,昨晚她和靳司让撒谎了,她不是?没?找到合适的?短租房,早在她来桐楼前,合同就?敲定下来,今天上午就?能入住。


    她收拾完行李,对着脚边二?十四寸的?拉杆箱发了会呆。


    这箱子是?她在国外?买的?,Rimowa的?,花了她一个月的?工资,米色底,正中央有个漩涡状的?花纹,盯久了,像无?底洞,能把人吸进去。


    大概过了十分?钟,许白微空洞的?内心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很难拆分?突然涌起的?这股拧巴的?情绪到底都包含了什么成分?,但能确定的?是?,不甘心占据了绝大比例。


    不甘心总会让人丧失基本的?理智,有时候甚至连自尊都能做到心甘情愿地舍弃。


    考虑到靳司让这会在工作,许白微就?没?打电话给他,一手推着拉杆箱,一手发消息说她已经找到了房子,他有空可以过去坐坐。


    隔了几分?钟,又说:【房东临时有事,见面时间推到傍晚了,我已经把酒店房间退了,拖着个行李箱也不知道该去哪,能不能上你那坐会?】


    靳司让看到消息已经是?一小时后:【我在法?医室,你现在来不方便。】


    许白微:【我说的?是?你的?公寓。】


    许白微:【你放心,我不会乱动你东西,等房东联系我,我立马就?走。】


    这话已经失了分?寸,和平时的?她大相径庭。


    不该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线,赶在他回复前,许白微找回羞耻心,挽救道:【我开玩笑的?。】


    脸上热腾腾的?,是?被自己难堪到了。


    许白微拍了下自己的?左脸颊,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结束话题,眼?前浮现出一张轮廓线条分?明的?侧脸,皮肤白净细腻,长发散在后腰,被风带出几分?凌乱无?序的?美感。


    她条件反射地撂下拉杆箱,追了上去,没?多?久被来来往往的?车辆隔断,距离越拉越远,浸入眼?底的?只剩下半截背影,腰间纯白的?缎带在半空飘荡。


    可能是?疑心病犯了,她竟觉得那个背影也像极了多?年不见的?夏冉,消瘦单薄,包括对方的?走姿,重心永远在左脚,唯一称得上不同的?是?这人下巴抬起的?弧度,比以前的?夏冉低了不少。


    其实也好理解,这些年夏冉不会过得太?好,而生?活是?能将一个人的?骄傲磨平的?。


    许白微敛神,将注意力重新?落回到手机屏幕上,转瞬收到靳司让发来的?消息:【没?有分?寸的?玩笑不叫玩笑。】


    靳司让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他无?法?容忍被自己定义为“没?必要深交的?存在”随随便便踏入自己世界,所以就?算许白微没?有说自己刚才是?在开玩笑,他也会直截了当且不留情面地拒绝。


    至于许白微会不会将他冷漠无?情的?嘴脸添油加醋地转述给她父亲,影响到两家的?交情,他也并不在意。


    毕竟靳泊闻说过,这一次让他随着他自己的?心走。


    靳司让没?打算再和她发消息,掐灭屏幕的?前一秒,对话框弹出新?消息,话锋突地一转:【我听?说夏冉开了间书店,我去她那坐坐好了。】


    靳司让微微晃神,片刻推过去一条联系方式。


    许白微没?看明白:【这是?什么?】


    【夏冉微信号。】


    【不是?要去她书店,先问好她在不在,免得到那却扑了个空。】


    16


    许白微的好友申请, 夏冉最终没有?同意。


    她对许白微称不上极度厌恶,但也到了无比排斥的地?步,同样许白微也是, 当?初在一中暗地里就没少给?她使绊子。


    只是不管发生什么, 两个人一直维持着明面上的和平, 有?所不同的是,夏冉是懒得和她计较,至于许白微,她的“博爱”胸怀和善良温柔的性格不允许她做出任何有悖形象的不妥当行为。


    直到


    ?璍


    高?三下学期, 她们才彻底撕破脸。


    掐灭屏幕的下一秒,夏冉脑袋里突然蹦出几个问题:许白微也来了桐楼?这微信号是谁推给?她的?靳司让?


    和靳司让有?关的人和事, 都太难找到可以充当?证据的蛛丝马迹, 更别提顺藤摸瓜推测出合理事实。


    她的思绪天?花乱坠地?发散着?,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向靳司让要个确切答案, 以此来终止这场漫长的精神内耗。


    夏冉:【是你告诉许白微我的微信号?】


    十一:【是我。】


    消息回得快而?简单, 夏冉被他的坦荡堵到一时?无言,两分钟后才问:【你告诉她这个做什么?】


    靳司让答非所问:【你怕她?】


    夏冉实话实说:【我烦她。】


    她没过脑地?追问:【你们什么时?候又联系上的?】


    这句太像在吃醋, 夏冉手指一顿, 视线抬高?些?,头顶的“对方正在输入”就没停下过,显然撤回已?经来不及了,还会?让自己陷入欲盖弥彰的困境中。


    她咬紧嘴唇, 又敲道:【她也来桐楼了?她来桐楼做什么?要我的联系方式做什么?】


    三连问,变相宣告自己正处于如临大敌的警备状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司让也说了实话:【昨天?。不知道。她说想去你书店坐坐。】


    夏冉:【?】


    十一:【按照我三次去找你, 你三次都不在的概率, 我觉得她最好还是提前在微信上问你一声,免得跟我一样反复扑空。】


    不知道是不是夏冉的错觉, 最后一句让她听出了几分和靳司让冷淡形象不符的怨念。


    靳司让没给?她时?间深思,又发来新消息,这次用的语音,这也是他第一次用语音。


    从前他就很讨厌说话,联系人能用短信解决的,从来不肯勉强自己摁下通话键,仿佛多说几个字,就会?打破他高?冷的形象。


    夏冉犹豫两秒,点开,放在耳边。


    听筒里的声线听上去更加低磁平缓,似乎还参杂着?微弱的电流声。


    【许白微心?里藏着?鬼,只敢在我面前提到你,不敢真的去书店找你。】


    【另外,我和她现在虽然还有?联系,但你没必要担心?我和她会?有?什么。】


    夏冉忘了这是录音,嘴巴一时?没收住:“我没担心?。”


    嗓门也高?,把店里其他几道视线都招惹来,夏冉故作平静地?摁灭屏幕,将?手机揣回兜里,走?到书店门前,单脚踩着?地?板收口处的扣条,伸出去的左脚被檐下雨溅湿,网纱运动鞋,脚趾能感受到清晰的粘稠感,丝丝缕缕地?顺着?血管渗进心?脏。


    不舒服,就和听到许白微这个名字一样。


    早在十年?前,见到许白微的第一眼,夏冉就知道,她和一开始的靳司让一样,看不起自己。


    夏冉沉沉吐出一口气,重新掏出手机,将?许白微号码拉黑-


    夏冉了解许白微,靳司让也是。


    九岁搬到桐楼后,靳家和许家成为邻居,两家经常串门,一来一去,交情慢慢变深。


    年?少时?的感情纯粹,但靳司让始终没法?拿许白微当?成要好的童年?玩伴,因为他们太像了。


    他和她本质上就是一类人,跟她相处时?,就像在照一面能映出善恶美丑的魔镜,他骨子里的优越感无处遁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她比他更会?伪装,对于自己厌恶的事物,他一向藏不住情绪,她不一样,可以笑眼盈盈地?照单全收,事后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泄露出自己的烦厌。


    有?次许白微的同学到许白微家做客,那天?靳司让也在,看见她新买的裙子意外被那人弄脏,当?时?的她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气恼,而?是笑着?安慰对方:“没关系的,到时?候让妈妈洗洗就好了。”


    等人走?后,许白微回到自己卧室,出来时?换了条裙子,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白纱裙摆露出一截。


    在看见客厅的靳司让时?,她脸上闪现一霎的惊慌,靳司让当?作没看见,继续低头玩游戏,片刻听见玄关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几秒后,他抬起下巴,视线转了几度,许白微正站在落地?窗外,侧脸对着?自己,毫不犹豫地?将?袋子扔进垃圾桶。


    在靳司让看来,许白微就像手工制作出的洋娃娃,被人穿上一针一线缝合出的最漂亮的洋服、摆出最优美得体的姿势,放置在橱窗。


    纯洁美丽的外表下却是一颗冷漠又刻薄的内心?,她的优越感多到装不下,言行举止间都在标榜着?自己,一面享受被人簇拥、吹捧的感觉,仿佛这样,才是她存在于世的价值。


    这么多年?过去,夏冉变了,许白微也是,脊骨或许在不知不觉中被现实打弯了些?,但烙印在灵魂里的东西?没那么容易抹去。


    高?傲的人一旦习惯了睥睨众生,再让她回到在母亲子宫里蜷缩的姿态,难于上青天?。


    靳司让也知道夏冉最讨厌的就是许白微的这股清高?劲,应该说她讨厌一切故作清高?的人。


    当?初她会?百般撩拨自己,最重要的原因或许就是受到了许白微的影响。


    周围不少人都把他和许白微凑成了一对,说他们无比般配,对此,许白微从来没有?否认过。


    但他从不觉得许白微喜欢自己,她喜欢的其实只是一具足够匹配得上她的外壳,光鲜亮丽到能够装点她的门面,至于里面套着?谁的魂魄,她并不在意。


    夏冉和许白微的矛盾在高?三时?因为一个流言激化,那事发生后不久,夏冉开始反复试探他,问他喜不喜欢许白微。


    靳司让的答案自然是不喜欢,夏冉又说:“她好像挺喜欢你的,可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在这之后,夏冉的行为更加大胆了。


    靳司让站在自己的角度,大概能猜出她在盘算着?什么,也知自己大概率被当?成了报复许白微的棋子。


    但是无所谓。


    她想要杀戮,他可以心?甘情愿地?递上收割头颅的镰刀。


    ……


    夏冉没再回消息来,靳司让也不打算再说什么,将?手机丢到一旁,晚饭是他在分局食堂吃的,遇到了赵茗。


    赵茗多嘴八卦了句:“昨天?特地?来找分局找你那姑娘真不是你女?朋友?”


    靳司让从来不在相同的问题上回答两遍,这次是例外,“不是。”


    赵茗察觉到他的不耐烦,及时?止住话题,刚往嘴里塞了块红烧排骨,就看见小陈端着?餐盘探头探脑地?在找座位,赵茗抬起手臂的同时?喊了声:“到这来。”


    小陈一入座,赵茗便说:“明天?你再去见见天?桥这案子的目击证人,有?些?证词细节需要补充。”


    “好的。”


    说起目击证人,小陈联想到另一件事,“赵队,这起案件的报案人和当?初发现流浪猫狗尸体的是同一个人,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赵茗的注意点都落在寻找凶手和被害人身上的共同点上,一时?半会?忽略了报案人,现在听小陈这么一提醒,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这世界上是有?巧合,但大多数的巧合都经不起推敲,一旦被人卸下一层皮,就能看见里面密不可分链结在一起的筋骨。


    对任何人或事,赵茗都会?习惯性地?保留猜疑态度,思忖过后,他更改决定,“这样,也别等明天?了,一会?吃完饭我跟你一起去一趟。”


    他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尤其是一聊起案件,没完没了的,饭都忘了扒。


    靳司让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吃着?菜,寻到对面这两人沉默的空档,插了句:“吃饭的时?候,别聊这些?。”


    赵茗斜眼看他,笑道:“我俩聊得投入,把你冷落了,心?里不舒服?你要是想和我们聊尸体上的线索,欢迎随时?加入。”


    靳司让撂下筷子,懒懒抬眼,“我是能聊,但你们想听吗?或者该说,听完后,你们还吃得下吗?”


    “……”


    小陈一下子想到那些?白花花的肠子,白净的脸更白了。


    赵茗哭笑不得,“看把我家孩子吓成什么样了?就跟煮熟的猪脑一样。”


    小陈干呕得更厉害了。


    靳司让没接话,筷子也没再拿


    铱驊


    起过,“一会?我和你们一起去见那报案人。”


    赵茗诧异不已?,“你要去?”


    靳司让神情淡淡,“闲着?也是闲着?。”


    赵茗毫不留情地?笑话他,“我看是为了书店老板娘吧。”


    靳司让没承认也没否认,抬眼轻嗤一声。


    报案人叫袁东呈,今年?二十八岁,负责云水街道清理工作,家住城南那块,也是筒子楼,但比夏冉住的那栋更破败。


    小陈敲了好半天?门都没人响应,楼里住户不多,杂物也少得可怜,显得整个楼道空空荡荡,一点微弱的动静都能听得异常清晰。


    没一会?,隔壁探出一个脑袋,用不耐烦的语气说:“别敲了,人不在。”


    赵茗礼貌地?问:“那您知道他去哪了吗?”


    “我管他去哪。”


    这人脾气很臭,“别再敲了啊,大晚上的再敲就是扰民,小心?我到警察局告你。”


    赵茗笑眯眯地?掏出警官证,男人一噎,脸色胀得有?些?难看,改口道:“去哪我还真不清楚,没准是去赚什么外快了。”


    “这话怎么说?”


    “清洁工一个月累死累活下来,能有?多少工资?他不一样,你别看他住在这犄角旮旯里,吃穿用度可比我们好多了,上回我见他,还穿着?西?装,领带都打得工工整整的,就跟在大公司上班的白领一样,装逼范那是相当?足。”


    赵茗同小陈对视一眼,若有?所思地?绷紧了唇,片刻问:“这上回具体是哪一天?,还记得吗?”


    男人想了想,“大概两周前的样子。”


    隔了几秒,补充道:“应该是6月7号那天?晚上一两点,我老婆跟我吵架来着?。”


    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脸,“看到没,这就是被她打的,警官,你说这算不算家暴啊?”


    那伤口用显微镜照也不一定能照出什么东西?来,这种老滑头赵茗见多了,笑笑没搭腔,从兜里摸出一张写有?一串数字的便签纸,“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要是袁东呈回来了,或者你又想到什么,就打这个电话。”


    离开筒子楼后,赵茗和小陈又去了趟街道市政服务所,调取相关信息。


    袁东呈所在的这条街一共招了三名环卫工人,其中袁东呈年?纪最小。


    负责人很配合,很快拿出一叠资料,连排班调动记录都有?,赵茗边翻边问:“袁东呈平时?表现怎么样?”


    “工作态度挺认真,也会?主动揽活,不过他话很少,平时?都是独来独往的,休息时?间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书。”


    “看书”这两个字夺走?靳司让的注意力,他眯了眯眼,正想说什么,被赵茗抢先了,“最近这段时?间,他有?没有?表现出任何奇怪的地?方?”


    负责人摇了摇头,“这我还真不清楚。”


    赵茗没再问,曲指点了点文件上的两处调班记录。


    小陈低头看去,这两个日期看着?有?些?眼熟,片刻他惊讶地?抬高?音量,“这不就是发现徐威和流浪猫尸体那两天?吗?这算什么,贼喊捉贼啊?”


    和袁东呈调班这人这会?还在服务所里,赵茗找到他,开门见山地?问:“最近两次和袁东呈的调班,都是他主动提出的吗?”


    “是他,他说轮到他那两天?他家里都有?事,又不想请假,就跟我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茗若有?若无地?嗯了声,又问起同样的问题,“你觉得袁东呈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说呢,我觉得他有?点看不起干我们这种活的人,他每回来所里,都和我们穿的不一样,西?装,还打着?领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领导视察来了。哦对了,有?时?侯工作的时?候,他也会?偷偷穿起西?装。”


    赵茗皱了下眉,老伯这说法?听上去未免有?些?奇怪,袁东呈自己干的就是这份工作,又怎么会?瞧不起和他一样身份的人?


    老伯又说:“不过他这辈子估计也只能干这种脏活累活了。”


    话里有?话,赵茗听得一知半解,恰好这时?,手机里进来袁东呈的详细资料。


    在亲子关系那一栏,印有?足够让人震惊的几个字:袁承志(父)。


    这时?,对面的老伯露出讳莫如深的神情,声线压得很低,“你们年?纪轻不知道,二十几年?前咱们这发生过好几起奸杀案,也在天?桥底下,全都是他爸干的,算起来,他爸身上绑着?足足五条人命呢。”


    17


    连环巧合撞得?太多?, 尤其是证词中出现的几处违和细节,很难不让人深入联想下去。


    袁东呈的身份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从报案人一下子被列为嫌疑对象。


    局里加班加点, 将他的生平摸了?个底朝天, 紧接着赵茗又让人调出二十几年前连环奸杀案的详细卷宗。


    袁东呈的父亲袁承志犯下滔天罪行那年, 也就三十冒了?点头,他本?是外乡人,入赘后才改成桐楼户籍。


    所有凶杀案都发生在雨天的天桥底下,没有目击证人, 当?时的科技水平也低,侦察队一直没有放弃, 耗费近两年时间才找到有效线索, 半个月后顺藤摸瓜逮到袁承志。


    袁承志这?人平时看着很老实,不爱说?话, 有什么事?拜托他, 哪怕是脏活累活,他也没有一句抱怨, 在邻里间风评极好。


    以至于在警方公布调查结果后, 邻居通通露出不可置信的反应,等到接受事?实,才感慨了?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对于他的犯罪动机,猜测五花八门, 有说?是因为他岳父岳母不把?他当?人看,也有人说?他老婆给他戴了?绿帽, 总而言之, 是在家受了?太多?窝囊气,才想着把?气发泄到其他无辜女人身上。


    后来经过专家评估鉴定, 证实袁承志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


    在他被逮捕关进监狱那?一天,袁承志的妻子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怀的就是现在的袁东呈。


    袁东呈这?辈子都没见过袁承志,他对父亲的所有想象都源于旁人的转述。


    有他外祖父母的:“那?挨千刀的畜生!只挨颗枪子算便宜他了?。”


    有他亲生母亲的:“你就跟你该死的爹一个德行,再这?么看我?,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也有和案子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走到他身边,吐他一口唾沫:“小兔崽子,你可别跟你爹一样,到处发情,记得?管好自己的根把?儿。”


    袁东呈太害怕变成袁承志那?样的人,所以他一直都把?自己命根管得?好好的,后来不用?管,也没法干坏事?了?。


    家里不给生活费,袁东呈初中还没读完就辍学去打工,干的都是体力活,勉强满足温饱,后来被几个自诩正义?感爆棚的混混盯上,不仅丢了?饭钱,人还经常被打到皮开肉绽,这?种欺凌持续了?整整半年。


    见他不反抗,这?几个混混胆子越来越大?,有次抄起石头往他命根上砸,砸得?血肉模糊才肯松手。


    伤害不可逆,这?辈子都没有治好的可能。


    看完这?些资料,小陈感叹不已:“老祖宗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这?道理可真不假。”


    “是不是杀人犯生出了?杀人犯还难说?。”


    老李搭腔,“你看袁东呈这?些年的经历,被人用?有色眼镜看了?快三十年,估计上学那?会也没少被人欺负,性格扭曲也在情理之中,要我?说?啊,是这?个偏见太多?的社会把?人害成了?冷血动物。”


    赵茗沉着嗓打断:“先?别急着下定论,找到人再说?。”


    余光觑见副队脸色阴暗,小陈和老李自觉闭上嘴。


    第三天上午,赵茗接到一通匿名来电,袁东呈的邻居打来的,说?袁东呈刚到家,至于会待多?久他就不知道了?。


    赵茗立刻带队去了?袁东呈家,敲门还是没人应。


    片刻听见里头传来微弱的动静,赵茗神色一凛,作势要踹门,被一旁的老李和小陈齐齐拦下,“搜查令还没下来,更何况现在也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袁东呈犯了?案。”


    直觉和经验告诉赵茗,袁东呈就是这?几起案子的真凶,这?孙子也挺会躲,找了?他整整两天都不见踪影,要是现在放跑了?他,谁也说?不准隔天会不会再多?出新的受害者。


    赵茗脸色沉得?能滴墨,咬牙切齿地说?:“出


    PanPan


    了?什么事?我?扛。”


    让几人失望了?,袁东呈不在屋里,刚才听到的大?概是书没放稳掉在地上的声响。


    屋外正下着雨,天色阴沉,窗户是封死的,玻璃上被黏上了?几层报纸,房间几乎透不进光,灯泡也坏了?,阴森森的,隐隐约约有股难闻的味道。


    空间就芝麻点大?,冰柜占了?一半,电线插着,机器运作时发出的嗡嗡声在寂静阴暗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小陈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赵茗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橡胶手套戴上,上前?,打开了?冰柜-


    “死者叫陈旭明,三十五岁,男,江城人,无父无母,六年前?搬到桐楼,三年前?的某一天公司领导突然联系不上他,到派出所报案失踪,经过调查取证,他最后出现在监控里是在12月27号,天桥附近的便利店,之后就失去了?踪影。法医解剖证实,陈旭明的死亡时间大?致能匹配上他的失踪时间,同样也是被人勒毙的。”


    有人提出合理困惑,“袁东呈是怎么让一个大?活人消失的,假设那?会陈旭明已经被杀害,处理一个140斤的尸体估计也得?费很大?力气,不被监控注意到很难吧。”


    赵茗让人调出当?时的监控,陈旭明消失没多?久,袁东呈也出现在便利店附近的监控里。不一会工夫,消失在监控死角,再次出现时,手里拉着一个绿色塑料垃圾桶,沿着天桥的方向走去,隔了?几分钟,原路折返,依旧是一人一桶。


    考虑到他环卫工人的身份,加上那?会天桥底下没现在这?么荒废脏乱,经过的人不少,当?时又只有靠近便利店那?端才有监控,不好确定陈旭明究竟有没有经过天桥,当?时负责调查的警员就没在袁东呈身上多?加怀疑。


    “陈旭明身上伤口不少,估计是生前?和袁东呈发生过激烈争执,什么原因导致的争执暂时还不知道,但?经调查可以证实,这?两人此?前?毫无交集,所以现在更趋向于这?起案子是冲动杀人。”


    “邻居看见袁东呈穿的那?套西装估计就是陈旭明的,领带也是,不过后面几起案子用?的领带应该是袁东呈自己购入的。”


    袁东呈家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搜刮到不少能将他定罪的铁证,比如被他当?成纪念品一样好好摆放在桌上的、勒死陈旭明和汪有亮的两条领带。


    房间里还有几瓶未开的玻璃瓶装啤酒,和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一模一样,经证实,陈旭明当?初去便利店买的就是这?种酒。


    凶器有了?,动机还是不太明朗,至于受害者为什么会从公司白领变成流浪汉群体,目前?更是不得?而知。


    赵茗最后总结:“这?孙子估计还会犯案,通缉令很快就能批下来,大?家这?几天都加把?劲,早点把?案子破了?,还几名受害者一个公道。”


    交代完,拿着一沓文件去了?趟法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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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茗这?一趟是来问靳司让有没有什么新线索,靳司让工作的时候,态度比平时还要冷淡,言简意赅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赵茗哦了?声,想到什么,连忙把?照片一张张摊开,指着最中间那?张问:“你觉得?这?发卡的款式像不像袁东呈母亲年轻时会用?的?或者是说?她那?个年代的女人风靡的款式,我?记得?我?在我?妈那?也见过。”


    “这?你应该去问他妈。”


    “这?还真问不了?。几年前?得?了?艾滋,没两年人就没了?。”


    靳司让眼皮一颤,低垂的视线偏了?些,呼吸陡然滞住,拿起最右的照片,眼睛牢牢钉死在角落的包装袋上,“包装袋里的小票还在吗?”


    气氛不对劲,赵茗狐疑地看过去,一顿,“这?是夏冉书店专用?的包装袋?”


    这?细节他之前?还真没注意到。


    靳司让没应,“有没有?”


    “我?去问问。”


    赵茗效率很快,两分钟后拿着一张被透明塑料袋包着的纸质发票回来,“确实是夏冉书店开出的,时间是发现徐威尸体当?天。”


    说?完,赵茗在脑子里还原了?袁东呈报案徐威被杀那?天的动向。


    袁东呈在报案后不久,先?是回工作的地方换了?套西装,紧接着跑去夏冉书店买了?两本?书。


    就是不知道他这?算心理素质过硬,还是将买书这?一行为当?成犒劳自己的战利品。


    靳司让唇线绷得?很直。


    赵茗猜出靳司让的顾虑,“夏冉确实和死去的汪有亮、徐威有过来往,但?她并不符合受害者群体特征。”


    靳司让没有抬高音量和他争辩,他的声音听上去冷静得?过分,眼神没有温度,“那?这?个你又要怎么解释?”


    瘦长的手指点了?点被刀划开几个口子的书籍封面。


    赵茗沉默片刻后突然欸了?声,“我?想起这?发卡为什么看上去眼熟了?,类似的款式我?看见夏冉戴过。”


    靳司让跟着一顿,随即来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她就喜欢这?种复古的头饰。”


    以前?她就爱缠着他,让他给她买这?些。


    赵茗探究的目光锁了?过去。


    靳司让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见到她戴过?”


    “也就三四?天前?,在路上碰见她了?。”


    两个人一齐沉默了?会,赵茗压着声音说?:“一会我?去联系夏冉,让她最近这?段时间注意安全,出行都尽量避免一个人,另外让派出所的同志多?注意她那?边的动静,局里再拨出一个人在她书店、公寓守几天,观察情况。”


    当?务之急是逮捕袁东呈,实在没法再兴师动众地腾出本?就稀缺的人手压在一个尚未得?到确实的可能性上。


    靳司让知道这?是目前?最为妥当?的处理方法,沉默半晌,极轻地嗯了?声。


    赵茗手头上亟待处理的事?太多?,没有久留,拿起报告书就走了?。


    失去对话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不到五秒,赵茗的脚步声被不断拉远的距离稀释到几不可查。


    极静的环境可以延缓心头的烦躁,靳司让剧烈的心跳平稳下来,对着电脑屏幕的眼开始慢慢失焦,翻涌的思绪跟着被抛到了?很多?年前?。


    他最近很容易回忆起过去,尤其是和夏冉有关的事?,那?道被时间捆绑上枷锁、面目全非的灰白影像,经过重组后竟也恢复到以前?明晰鲜活的状态。


    包括她的胆子究竟有多?小,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他们不止一次在路上撞见闫野,距离远,对方没瞧见他们,也就没起正面冲突,然而只是远远一打量,夏冉就怕到开始哆嗦,揪住他衣服下摆的指节都泛了?白,“哥,他会打女生吗?”


    靳司让瞥她,口吻嘲弄:“你就这?么怕他?中考那?天你不还在学校门口骂了?他?”


    “我?那?都是装出来的……哎别光说?我?,你想想之前?都被他揍成那?副不敢还手的怂样了?,我?一弱女子,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夏冉眼珠转了?转,声音轻下来,就跟心虚了?一样,“更何况,我?俩现在还是那?种关系。”


    本?该光明磊落的关系被她刻意说?得?不清不白,靳司让皱眉,表情冷了?下来,“谁承认了??”


    夏冉才不管他承不承认,一声“哥”叫的响亮,把?周围几个路人的注意力都引来,靳司让额角青筋突突地跳了?两下,伸手将她拽进一个小巷。


    出手干脆利落,毫无防备的夏冉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后背抵上墙壁,坚硬粗糙的触感将她意识拉拢回来,她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靳泊闻只生了?我?一个,别叫我?哥。”靳司让看着她,眼底浮着薄薄的一层冰,“再叫我?掐死你。”


    夏冉替他算了?算,光这?一年,他这?句话就说?了?28次,神龙都能召唤出四?回了?。


    说?的次数一多?,威慑力呈阶梯状减弱,但?一对上他幽暗的眸


    依誮


    ,夏冉还是被震到,条件反射地捂住自己脖子。


    她一动不动的,也不敢迎上靳司让眼底赤|裸|裸的警告,目光飘乎不定,最后定在了?折返路过的闫野上。


    他看过来。


    两个人齐齐一顿。


    出乎夏冉的意料,闫野没趁机找靳司让的麻烦。


    察觉到她的发愣,靳司让松开手,循着她的视线扭头看去,空气瞬间停止流动,宽敞的空间一下子逼仄成只能容纳进三个人的世界。


    闫野微抬眉梢,轻轻笑了?声,什么也没说?走了?。


    夏冉呼吸都屏住了?,再次拽住靳司让衣袖,“怎么办,都被他看到了?。”


    要是被那?刺头打探到她和靳司让的关系,肯定会来找她麻烦。


    靳司让不以为然,“被他看到了?不是正好?”


    闫野和他水火不容,他和夏冉又互相不对付,在一定程度上,闫野和夏冉或许能达成统一战线。


    靳司让嗤笑一声,“你们有共同的敌人,没准能成为朋友。”


    夏冉觉得?他这?话说?得?很不靠谱,“可你之前?跟他不也是朋友?他那?一身腱子肉过去应该也经常关照你吧,可你看,他现在是完完全全把?你当?成了?敌人,就冲他那?劲头,我?都怀疑他是想把?你弄死。这?说?明什么,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永远的朋友。”


    她有理有据的,对成为闫野的朋友无比抗拒,可到后来,主动提出要和闫野做朋友的人还是她,不肯的是闫野。


    他喜欢上了?夏冉,谁稀罕只跟她当?普通朋友,但?因靳司让的干预,他俩最后也只能成为普通朋友。


    ……


    靳司让还想起了?夏冉其他糗事?。


    胆小如鼠的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犯罪目标,只不准会被吓成什么德行。


    靳司让点开通讯录,给夏冉打电话,没人接,他看了?眼时间,七点,可能在吃饭,也可能在整理书架。


    他不确定赵茗有没有把?话带到,但?他不在乎,赵茗要是说?过了?,那?他就当?着她的面再说?一遍。


    过了?下班点,现在是私人时间,他拿上手机离开法医室,步子迈得?很快,一半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另一半用?来在心里提醒自己,你不是在担心她,也不是想见她,你想看见的只是她在听到关于袁东呈那?些事?后无意识泄露出的惶恐不安的反应。


    你就是去笑话她的。


    夏冉的电话在三分钟后回拨过来,靳司让接起,开门见山地问:“你现在在哪?”


    一声声粗重的喘息扑入耳膜,夏冉愣了?愣,他这?是在跑步?


    她下意识往外走出几步,被倾盆大?雨浇湿发梢,视线也蒙了?层雾,街道空空荡荡,瞧不见一个人影。


    “在书店。”她眯着眼轻声说?。


    靳司让选择抄近路,脚下是坑坑洼洼的水沟,溅起的泥水将他的浅米色休闲长裤打湿,留下斑斑驳驳的印记。


    “就你一个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有客人。”


    “几个客人?”


    打破砂锅问到底,实在不像他的风格,夏冉心生狐疑,顿了?两秒,“一个。”


    说?完,远远看见何至幸撑着伞从便利店回来,补充道:“我?店员回来了?。”


    似乎已经没有过去的必要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前?方恰好是绿灯,靳司让却定住不动了?,看着指示灯进入倒计时。


    没再听见他的声音,夏冉看了?眼屏幕,显示正在通话中,她握着手机往回走。


    她在等他先?挂断电话——不管是从前?,还是情理崩断的现在,她都习惯做听见嘟声的那?一方。


    这?是她的癖好,间奏分明的声音,会让她心安。


    和她预想的不同,靳司让一直没有掐断通话,在下一个绿灯亮起后,他重新抬起脚。


    混乱的情绪在体内横冲直撞,堵住嗓子眼,呼吸都变得?不畅通了?,他步子慢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潮热的雾气混着喉管往下钻,舌尖多?出几滴尝不出味道的雨水。


    他看不见自己这?一刻的模样,但?也能想象,一定狼狈到宛如丧家之犬。


    像极八年前?她提分手那?天。


    自尊岌岌可危,理智先?一步缴械投降,他对着手机,低声说?:“夏冉,我?想见你。”


    18


    不管是确定关系前还是正式恋爱后, 靳司让都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他不会说好?听的情话,也从来不对她说任何与“爱”有关的字眼。


    他隐忍克制, 将爱藏在每个细枝末节里, 细碎到你得复盘十遍百遍才能捕捉到微弱的信号。


    他的一切行为全都遵从本能, 当然偶尔也会误打误撞地戳中她心脏最柔软的部位。


    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的时候,靳司让去外地参加B大的自主招生,预计在那待两天?一夜,那天?晚上, 他给她打了一通电话,也不说话, 沉默持续的时间漫长到她昏昏欲睡, 但她没舍得挂电话。


    就在意志快要支撑不住前,耳膜倏地撞进来一道清寒的嗓音:“夏冉, 我?想见你。”


    月色清凌, 穿过枝桠的风柔和得不像话,风里还含着不知名的花香, 搭配上靳司让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天?性浪漫的她不受控制地联想到一句:月遇从云,花遇和风。今晚的夜空很美?,我?又想你。


    从一千公里外吹来的风比桐楼的滚烫许多,她耳垂都染上了灼热的温度, “靳司让,你好?会哦。”


    他没听懂, “会什么?”


    “会勾得人心脏砰砰直跳。”她咯咯笑起来, 不懂羞臊为何物?。


    下一秒,她的少女心被人直白地刺穿:“考前压力大, 对心脏不好?,建议去医院精神科看看,缓解下焦虑。”


    夏冉气到直接掐断电话。


    靳司让这人就是这样,榆木脑袋一个,可他也是除了方堇外最懂她的一个人。


    就算她真的被人欺负了,他也不会强行替她出头,而是先怂恿她欺负回去,然后将自己手持的刀刃递到她手上,手把手教她如?何只用一击戳中敌人的要害。


    他知道,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刚进入一中学?习的那段时光,称得上夏冉高中三年里最难捱的一段经历,学?习压力大是一方面,还有?另一方面源于班主?任余洁的区别对待。


    余洁对谁都是慈眉善目的,唯独对她,总是冷言冷语,经常在全班同学?面前让她难堪。


    她口语差,口音很重?,可一到朗诵课文的环节,她总是第一个被余洁叫起来的。


    夏冉觉得丢人,能压低音量就尽量压低,每到那时候,余洁都会走到她位置旁,手里的书?重?重?在她桌角一敲,“早上没吃饭,这音量念给谁听的?”


    夏冉没办法,不情不愿地抬高音量,发音本来就不标准,这么一闹,听上去像个没文化的机器人在哗众取宠。


    她皮肤薄,每次被羞辱,整张脸迅速蹿红,次数一多,有?人给她起了个外号:红屁股。


    余洁还会经常叫学?生起来回答问题,要是答错了,对他们?说的是“再?接再?厉”,同样的事情落到夏冉头上,就变成了“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做,你怎么那么笨”。


    不到半个月,余洁就成为了夏冉这辈子最讨厌的人,但她不敢将这种厌恶表现出来,那段时间她收了玩闹的心,下课也都埋在座位上做题,她以为只要她把英语成绩提上去,余洁就会看她顺眼些。


    当然她也做过别的努力,方堇擅长料理,她就求方堇做些腌制的小食,然后经由自己的手送给余洁。


    余洁收下了,夏冉雀跃地快要跳起来,一蹦一跳地离开办公室,没走出几步,停下脚,露出懊恼的神情。


    她是不是该趁热打铁,多问余洁几道题目,好?证明她其实?是个热情又好?学?的学?生?


    夏冉原路折返,意外听见余洁正在和隔壁班班主?任交谈。


    “你这学?生模样是真好?。”


    余洁:“看人可不能光看表面,没准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正道不走,总想着走


    ?璍


    捷径。”


    夏冉这才明白余洁不是看不起她成绩差,她看不起的是她“走后门进一中”的行为。


    可她也没法替自己辩驳,虽说下决定的人是靳泊闻,表明有?这意向且推波助澜过的人里却?有?她,她靠着“裙带关系”成功就读一中,最后被裙带关系反噬,没什么可抱怨的。


    紧接着,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是余洁将整个餐盒扔进了垃圾桶。


    夏冉委屈极了,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散尽,等到重?新聚拢起,身旁多出一个人,个子高,盖下的阴影密不透风地包裹住她。


    靳司让没有?看她一眼,敲门进了办公室,在众目睽睽之下,捞起垃圾桶里的餐盒,临走前瞥了眼呆滞的余洁。


    那是轻蔑的,嘲讽的,足够让对方无地自容的眼神。


    靳司让在夏冉跟前停下,把餐盒塞进她手里。


    夏冉还在发愣,“你为什么要这样?”


    靳司让不是讨厌她?那他为什么还要帮她替她出气?


    靳司让不答反问:“你在讨好?她?”


    这是靳司让第一次看不透夏冉,她在自己面前这么横,怎么一到大人那,就变成了不敢吱声?、只会撒娇装乖的小白兔?


    夏冉摇头,强撑着说没有?。


    对面投来审视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戳穿她拙劣的谎言,她快要羞愧到抬不起头,半会才改口,“我?斗不过她是事实?,心里再?不服气也没办法,要是跟她对着干,我?的处境肯定会更糟糕的……我?不像你,这么受老师喜欢,像我?这种差生就得这么过,就算你看不起我?也随便你了。”


    靳司让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就事论?事道:“讨好?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对于改变现状没有?半点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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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一句话,一针见血,将她的未来盘剥到只剩下一片败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冉脸色发白,尤其在她意识到他说的才是事实?后。


    靳司让说:“无论?在谁面前,只要你不欠他的,就没必要唯唯诺诺,你的软弱,会让对方更加看不上你。”


    夏冉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是在鼓励自己同强权对抗,眼睛不由一亮,发出求救信号,“那我?该怎么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司让恢复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这是你的事。”


    果然,她就不该把太多期待放在他身上。


    夏冉还没思忖出有?效手段同余洁抗争,当天?晚上,靳司让拿着一个单词本进了她房间,下达补习任务:“今天?晚上,背完前二十个单词。”


    夏冉飞快翻了几页,里面全是生僻词,她一个都不认识。


    她翻到英语课本末尾,按照首字母一个个查下来,一无所获。


    “这些单词都超纲了吧?考试不考的话,我?背它?们?也太浪费时间了。”


    靳司让没说太多,冷酷无情地丢下一句话:“今晚不背完别睡了。”


    夏冉扁着嘴不情不愿地哦了声?,目光挪到第一个单词上,烫嘴似的,发出来的几个音奇形怪状。


    靳司让那晚的耐心充沛到诡异的程度,他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教她念,然后又拿出非得要她练成牛津腔的劲头,认真纠正她的发音。


    第二天?,上周月考成绩公布,夏冉有?了显著的进步,尤其是英语,单科排名到了班级前十。


    还来不及欣喜,就听见余洁在讲台上阴阳怪气:“有?些同学?,不仅爱走捷径,现在连歪门邪道都学?会了。”


    前排齐刷刷地扭头。


    目光火辣辣的,夏冉没法无视,她攥了攥拳头,片刻抬起下巴,迎上余洁饱含质问的一双眼,人在极度恼火的情况下,是能笑出来的。


    这声?笑听得余洁不舒服。


    夏冉眉眼弯弯地问:“余老师,你说话怎么跟便秘的人一样,一次性只说一半,说出来的还能熏死?人。”


    余洁被她气笑,捶了下讲台桌,“你这是作为一个学?生应该对老师说的话吗?”


    夏冉肩头笑得一抖一抖的,“那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是一个老师应该对学?生做的吗?”


    瞬间死?寂,隔了好?几秒,才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余洁又拍了几下桌子,比刚才那声?更重?,“都给我?安静!”


    夏冉循着空档插了句,声?线平稳,不卑不亢,“余老师能不能借这机会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为什么我?进步了,就一定是作弊得来的?”


    她故作不知,就想听余洁在全班同学?面前会找什么样的借口。


    这事余洁不占理,不占理的情况下,就想着用反问句含糊过去:“我?为什么要针对你?就算我?对你不一样,班上这么多人,我?为什么只对你一个人这样?肯定是你自己有?很大的原因。以你的基础,这么短时间内就能进班级前十,不是作弊又能是怎么得来的?你要真这么厉害,怎么不见你中考规规矩矩地考进一中的实?验班?”


    夏冉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下子蹦出两个词:“Red Herring Fallacy,Ad Hominem。”


    余洁愣了下,“你说什么?”


    她重?复了遍。


    余洁还是没听明白。


    靳司让专门给她开过小灶,所以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发音是标准的,余洁听不懂,只能证明她掌握的词汇量太少了。


    夏冉底气成倍扩长,笑到快要直不起腰,导致声?音也断断续续,“Red Herring Fallacy,红鲱鱼谬误,指的是提出不相干的话题来转移原本的讨论?焦点,比如?刚才我?们?明明在聊这次月考的事,你非要扯到已经过去几个月的中考上。”


    “Ad Hominem,人身攻击,指的是为了回避自己的逻辑弱点,选择通过批评或诋毁对方的人格和品质来反驳某项论?证,就像刚才明明在讨论?你为什么要针对我?,你却?非要说全是我?的问题,可又不提具体是什么问题,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有?几人看得瞠目结舌,也有?几个平时就看余洁不顺眼的,这会配合似的笑出声?。


    余洁顿觉自己遭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大半个学?期积攒下来的权威也遭到挑衅,一瞬工夫,脸涨得通红,她抬起手,朝后门一指,“给我?滚出去。”


    夏冉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微笑,三两下收拾好?书?包,昂首阔步地走出教室。


    好?心情持续了整整一周,这一周里她想明白了两件事:


    拿对方最擅长的东西来羞辱他,所带来的杀伤力远远超过手握冷兵器跟他争个两败俱伤;


    她背下的那些单词是靳司让为了帮她应对余洁刁难特意准备的。


    后者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细想又觉解释得通,毕竟靳司让这人一向聪明,总能预判到别人预判不到的事。


    当然他也坏到让她头疼,平时光想着怎么对付他,就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的脑细胞,不过经过这遭,她忽然觉得他或许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冷默无情,还存在着几分温暖的人性。


    以后他要是又想掐她脖子了,那就让他掐好?了,反正他也不会真的掐死?她。


    他要是想反抗闫野的暴行了,她细胳膊细腿的,自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她可以在一边替他加油助威。


    夏冉郑重?其事地保证道:“哥,我?决定以后对你好?点。”


    靳司让懒懒瞥她,“你省省。”


    “……”


    让余洁当众难堪这事过后,背超纲词汇成了夏冉最大的兴趣爱好?,尤其在高考后,看到某些奇奇怪怪的构词,她还会笑嘻嘻地拿到靳司让面前,借着机会调戏他一波。


    其中有?个单词她至今记得很清楚。


    doting。


    “靳司让,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她拿手掌遮住底下的注释。


    靳司让没说话,他倒想问她突然来这么一下是什么意思。


    这个单词夏冉是拆分着记的:


    doting=do + ting


    =做+停


    夏冉没脸没皮地笑了声?,“现在懂了吧,它?叫做到停不下来。”


    要是翻译得准确些,是过分宠爱。


    靳司让


    ?璍


    把话稍稍挑明白了些,“你在暗示些什么?”


    夏冉立刻装傻充愣,“我?能暗示些什么?我?这不是在好?好?学?习吗?”


    “高考已经结束了,你可以让脑子暂时歇歇了。”他顶着不苟言笑的一张脸,淡声?道:“还有?,把腿从我?身上挪开。”


    夏冉觉得他可太会装了。


    床下看着是朵圣洁的白莲花,一到床上,转眼就能变成不顾人死?活的豺狼虎豹。


    夏冉拉下半边衣领,指着肩膀上的咬痕说:“靳司让,我?昨晚睡觉的时候,好?像被狗啃了几下。”


    靳司让:“……”


    ……


    玻璃门朝两侧推开,发出叮的声?响,掐断了夏冉的回忆,她有?所预感地扭头,突地一顿。


    靳司让就站在门边,他白灰色的衬衫成了重?灾区,几乎全湿,裤子看上去好?些,只有?裤腿上落着两圈阴影。


    他朝她走了几步,鞋子也湿透了,踩在地板上,能听见轻微的吱吱声?响。


    两个人都不说话,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着,空气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疯长。


    19


    最终夏冉在他沉沉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心?一软,指着休息室说:“楼上有备用衣服,你?先去换了?吧。”


    靳司让眉心?拧了?拧, “你觉得我会穿其他男人的衣服?”


    她好脾气地解释了句:“那是我的衣服, 就?我一个人穿过。”


    怕他挑三拣四的性格, 会再蹦出一句“你凭什么觉得我不穿其他男人的衣服,就?肯穿你?的了?,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夏冉索性把能想到的描述一股脑全抛了?出去, “男女同?款,尺码偏大, 洗过干净的。”


    靳司让没答应也没拒绝, 盯住她看了?几秒,问具体在哪。


    夏冉带他去了?休息室, 从?衣柜里抽出一件T恤, 墨绿色,版型很宽松, 胸口有黑色印花logo。


    靳司让接过, 带起一小阵风,樟脑丸的味道扑入鼻腔。


    夏冉背过身,找了?个礼品袋,将他随手一丢的衬衫叠好放进去。


    等到耳边已经听不到任何动静, 她才慢腾腾地转身,先注意到他光秃秃的脚, 被?挽了?几层的裤腿, 然后才是他低垂的视线,定格在T恤一道道不平整的褶皱上, 无声中传递出难忍的嫌弃。


    休闲和?正经的搭配,套在他身上,确实有种不伦不类的违和?感。


    夏冉差点没忍出笑,转身从?抽屉里拿了?双拖鞋出来,放在他脚边。


    难伺候的人再次开口:“这又是谁的鞋子?”


    “放心?,是没人穿过的鞋子。”


    门前放着一张防滑橡胶地垫,右侧墙壁前抵着一个两层实木收纳鞋柜,放有几双女款板鞋和?运动鞋。


    靳司让将慢了?几拍的视线落回?夏冉那,她脚下踩着的着说和?她拿出的拖鞋款式如出一辙。


    一蓝一粉,看着像情侣款。


    夏冉多解释了?句:“超市买一送一。”


    还有句话她没说:想着林束可能?用得到,她当时也没怎么犹豫就?买下了?,当然也给何至幸准备了?一双。


    这六个字在靳司让看来,有种画蛇添足和?欲盖弥彰的意思,他哼笑一声,眼眸里闪着光,阔别已久的少年感泄露几分。


    夏冉看得微微失神。


    靳司让身上一直有种很矛盾的气质,第?一次见到他,他也就?不到十五岁,四肢细长,骨骼走向?清晰,带出尚未长开的青涩,以及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欲气。


    他的眸深似海,神秘到无从?窥探,看人时,沉沉暗暗,仿佛藏着无数难以言述的心?底事,只?有在心?情愉悦时,眼睛才会亮到能?发光,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和?干净。


    夏冉发呆的时候,眼睛连焦点都找不着,被?靳司让看见,嘴角微扬的弧度凝滞了?两秒,“你?在想什?么?”


    夏冉摇头否认,给他倒了?杯温水,“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她当作没听到那句“我想见你?”,把私事当成公事谈。


    靳司让不打算跟她拐弯抹角,“这几起案子的嫌疑人已经锁定了?,他的下一个目标可能?是你?,最近几天不要一个人单独外出,晚上睡觉锁好门窗。”


    他脑袋转了?一圈,没找着想要的东西。


    夏冉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他,“沙发缝里找到的。”


    估计是换衣服前被?他随手抛在了?沙发。


    靳司让沉默着伸出手,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虎口,转瞬不动声色地抽回?。


    不自在的是夏冉,陌生又熟悉的触碰,像过了?电流,一阵发痒,抬头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目光,酥麻的痒意进化成尖锐的刺痛。


    直到茶几上响起手机与玻璃敲击的动静,痛感才截然而止。


    屏幕亮着,袁东呈的公式照占了?整整一个界面,照片像素极高,肉眼都能?数出脸上的皱纹。


    夏冉心?脏一噔,“我见过他,他之前来书店买过书。”


    虽然只?有一面,但那张脸太具辨识度,给人的感觉也是,三十岁的年纪,一身的疲态,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诡异的违和?感不输给此刻的靳司让。


    靳司让问:“你?跟他有没有过交谈?”


    夏冉印象还挺深刻,“他问我店里有没有《双城记》和?《许三观卖血记》,当时恰好有人来找我,我就?让林束帮他查查库存,等我回?书店后,他人已经走了?。”


    “在这之后他还有没有来过店里?”


    “没有,就?见过这么一次。”


    太阳穴钝痛的感觉又回?来了?,夏冉呼吸节奏慢了?些,吐出绵绵长长的一口气息后,鞭辟入里地问:“他为什?么要杀他们?”


    靳司让收回?手机,眼皮不抬地说:“毫无同?理心?的杀人犯在杀人前或杀人后都会给自己?找无数可以用来美化罪行的合理借口,这些用来欺骗他们自己?就?够了?,你?没必要再去了?解,只?要记住一件事就?够了?,汪有亮和?徐威都是他杀的,而不是作为和?他们有短暂交集的你?间接害死的。”


    落地灯亮着,暧昧的色调,连他分明的棱角都柔和?了?几分,如果?不是在谈论人命关天的话题,在一旁看去,氛围感倒也浓郁。


    夏冉大脑产生一霎的茫然,“那他为什?么会找上我?”


    这问题靳司让给不出答案,在找到袁东呈前,一切都还不好说。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夏冉不再执着这个话题,“你?刚才说的这些其实在你?来之前就?有人打电话跟我说过了?。”


    她神色平静到出乎靳司让的意料,“不害怕?”


    夏冉摇摇头,“不是会有警察来保护我?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靳司让听得莫名想笑。


    八年前,对面这人将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人生搅弄得人仰马翻,又先他一步颤巍巍地抽身而退。


    曾经的她怂到无可救药,却在没有他的这八年里成长了?这么多,坚强、勇敢到似乎都能?独当一面。


    听上去多讽刺。


    他收敛外泄的不愉情绪,“袁东呈是连环杀人犯,就?凭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他手里已经握有四条人命。”


    他一顿,生硬地叫了?声她名字:“夏冉,他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凶狠残暴,要是见到他,别想着跟他正面硬刚,你?没有任何胜算。”


    “那我该怎么做?”


    “拖延时间等我来。”


    不是等警察来,而是等他。


    夏冉相?信他,也敢把命赌在他身上,只?是这句话放在现?在,只?会让两个人的立场变得更加尴尬。


    “哥。”她淡淡叫了?声。


    他迅速抬眼,并未对这个称呼表现?出任何的不悦。


    她问:“你?想当我的救世主吗?”


    沉默片刻,他轻笑出声,眼角眉梢挂上嘲讽意味,忽然觉得来这一趟不仅看不了?她的笑话,反而是他在自取其辱,“你?可真会抬举我。”


    靳司让穿着一身不适合的衣服离开书店,碰见了?被?赵茗派来保护夏冉的老李,坐在一辆银色沃尔沃里,


    弋?


    车窗开着,他胳膊搭在窗沿上,不疾不徐地抽着烟。


    靳司让绕到副驾驶室,敲了?敲窗玻璃,片刻响起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老李饶有兴致地盯住他看了?几秒,“靳法医这是什?么打扮?”


    “衣服跟鞋子都湿了?,问别人借的。”


    “问夏老板借的?”老李脸上挂着揶揄的笑。


    靳司让嗯了?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李明知故问:“你?和?夏老板是不是之前就?认识?”


    靳司让转手机的手一顿,目光转过去,像在问:你?听谁说的?


    老李笑道:“大伙心?里都清楚,就?是没点出来而已,怕你?生气,队里几个年轻人都没敢问。”


    靳司让没接茬。


    空气安静下来,老李转移话题,“靳法医要是不急着走,能?不能?抽出点时间帮我支个招?”


    这话也是明知故问,都主动上了?车,又怎么会着急走?


    靳司让点头,“什?么事,你?说。”


    老李唉声叹气:“惹老婆女儿生气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哄,愁人欸。”


    他最近过得不太如意,家里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老婆指责他一门心?思往工作上扑,太不把家庭当回?事,他反倒觉得是她小家子气,他干的是除暴安良的工作,多铲除一个社会败类,家人也就?多了?一层保障。


    两个人各说各的,从?头至尾都没打算要考虑对方的立场,吵得不可开交,老婆一气之下,跑到娘家,上初中的女儿嫌弃他烧饭难吃,也离家出走了?,临走前还撂下狠话:“不好好跟妈妈道歉,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虽这么对他威胁,一面估计也没少在背后给母亲做思想工作,这两天他老婆的态度明显松缓些,似乎有了?要回?家的迹象。


    说到这,老李长舒一口气,半开玩笑道:“以前我老婆生气了?,给她买束花就?能?哄好,这回?估计得要两束了?。”


    靳司让也含住一根来抽,轻飘飘地吐出一口烟圈后说:“有些你?自以为过去了?的问题,其实从?来没有翻篇,只?是暂时被?另一个更加显著的问题掩盖了?下去,用其他手段含糊翻篇没用,该挑明的话还是得挑明,态度也别太冷硬,把自大的脾性压压,有什?么问题一次性说透。”


    说完他自己?都想笑,人都是这样,顶着旁观者的身份教育当事人时总是头头是道,相?同?的事落在自己?头上,又变成了?只?会装聋做哑的缩头乌龟。


    靳司让陪老李蹲守到书店关门才走,半夜有人来接班,之后几天,白天都是老李看着,晚上六点后靳司让代为效劳,一直到半夜两点,再换一次人。


    那几天,风平浪静,袁东呈不知道躲在哪个犄角旮旯,监控探头一直没捕获到他的身影,通缉令早已下发,也传遍了?整个桐楼,稀奇的是,没有一个人目击到他的行踪。


    负责侦办此案的警察提出合理猜测:“袁东呈会不会已经离开桐楼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说法得到两波不同?的声音,就?在争执不下时,有电话进来,说有人目击到袁东呈在城北一带徘徊。


    不能?排除有人报假案,但出于?严谨的求证心?理,赵茗立刻带队前往城北,到那已经是晚上十点,城北一带荒凉,建筑少,田野占了?大半,短短几百米,路灯只?有一盏完好无损地亮着,昏暗的视线给搜寻工作造成极大的难度。


    十分钟后,雨开始下起来,小陈突然喊了?声,紧接着举起手电筒在暗无边际的夜里用力挥了?挥手,“赵队,这里发现?一具男尸!”


    同?一时间,林束刚下班,夏冉一个人在书店打扫卫生,正准备关店,何至幸背着一个书包气喘吁吁地跑来,“夏冉姐,这段时间我能?不能?——”


    她说到一半突然又不说了?。


    这是夏冉第?一次在工作日的晚上见到她,诧异的同?时问:“出什?么事了??”


    何至幸摇了?摇头,挤出笑容,“没什?么,要真有事我会和?你?说的。”


    夏冉当她有难言之隐,没再多问,微微点头说了?声好,转头瞥到墙壁上挂着的日历,才意识到已经是六月底,离高二期末考也只?有半个月时间,“你?要是忙着复习应考,到暑假前的周末都可以不用来,学习才是第?一要务。”


    高二下学期,最为关键的转折点,夏冉不想她因为兼职耽误学习。


    当初考虑到何至幸的情况,夏冉没打算聘用她,直到何至幸说出自己?在家里的情况:不受父母待见,听他们的意思也没想过要让她念大学,甚至在她高二下学期开学前,他们就?直截了?当地来了?句:“想上学,就?自己?挣学费,别靠家里养。”


    何至幸反抗不了?他们的决定,只?好一边学习一边找合适的兼职。


    最终夏冉架不住她的恳求,答应了?,给她的工资按全职的时薪标准,算是最高待遇。


    听到夏冉这么说,何至幸连忙摇头,“不是这个。”


    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最近这段时间我能?不能?也住在书店,睡地上就?行。”


    她念夏冉的好,也知她心?肠软,以至于?自己?无家可归时也不敢及时告诉她,怕自己?再给她添麻烦。


    夏冉问:“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何至幸摇摇头,“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我弟要小升初了?,我爸妈想让他晚上睡得安稳些,一到时间,全家都得熄灯,也不准发出别的声响。”


    夏冉皱着眉问:“你?这几晚都怎么过来的?”


    何至幸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支支吾吾,“去便利店学习,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一觉。”


    夏冉说:“下回?再有这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何至幸听出她的潜台词,松了?口气,重重点头同?她保证,“好。”


    休息室配有独立卫生间,面积不小,前不久夏冉特地花钱重修过,做了?个干湿分离装置,空调也装上了?,不用出租房书店来回?两头跑,方便不少。


    没有多余的洗漱工具,夏冉提出要去趟便利店。


    何至幸猜出她的意思,主动揽下这活,“还是我去吧。”


    夏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何至幸已经掉头离开,唯恐被?她追上似的,一溜烟没影了?。


    夏冉发了?半分钟的呆,身子转了?回?去,给吧台边的垃圾桶套上新的环保袋,刚直起腰,听见玻璃门打开的声音,“怎么这么快——”


    她边说边扭头,嗓子眼突然被?映入眼底的那张阴沉沉的脸堵住了?。


    袁东呈还是西装西裤的打扮,领带系得平整,裤腿上卷着一圈泥泞。


    他像是有备而来,没有给夏冉任何通过客套寒暄拖延时间的机会,面无表情地抬腿朝她奔去。


    夏冉在的地方离楼梯很近,出口方向?被?人占着,只?能?往楼梯上逃,要是成功逃到休息室,还能?如靳司让说的那样争取到时间。


    事实证明,人在紧急情况下,容易失去自己?的声音,夏冉发不出一个音,当时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偏偏在这时,玻璃墙外传来一声:“夏冉姐,我回?来了?。”


    夏冉脚步无意识地一顿,扭头,这不到两秒的空档,给了?袁东呈可趁之机,他随手抄起楼梯拐角处置物柜顶层的八音盒,朝她额头重重一砸。


    夏冉一阵天旋地转,后腰撞到台阶上,痛感清晰,一切声音像被?过滤掉,只?有模模糊糊的余音撞进耳膜,好像在说:“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额头应该被?砸破了?,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眼前能?看见的是一片血色,袁东呈的脸在暗红色的背景板下,被?衬得格外瘆人。


    渐渐的,夏冉什?么情绪都感知不到了?,只?知道自己?能?发出声音,很哑的一声,朝着何至幸说的:“跑。”


    她不确定何至幸有没有听见,更看不见何至幸的反应,她的可视范围因袁东呈的突然靠近骤减,片刻她看见袁东呈抽出自己?领带,正面勒住她脖子,双手交叉,循序渐进地收紧力气。


    夏冉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双脚在楼梯上乱蹬,整张脸涨到又红又紫,平整的指甲已经钳紧袁东呈枯木般的手背。


    与此同?时,身上的力气在不断流失,身子也被?牢牢箍住,没有一处不是疼的,不一会,她停下挣扎的动作,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依譁


    ,隐约间,看见何至幸拿着一个手电筒形状的东西朝袁东呈后腰一杵。


    空气里骤然响起噼里啪啦的电流声,紧接着袁东呈发出一声惨叫。


    不到两秒,一道高瘦身影从?玻璃门后冲了?进来,一脚踹向?袁东呈后背,他防不胜防,额头直接砸在墙壁上,留下一小块血迹。


    袁东呈忍着剧痛骂骂咧咧地起身,从?地上捡起八音盒朝着靳司让丢去,靳司让敏捷地偏了?下头避开。他训练有素,力气也大,没再给袁东呈反击的余地,靠着赵茗手把手教他的擒拿术成功钳制住袁东呈,将他的脸死死摁在地板上。


    力量实在悬殊,袁东呈见反抗无果?,放弃挣扎,连痛都不喊了?,癫狂地笑出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司让神经处于?极度紧绷状态,这时已经听不见袁东呈的任何声音,他抬头,看了?眼瘫倒在楼梯上的夏冉,心?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下,刺痛难忍。


    出事时,他就?坐在路边的奔驰车里,有通电话进来,他没握住,手机掉在副驾驶座位下,就?是弯腰的瞬间,被?袁东呈钻了?空溜进书店。


    那通电话是赵茗打来的,让他赶紧回?分局一趟,有具男尸需要加急解剖,至于?夏冉那边,他会派其他同?事跟他交接。


    靳司让嗯了?声,挂断电话,看见夏冉店里那位兼职生直挺挺地站在门口,几秒后她冲了?进去,然而真正让他察觉到异常的,是袁东呈那声惨叫。


    愤怒和?自责占据靳司让的大脑,理智摇摇欲坠,他卸了?袁东呈的两条手臂,然后揪起袁东呈头发,正要将他的脑袋狠狠朝地上砸去,衣摆被?人扯了?下。


    仿佛被?人摁下暂停键,他呆愣地扭头,对上夏冉被?血浸染得看不出五官的脸。


    她的声音很轻,字音却分明:“哥,不行的。”


    后面发生的一切,夏冉一概不知,昏迷的前一刻,她脑子里蹦出了?一个荒唐的比较:被?人用领带勒住脖子,和?曾经被?靳司让掐住前颈,以及被?他摁进水里,三者带来的窒息感受截然不同?。


    20


    高二前的?那个暑假, 夏冉几乎每天都会去?趟书店,有?次回家的路上看见一个六十出头的?男人被电瓶车撞到在地,肇事司机没注意到她, 以为没有?目击证人, 一捏车把手, 扬长而去?。


    被撞倒的?男人身板很薄,脊背佝偻,个子算高,瘫坐在地的姿态有点像被折断的?筷子, 头发比同龄人茂盛不少,花白的?一片。


    脸也瘦, 双目略显浑浊, 整张脸最具标志性的是他的鹰钩鼻,尖而挺, 刻薄又无情的?长相, 夏冉远远看着,就觉得这人不太友善。


    天气热, 在太阳底下待上几分钟, 就能汗流浃背,更别提身体和滚烫的地面接触。


    空气里?响起一阵阵哀嚎,夏冉猜测他用来支撑地面的?手掌和屁股已经被高温灼伤。


    她犹豫了会,小跑过去?, 扶起他。


    男人头顶和衣服被太阳晒得滚烫,额头、腋窝和后背一个劲地冒汗, 风一吹, 散发出难闻的?酸臭味。


    他同她道?谢,声音有?种缺水后的?沙哑, “小姑娘,再帮我个忙,把我挪到阴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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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还伤了腿,动不了,夏冉力气小,没能挪动,恰好这时?,看见靳司让从街对面走过来。


    “哥。”她叫了声。


    男人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突地一怔。


    夏冉那会心?思全都放在如?何安全送这人去?医院,又不被他反讹一笔上,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突然游离不定的?眼神。


    靳司让走近后,夏冉朝他招手,下巴偏了些,用眼神示意:“你过来搭把手。”


    靳司让像是刚注意到她的?存在,摘下半边耳机,懒懒抬眼,视线僵滞了会,挪到别处。


    显然他没有?要停留的?打算,笔直地往前走,快到拐角前,又被夏冉叫住,“来帮个忙啊,挪几步就行?。”


    靳司让慢吞吞地停下,两秒后才转过身,眼睛没什么情绪地停留在她脸上,用冷硬的?声线表明自己袖手旁观的?态度,“关我什么事?”


    如?果有?的?选,夏冉也不会要他来帮忙,可这附近除了他们,根本?没人经过。


    夏冉看了眼男人,他嘴唇白得不正常,冷汗直流,“他中暑了,不能这么晒下去?。”


    靳司让气定神闲:“要是能把他晒死,最好不过。”


    夏冉是真听懵了,定在原地,眼巴巴看着靳司让消失在巷子另一头。


    最后是夏冉一个人使了吃奶的?劲,才将这人背到树荫底下,从包里?拿出一瓶没喝过的?矿泉水递给他。


    男人喝了两口,缓了缓,突然问:“刚才听你那称呼,他是你哥哥?”


    夏冉别别扭扭地点?头,“算是吧。”


    “他叫什么名字啊?”


    夏冉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怕这人记着靳司让见死不救的?仇,她善心?大发地替靳司让解释了句:“我哥他心?肠很好的?,刚才没帮忙是因为今天心?情不好,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是这副臭德行?,恨不得世界毁灭,大伯,你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米还多,应该能理解我们这些年轻人吧。”


    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夏冉回?到家?的?时?候,靳司让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的?动静不大不小,将他的?注意力攫取走。


    他脑袋一偏,余光觑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冷冷出声:“他死了没有??”


    夏冉摇头说当然没有?,“他说不需要救护车,我就给他叫了辆车,送他回?家?了,他说等?家?里?人回?来,再去?医院检查看看。”


    靳司让眼皮又耷拉下去?,“真可惜。”


    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着残忍至极的?话,夏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还记着他帮自己对付班主任的?好,觉得他本?性不坏,现在看来,是她太天真了,靳司让这人和“善”是半点?不搭。


    靳泊闻托关系给方堇找了份文职工作,这两天她都在外地出差,高三开?学早,晚自习规定上到九点?,靳泊闻跟着天天加班到九点?,当天晚饭依旧是夏冉和靳司让一起吃的?,很简单的?两碗番茄鸡蛋面。


    吃饭时?,两个人谁也没吭声,结束后,夏冉在楼下看两小时?电视,回?卧室的?路上,发现靳司让房门敞开?着,有?动静传出来,隐隐约约的?,像水声。


    她喊了声,里?面无人应答,好奇心?驱使下,她循着水声推开?了浴室门,双脚倏然一僵。


    整个人像被丢进冰天雪地的?寒夜里?,凉意顺着尾椎骨蔓延至头皮。


    心?脏几乎也要跳出喉咙。


    好半会夏冉才重?新迈开?腿,这时?浴缸里?的?水已经漫了出来,平铺在黑灰色瓷砖上,附着的?水汽大大削弱了拖鞋的?防滑效果。


    她脚底一个踉跄,膝盖重?重?敲在浴缸上,顾不上喊疼,连忙将靳司让从水里?捞上来。


    她怕极了,嗓音都是支离破碎的?,“靳司让!”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慌乱到手脚都无处安放,就和失了智一般,只顾着喊。


    靳司让烦不胜烦,在她的?惊恐下,睁开?眼,视线扫过去?,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警告意味。


    夏冉满脑子都是他惨白的?脸,和刚才浸在水底毫无生气的?状态,以至于那会没能拆解他眼底传递出的?意思,自顾自松了口气,露出劫后余生的?反应。


    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太碍眼,靳司让扯出一个讥诮的?笑容,不知想?到什么,起身的?动作迟疑了下,抬起手,在半空停顿两秒,倏地摁住她后脑勺。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根本?没有?给夏冉反应时?间。


    水争先恐后地从鼻腔涌了进来,她被呛到眼冒金星,连忙封闭自己的?呼吸,让自己暂时?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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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受了差不多十秒,无意识地张开?嘴,没有?拯救她的?空气,只灌进一喉咙尝不出味道?的?冷水,呛得她肺腑都疼。


    靳司让一脸平静地垂着眸,他的?手还摁在她脑袋上,她的?力气太小,摆臂徒劳挣扎的?样子,就像以前故意被他放在木桌上、离开?水的?金鱼一样,滑稽又可笑。


    看着它扑腾,他心?里?会升起扭曲到近乎病态的?愉悦感,可是很奇怪,在看她挣扎时?,他一点?痛快的?情绪都感知不到,心?里?除了迷茫,就只剩下漫无边际的?空洞。


    他卸下力道?,双手自然垂落在腿侧。


    夏冉跌坐在地上,背靠浴缸,大口喘息。


    盛夏,衣衫单薄,衬衫裙早就被水打湿,勾勒出半截身体线条,随着胸口的?剧烈起伏,越来越清晰。


    许久,她才缓过来,呼出如?释重?负的?气息,“你没事就好了,你刚才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


    她话没说完,准确来说,是靳司让没给她机会把话说完,她的?“傻言傻语”就像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掐住他脆弱的?脖颈,漫过头顶的?水没能让他窒息,这一刻她的?存在本?身却给他了一种将他折磨到死去?活来的?缺氧性痛苦。


    像癌细胞的?病变一般,其中的?过程漫长又难捱。


    “夏冉,你是不是傻?”他的?声音哑得可怕,仿佛被女巫施了恶毒诅咒,有?虫钻进他的?身体,成倍繁育,不断啃噬着他本?就贫瘠的?血肉。


    他每吐一个字,就会多出一大片空骨架,不多时?只剩下森然的?白骨,勉强支撑着他的?头颅。


    夏冉没听明白:“什么?”


    这句反问,乍一听像在证实自己是真傻,说完夏冉就后悔了,她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你还骂我?我刚才明明救你了,你什么毛病?”


    “救我?”这说法听着好笑,靳司让找到硅胶排水塞,用力抽出,头也不抬地纠正她的?说法,“你这不叫救,叫送人头。”


    夏冉知道?这时?候笑起来太不合时?宜,但她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靳司让,你游戏玩多了吧,送人头都来了。”


    靳司让顿了两秒,他突然发现她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疯,脑回?路已经清奇到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地步,“这不是重?点?。”


    他的?耐心?岌岌可危,只能挑重?点?说:“下回?还有?这种事,别管我,你就当没看见。”


    靳司让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两条毛巾,纯白那条朝夏冉扔了过去?,恰好丢在她脑袋上。


    头顶突然罩下大片阴影,夏冉毫无防备,不由一愣,摘下毛巾的?下一秒,靳司让已经光脚走到门边。


    “可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看见他和死鱼一样浮在水上,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就这毛病,容易心?软。


    靳司让烦躁地擦了下头发,“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我不能保证下回?会不会淹死你。”


    “你怎么又说这个。”夏冉感觉自己灌进去?一耳朵的?废话,“下回?别说了,我都听腻了。”


    靳司让停下前进的?脚步,扭头看她。


    她一副无惧无怕的?姿态,“你每回?都只是说说而已,也不会真的?淹死我,靳司让,我相信你,你是不会杀人的?。”


    她直勾勾地迎上他故作危险的?眸,坦荡炽热的?眼神,足以撑起他整具骷髅骨架,往里?填充进滚烫的?血肉。


    他无法自救的?工程,她轻而易举就能达成,还替他重?建出了一具更为丰腴的?躯壳。


    别再这么看着我了。


    夏冉,别再看我了。


    也别说什么相信我的?话。


    求你。


    这时?,夏冉接上了一句:“你刚才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真的?能让自己痛快些吗?”


    她眼中的?靳司让,就像制作成型后的?玻璃,只有?两种形态,完好无损地被钳进窗沿,直挺挺地矗立着,又或者在外力作用下,被砸得四分五裂。


    第二种形态,就和现在的?他一模一样。


    她是个乐天派,很多时?候并?不明白靳司让究竟在和世界无声地抗争着什么,但她也知道?,她快乐,不能要求所有?人和她一样快乐,这世界上存在着一部分人,他们无法消灭自己的?悲伤,随时?随地都能被压抑已久的?情感吞噬。


    只是靳司让这种以自我伤害为代价的?排解方式,太过了,她实在无法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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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司让不需要她的?理解,同样他也无法理解她。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疯狂前进,他浅薄的?能力无法制止,只能在心?里?无声呐喊着。


    夏冉没有?听到他心?底翻滚的?海浪声,穿上他的?拖鞋,嗒嗒几声,蹿到他身后,猝不及防地来了句:“哥,那个人是不是做出过什么伤害你的?事?”


    说的?是今天下午在路上遇到的?这老人。


    靳司让这回?没警告她让她管好自己的?事,而是把问题甩回?去?,“要是有?呢?你要替我出气?”


    这个问题难住了夏冉,一时?半会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对面略带嘲讽的?目光中手足无措。


    “如?果没有?帮助到别人的?能力,就别想?着去?了解这人的?过去?,更别随随便便就去?介入他的?人生。”


    靳司让缓慢说,“帮人帮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有?心?无力,带来的?伤害远远超过一开?始就抱着冷漠无情的?姿态,这些我希望你能记住,当然这一刻最希望的?是你能收住你现在的?表情。”


    夏冉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得不像话,“我现在是什么表情?”


    靳司让说:“悲天悯人,妄想?能拯救一切的?表情。”


    反应这么大,看样子是真有?事。


    夏冉没再说什么,看着靳司让离开?房间,隔了一会,才跟上去?,趴在楼梯扶手上,那截背影最终消失在红枫木大门后。


    她在原地站了会,忘记自己身上还湿着,心?不在焉地去?厨房拿了瓶冰汽水,好巧不巧,撞见下班回?来的?靳泊闻,看见她这副狼狈的?模样,他露出诧异又担心?的?神情,“发生什么事了?”


    夏冉决定大人有?大量放过靳司让一回?,就没说实话,“放洗澡水的?时?候,一不小心?半截身子栽了进去?,还没来得及换。”


    漏洞百出的?说辞,靳泊闻自然是不信的?,但他没有?多问,用他点?到即止的?温柔含笑说:“下回?记得小心?点?,别受伤了。”


    夏冉笑盈盈地点?头,那声“好”还来得及说出口,有?道?声音插了进来,“是我把她身体摁进水里?的?。”


    明明是七月,他的?声线却比寒冬腊月的?冰雪还要凉。


    夏冉不确定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从他的?话里?,她刚才和靳泊闻的?交谈他全听见了。


    她下意识看了眼靳泊闻。


    靳泊闻脸色沉暗,酝酿着什么,但当下没有?做出任何指责,他选择先问清楚情况。


    夏冉也不知道?靳司让都和靳泊闻说了什么,靳泊闻出现在她房间里?时?神情又严肃不少,他代替靳司让和她道?歉。


    大张旗鼓的?姿态,夏冉反倒浑身不自在,靳泊闻曲解她的?反应,叹了声气说:“冉冉,你可以害怕阿让,但不要把他当成一个另类、一个怪物。他的?心?封闭太久了,有?些时?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相处,如?果他伤害到你了,爸爸先跟你道?歉。”


    夏冉忙摇头,“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更何况我也没出什么事,没必要斤斤计较,反倒是靳——哥哥他。”


    她嗓音迟疑了下,“自从他见了那个人后,他的?心?情就变得很糟糕了。”


    夏冉花了五分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得一清二楚。


    靳泊闻沉默了好一会,指了指自己右耳到肩膀的?那处位置,“那人这里?是不是有?烧伤的?痕迹?”


    夏冉回?忆了下,还真有?。


    “他是谁?”


    “以前住在z市时?的?邻居。”靳泊闻没想?到,他也搬到了桐楼。


    靳泊闻又说:“这件事我也不觉得阿让做错了


    丽嘉


    什么,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靳泊闻是个很温柔的?人,不管是作为丈夫,还是父亲,他都好到无可挑剔,日?常生活中,他从来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耐烦,这是夏冉第一次见到他对一个人怀有?如?此大的?敌意。


    夏冉能理解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阴暗一面,但这会还是惊讶到了,心?重?重?打了下鼓,正襟危坐,她有?预感,接下来靳泊闻要告诉她的?事,和靳司让有?关。


    靳司让的?母亲楼明玥生前是一名高中语文教师,兼班主任。


    高三上学期,班上有?个男生被几个不学无术的?三教九流带坏,开?始出入各种限制未成年出行?的?场所。


    楼明玥担心?他,有?天晚上孤身一人将他从夜店带了出来,又将这事告诉了他父亲。


    楼母用无法理解的?语气说教道?:“又不是你自己的?孩子,这么上心?做什么?”


    楼明玥说:“他是我的?学生。”


    “看着不是个好孩子,阿玥你心?善,替人着想?,但人家?不一定会领情啊,没准还会嫌你管的?多。”


    一语成谶。


    这男生被父亲毒打了一顿,打到肋骨都断了几根。事实上这事楼明玥隔了半个月才知道?,说起来,她也被男生的?父亲骗了,他在她面前总是一副温声细语的?慈父形象,那天离开?前还同她保证,一定会好好聊聊,把这孩子拉回?正途。


    要提前知道?会有?这一遭,她就算把嘴巴缝上也绝不会透露半句。


    男生将自己被毒打的?罪全都归咎到楼明玥头上,一周后,他体检测出了HIV阳性。


    人在万念俱灰的?境况下,容易被无助和愤怒牵着鼻子走,他不敢报复那些害他染上病的?混混,最后选择将矛头对准平时?最看不顺眼的?楼明玥。


    他当着楼明玥的?面用小刀刺穿自己的?掌心?,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那时?楼明玥对他的?病毫不知情,她只察觉到了他的?痛苦,她急忙冲上前制止住他自残般的?行?为,在这过程中,她的?皮肤也被刺破,两种血液交融,在她体内栽种下无法抹除的?病毒。


    楼母知道?这事后的?第一反应是责备,她在电话里?说:“我早告诉你,对学生别太上心?,这下好了,被人报复了,我看就是你自找的?。”


    旁人再多的?冷言冷语,都比不上至亲一句无心?之言,杀人于无形。


    很长一段时?间,母亲这句话成为笼罩在楼明玥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想?不明白,明明她什么事都没有?做错,为什么非要遭受这种指责,非要承担别人恶毒的?攻击?


    后来那两个月,她又见识到了形形色色的?欺瞒和背叛,从前对她的?各种褒奖赞美,无一例外全都变成了嘴巴上虚假的?同情和心?底真真切切的?惧怕。


    楼明玥被学校无情辞退后,开?始有?新的?谣言传出,说她出轨,跟自己学生搞在一起,才染上的?艾滋。


    难听的?言论层出不穷。


    时?间一久,无人再关注事情真相,他们口中只剩下那个活在流言蜚语中那不检点?的?女人。


    然而他们自己从未觉得这是一种暴力,一种惨无人道?的?欺凌。


    十个人、一百个人欺负一个人,那或许是欺辱,可超过一千人乃至一万人针对同一个人,那就是社会所需要的?正义。


    在世人中间要保持清洁的?人,必须懂得用脏水也可以洗身。


    楼明玥明白这个道?理,她奉它为教条,但她失败了。


    她也变得疑神疑鬼,甚至开?始歇斯底里?,将无从释放的?委屈转化成怒火,通通发泄到最无辜的?靳泊闻身上。


    靳泊闻任劳任怨,照单全收,为了照顾她,甚至辞去?了当时?体面的?教授工作,楼明玥没能领情,她紧紧抱住靳司让,惶恐不安地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妈妈只有?你了,小让不能再嫌弃妈妈,妈妈会死的?。”


    渐渐的?,楼明玥也意识到自己生病了,生的?是心?理病,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洗不干净身上的?污秽。


    她想?要痛痛快快地去?恨,恶狠狠地去?报复这个世界,可她又太软弱了,软弱到无法对抗这个世界的?规则,只能顺从,低下头颅,畏畏缩缩地走在青天白日?下,走在脆弱敏感的?人群里?,走在他们扭曲到离谱的?自我保护机制下。


    终于她坚持不住了,她给靳司让泡好最后一杯柚子柠檬茶,浑浑噩噩的?她连蜂蜜都忘了加,就躺进浴缸里?,用小刀划开?自己的?手腕。


    置物架上放着她的?遗书,泛黄色信纸,字迹一如?既往地平整。


    她在里?面情真意切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包括她的?痛苦,她的?无助,最后又说她是为了他们好,才做的?这决定,她的?死会带走一切:恶意的?中伤,毫无事实根据的?揣测,以及即将到来的?被她牵连的?危机。


    当时?的?靳司让只有?七岁,他看待这个世界还只停留在表面,也无法完全区分出虚假与真实,只听靳泊闻说楼明玥得的?是一种慢性且难以治愈的?传染病。


    他暗暗下了决心?,不管能不能治好,他都会陪在妈妈身边,是楼明玥没给他机会。


    血红的?池水,被泡到发白僵硬的?冰冷躯壳,构成了靳司让孩童时?期所有?记忆里?最鲜明的?画面。


    一个人人自危的?社会,每天都在上演新的?悲剧,它们的?存在本?身可以不断消磨掉前一个悲剧的?记忆。


    楼明玥的?自杀,就像一块细碎的?石子在某个寂静的?深夜,被路过的?行?人随手抛进湖中,石头沉到底,了无踪影,肉眼能捕捉到的?是湖面上泛起的?圈圈涟漪。


    涟漪是靳司让。


    新一波的?谣言崭露头角——


    “前段时?间,我还看到她抱着她儿子不放,没准他儿子这会也感染上了病毒。”


    “我上网查过了,这病还真能遗传。”


    “啥意思?“


    这人自己也说不清楚,干脆调出查到的?东西给她看,照本?宣科道?:“艾滋病的?主要传播途径有?:性接触传播、血液传播、母婴传播,母婴传播八成就是遗传的?意思。大的?有?这病,小的?八成也逃不了了。”


    当愚昧成为主流,清醒就是犯罪,已经没有?人记得楼明玥是几个月前遭到蓄意报复才染上的?艾滋。


    靳司让的?朋友在他们父母耳提面命的?教育下,一个个同他断绝了关系,甚至没人敢和他说话,都站得远远的?,视他为洪水猛兽。


    靳司让天性高傲,但他的?高傲是有?温度的?,在这之后,他变得冰冷,开?始往冷漠的?姿态里?掺进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楼明玥逝世后没多久,有?远方亲戚问起楼明玥的?母亲,楼明玥是怎么没的?。


    自杀不好听,还容易被追问打探“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连父母、孩子都不要了”,权衡各种利弊得失后,楼母发现用“意外”两个字总结女儿的?死最为妥帖,省时?省力,还能塑造出一个被上帝抛弃的?不幸形象,博得充满同情的?惋惜和感慨。


    果不其然,听见亲戚感慨了句:“怎么会出这种事啊?”


    “可不是吗,哎,我这孩子啊,命是真苦。”


    ……


    “那昨天那个人是?”夏冉问。


    “他是传播谣言的?第一个人。”


    靳泊闻的?脸被阴影吞噬,表情是难以言述的?复杂,“他以前没少因为脖子上的?疤,被人嘲笑,阿玥出事后,周围人对他的?恶意才少了些,然后他就开?始带头传播起谣言,估计是想?把剩下的?恶意都引到阿玥那。”


    夏冉脸色白了又白,她这才明白靳司让那句“死了最好”是什么意思。


    那天靳泊闻还和她聊了其他很多事,她对靳泊闻的?刻板印象全然破碎,他不再是个完美的?纸片人,他和普通人无异,喜怒哀乐都是真实,他并?非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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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爱,他也有?极度厌恶的?人。


    他对她一直都很好,但她总感觉这种好之间隔了层无形的?屏障,名分和责任使得他的?疼爱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疏离。


    然而这件事过后,那层隔膜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这让她觉得欣喜。


    周六早上,夏冉在餐桌旁见到靳司让。


    他起得早,她刚坐下,他准备走了。


    她叫了他一声:“哥。”


    眼见他要从自己身侧离开?,她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


    她用的?力气很少,靳司让只要轻轻一转,就能挣脱开?,但是他没有?,保持着看似被她桎梏住无法动弹的?姿势,“靳泊闻跟你说什么了?”


    夏冉撒谎功力没那么高,更别提能骗得了靳司让,“说了很多。”


    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她不再继续这话题,郑重?其事地同他道?歉,“我昨天不该说你见死不救。”


    对不起那三个字让靳司让恍惚了下,他其实压根就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可他也不知怎么,对上这双雾蒙蒙的?眼,心?里?却升起了想?要为难她的?卑劣想?法,“对不起在道?歉里?是最没有?诚意的?一句,嘴巴说说谁都会,实际行?动才重?要。”


    他要求的?附带行?动,夏冉有?认真想?过,“今天早上我去?了趟昨天下午经过的?地方,想?看看能不能遇到昨天这人,不过运气不太好,没遇上。”


    靳司让听着好笑,“要是遇上了,你打算做什么?”


    “啐他几口唾沫,然后问他要昨天的?打车钱,不,还得算上利息。”


    “……”


    靳司让这回?是真听笑了。


    她的?身世,从小应该没少吃苦,但她还能保持这种天真的?烂漫,足以证明方堇把她保护得很好。


    “放手。”他沉着嗓说。


    夏冉乖乖照做。


    就今天一天,她愿意无条件听从靳司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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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诡异,松开?手的?下一秒,她从他滚烫的?肌肤上感受到了他杂乱无章的?心?跳,直到他平静的?眸转过来,时?快时?慢的?跳动节奏才恢复到平稳状态。


    这种怪异有?了合理解释——不安分跳动的?是她自己的?心?脏。


    她是在心?疼他。


    靳司让曲解了她眼神传递出的?情感,“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夏冉知道?自己所有?天花烂坠的?解释,在他看来全都是狡辩,于是她垂下眼,什么都没有?说,由着他继续误解。


    靳司让的?恻隐之心?早就消弭,但那会她那模样看着可怜兮兮的?,让他感受到被什么东西揪住心?脏的?滋味。


    无端烦躁,他头也不回?地踏进浴缸,花洒开?到最大,在冷白皮肤上喷溅出一朵朵透明水花。


    夏冉跟了进去?,等?水漫到他胸口,才出声:“以后不该说的?话,我都不说了。”


    连与他血脉相连的?靳泊闻都没能治愈他遭受过的?伤害,那她一个和他有?着截然不同处世观念、半路加入算不上亲人的?家?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不管她说得再多,他依旧会对生命怀有?冷漠的?态度,她也依旧无法理解他的?某些行?为。


    她唯一能做的?,是不再轻易去?质疑他的?想?法,或者用她自以为是的?“乐观主义”妄图改变他一切消极颓唐的?意志。


    每个人都有?他们最适合的?生存方式,如?果没法快乐,保持现状未尝不可,至少能让他们在自己的?舒适圈里?活得相对轻松自在些。


    靳司让不太相信她能辨别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冷哼一声,没搭腔。


    夏冉又说:“不该掺和的?事我也不掺和了,我相信你,你这么厉害,一定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靳司让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拯救,他只需要做他自己,他的?坚强足够让他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


    “不过靳司让,你下回?要是感到孤独了,别拥抱水了,直接抱我吧。”


    夏冉笑眼弯弯,“我是肉做的?,抱起来肯定比水有?真实感。”


    靳司让愣住了,抬眼的?一瞬间,仿佛看见了从自己眼底飘出的?细线,丝丝缕缕缠绕到她食指上,她轻轻一动,眼前的?薄纱被拉扯而下,飘飘然坠地。


    对于她的?偏见蒙蔽了他的?双眼,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注意到她的?笑容其实很有?感染力,偶尔让他心?生厌恶的?是她的?开?朗,因为那是他没有?的?东西,也是早早被他抛弃的?东西。


    他没有?抱她,而是再次将头埋进了水里?,整整一分钟。


    夏冉就在浴缸旁以半蹲的?姿势看着,他的?头发浓密,像水草一样在水里?漂荡。


    中间数次,她没忍住伸出了手,想?要将他拉起来,顿在半空两秒,又跟触电了一样猛地收回?。


    靳司让从水里?离开?后,耳朵进了不少水,像覆了层屏障,听什么都是闷闷的?,模糊不清,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夏冉的?笑声,很轻很快的?一下。


    他不明白她又在笑什么。


    夏冉拍拍水面,“靳司让,你站起来的?时?候,显得这水好浅哦。”


    这不是废话?


    很久以后,靳司让才弄懂她这句话的?意思:没过他的?水其实从来不深,是他不愿意起身走出而已,只要他想?,过去?那些事根本?不值一提。


    后来他也确实走出了楼明玥为他圈出的?沼泽,他沿着一条路笔直地往前走,最终却被另一个人带起的?海潮吞没。


    ……


    夏冉这一觉睡了很久,第二天傍晚才醒来。


    夏至已至,白昼被拉得很长,窗外日?色还是亮的?,靳司让靠在墙边,窗帘笼在他身上的?阴影深下去?几分,静止的?像幅水墨画,三两笔勾勒出一个潦草轮廓。


    唇间一点?猩红,忽明忽暗,顺着风飘向窗外。


    听见动静后,他转过身,笔直地看过去?,与她视线相交后,眼底的?攻击性减灭了些。


    漆黑的?眸只容纳进一小簇微光,照不亮。


    靳司让掐灭烟,“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夏冉木木点?头,还指出了他,“靳司让。”


    他嗤了声,“看来没被敲傻。”


    阴阳怪气的?。


    夏冉头又疼了,皱着眉说:“别嘲笑我,再笑就真傻了。”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多不对劲。


    那些藏匿于心?底,见不得光的?情愫,似乎又冒了出来,带着探头探脑般的?娇嗔。


    这信号太危险,夏冉陡然陷入戒备状态,她绷直了背。


    也不知道?靳司让手机没听出,还是在装傻,他没点?出,“一会会有?人来给你录笔录。”


    夏冉机械地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人抓住了吗?”


    靳司让嗯了声,“送到警局了。”


    夏冉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靳司让好气又好笑,“好?脑震荡加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有?空照照镜子,看自己脖子变成了什么样,多亏你能说出好这个字。”


    对面眼神太有?威慑力,夏冉闭上了嘴,好半会才开?口:“我以为没什么好怕的?,但他要掐我脖子的?时?候,我确实是怕的?,我怕我就这么死了,到时?候就没有?带我妈回?家?,给她立坟了。”


    靳司让嘴角发沉,声线压得不能再低,“这次是我的?问题,不会再有?下次了。”


    夏冉极轻地嗯了声,她注意到他衣服没换过,领口还有?一道?很长的?血痕,“你一直在这?”


    靳司让笑了声,递给她一个“想?得倒挺美”的?刻薄眼神,“回?了趟警局,加急解剖了一具尸体。”


    “也是他杀的??”


    靳司让嗯了声,“算起来,死者你也认识。”


    夏冉懵住,“谁?”


    靳司让什么也没说,抄起柜子上的?烟盒,放回?口袋。


    夏冉没忍住问:“你要去?哪?”


    靳司让脚步一顿,“回?警局。”


    他的?工作在夏冉醒来前已经完成,暂时?用不到他,他回?分局只是想?知道?,袁东呈为什么会找上夏冉。


    为什么非要杀她。


    他完全不关心?她,他只是对这事有?点?好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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