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黛黛子的审判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冷山雁细长的眸子更是瞬间睁大,浓黑的瞳孔却骇然紧缩,浑身血液仿佛在顷刻间被冻住,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想去看沈黛末的反应,可内心却涌起万千怯懦,害怕沈黛末真的信了楚艳章的话,用质问的眼神看向他。
这些年,沈黛末常夸他是个好郎君,温柔贤惠识大体,他不敢想如果沈黛末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看清他的真面目之后,她会多么厌恶自己。
光是这样想着,冷山雁便觉得头脑晕眩,差点站不住。
现在他必须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一派胡言!我何时做过那些事?甘氏是回家探亲时意外死的,阮鱼的脸是被靳丝送来的毒花误伤,至于师贵君,他生活在深宫之中,他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楚艳章你不要血口喷人,觉得自己犯下了恶行,就要把我也攀扯上。”
冷山雁看向楚艳章的目光发狠,藏在宽大的袖袍里的双手紧握成拳,指骨修长攥得发青发白,骨头咯咯作响。
席氏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只知道甘竹雨的事情,可毁容的阮鱼?师贵君又是什么?怎么都能跟冷山雁扯上关系?
他实在不明白,可看着周围战战兢兢的下人们,他意识到不能再让楚艳章说下去了。
他不满冷山雁是一回事,可家丑外扬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们都出去!”席氏沉声道。
“是。”下人们如释重负地跑了出去,谁也不想知道主人家的私密事,他们又不是心腹,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惨。
下人们退出去之后,席氏这才在一旁拉扯着楚艳章的袖子,低声道:“艳章,你别胡说了,而且甘氏、”
席氏虽然觉得冷山雁让甘氏父母亲手杀死甘竹雨这件事有些过于残忍,但像甘竹雨这种跟其他女人有染,还想让他的宝贝末儿养野种的男人死了才好。
只是说出去终究不光彩,所以这么久了,席氏一直没跟外人提过甘竹雨的事情。
直到楚艳章这些日子殷勤侍奉,获得了席氏的信任,他这才将甘竹雨的事情透露出来,并一再嘱咐不许说出去,不然沈黛末脸上无光。
可他万万没想到,楚艳章竟然转头就说了出来,他一时震惊又生气。
“父亲,冷山雁的手段有多狠毒您是知道的,您难道真的相信,甘竹雨会做出那种事吗?他一个地位卑贱的下人,攀上了娘子这样的人物,是求都求不来的好福气,他会跟一个看门的下人偷偷好上?那女人有何过人之处?是比娘子更有才学?还是比娘子更年轻貌美?”
“那自然跟末儿没得比。”席氏立马护犊子道,虽然他从没见过甘菱,但在席氏心里沈黛末就是天下第一好,也就皇子能配得上他女儿。
楚艳章立马说道:“所以父亲您不觉得奇怪吗?甘竹雨说要堕胎,与其说是通奸,不如说是因为他害怕冷山雁这个毒夫,他先于主君怀上了孩子,害怕被报复,所以才想堕胎保命。分明是冷山雁屈打成招,硬给他按上一个通奸的罪名,父亲,甘竹雨死的怨啊!冷山雁不光害死了他,更害死您的亲孙女,如果不是他,您的孙女现在已经五岁了。”
“胡说八道!”冷山雁脸色阴沉无比:“甘竹雨私通,月份不对是事实。”
楚艳章迎着冷山雁阴冷的眼锋质问道:“那你当时为何不叫大夫来给他验孕?”
冷山雁咬牙沉声:“自然是因为我要保全黛娘的名声。”
“呵、冷山雁你恶毒的心思真是藏都藏不住了。”楚艳章嗤笑着,拉着席氏的手,语气温柔地有些诡异:“父亲您瞧,他连大夫都不敢请,仅凭一包堕胎药就强行定了甘竹雨的罪,虽说杖刑是您下的命令,可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冷山雁故意引您去的后罩房,故意看见甘竹雨在熬堕胎药,让您急火攻心下了杖刑,执掌杖刑的人可是冷山雁的心腹白茶啊,几棍子下去,甘竹雨就半死不活了,他怎么为自己辩解呢?”
席氏眼神乱飘,在楚艳章的不断言语攻势下,他竟然真的觉得有几分道理,怀疑甘竹雨真是被冤枉的。
“真是一张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利嘴。”冷山雁唇边勾着一丝冷笑。
“你说甘竹雨是因为害怕我,所以才要堕胎,可我明明就父亲说过,若是甘竹雨能诞下孩子,这一胎就给他养,他何必打胎?况且,白茶是打了他,可却没有把他的舌头拔下来,他既没哑巴,为何不为自己争辩?因为这就是事实,他再辩驳,我便去请大夫给他诊脉,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丑事,沈家甘家都名声不保。”
“可是你故意从父亲嘴里套话,揪着陈年往事构陷于我,不过是想将你谋害孟郎君的事情遮掩过去罢了。你污蔑正室,谋害侧君,即便是皇子也绝不可饶恕。”
冷山雁抬眸看向楚艳章,寒狭阴冷的眸子里满是冷漠与杀意。
“我污蔑你?”楚艳章语气强硬地说:“甘竹雨的事情你可以狡辩,那师苍静呢?他可是被你算计害死的,师苍静临终之前还特意派人给娘子写了一封书信送到沈府,却被你拦了下来,你敢说你没做过?”
“书信?”躺在床上的孟燕回无比诧异道。
他原本因为断腿而愤怒的心情,因为楚艳章一系列的爆料冲击地只有懵逼,被迫吃起了瓜。
“没错。”楚艳章眼角一抹得意,冲着门外喊道:“苏锦,进来。”
苏锦,师苍静生前的贴身侍从。
冷山雁眸子瞬间一紧,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紧,苍白的脸色泄露出他此刻紧张到失态的神情。
门缓缓被人推开,苏锦低着头走了进来,跪在沈黛末面前。
“下奴苏锦,见过娘子。”
楚艳章道:“苏锦,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娘子自会为你家主子做主。”
苏锦扑通一声跪在沈黛末的面前,想到师苍静被活活勒死的惨状,他顿时哀声道:“娘子或许早已忘了我家公子,可这么多年公子一直惦记着您,哪怕在死前他自知求生无望,让下奴冒死出宫给您送一封信,并不是让您救他,而是想让您知道,他就是您要找的那个人。他说终有一日,他会与您在兰大校园里重逢。”
苏锦话音一落。
冷山雁的目光便向沈黛末看去,一直端坐着的沈黛末从始至终就像壁画里的神佛一样,沉默平静的听着,仿佛旁观者,冷眼看着他们在世俗里吵闹,毫无仪态地撕扯。
直到苏锦的出现,她沉静的眸光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像一粒小石头丢进她如湖水般的眸子里,荡了起一片微弱的涟漪。
冷山雁的心登时凉了。
他瞬间意识到一切都完了。
甘竹雨的事情,他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师苍静……他怎么都洗不清了。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顶脚下,冻得冷山雁浑身打颤,血液也被冻成了冰渣,内心惶恐万分。
“黛娘、”冷山雁的语调颤抖地不成样子,脑子里也一片混乱。
楚艳章也敏锐地捕捉到沈黛末眼中的情绪波动。
他不给冷山雁辩解的机会,乘胜追击,清澈温柔的眸子里满是凶戾之色:“可惜师苍静万万没想到,冷山雁竟然狠毒善妒至此,连一封信都截了去,让您至今都不知道他的遗言。”
“混账!”冷山雁朝着楚艳章的嘴脸上就是狠狠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响彻。
楚艳章只感觉耳边一嗡,耳膜疼得嗡鸣刺痛,整个跌倒在地上,脸颊传来火辣刺骨的剧痛,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半张脸皮肉溃烂。
可正因如此,楚艳章却捂着脸笑了起来,仰头挑衅地看向冷山雁:“雁郎君恼羞成怒了?辩不过我,就妄图用主君的身份来压制我?可你做出这种丑事恶行,哪里还有半点的正室气度。”
冷山雁紧咬着牙根作响,看着楚艳章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恨不得上前撕烂。
“师苍静是什么人?那是先帝的贵君,我妻主清清白白一个人,怎么可能跟贵君有染?贵君生前极受先帝宠爱,他又怎么可能背弃先帝与臣下私通?楚艳章你身为皇室中人,为了构陷我,竟然和一个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野男人沆瀣一气,不仅毁了你楚氏皇室的名声,还要毁了妻主的名声,简直恶毒到令人发指!”
“我何时要毁娘子的名声,我不过是——”
楚艳章竭力辩解着,从始至终,他的目标就是冷山雁,从未想过要害沈黛末,况且师苍静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以沈黛末今时今日的地位,就算真的传出此艳闻,对她也造不成什么影响,最多觉得她风流多情罢了。
可忽然沈黛末的一声轻笑,打断了楚艳章接下来要说的所有话。
众人的目光向她看去,空气沉默地几乎凝滞,仿佛法庭上闹哄哄的争辩结束,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沈黛末的最终审判。
沈黛末斜坐在椅子上,手肘漫不经心地地支着扶手,双腿疏懒地交叠,脚尖闲适轻晃,鬓边长流苏轻轻摇曳晃动,发出泠泠声响,温柔的眉眼里略带疏离的笑意,似乎看了一场好戏的看客。
“你叫……苏锦?”沈黛末眸光微移。
“是。”苏锦忐忑道。
“过来,走近些。”她温声道,纤长素手朝他微微一招,弧度极为优雅,却仿佛在逗弄一只小狗。
苏锦咽了咽喉咙,一步一步膝行上前,下一秒,他的下巴被她清冷的指尖捏住,微微抬起,对上她清雅动人的眉眼。
长长的流苏步摇随着她微微倾身的弧度垂落在她的眉眼边,在她清澈漂亮的眸光中折射出金属的华丽与冷感,美到极致,也冷到极致。
不知为何,苏锦的心脏咚咚狂跳。
可下一秒,他感到自己的下巴被松开。
“他不是苏锦。”沈黛末轻柔又云淡风轻地开口,顷刻间判了苏锦死刑。
苏锦大惊:“娘子,我就是苏锦啊,您见过我的,您再好好看看,我就是苏锦啊。”
沈黛末随意地靠着椅背,并没有说话,只是垂眸温柔又冷漠地看着他。
瞬间一股凉意席卷了苏锦全身。
沈黛末说他不是,那他就算是,也不是。
“殿下、殿下、”绝望之下,苏锦几乎是爬到了楚艳章脚边,拉着他的衣摆。
可还不等他哀求,沈黛末的温温柔柔地嗓音仿佛穿越清冷的雾气袭来,让他冷得打了个寒颤。
“端容皇子近来也有些疯魔了,竟然连从前师贵君身边的下人都不认得,看来他陪嫁的下人们也都伺候不周,全都撤下来吧。来人,带端容皇子回锦宁阁好好养病,清醒前不必出来。”
她谈笑间就解决了楚艳章苦心谋划的一切,可冷山雁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近乎一团死气,狭长的眼底非但没有一丝胜利的侥幸,只有无尽的惶恐和绝望。
楚艳章的审判结束了,他的审判也要来了。
第182章 雁子阴暗爬行到鬼门关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为什么到现在您还向着他?为什么?”楚艳章几乎嘶喊着质问。
门外要进来拉着他离开的下人们听到里面还有争执声,一时都顿住脚步,拿不定主意。
这时谁都不敢进去,生怕听到不该听的东西。
屋内,自知大势已去的他此刻形容狼狈无比,眼尾发红,充盈着泪水的眼死死盯着沈黛末,泪眼中蓄满了幽怨和不甘。
他脚步虚浮地跪在沈黛末面前,紧紧握着她的手,被泪水打湿的发丝胡乱地粘在脸上。
泪水模糊了楚艳章的视线,让他连沈黛末都看不真切,仿佛一朵湖水涟漪里模糊破碎的花,明明握住了她的手,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为什么?为什么?!!!
他在吃人恐怖的深宫里活了这么多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姐妹们一个个‘意外去世’,亲哥哥被迫和亲远嫁,上至皇后太后,下至宫侍男官们一个个地讨好,他明明才是大姚国最尊贵的皇子,却卑微如蝼蚁,仰人鼻息地活着。
只有沈黛末,救了他两次,给了他两次新生的沈黛末,让他终于在惨淡无望的人生里找了一丝希冀。
为了嫁给她,谨小慎微的他第一次大胆主动争取。
为什么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楚艳章双手捧着沈黛末垂落的手,仿佛跪下神明雕像下虔诚又卑微的信徒,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凄凉的泪水。
“娘子,您救过我两次,我的命是您给的,您真的相信我是个疯子、恶人吗?刚才孟郎君说,是我害了冷山雁的孩子,我一个久居深宫无权无势的皇子,怎么可能给他下毒?证据呢?”
“你们都觉得是我下的毒,那把证据拿给我看啊!”
“冷山雁你拿出来啊,无凭无据,你为什么要向娘子进谗言陷害我!就因为我出身比你高贵,所以从我一进门开始,你就各种提防算计我,让娘子对我心生厌恶!”
楚艳章恶狠狠的看向冷山雁,带着被冤枉后的盛怒大喊。
冷山雁阴恻恻的眼珠子盯着他,道:“孟侧君何时跟你说过,我的孩子是被下毒害死的?”
楚艳章猛然愣住,凶恶的神情僵硬在脸上,灰败的眼神显露出他的失败。
沈黛末揉了揉眉心,眸中只有被吵到之后的倦怠:“拉下去。”
白茶这才让外面等候着的下人们冲了进来,拉住楚艳章的手。
“放开我!”楚艳章强行挣开这些人的手,颤抖的手指指向一旁吃瓜已经吃懵了的孟燕回:“孟燕回你怎么就那么天真?竟然和冷山雁合起伙来诈我?!”
“为什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和父亲一同进的骑马场,我或许有理由害你,可父亲有什么理由替我做伪证?你为什么只怀疑我,而不怀疑冷山雁?”
“别以为他把掌家权给了你,就是对你好了。那不过是因为他以为你管不好家,可以衬托他的本事。可没想到你竟然有管家之才,还得了娘子的夸奖,所以他立马坐不住了,要动手害你,然后嫁祸给我,让我们两个自相残杀,他做收渔翁之利!”
孟燕回的紫眸里露出一丝茫然之色,他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冷山雁和宛若疯夫一般的楚艳章,一时竟然分不清自己应该相信谁。
“端容皇子已经魔怔了,竟然胡言乱语起来,还不把他的嘴巴堵上!”冷山雁眼神凶戾。
“冷山雁,你算计完我,又算计孟燕回,你一定会遭报应的,你不得好死,你这个毒夫。”楚艳章仿佛失心疯了似的大喊,直到白茶用帕子塞住他的嘴,强行将他拖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逼上了绝路,但就算如此,他也要把水搅浑,让冷山雁永无安宁之日。
目睹一切的苏锦也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他决心破釜沉舟,奋力一搏,大喊道:“娘子您可以不相信我,但您真的不相信公子吗?公子临死前说过,冷山雁不是冷山雁,他是毒夫,是你最讨厌最害怕的那个毒夫,您被他骗了!留着这样一个人在您身边,他迟早会害死您的,忠言逆耳,您不能不信啊!”
此话一出,冷山雁整个人仿佛如遭雷击,慌乱失控,小腹瞬间传来一阵钻心的抽痛。
“胡说八道,什么叫我不是我?黛娘你别信他们的话,他们都是串通好了的,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说。”他胆战心惊地强撑着,扶着椅子的手指用力到几乎指甲嵌断。
沈黛末沉默了一瞬,道:“……疯言疯语,拖出去。”
不等苏锦再求饶,白茶立马将人拖了出去,但看向冷山雁的表情却充满了担忧。
“孟侧君,楚艳章巧舌如簧,颠倒是非,他在骑马场布局的事情证据确凿,狡辩不得,你不用理会,好好养伤吧。”沈黛末淡淡道。
“嗯?……哦。”孟燕回愣了一秒,才缓缓点头。
但他的目光一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断腿,心中充满了疑惑。
那人明明就是苏锦,为什么沈黛末要说不是?为什么不是冷山雁做的事,他却如此惶恐心虚?
他断的这条腿,究竟是谁的棋子?
太乱了,他想不明白。
或许他应该给姐姐写信,姐姐比他聪明,一定能看出来,究竟是谁想害他。
*
“既然事情已了,那就都散了吧。”沈黛末慢慢起身。
她还穿着白天祭神时华贵繁复的衣裳,窃蓝色的长袍层层叠叠,外罩一层如水丝蝉翼般的重莲绫,轻轻软软,仿若缥缈薄雾笼罩着,温柔又清冷,腰间环佩在她起身间碰撞出清泠的声响,乌发浓鬓边长流苏微微摇颤。
在经过席氏身边时,她停下脚步:“父亲、”
“啊?”席氏有些心虚,毕竟如果不是他当初将甘竹雨的事情告诉给楚艳章,也不会闹出今天这些事。
虽然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楚艳章揭发的究竟是真是假,但他知道一件事,末儿L生气了。
沈黛末扬起温和的笑容:“天寒路滑,这样冷的天气,您年纪大了还是少走动为好,免得染上风寒,我让查芝送您回去,再跟二哥说说,让他平日里也多陪陪您,省得您平日寂寞。”
“末儿L、”席氏苍老地嗓音微颤,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他的女儿L这是要将他也禁足吗?
都怪那个什么狗屁皇子骗了他的信任,如果不是他,末儿L也不会……
直到此刻,席氏的心里才终于涌现出无限懊恼,可此时再后悔已无济于事,沈黛末虽然温和沉静,但也是说一不二的人。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L和自己越来越远。
*
闹剧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暮色是浓郁地近乎蓝调的颜色,淡白的雪花飘落,像群青郁蓝的纸上洒满了细盐,连高悬的月亮都阴冷冷的,月光像凉津津的湿气无边浸润下来,洒在冷山雁的身上,冷得他浑身血液仿佛都被凝固住。
每呼吸一下,寒气就会顺着呼吸钻进他的五脏六腑,冻住他的内脏,从刚才就隐隐作痛的小腹,在寒气的侵袭下痛感更加明显,仿佛有一把冰做的刀子在肚子里紧绞。
好疼、冷山雁捂着小腹,痛得冷汗直冒,浑身肌肉都在剧痛下颤抖起来,小腿也在打颤,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像赤着脚在钢刀尖上行走。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咬牙忍着近乎撕裂般的疼痛,艰难地走着。
因为沈黛末就在他的前方。
她走得很慢,过于繁复的长袍限制了她的步伐,每走一步,腰间的玉佩就会发出清泠泠的声响,浓蓝的裙裾拖尾曳地,仿佛浓蓝的海水泼溅在了她的身上,朦胧清淡的雪色萦绕着她,哪怕仅仅是一个背影,都像被仙气簇拥着,说不出的清冷氤氲,好像下一刻就要羽化飞升,离他远去。
他步履维艰的影子投在森森灰白的墙壁上,仿佛蜷曲着缩在阴暗处的,扭曲的鬼影。
他们之间,连影子都这般不相称,仿佛注定渐行渐远。
而这些年梦一样的时光,是上天对他两世作恶的惩罚,让他先得到再失去,体会真正钻心蚀骨之痛。
查芝在外院得到消息,匆匆的跑进内院,来到沈黛末身边与她耳语。
冷山雁隐约听见‘苏锦、幻香……处置、一律肃清、’之类的话。
躬身听令的查芝听着沈黛末不带感情的冷漠命令,眼中微微露出一抹惊讶。
查芝不知道为什么沈府内宅一夜变天,但沈黛末下的这些命令都在无形中保护着一个人,正室冷山雁。
她饱含深意地看了眼冷山雁,却被他苍白几乎死色的脸吓得心惊。
虽然不明白为何娘子如此护着他,甚至不惜给端容皇子这个政治工具安上一个疯夫的名号,可冷山雁非但没有半点胜利者的姿态,反而狼狈不堪。
孟侧君断了腿,端容皇子疯了,冷山雁还这样……似乎没有一个赢家。
豪门宅斗真可怕,查芝连忙溜了。
*
“娘子、主君请进。”掌灯的下人站在主屋门前,侧身打开门,垂眸恭敬道。
从霞光楼到主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冷山雁却走得冷汗涔涔,被汗水打湿的发丝黏在脸上,小腹仿佛已经被尖刀捅烂,肉体上强烈到无法忍受的疼痛和精神上近乎缓慢凌迟的折磨,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人能承受的极限。
一路上他都紧咬着牙根,强忍着疼痛,口中软肉被咬烂,丝丝缕缕的铁锈味在口腔内充斥。
一进屋,下人们关上房门,四方寂静,空间密闭。
不用再端着的沈黛末终于松泛下来,她揉了揉有些酸的肩颈,发出一声叹息,长流苏发簪在烛光下光泽熠熠,带着纸醉金迷的华丽荼蘼慢慢走向桌边坐下,刚要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一杯茶,余光却瞥见冷山雁不知何时已经跪在了她的脚下。
双胞胎大月份的腹部弧度已经隆起到宽大的衣袍都遮挡不住,越是如此,就越显得他身形单薄,瘦削的脊背仿佛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苦苦支撑着,下一刻就要折断。
哐地一声,茶壶把手从她手里滑落,沈黛末忙将茶壶扶稳。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地上凉。”
冷山雁跪在地上双手无力地垂落,袖袍散在地毯上,仿佛绮丽繁花里喷出的浓黑墨汁,冷白的手指似墨汁里伸出的一截白骨枯指,苍凉近乎死亡的美。
“对不起、黛娘,对不起、”他深深低着头,数不清的青丝一缕缕从他的肩头散落垂下,遮挡着他的面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听见他一遍遍呢喃又疯狂的对不起。
“不用道歉,已经没事了,甘竹雨、阮鱼的事情我都清楚,这不怪你,起来吧。”沈黛末嗓音温和,欲要扶他起来。
她这般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虚假的闹剧,一起已经过去,他们还会像从前一样。
可正式沈黛末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让冷山雁惶惶不安到惊恐的程度。
“不、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无措地跪着后退,躲避着沈黛末搀扶他的手,凌乱的长发和不安的神情,让他没有了往日的矜贵孤傲,狼狈的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狗,渴望回到主人身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讨好,只能伏下脊背趴在地上,身体紧一阵缓一阵地颤抖着。
甘竹雨的事情死无对证,阮鱼是细作,这些人被楚艳章捅出来都无足轻重。
可是苏锦关于他的指控是致命的。
沈黛末在听到之后片刻的沉默,说明在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明白了她与师苍静的前世今生,更明白他前世的真面目,明白他只是一个恶心扭曲的丑角;一个坏事做尽的毒夫;一个蒙蔽欺骗她,活该被千刀万剐的贱人。
贱人呐,他确实是个贱人。
哪怕到了现在,他竟然还恬不知耻地奢望着沈黛末再能怜悯他,让他留在沈黛末的身边。
冷山雁深深伏下的脊背颤抖着,隆起的肚子死死抵着膝盖,明明强压地发疼,却还迫使着将脊背伏地更低一些,姿态更卑微一些,哪怕此刻他的肚子已经疼得无法忍受,似乎有一股热流涌了出来,可他的身体却阵阵发冷。
“你何必如此呢?我说过我不怪你,那些人我已经处置了,今天的事情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依旧是我的夫郎。”沈黛末叹息似的说。
“不要、我不要只做你的夫郎,那有什么用……我不要……”冷山雁的声线破碎不成调,似乎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
他明白沈黛末替他处置了苏锦和楚艳章,看似维护,实际只是在维护他作为正室的体面。
他的伪装已经被全部剥落,赤裸无比的展现在她面前,一切阴暗丑恶都无所遁形,在她心里一定憎恶他到了极点,怎么可能还会爱他?
他没有像楚艳章一样‘疯掉’,不过是看在他已经嫁给了她,怀着她的孩子,外祖一家还在替她效力的份上。
从今日开始,她不会再爱他,他们会像普通的正室夫妻一样,貌合神离,只有体面没有爱。
他不要这样!他不要做一个空架子夫郎,他不要守着冰冷的正室身份,却再也见不到她,那样的生活跟死了有什么差别!
“你、你在说什么?”沈黛末被他语无伦次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不做她的夫郎,那他做什么?
“黛娘,我知道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作恶多端,求求你原谅我,我保证我不会再做坏事、我一定会做一个好郎君,不会再沾上一点罪孽,好不好……”
冷山雁双手紧绷地颤抖,指尖冰冷毫无血色,狭长的眼尾一捻诡异的红色,颤动的瞳仁里满是近乎癫狂的讨好。
“你罚我吧?怎么罚我都行!你打我、掐我、怎么折磨我都好,只要你能消气,怎么都好……”
说完,他扬起手重重地朝着自己的脸狠狠扇了几巴掌,啪——啪——啪——,力度毫不留情,几乎是对自己下了死手,苍白灰败的面容上瞬间渗出几个鲜红的巴掌印,一点血从他的嘴角渗了出来。
“你干什么?”
沈黛末陡然睁大了眼睛,想要出手制止,可冷山雁却猛然拔下了发间的簪子,紧紧地握着沈黛末的手,塞进了她的手里。
他的手指凉得似刚从冰窟里捞出来,冷得令人发颤。
他拉着沈黛末握着玉簪的手,尖利的簪子抵着他纤长的脖子,扎进他激动喷张的脉搏里,一个血点溢出来,像雪原上炸开一朵血红的花,接着是他的锁骨,他的手臂,甚至眼尾都被他毫无章法地划伤。
他像疯子一般自虐,脖子、脸上淋淋漓漓的鲜红流淌,像蛇一样蜿蜒而出。
可冷山雁仿佛感觉不到一点痛意,甚至觉得只要将自己身体里淬毒的血液放干,他的罪孽就能洗掉一些。
“你疯了!”沈黛末挣脱开他的手,将玉簪子远远的丢掉,愤怒得胸膛起伏。
冷山雁仰头望着她,嘴角渗出的鲜血仿佛一团浓艳的花盛开,凌虐诡艳。
“黛娘……你生气了?”被掌掴之后耳膜嗡鸣炸裂,让他几乎听不清楚沈黛末在说什么,他只能凭借沈黛末的神情来判断。
他明显癫狂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惘惘,随即一行凄楚的泪珠滚落,他近乎崩溃地抱着沈黛末的腿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这样你会开心……我折磨过很多人,我不择手段,他们都骂我歹毒狠辣……我想用同样的方式赎罪,我想把我洗得干干净净,把我杀得干干净净,这样我就配得上你了……”
“对不起黛娘……我没想到会吓到你……我现在是不是很像个疯子,是不是很丑……对不起、对不起……”
冷山雁抱着她的腿,蜷缩身体缩在她的脚下,像惶恐不安受了惊恐的蛇,一圈圈缠着她的腿,血水与泪水糊了他的脸,他的哭声压抑而酸涩。
“我没想过我会遇见你……我以为我的人生就是如此……如果我早知道……早知道死了之后会遇见你,我一定不会那样做……我一定自杀等着你来找我……我会死在花轿里……对,我不会嫁给别人做鳏夫……我不会跟她们斗……这样你就不会害怕我了……我好后悔,早知道、早知道……”
他的哭声充斥着绝望,虚弱沙哑,卑微的乞求:“黛娘、对不起,我没想过要骗你,我只是害怕,怕你不要我了……你再给我机会好不好?再喜欢我一次好不好?我会很乖很听话的,你说什么我都听,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真的……”
“你要是害怕我上辈子做的事,怕我夺权,怕我谋财害命,那……那你休了我。”
“对,你把我休了,让我做你的外室、这样你就不用怕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求能留在你身边……我想你疼我,像从前那样……”
“不、不用像从前那样,有从前一点点的好就行了。”
“孩子、孩子你也拿走,我一生下来你就让乳父把她们接走,我绝对不会用孩子来要挟你,她们也不用认我,你、你只要偶尔来看看我就行了……好不好?”
他胡乱的抓着她的裙裾,跪在她的脚下低三下四地哀求着,充满期盼的眼里泪水不断涌出滚落,明明已经怕得不成样子,却硬挤出笑容,越笑越让沈黛末觉得悲凉痛心。
“……雁郎,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垂眸望着他,怜惜地用指腹抚去他眼角的泪痕与血痕。
穿越前的沈黛末确实却书中的大反派冷山雁又厌又怕,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恶毒鳏夫有一天会爱上一个女人,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她自己。
因为她,他将自己改造得面目全非,与沈黛末记忆里的大反派完全不一样。
原著里的冷山雁,残忍狠厉,精明市侩,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势地位不择手段,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可在她面前的冷山雁,是个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好郎君,他贤惠、温和、得体、不在乎名利,陪她从籍籍无名到声名鹊起,却也愿意放弃一切陪她从头开始。
为了不被她发现他不堪的过往,他伪装了五年,按照她的喜好将自我驯化,成为她喜欢的模样,如果不是今天苏锦的揭发,或许他能这样伪装一辈子。
他像被驯服的恶犬,拔掉牙齿的毒蛇,卑微地在自己的脖子上系上项圈,并将可以控制他的链子交到她的手中。
哪怕她什么都不做,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能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只因为他爱她,所以他心甘情愿奉上自己,让她有了可以肆意玩弄践踏他的权利。
这样的他还是从前的冷山雁吗?当然是。
原著里的恶毒鳏夫是他,如今贤惠温柔的雁子也是他,环境将他磋磨成不同的模样,他的好坏,她全然接受。
沈黛末蹲下身,不断地擦拭着他脸上的血与泪,但他的眼泪越擦越多,眼尾伤口的血液也源源不断的渗出,它们混合在一起,像一道割开前世今生的血泪。
冷山雁浑身抽痛颤抖,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折磨,但那双攥着她衣裙的手却死死不松开,好像一旦松开,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他的眼神期待又害怕,两种强烈的情绪交织着,紧绞着,将他反反复复地折磨,几乎已经不成人样,却不敢开口问她一声结果。似乎沉溺在这种希望与绝望之间的折磨,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幸福,卑贱到了极点。
沈黛末看得无比心疼,鼻尖爬上一缕难忍的酸涩。
“笨蛋、”
她嗓音微哽,将冷山雁紧紧地拥入怀中,他身上的血沾满了她的衣裳和肌肤,浓重的血腥味散开。
“你是我的夫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永远都是夫妻,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我全都知道,你不用害怕,我是你的妻主,我永远在你身边。”
冷山雁的眼眸震颤,泪眼直瞪瞪地看着她,不可置信地愣了许久,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终于,他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像是反应过来沈黛末说了什么,从震惊、怀疑、再到激动、委屈,不停哽咽的喉咙深处传来一声呜咽,猛地钻进她的怀里,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他第一次如此放肆地大哭,像个孩子一般,哭声又急又深,仿佛要将他压抑的恐慌绝望统统发泄出来。
沈黛末默默搂着他,不停地在他的后背上下抚摸顺气,像哄小孩一样哄他:“你今天受惊了,没关系,哭吧,我在这里,谁也欺负不了你。”
冷山雁闻言泪水涌地更加凶犷,打湿了她的领口。
没有玉簪束发的他,长发似墨汁一样瀑散垂落,一直散到了地毯上,一缕一缕黝黑顺滑,弧度蜿蜒,好像无数条从他身体里钻出来的委屈小蛇。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小黑蛇里幽幽地冒出了一条暗红,沈黛末打眼一看还以为眼睛花了,伸手一摸,指尖沾上了黏稠的血。
她赶紧撩开厚重的衣袍,地摊上一片洇湿的暗红色。
“白茶、快叫大夫!”沈黛末脸色一变,大喊道。
冷山雁此刻也才意识到自己身下流出的鲜血,之前他只觉得疼,但当时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挽回沈黛末。
他的身体处在极度的亢奋和疯狂中,疼痛仿佛成了燃烧他绝望和希望的火种,哪怕身体已经到了濒临晕死的边缘,可精神已经感知不到任何痛觉。
沈黛末提前养了好几位大夫,很快两个大夫就赶了过来。
她们看到地毯上的血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又看到冷山雁苍白的脸色,满身的血痕和巴掌印,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才一前一后先后诊脉,大夫的面色十分凝重:“不好,郎君这是因为受到强烈惊吓导致的即将流产的征兆啊!”
“这种情况十分危急,郎君怀的又是双胞胎,肚子太大,弄不好很有可能父女不保,必须马上施针,快照这个药方熬保胎药,快!”
大夫们严肃的态度吓坏了白茶,领了药方就赶紧出去熬制。
情况危机,沈黛末想腾出空间让大夫施针,但冷山雁紧紧地攥着沈黛末的手。
“黛娘、别走、别走……”他脸上的血痕干涸,却因剧痛而渗出来的冷汗再次洇湿:“对不起,我害了孩子、”
沈黛末蹲在床边,尽力给大夫们腾出施针的空间。
“不怪你,是他们吓着了你,你坚持住知道吗?我陪着你,别怕。”她紧紧回握着他的冰凉的手,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冷山雁的呼吸剧烈急促,密密麻麻的疼痛像汹涌猛烈的海浪一下下的拍打着他的身体,剧烈的痛感像海水一样不断涌入他的身体,几乎将他淹没窒息。
他眼前的视线越来越黑,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他投河自尽时,冰凉的河水不断灌进他的五脏六腑,被黑暗吞没的场景。
渐渐地,他连意识也开始恍惚,眸光失神,脑海中不断浮现着这些年经历了的一切,仿佛走马灯般一幕幕复现。
小四合院里的玉兰树、寒山县衙门的书案、清繁镇堆满珍宝的小阁楼、还有他的黛娘……
这五年,真是像梦一样美好啊。
可惜还没有给黛娘生下一个女儿L,若他死了,一定有数不清的男人抢着给她生吧。
孟燕回?春郎?还是阿邬?他身体那么好,一定能三年抱俩,不像他这么多年只生了一个冬儿L。
他……好不甘心啊。
*
“流了这么多血,还能保住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寻常孕夫早就受不住了,还得是郎君求生欲望强烈。”
冷山雁在一片混沌中挣扎着睁开了眼,正对上沈黛末泛红的双眸。
她轻抚着他的脸,温柔而怜惜:“雁郎,你终于醒了。”
“……黛娘、”冷山雁声线颤抖,呼吸激烈而短促,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抱她。
“郎君可不能再动了,才刚止住血,动作太大当心孩子。”大夫们连忙制止。
“孩子?”冷山雁这才捂着自己的肚子:“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保住了。”沈黛末抿了抿唇,笑中充满了苦涩。
一场闹剧让冷山雁险些陷入疯魔,差点让他一尸三命。
她没有流产过,可她看过电视剧里那些流产的女主演们各个表情都十分痛苦,这样强烈的痛,冷山雁也不知道是怎么忍了那么久,还在那样的情况下,似癫狂地拉着她苦苦哀求,还不停的伤害自己的身体,那些血与泪她至今都不愿回想。
两位大夫上前道:“大人,郎君目前虽然止住了血,但依然还在危险期,为了保住孩子,郎君只能要忍着疼多吃些苦头了。我们给郎君开的保胎药,每日服用三大碗,再配以针灸,之后几个月更是不能下床了,尽量躺在床上安心静养,多吃些补品调养受损的身体,最重要的是,千万!千万!不能再受任何刺激,方才能保这一胎安然无虞。”
沈黛末点点头:“我明白,今日多亏了两位大夫,才能将我郎君从鬼门关救回来,白茶,从账房内取百金赠与两位大夫。”
两个大夫惊喜兴奋地嘴角藏都藏不住:“多谢大人。”
“不必客气,我郎君就拜托两位了,若他能安然诞下孩子,我还有重谢!”
“娘子放心,我们一定竭尽所能为大人效劳。”大夫们激动握拳,跟着这样财大气粗的主子混就是好。
第183章 过年咯
百金?
听到这个数字,冷山雁的心猛然颤了一下。
嫁给沈黛末这么多年,他一直替她管家,对每一分钱都看得很重,虽然算不上抠门,但每一笔钱他都必定用在刀刃上,才算对得起沈黛末在外用命拼搏来的这一切。
如果这百金是用来给沈黛末招兵买马,他定然心甘情愿。
可如果为了他自己,冷山雁下意识觉得不值得。
他不配!
对他而言,沈黛末能原谅他做的那些腌臜事,原谅他那些恶心残忍的手段,让他留在她的身边,就是莫大的恩赐。
越是如此,冷山雁的心就越发扭曲,像阴暗角落里一被光照就仓皇失措的虫子,慌乱地蜷缩成一团,战战兢兢,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沈黛末对他的好。
于是,他几乎是发自本能地,像衡量物件牲口一样衡量自己的价值。
只有不断为沈黛末诞下子嗣,在床上不断取悦她,在后宅为她分忧,他心里的不配感才会稍微淡一些,但自卑依旧如影随影,深入骨髓,刮骨难愈。
更何况他现在还没有为沈黛末生下女儿,她前前后后,大把大把的钱就花了出去。
他既心疼沈黛末的钱,更深觉自己这条贱命根本配不上这百金。
可沈黛末大手一挥,轻易就将这百金赠送给了大夫,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仿佛救了他的命,大夫就应该得到这些。
在她眼里,他的命比金子重要。
冷山雁紧咬着唇,看着沈黛末轻柔的眉眼,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圈。
她的温柔与包容,仿佛传说中怜悯世人的神女,世人对他的辱骂像无数把刀刺向他的心窝,而她轻轻蹲下,将他拥入怀中,告诉他没关系,我来了。
他肩膀微微颤抖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飞快地低下头擦掉眼角的泪痕,手掌哆嗦着抚着肚子。
‘孩子、你们一定要平安降生。’
他丑恶的一生太过贫瘠,只有这具还算漂亮的皮囊可以奉献给她,他会拼尽一切,哪怕将身体的血与肉全都燃烧殆尽。
*
大夫走后,沈黛末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瓶药膏,用指腹轻轻化开,抹在冷山雁的脸上。
白色的药膏抹在脸上触感凉幽幽的,像绵柔的冰沙在火辣辣的铁板上化开,冒出白花花的水蒸气。
冷山雁意识回神,下意识缩了下身子,嘶了一声。
“很疼吗?先忍忍。”沈黛末指尖顿了一下,力道更加放轻,慢慢的在他的脸上涂着上药,嗓音温和如水:“你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下去,这个药膏可以活血化瘀”
冷山雁突然扯着被子蒙住自己的脸,从被子发出的声音低闷却难掩激动:“妻主,别看……丑。”
“现在才想起遮脸是不是太晚了?”沈黛末歪了歪头,弯眸轻笑道。
说完,她伸手轻轻扯了扯被子,漂亮的眉眼含着露珠般的水光:“没事的,不丑,不过你不让我上药的话,就不一定了。”
冷山雁这才缓缓放下被子,露出自己触目惊心的脸来,只是有些局促不安地垂着头,不敢直视沈黛末。
他脸颊上的巴掌印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颜色更加鲜红,像玫瑰花的花瓣层层叠叠的映在一起,让她想起雁子扇自己巴掌的时候,那掌风雷厉地……比大公打小三还要凶残,她都差点被震慑住。
论对自己狠,还得是雁子。
她继续挖了一点药膏替他擦拭,忍不住心疼道:“……哪有自己打自己使这么大劲的?”
冷山雁淡睫微微一颤,尤其眼尾一簇睫毛纤长地低垂着,看着极为可怜。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碰到眼尾的伤口时,手指吓得绷紧,脸色也不太好看。
“伤口很浅,不会留疤的,一点也不丑。”沈黛末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
这些年雁子一直漂漂亮亮,哪怕发疯也是个美丽疯批,如今恢复了理智,哪能不在乎自己的容貌。
“……真的吗?”冷山雁眼梢微抬,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沈黛末笑着抚上他眼尾的伤口。
那处划伤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细细长长如一捻猩红蛇信,弧度与他上挑的眼型一致,虽是伤口,但乍一看更像是故意用红色眼线笔精心勾描一样,为他憔悴的脸色添了一分动人的妩媚。
“你忘了大夫刚才说的吗?不能再有情绪波动了,不然会伤身的,别再操心容貌的事,在我眼里你最最最最好看了。”沈黛末捧着他的脸亲了亲。
冷山雁颤颤地垂下眼帘,眸光中荡漾着一丝羞赧的暖意。
门外,白茶敲了敲门,走进来说道:“娘子、郎君,保胎药熬好了,您快喝了吧。”
说着白茶端着药走向床边。
盛药的碗类似于面碗,比普通的碗要大一些,因此装的汤药也更多,随着白茶走路的步伐里面黑乎乎的药汁不停的泛动,感觉还有点黏糊糊的,堪比童话剧里的女巫毒药,散发着十分浓郁苦涩的药味,光是闻着就知道一定比寻常中药要难喝好几倍。
怪不得大夫说,雁子要吃些苦头了。
沈黛末都觉得难以下咽:“这么大一碗,全喝了?一点不剩?”
白茶的表情也有点难看,像是被这药熏得难受:“这药是两位大夫亲自熬的,喝完这一碗,下午和晚上还有一碗呢。”
“端过来吧。”冷山雁淡淡地接过药碗,看着黑漆漆的一碗,深吸一口气,仰头全部喝下,看起来那么难喝的药,他愣是一滴都没漏。
直到喝完药,沈黛末才发现他紧蹙着的眉头,表情极为难看,喉咙不停的吞咽着,似乎胃部受不了一下这么多强烈苦味的刺激,要吐出来,而他却竭力忍着。
“快吃一颗蜜煎橄榄压压苦味。”沈黛末连忙拿起桌上的果碟,塞了一颗用蜂蜜煎熬制成的橄榄。
“好些了吗?”沈黛末手掌贴着他的胸口,不停地帮他顺着。
冷山雁脸色的稍微好了一些,顺势靠在沈黛末的怀里,脑袋依偎在她的肩膀上,沙哑的嗓音里露出一丝委屈:“……好苦。”
“那再吃一颗,好些了吗?”沈黛末又捻起一颗蜜煎橄榄,喂进他的嘴里。
甜津津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与他口中几乎能灼伤味蕾的苦涩混为一团,有苦有甜,那滋味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
可冷山雁却依旧咬着橄榄软肉,微微点头,轻‘嗯’了一声。
“这两天真是把你折腾的过分,苦了你了。”沈黛末叹息道。
冷山雁却在心里摇头,这怎么算苦呢?
黛娘明明知晓他上辈子做的恶事,那些腌臜恶心的勾当,令人作呕的阴毒手段,依然愿意接纳他,简直幸福到令他头晕目眩。
陷入昏迷的时候,他甚至在想,他这样的烂人能遇见沈黛末或许是十世修来的福气,这辈子若是就这样过去了,将来的生生世世,他都再也没有机会遇见她。
他还没有和沈黛末白头偕老,没有给她生下可爱的女儿,更没有与她许下生生世世的诺言,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死了,让其他贱男人陪在她的身边,与她共度一生?
想到这些,他突然就涌起了无限的斗志与贪婪,爬也要从鬼门关爬回来。
“黛娘的世界是怎样的呢?”他忍不住问道。
“我的世界?”沈黛末看向窗外,轻幽的嗓音恍如隔世:“我的世界没有皇帝和奴隶,也没有战争,大家都过着平凡安稳的生活,是个很好的地方。”
说完,她忽然低声笑了一下,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冷山雁说:“从前只是奇怪,为何沈黛末与上辈子我认识的‘沈黛末’不同?性格、才华、品性都仿佛换了一个人,真正确定还是因为师苍静试探我,他知晓我的前世今生,还特意给您写了奇形怪状的字符的信,那时我便知道,您的世界与我的不同。”
“那你为什么不说呢?”
冷山雁沉默了一瞬,往她的怀里窝了窝,眸中涌起黑雾般的暗潮,里面藏着他不可言说的胆怯。
因为他害怕、怕戳破了之后,沈黛末就会离开他。
而且沈黛末就算不是原来的‘沈黛末’又什么关系呢?他爱的是这具身体里温柔的,像太阳、像静水般的灵魂,而不是这个躯壳。
“我只想陪着您,别的我不在乎。”他声音低沉道。
沈黛末轻声一笑,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又捻起一颗蜜煎橄榄塞入他的口中。饱满的蜜煎橄榄将他一侧的脸颊塞得鼓鼓的,像一只松鼠。
沈黛末忍不住用指尖戳了一下,但触碰过蜜饯的指尖粘上了残留蜂蜜和砂糖,在指尖晶莹剔透,像刚刚分泌出的桃胶,黏糊糊的。
正想用手帕擦拭干净,但冷山雁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微微低头,伸出水红的舌尖似蛇一般,先在她的指尖上舔了一下,然后滑舌如蛇般缠绕着手指,整个含入口中,温热湿润的舔舐,仿佛热带雨林一场热气氤氲的雨。
*
很快就到了春节,因为雁子要养胎不能下床参加宴席,孟燕回又断了腿需要静养,‘疯了’的端容皇子楚艳章自然更没法出席,所以今年的年夜饭一切从简。
除了席氏、二哥沈玉珍,以及丰家一众人外,几乎没有其他客人。
之前沈黛末让查芝送席氏回城南别院时,特意给了二哥沈玉珍许多暗示,沈玉珍一家子全依仗沈黛末,自然明白了其中意思,因此对席氏管得格外严,再也没有因为他是父亲而纵容他。
因此这次宴席上,席氏全程安安分分一言不发。
其实席氏很想去看看冷山雁,他几次派人来请求,无论是想念孙女也好,还是对冷山雁有愧想要道歉也好,沈黛末都没有同意,冷山雁也只当不知道这件事。
无奈,席氏只能接受自己与女儿女婿彻底离心的事实,余生都活在差点害死亲孙女的自责中。
这场宴席很快吃完也很快就散了,各自回家守岁。
这场年夜饭虽然看似冷清,但沈黛末却觉得轻松,比起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的热闹,她更愿意回屋抱着雁子和冬儿,外加肚子里的两个小小黛。
她冒着雪,小跑着回了屋,和冬儿坐在地毯上,一起玩着幼稚的投壶游戏,小冬儿吃得满嘴零食渣子,笑得咯咯响,冷山雁则靠在床边,抚着肚子淡淡笑着看她们母子俩玩闹,直到爆竹声响,新的一年到了。
第184章 屡战屡胜就是我黛
春节一过,天气便渐渐开始暖和起来,冰雪一点点消融成微凉的春水,滋养着被草原大地,万物开始生长。
沈黛末也从悠闲的年节时段忙碌起来,尤其当她的密探传来一封军事迷信之后,沈黛末开始打着为祭酒丰荆青复仇的旗号,率兵四万攻打泰州城。
并让丰荆青刚及笄的长女继任她的祭酒一职,已对众人显示她攻城的决心。
士兵们经过一个冬天的修养,家里的粮食早就吃光,钱财差不多也用尽,早就想尽快拿下泰州城建功立业,因此各个摩拳擦掌,可比起兴奋地她们,沈黛末却是忧心忡忡。
过年之前,她就是因为缺少财力支持,才让丰荆青冒险回中原拉投资,但丰荆青被杀,导致她找的那些商人们各个如鸟兽散,经济输送全部中断。
她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掩藏入不敷出的现状,免得城中陷入混乱,同时积极备战。
因为她清楚,攻打泰州城市她最后的希望,只许胜不许败,一旦败了,那么北境二州就连她自己的军队都会陷入混乱。
因此这一战,她几l乎派出了全部精锐战力,只留了五千兵士守城。
“雁郎,我走了……”沈黛末换上一身银白铠甲,看着镜子里垂眸不言的冷山雁,温声道。
这些日子,冷山雁在大夫的精心调理下,身体大好,胎像也稳住了。
因此,他不顾沈黛末的反对,也要下床亲自为她穿上铠甲,整个过程他都低着头,静默无言。
“等我胜利凯旋。”沈黛末握住他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快起来。
冷山雁低垂的淡睫颤了颤,淡薄的眸光仿佛在时光中凝滞,忽然他一把抱住了她,肌肤触碰着她冰凉的铠甲,身体被未知的恐慌和担忧冷得打了一个寒颤。
从前沈黛末经常会跟他说起打仗的事,虽然听着惊心动魄,可冷山雁能从她的言语中感受到她张扬明媚的自信,仿佛战场上排山倒海的厮杀呐喊只是她的助兴剂。
但这一次,沈黛末一反常态地没有跟他说起这些,敏锐的他已经意识到这一场仗将会打得异常艰难。而她之所以不告诉自己,只是害怕让他再收到惊吓,为她的安全整日担惊受怕。
因此,冷山雁只能装作不知道。
他紧紧拥着她,抓着她衣袖的手绷到颤抖,狭长的眸子里是快要崩溃的隐忍,像浓稠的黑曜石上突然出现深不见底的裂纹。
手指颤巍巍地抚上她的脸庞,因为恐惧而浑身发冷,就连指尖也泛着苍白的冷色。
“我只要你回来就好……只要你回来……”冷山雁极力稳着声线,强压着哽咽酸涩的嗓音说道。
他其实真正想说的是:打输了也没关系,受伤了也没关系,一败涂地更没关系。
他只要她活着,只要她活着!他会带她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从此躲进深山老林,隐居避世,做一对普通的平凡夫妻。
对冷山雁而言,唯有和沈黛末在一起的日子才有意义,他这一生父母、兄弟、孩子、权势地位统统不在乎,他只在乎她。
若她败了,他就想办法带她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从此躲进深山老林,隐居避世。
可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大军即将出征,他说这种不吉利,简直是在咒她。
他只能将这些话咽回去,将所有的担忧惶恐都沉沉地放在心里,再用一块大石头狠狠压上,谁也发现不了他此刻的不安。
“你放心,我一定回来,一定。”沈黛末吻了吻他的薄唇,郑重其事。
*
大军出征,沈黛末携带了所有精锐将泰州城团团围住。
因为经历了一个冬天只出不进的缘故,沈黛末如今拿不出多余的钱,更拿不出多余的粮食,这次出征,她几l乎携带了所有的精锐和粮草。
同样,泰州城也是如此,大家都经历了一个残酷的冬天,秋天储存的食物早就吃得差不多了。
现在的时节是北境的早春,冰雪虽然消融了一部分,但还土地还是一片荒芜,颗粒不收,而中原的粮草不及还未送来,可以说泰州城目前的情况比沈黛末也没好多少。
如今就看谁先下手。
军队浩浩荡荡地向泰州城进发,步卒手持长矛在前方开列,抗纛着们扛着鲜红的帅旗气势汹汹,鲜红的旗帜在料峭的寒风里威风烈烈,而长矛寒光凛凛的银光则如无数根锋利尖锐的刺,从贫瘠的大地上拔地而出,冷冷锋芒如风刀霜剑,直指高耸坚固的泰州城。
泰州城守城的哨兵远远的目睹了这一切,黑压压的军队气势如虹,如滚滚黑烟倾轧而来,士兵们连忙吹响了号角,提醒城内敌人来袭。
泰州府尹自知自己的的军队不是绝不是沈黛末训练出的凶悍铁骑的对手,下令城门紧闭,以守待攻,等待援军。
但已经准备了一个冬天的沈黛末,早就提前预料到了一切可能性,她一挥手,军队变阵。
工匠们精心打造了一个冬天的大型工程器械被运了出来,威利强悍的投石器每投掷出一块巨石,就震得泰州城颤动一下,而高耸入云的等云梯和云楼上爬满了沈黛末的攻城实士兵,厮杀声震动天地,鲜血染红了大片土地,密密麻麻的血肉从城墙上掉下来,仿佛一个巨大的怪物身上不断掉下恐怖的皮屑。
攻城战役打了一天。
即便沈黛末早早地准备了工程器械,以为再怎么样也能把城墙砸出一个缺口,但这次幸运之神仿佛不再眷顾她。
泰州城固若金汤,纹丝不动。
她低估了这座城的实力,只能遗憾撤兵,在城外扎营,准备围城。
城楼上,泰州府尹看着沈黛末的脸色,心中无比得意。
泰州城自古以来就是守护中原大地免遭夷敌入侵的最后一道屏障,城墙建造耗费了几l代人,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战役,依然坚不可摧,岂是沈黛末临时抱佛脚随便造个工程器械就能赢的。
“不自量力。”泰州府尹笑道。
“大人,看沈黛末的架势,她这是要围城,冬天才过我们城内的粮食严重不足,若是被围……”泰州府尹养的门客有些担心地说。
“放心,援军和粮草都已在路上,不过几l日就能到达,到时候我们再出城迎战,两面夹击,定让这沈黛末有来无回。”泰州府尹信誓旦旦道。
自从知道了泰州城墙的威力后,沈黛末不敢轻易再让士兵上去攻城送死,而是让士兵们轮流上阵前叫骂,希望能够引对方出城应战。
但泰州府尹却悠闲坐在城楼上晒太阳喝茶,甚至还讥讽道:“她这是没招了,连这种她曾经最看不起的方法都用上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半个月过去了。
原本算日子应该赶到的援军没有赶来,应该运送来的粮草也突然失去了音讯,这种石沉大海的窒息感,让泰州府尹开始坐立难安。
突然,她的亲信匆匆跑进她的府里,说道:“大人,沈黛末的兵在外面叫嚣,咱们的援军和粮草已经被沈黛末手下大将雷宁截下。”
“什么?”泰州府尹大惊:“不可能!她们怎么可能知道咱们的援军和补给,怎么可能截下?”
“是真的,她们还把援军将领的头扔进来了。”亲信道。
泰州府尹顿时脸色惨白:“原来……原来她这些日子黔驴技穷的样子都是唬我的……”
“大人您快想想办法吧,咱们的补给没了,敌军又在城外不间断的叫嚣,如今军心已乱。”
“沈黛末你狡猾至极!”
泰州府尹紧捏着拳头,恨得咬牙切齿。
但粮草已经被劫,她当务之急是要稳定军心,于是连夜入营,以自己多年镇守泰州城的威望,暂时压下了浮躁的军心。
但日子没过多久,随着城内粮食渐渐供应不足,士兵们都不得不面临缩减二餐供应,但偏偏在这个时候,沈黛末命令士兵在城门外架起几l口大锅。
香喷喷的肉味飘进守城的士兵鼻腔,她们饥肠辘辘,只能看不能吃,只能眼睁睁看着敌军吃本应该是她们的粮食的,简直就是一场酷刑。
但做到了这个份上,沈黛末仍然觉得不够,还让自己的士兵一边吃,一边劝降士兵。
‘我主一向宽厚,优待降兵,只要投降归顺我们,保证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在种种糖衣炮弹下,不少士兵都已经动摇,想要投降却被泰州府尹发现,直接砍头示众,权威之下,大家噤若寒蝉。
可还没等做完这些的泰州府尹歇一口气,突然有人大喊。
“水灌进来了!”
众人慌乱四散,无数的水不知道从何处灌了进来,很快就淹没到了人的膝盖。
泰州府尹更是大惊失色,连忙跑上城楼一看。
春日积雪消融,水势漫长,沈黛末直接派人改了原来的河道,将河道引入泰州城,来了一出水淹泰州城。
这一连串的打击,让泰州府尹绝望地闭上眼睛,完了,彻底完了。
两日后,沈黛末大军攻破泰州城,生擒泰州府尹。
沈黛末坐在泰州府的高位之上,脚下是一个个低眉顺眼的本地士族,把玩着马鞭的手指细长而温润,仿佛一块质地莹润的玉。
她淡眸似笑非笑地俯视着这群人,作为本地土著,她们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和经济价值,沈黛末不会对她们如何,简单安抚了两句,让她们放心后,就将她们统统带下去了。
但泰州府尹,柯琼。
沈黛末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她,马鞭一甩,冷声道:“把她交给祭酒,任凭处置。”
第185章 又立大功
拿下泰州城后,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终于过去,沈黛末开始接见本地望族,夜夜举办宴席应酬,得到了这些人地头蛇们的政治支持后,沈黛末身上的经济压力和粮食压力瞬间轻了许多。
但她并没有像其他将领那般彻底松懈下来,而是一直住在营中看着地图。
日落时分,乌美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出了沈黛末的心事,道:“大人可是想趁势南下?”
沈黛末微微一笑:“乌美,我的心事你总是一眼看穿。”
乌美笑着上前,为她倒了一杯温酒,说道:“卑职跟随大人多年,不敢妄揣大人心意,只是看大人眉宇紧锁似有心事,想为大人分忧。”
沈黛末沈黛末执着杯盏,与她同席而坐,说道:“这个时候,她们都会以为我会止步于此,至少应该会休整一段时间,再徐徐图进。但我就是要一鼓作气,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的暗探已经递回消息,师英正忙着与节度使对垒,无暇顾忌北方,而离我们最近的霸口、庐姜、仙川,兵力不过两万人,兵贵神速,我给你两万精兵和3000铁骑,明日随我一起出征,两面夹击包抄。”
沈黛末抿着温酒,纤长的手遥指地图上延绵起伏的山脉,温润如水的眸子中肆意燃烧着她滚烫的野心,像月光下一捧盛极的烈火,燃烧了广袤的天与地,锋利的魄力与胆识令乌美心悦诚服,这也是她当初宁愿抛家舍业,也要追随沈黛末建功立业的原因。
“是,卑职定不辱使命。”乌美单膝跪地,沉声坚定道。
沈黛末将泰州城留给了信任的雷宁驻扎,并让丰荆青之女,丰襄作为监军守城,自己则跟乌美继续南下。
一个的光景,沈黛末和乌美带着五万兵马,彻夜奔袭,连下霸口、庐姜、仙川、溪中、安门五城,直到拿下安门后,她才停止了进攻的步伐,整顿休息。
自此,沈黛末终于不用被迫盘踞在苦寒的北境,此刻的她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慢慢地消化刚刚捕获的猎物,充实力量。
*
塘州城内,沈黛末的捷报一封封的传来。
沈黛末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接连打了好几l场大胜仗,且几l乎毫无败绩,能文能武,品性极佳,容貌更是享誉全国,连大诗人都为她倾倒,这样的人简直完美无缺,一时间塘州城的贵夫们对沈黛末是既羡慕又眼红。
而沈府之内,冷山雁靠坐在床边,拿着沈黛末最信寄回来的家书,而在他身旁散落着堆积着她的衣裳和之前寄回来的书信,似落叶般围绕着冷山雁。
这些信纸有些是漂亮精致的蓝色描金冰梅纹粉蜡笺,上面还染着淡淡清冷的梅花香,而有些则是简单粗糙的普通信纸。
信件里面的内容也很琐碎日常,仿佛她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旅游了,看到好玩有趣的事物就随手记下来,当朋友圈一样发给他。
比如:
今天彻夜奔袭100里,屁股被颠的好痛……
军中的厨子今天搞了一个新菜式,兴冲冲地端给我。咦~黏糊糊的,好像吃了一口浓痰,把我恶心坏了。我想把她辞了,但想想她已经是军中手艺最好的厨子,还是算了……雁子,我的命好苦。仙川的风景很好看,听说夏天池塘里会开白紫两色的莲花,等它开了,我把它带回来送给你……
今天攻城,她们骂我祖宗十八代,嘿嘿,还好不是骂的你……
o,雁子看到我画的月亮了吗?今天晚上的月亮超级圆,超级亮,我好想你……
诸如此类,看似细碎的絮叨,但一字一句都写满了她对冷山雁的关心和惦记。
冷山雁将这些信件仔细在收藏在一个小紫檀盒子里,放在枕边,时不时地打开盒子,展开信件,一遍又一遍阅读着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内容。
因为长期繁复地翻看,导致这些信纸变得格外脆弱,有些本就质地粗糙的信纸,更是破损地仿佛要碎了的蝉翼。
导致冷山雁每次都得无比小心翼翼,害怕指尖轻柔的力道会弄碎薄脆的信纸,几l乎是用双手捧着这些信,不停地小声低语,可语气却无比郑重和虔诚,仿佛他念的不是沈黛末日常琐屑的家书,而是世间最神圣的经文。
“月亮……”冷山雁抬起头看向窗外,一些清凉的月光从窗外流泻进来,因为长期分离而产生的精神上的烦躁阴郁,在被丝丝缕缕的月光映照的一瞬间淡了许多,透过透明的玻璃窗,他看见高悬于天际的月亮,散发着盛大皎洁的光芒,他双手捧着的单薄的信纸在夜晚的微风中轻轻颤动,在月光下,它仿佛一只纤薄脆弱的纸蝴蝶,即将带着他的思念,奔向他的月亮。
“公子,该喝保胎药了。”白茶敲了敲门,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冷山雁思绪回拢,轻手轻脚地将信纸折叠好,放入小紫檀盒子里后,才接过汤药慢慢喝了一起来。
白茶笑着说道:“公子您又再看娘子给您写的信啊?这段时间,您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如果娘子再不带军凯旋,这些信纸都快要被您看烂了。”
冷山雁舀着汤药,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了这过分稠苦的保胎药,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喝完。
喝完之后,他将药碗交给白茶,照例捻了一颗蜜饯,翻着枕边放着的账本。
刚咬一口,他眉头微微一皱,低头看着指尖的蜜饯:“怎么是蜜煎樱桃,不是橄榄?”
白茶道:“原先的吃完了,后厨的那些人没来得及补上,我想着蜜煎樱桃也是一样,都是用蜂蜜砂糖熬制,可以压制苦味。”
冷山雁垂眸看着指尖的半颗的樱桃,被用糖渍后,呈现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琥珀色,颜色娇艳欲滴十分诱人,但他却提不起半点兴致。
那日,他第一次喝完保胎药后,他依靠在沈黛末的肩上,她喂他吃的就是蜜煎橄榄。
又苦又甜又涩的滋味,简直比纯喝药不吃糖还要难受,但他偏偏就像上瘾了似的,迷上了这种滋味,尤其在沈黛末走后,他时常就要吃上一颗,仿佛留住这种味道,就留住了沈黛末一样。
“撤下去吧。”他淡淡道。
“……是。”白茶不明所以地端走了蜜煎樱桃,回来的时候看见冷山雁还在看账本,他又担忧道:“公子,看账费神,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冷山雁揉了揉眼,道:“妻主院内一共三个男人,楚艳章不必提,孟燕回又断了腿,如今一门心思扑在如何让自己的腿恢复上,哪里还有精力管这些,妻主的二哥虽说是自己人,但我到底不放心,索性我现在胎像已经稳固很多,只是睡前查查账,不碍事。”
白茶没在说话,毕竟冷山雁说的有道理,这偌大的宅院,一天都不能没有主事镇宅的男主人。
“对了,我让你送给孟燕回的补品你可送了?”冷山雁问道。
白茶点头:“送了,孟侧君已经收下了,只是也不见得他会吃。”
“他吃不吃不要紧,我只要我的心意到了即可。”冷山雁翻着账本淡声说道。
锦宁阁,孟燕回看着堆满了的补品,冷冷道:“采绿,将这些东西都锁进库房里,不许再拿出来。”
采绿疑惑不解:“世子,这是为什么啊?您的身体正需要这些补品啊。”
孟燕回捏着孟灵徽送来的信,紫眸里盛着阴阴的怒火:“别问为什么,我才不稀罕他的东西!”
第186章 我回家咯
采绿看到孟燕回突然发火,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连忙将堆在桌子上的补品搬走,因为太紧张,几l盒补品不小心从怀里滑落丢在地上,沉甸甸的盒子,发出哐当一声。
好像点燃炸药的引线,孟燕回原本强忍着的怒火,彻底冒了出来,抄起床边的花瓶猛地往地上一砸。
“快点弄出去!”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喊。
“是。”采绿身体一哆嗦。
他伺候孟燕回许久,虽然他脾气骄纵,但从来没有对下人发这么大的火。
来不及细究缘故,他趴在地上,胡乱地将东西兜在怀里,避难似地逃走了。
在他走后,孟燕回才慢慢摊开手,展开被他揉得不成样子的家书,上面字神清骨秀,是孟灵徽的字迹。
因为她知道送来沈府的家书,必定是要经过主君冷山雁过目,所以孟灵徽在里面只是表达了对孟燕回伤势的关心,以及对他的安抚,家里面这里一切安好不用担心她、院里的紫藤花害了病死了,这类家常的话题,仿佛只是最平常不过的姐弟之间的问候与关怀。
但只有孟燕回知道孟灵徽隐藏在家书里对她的警示。
她们自小在姨母们的控制下活下来,许多话不能明说,所以紫藤花就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一出现便证明着危险。
他在书信中已经说了,害他坠马的楚艳章已经被打成疯子,囚禁在西平居。
可孟灵徽依然强调危险,就说明真凶还在他的身边。
而那个人只能是冷山雁。
楚艳章被拖走时说的那番话,不断地在他的脑子里回响。
是啊,冷山雁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将管家权交给他的,只不过是冷山雁孕期争宠的手段,如今他断了腿,不但成了一个废人,连管家权也顺理成章地被他收了回去,一下子失去所有。
这其中就算没有冷山雁的参与,也有他的冷眼旁观。
明明、明明他们是同盟,他竟然如此歹毒……
孟燕回愤怒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泛青捏个咯咯作响,折断的腿骨仿佛再次传来阵阵锥心的隐痛。
*
沈黛末接连打了一场大胜仗,不但兵力大增,领土更是暴涨,北方三分之一的土地都被她占领,如今也勉强称得上是一方豪强了。
军队浩浩荡荡的进城,马蹄声阵阵,训练有素的军队踏着整齐的步伐走入,扬得尘土飞扬,站在军队前面步兵高举着''沈''姓大旗,在百姓与本地官员们的夹道相迎中威风凛凛。
沈黛末骑着一匹通体雪白如银光的白马,一手擒着缰绳,一手悠闲地放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上,高束的马尾微微轻晃,略显凌乱地发丝在清风的拂过她轻扬的眉眼,温柔如水,透着点点春风得意的光芒,盛夏强烈到刺眼的阳光照在她清雅的面庞,仿佛能照亮她脸上细小轻柔的容貌,柔和的弧度沐浴在眼光下,仿佛兀自发着圣光,哪怕在千军万马中,她都令万人瞩目,眼中只能看见她一个。
有害羞男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她,哪怕早就听说过她的盛名,但在看到沈黛末的容貌之后,陷入短暂的失神与惊讶,随即脸儿涨得通红,飞快地低下头来,含羞带怯地绕着帕子。
旁边的男子打趣地揶揄了他一眼,但自己的耳垂也红滴滴的。
他们既害羞沈黛末过分出挑的模样,更惊讶于沈黛末如此年轻。
现今乱世,各地豪杰并起,割据一方,其中也不乏许多刚冒出头来的年轻小头目,然后很快被实力更强悍的将军打败侵占。
但沈黛末不过20出头的年纪,就已经盘踞于北方,几l个军事重镇皆在她手中,执掌的铁骑更是傲视中原,简直难以置信,在他们的印象中,能做到这个位置的,至少应该是30多岁的成熟女性。
不止这些男儿家不敢相信,就连北境三州内许多士族人家都不相信。
毕竟沈黛末太过年轻,在北方更是毫无根基,许多望族自持骄傲矜贵,认为沈黛末能拿下三洲,北击匈奴,打败柔然人,这些都纯属侥幸,必然做不久这个位置。
但这次一场场连胜的消息传回来,给了这些望族贵女们一个狠狠的震撼。
原本还对她持观望态度的人,被她迅猛飞升的实力惊讶到,开始主动向她示好。
此战之前,沈黛末希望她们出资,她们推三阻四,这次一个个都主动掏出了钱袋子,生怕带资入股的速度慢了,以后跟着沈黛末吃肉的机会就没了。
更有心怀抱负的名流贵女,主动拜入她的门下做她的谋士,为她出谋划策。
沈黛末照单全收,内外实力飞涨。
安置好军队之后,沈黛末策马回到家中,归心似箭。
沈府外,冷山雁站在大门前,两旁的道路站满府内的下人们,打远一看仿佛是两条细长的龙。
冷山雁穿着一袭银白色的宽大衣袍,发间横绾着一根清透如冰的玉簪,干净而清爽,只一眼,瞬间就泄去了夏日的烦躁闷热。
夏日的衣袍轻便,微风一吹,衣袂飘飘,微微透出他腹部高隆的弧度,虽然怀了身孕,但他的身形并未发福,依然清瘦如初,只是眉眼明显柔和了一些。
他望着骑马归来的沈黛末的眼神,就像一滩在盛夏太阳下暴晒的水,柔软又温热,无声的流淌着,顺着她的肌肤纹路浸润着,流进她的心里。
“雁郎。”沈黛末一笑,眉尾飞扬,澄澈纯粹的笑眼爱意飞溅,明晃晃,直白热烈地令人晕眩。
她飞快地翻身下马,将马鞭随意丢给查芝,大步来到冷山雁身边:“这么热的天,你身子重,在屋里待着就行了,出来干什么?”
冷山雁双手捧着她的手,指尖轻抚着她掌心因为长期骑马执缰绳而磨出来的茧子,下意识道:“想早点见到您。”
沈黛末一听,眼眸微微睁大。
一贯害羞内敛的传统人夫好雁子,怎么突然间这么大胆了?竟然当众说起情话来了。
冷山雁说完这话,也猛然怔了一下。
他竟然一下子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脸上瞬间爬上绯红,臊的不行。
沈黛末惊讶之余,微微一笑,眼珠子飞快地朝左右转了转,幸好周围的下人离得远,冷山雁的声音又小,除了白茶之外,都没有听见。
她瞧着冷山雁红得快要滴血的脸,微微倾身靠近他耳边,低声含笑道:“嗯,我也一样……特意加快了回城的进度,就想快点见到你,我也很想你。”
冷山雁眉眼轻颤,沈黛末轻柔的嗓音混着温热的吐息,轻轻地洒在他的耳廓,却像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他的心上挠了挠,又酥又麻,差点让他双腿绵软站不住脚。
“回去吧。”沈黛末道。
“……好。”冷山雁点点头,眸光却望向她的身后。
沈黛末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她一眼,身后只有她的护卫队。
“怎么了?在找什么吗?”沈黛末问。
冷山雁飞快地收回目光,摇摇头,似乎在掩盖什么。
许多女子出征之后,为了排解,都会养个男人在身边,日久生情,打完仗之后,就会将这个男人带回府中养着。
最近,城里有一出新戏十分流行,讲的就是女子出征之后带回一个柔弱男子,并为了这个让这个男子不受委屈,不惜逼结发夫君和离,也要给那男子一个名分。
大抵是因为孕夫的心思格外敏感脆弱,所以哪怕只是一出供人取乐的戏,但冷山雁却当了真,捂着肚子日夜难安,每每入梦,都能梦见在大军的营帐中,一个玉软花柔的男子,在沈黛末的床上玉体横陈。
因为年轻,那人比他的肌肤更细腻、叫声更娇媚、手段更下贱、双腿像一条白色大蟒蛇将沈黛末的腰紧紧绞着,抵死缠绵。
冷山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痛不欲生地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整日提心吊胆。
如今看到沈黛末的身后空无一人,并没有带别的男人回来,他心中陡然生起了一种隐秘的快意。
“没什么。”冷山雁低声道。
“那走吧。”沈黛末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温柔地搀着他回屋。
盛夏的日头极为毒辣,稍微在外面待一会儿,就晒得人脸颊通红,浑身冒汗,沈黛末担心冷山雁身子受不住,因此路上特意带他走阴凉的地方。
“对了,这个送给你。”沈黛末从腰间取下一个竹筒。
“这是?”冷山雁有些疑惑。
沈黛末笑着说:“打开看看。”
冷山雁拔下竹筒的塞子,一股寒气从里面冒了出来,随即一阵清幽的香气从里面散发出来,清淡香味的源头一团如烟雾般的紫色盛开,是一支极为罕见的白紫相间的莲花。
“这……”冷山雁眸光一颤,那一团淡紫烟白,仿佛绚丽幽美的蝴蝶在他细长深邃的眸子里绽开翅膀,浓郁的颜色在黑眸中晕染开来,美丽至极。
沈黛末一笑:“漂亮吧?这是仙川独有的莲花,我说了要给你带回来的。”
从仙川到塘州,几l百里地,这个热的天,她该是费了多少精力心思,才能将最娇气最易凋零的莲花保存地这般好。
“好看……太好看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莲花……”
冷山雁握着莲花脆弱茎秆的手微微颤抖,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嘶喊尖叫,锐利刻薄的声线,几l乎要扎破他的耳膜,浓稠的愧疚和亏欠不停地涌泻出来,他的黛娘这样好,他却如此自私,竟然会因为她外出征战没有找男人,因为独占欲得到满足,而感到一股强烈的快感。
她明明青春正盛,外出征战这么久,身边却连一个伺候的男人都没有。
而他身为夫郎,也因为怀着身孕,不能在床上让她尽兴,他本该早早地为她准备一个男人了,是他这个做夫郎的不好。
冷山雁脑子一嗡,莲花在他的眼中无限放大,好想他眼中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一片艳郁的紫色,最后又坍缩成沈黛末的模样,小小的一团,在战场上孤单一人,可怜得很。
回到屋内,沈黛末抱着冷山雁好一阵温存,但很快无数的帖子就像雪花一般飘了进来,都是请她去吃酒,想要奉承结交她的,酒席之间,难免有男色歌舞作配……只希望能干净些。冷山雁心想。
他恋恋不舍地从沈黛末的怀里起身:“妻主,去吧,这些人还是头一回主动宴请您。”
沈黛末无奈:“那你在家等我回来。”
冷山雁整理着她凌乱的衣衫,心像被又薄又尖利的剪子反复戳铰着,语气却极尽温柔:“不必急着回来,要尽兴才好。”
第187章 敏感的雁子
窗外,月亮的光芒越来越淡,空气中渐渐漫起薄冷淡白的雾气,清清冷冷的寒从窗户渗进来,窗外盛开茂盛的蔷薇花山颜色浓郁,一枝艳红的蔷薇从窗户爬了进来,娇嫩带着晶莹的露水。
喝得醉醺醺的沈黛末被查芝和外院的女仆搀扶着回来,一旁还有两个年级稍大的内宅男管事掌灯,名为掌灯,实为监督,毕竟内宅都是男人。
已经在外间睡下的白茶听到动静立马披着衣裳起来,此刻的沈黛末醉颜酡红,嘴唇被酒精浸染地饱满鲜艳,像极了伸进窗内,馥郁艳丽的蔷薇。
“娘子这次回来得格外晚,外头天都快亮了,而且自从那件事情后,娘子就算在外头喝酒,也从不会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怎么今日还醉了,还……”
还满身的脂粉浓香。
白茶吮着下唇,顾忌着里屋的冷山雁,没有直接说出口。
查芝擦了擦额上的汗,笑道:“娘子打了胜仗,昨夜的宴席好大的排场,但凡叫得上名号的人都来了,名伎更是无数,人人都争着给娘子敬酒,娘子实在盛情难却,因此不得不多饮了几杯,许是太久没喝醉过了,连带着娘子的酒量也下降了,这才醉了。”
听到名伎,白茶眼睛一瞪,狠狠剜了查芝一眼。
这人嘴上怎么没个把门的?名伎是能在怀孕的主君面前提的吗?也不怕他再动了胎气。
查芝被白茶一瞪,擦汗的动作僵在额上,后知后觉地弓着身,无比谦卑后怕。
里屋与外间距离有些远,还隔了一层群青色绣蝴蝶的妆花罗帘子,浓郁的蓝就像将亮未亮的天,雾沌沌的清冷。
里面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冷山雁向她们走来时,衣料的摩擦声。
因为怀孕身子重,他的动作很缓慢,隔着这层什么都雾蒙蒙的帘子,仿佛弓缩着脊背即将狩猎的掠食动物,动作越是轻缓,她们心中就越是忐忑紧张。
“白茶,叫几个人起来,送她们出去。”冷山雁发话了。
冷山雁不是个喜欢抛头露脸的男人,因此外间的女人很少有机会见到他,甚至连他的全名叫什么都不知晓,今日还是第一次离他如此近。
和查芝一道进来的女仆心中不免忐忑,尤其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心情更是紧张异常,锋冷冷地跟刀子似的,隔着帘子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都渗了出来。
两个女人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连忙告退。
在她们走后,冷山雁才掀开帘子走出来:“白茶,和我一起把妻主扶到床上去。”
白茶道:“公子您身子重,我来就好。”
冷山雁摇摇头,扶着沈黛末的手臂,一步一步往里间走,白茶再担心也只能跟上,好在从外间到里屋的距离不算远,沈黛末的酒品也好,哪怕醉了也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异常乖,很快就弄上了床。
“去打一盆温水来。”冷山雁侧身坐在床边,一边替沈黛末脱下鞋袜,一边吩咐道。
“是。”
等白茶端着温热水走进来的时候,沈黛末已经被冷山雁宽衣解带,衣裳就随意地丢在地上。
冷山雁拧干了湿漉漉的棉纱帕子,擦拭着沈黛末绯红的脸颊和汗渍,醉迷糊了的沈黛末嘴里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叮咛,不舒服地抱着被子翻身乱动,冷山雁也不恼,温柔仔细地擦拭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而白茶则捡起了地上的衣裳,即便屋内酒气弥漫,但依旧掩盖不了她身上沾染着的浓重的风尘脂粉味。
冷山雁必定是闻到了。
作为打小伺候冷山雁的人,白茶深知冷山雁善妒的心性。
别看他此刻表情淡淡的,但今夜沈黛末出去应酬,他就木木地坐在床头一夜未水,等着她回来。
好不容熬到她回来,身上却沾满了其他男人的味道,以他的刻薄小性的性子,肯定嫉妒地发疯,要不是顾忌着当家主君的身份,恨不得化身市井泼夫,冲进勾栏里宰了那些贱吊子。
因此,白茶捏紧了衣裳,忐忑劝慰道:“公子,您别生气,娘子她不会在外头胡来的,都是外头那些小贱人舔着脸硬往娘子跟前凑,娘子最多也就跟他们玩玩儿,不会把他们招回家来的,您宽宽心,现如今肚子里的孩子最要紧。”
冷山雁倏而一笑,昏暗的光线下,他低垂的眸子里光芒温和,并没有白茶像想的那样,流淌着浓稠阴郁的嫉妒。
“我不生气。”
他掌心托着沈黛末的手腕,湿漉柔软的棉纱巾将她每一根手指都擦拭地干净,然后托着她白皙的手指尖,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我怀着身孕,黛娘她……难免的事,还肯回来就好。”他的言语温柔地近乎诡异。
这不像他,简直换了一个人。
明明语气这般温柔,说得话这般大方宽容,端的是真正的主君正室风度,可他的眼神却仿佛夜幕下的大海,黑得深邃望不见底,连翻滚的浪花都是粘稠的黑色。
仿佛被强烈无声的窒息感包裹着,给人一种无边的恐怖。
白茶:‘公子,要不您还是发疯吧,您这个样子,我害怕。’
冷山雁替沈黛末擦拭完身体后,就躺在沈黛末的身边,和她一起睡去。
他熬了一宿夜,如今沈黛末回来,他紧绷的心一下子松懈下来,孕期本就严重的疲惫感袭来,沉沉地靠着她的肩膀睡去。
沈黛末大约是在十点钟的时候有了意识,但醉意和睡意并没有消散,还想继续睡,只是感受到身旁什么东西紧紧地贴着她,微微睁开了眼——是冷山雁。
他几乎是蜷缩着身体,想将自己塞进沈黛末的怀里,高高隆起的肚子吸收了他身体的全部营养,他自己反倒清瘦得不行,像极了冬眠中消瘦的蛇,没有安全感地把自己蜷成一团,往她的心头钻,汲取温暖。
他修长又苍白的手指还勾着她一缕发丝,一圈一圈,缠绵地绕在指尖。
沈黛末摸了摸他的肚子,从前单薄地没有一丝赘肉的肚子如今被撑得老大,掌心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发育得十分健壮地胎儿在肚子里踢脚闹腾,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的肚子撑爆蹦出来。
沈黛末吓得心一颤,紧跟着便是心疼。
怀双胞胎这么难熬,雁子却一声不吭。
沈黛末轻抚着冷山雁熟睡的脸庞,将滑落的薄被给他重新盖上,自己则缩到了床内侧最最靠墙的地方。
她清楚自己睡相差,小时候喜欢跟姐姐睡在一起,经常为了贪舒服,把一条腿搭在姐姐身上,姐姐不耐,胖揍一顿,她哭,但不改。
姐续揍,她继续犯贱,双方都很有原则。
但自从有了雁子,那种犯贱的快乐消失了,因为雁子总是纵着她,甚至有时候沈黛末不四仰八叉地睡在他身上,他来不乐意,还主动捞过她的腿,搭在自己腰上。
但现在不行了,她真害怕自己一个翻身压到他的肚子,一下子就像皮球一样炸了。
所以沈黛末几乎时紧紧贴着墙,继续睡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被饿醒的。
冷山雁正在坐在床边,看着紧缩在床内侧的她,眸光中带着一丝莫名的哀愁。
但发现沈黛末醒来之后,他瞬间抿唇笑了笑,眼里的哀伤化成一朵花。
“妻主醒了,饿了吗?”
沈黛末点点头,冷山雁立刻传膳。
沈黛末早就想念阿邬香喷喷的饭菜了,吃得超级香,但冷山雁却淡淡的,似乎没什么胃口。
“妻主,昨夜睡得好吗?”冷山雁夹了一筷米饭,却没有吃,低敛的眉眼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是在试探什么。
狂吃狂吃的沈黛末:“挺好的啊,怎么了?”
冷山雁蓦地捏紧了筷子,掩盖下眼里被掐灭的光芒,强颜欢笑道:“没什么,就是问问。”
成婚这些久,沈黛末一直与他同被而眠。
昨夜是他头一次真心地期望她去外面找男人消遣,哪怕他心里嫉妒,忌恨地要死。
可就这么一次,沈黛末见识过外头的野男人之后,竟然不愿意再碰他,甚至连睡觉都躲得远远地,宁愿挨着冷冰冰的墙,也不碰他分毫。
难道他真的比不上勾栏里调教出来的货色?到底是谁?
那贱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仅仅一夜,就将他这五年多的时光都比了下去,输得一败涂地?长此以往,黛娘的心里还会有他吗?
冷山雁脸色苍白,心脏骤然紧缩,每一次收缩都牵痛起一阵锥心的剧痛,挤榨出滚烫鲜红的血。
“妻主饭后去看看孟侧君吧,他断了腿,若冷落了他,只怕他心里不快,前阵子还写信给静王抱怨了一通。”冷山雁硬挤出一丝得体的笑容。
沈黛末点点头:“我一会儿就去看他,正好把我找来的骨科大夫给他送过去,这个大夫很有名,应该能治好他的腿伤。”
“那太好了,想来静王知道后也能放心了。”冷山雁又笑着为她盛了一碗汤。
“你别总伺候我啊,你也多吃点,瞧你瘦得。”沈黛末也给他夹了一些菜。
一顿饭简单而温馨,冷山雁嘴角的笑容就没有落下来过,就像着窗外的阳光般,光艳淋漓。
但当沈黛末吃完饭,去孟燕回屋里之后,冷山雁那过分温柔的笑眼里的光芒,仿佛更像一块阴恻恻地化不开的冰。
他将筷子一放,苍白如冷骨般的手指在桌上轻点,一下一下,如催命符般寒意瘆人,“你出去打听一下,昨夜是哪个名伎谁伺候的妻主。”
第188章 我的别扭郎君
当沈黛末来着大夫来到孟燕回的霞光楼时,孟燕回正坐在院子里,双手撑着椅子的扶手,试图站起来。
因为腿伤,他疏于打扮,平日里金项圈、金躞蹀、耳环、耳饰一样不落的贵气小世子,现在一袭简单的月白色衣裳,虽然素净,却更体现他这个年纪天然去雕饰的青春生动。
采绿连忙制止,却被孟燕回低声叱道:“好几个月了,我不是在床上躺着就是呆呆傻傻地坐着,筋骨都不能活动,我的骨头都要长虫子了。”
采绿担忧道:“可是您的腿现在还不能用力啊。”
“我不用这条腿不就行了?难不成治不好,我就得一辈子这样了?”孟燕回眼里带着倔强的泪,似乎已经认清了现实,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当个正常人,所以即便闹起了脾气,还是说道:“去把拐杖拿过来。”
他曲着伤腿,单脚着地,拿着拐杖开始提前适应瘸子的生活。
但或许是因为落差太强,亦或是因为他确实不太适应拐杖,拐杖一下子杵到一块长满湿滑青苔的青石板上,拐杖一滑,他整个人往后栽倒。
采绿吓得尖叫了一声,但想过去扶住他已经来不及了。
沈黛末倒是离得近,一个箭步冲上去,抬起膝盖顶住他的膝盖窝,一手领着他的后驳领,瞬间像拎鸡崽子似的,把即将栽倒的他给提溜了起来。
孟燕回经历了一番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懵懵地睁着一双紫琉璃般的眼睛。
倒是采绿捂着胸口,惊魂未定的跑过来跟沈黛末道谢,差点就流眼泪了。
“没事。”沈黛末笑着说。
这些年她长期在外征战,不知不觉把臂力练得更好了。
孟燕回紫眸眨巴眨巴,缀着水亮而清澈的光,像一串洗净的巨峰葡萄。
他微微张了张口,像是想要道谢,但突然想到了冷山雁,她那个心机深沉的毒夫,和楚艳章一起害得他这样。
孟燕回顿时咽回了欲说出的道谢,赌气地背过身去,问道:“你来干什么?才回来第二天,不陪着你那位温柔善良大度的好郎君,来我这里做什么?”
他的语气凶巴巴的,还故意说反话,用‘温柔善良大度’来挖苦讽刺冷山雁。
但这些话,这孩子气的反应,却让周围的仆人以及沈黛末进来的大夫都觉得,这不过是恃宠而骄的侧室在争宠罢了。
断了腿还敢跟家主说这种话,可见情分并未因为腿伤而消退。
沈黛末并不在意他赌气的说辞,笑道:“我不是答应过你要治好你的腿吗?这不,大夫我给你请回来了。”
“大夫?”孟燕回惊喜地转过身来,然后略带怀疑地低下头:“她真的能治好吗?我每日一顿药都不落下,换药也换得勤,可一点好转都没有。”
沈黛末:“不试试怎么知道?况且这位大夫,可是骨科圣手,别说你是从马上摔下来的,就连那些从悬崖峭壁上摔下来的采药人,她都治好了无数。”
听到她这样说,孟燕回渐渐有了期望。
众人一齐回了屋,骨科大夫一番摸骨后,胸有成竹道:“虽然受伤时处理的粗糙,但好在用的药材都是最顶级的,还是能治愈的,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想要彻底治好,没个三五个月是好不了的。”
孟燕回听到这番话,好像瞬间起死回生了一样,泪花在眼泪里打转,话都说不出来。
“只要能治好,多长时间都不要紧,需要什么药材只管跟下人说,我们一定准备最好的。”沈黛末替孟燕回将想说的都说了。
大夫立马下去准备。
“行了,这下不用哭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沈黛末笑着说,眉眼弯弯似弦月。
因为孟灵徽在她这次胜仗里出了大力,因此沈黛末对孟燕回十分有耐心。
孟燕回偏过头去,湿哒哒的睫毛上缀着泪珠,瓮声瓮气道:“我就哭怎么了?你还笑我,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委屈?”
‘你的好郎君害得我断腿,你又把腿给我接上,你们夫妻俩一唱一和,疼的却是我苦的也是我。’孟燕回快要被气死了。
偏偏还不能说出来,因为无凭无据。沈黛末也是个被毒夫蒙在鼓里的倒霉蛋,偏偏还一门心思地喜欢他。
沈黛末一笑,像个温柔大姐姐般低声细语地哄着:“我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孟燕回抽噎地动作一愣,诧异地看向沈黛末,无处宣泄的委屈,像是顷刻间找到了一个释放的出口,泪珠子一颗颗像饱满的珍珠落下。
沈黛末就坐在一旁陪着他。
许久,他哭累了,躺在床上,沈黛末则走了出去。
孟燕回以为她走了,去忽然听见外面院子传来声音,一下一下,像是在砍什么东西。
“采绿?怎么回事?”他喊。
采绿笑着跑了进来,道:“娘子说您不想整日在屋里闷着是对的,再好的人也得闷出病来,就是那副拐杖不好容易滑,娘子正把院子的柱子看了,说要给您做一个助、助行器,说是有了它您就不会滑了。”
孟燕回泛红微肿的眸子浮现起一丝茫然。
“扶我出去看看。”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来到门边,看到沈黛末砍了一根青翠坚韧的竹子,又是劈,又是烧得,忙活了好久,但她做的东西却怎么也看不出一个雏形来。
孟燕回有些好奇,但不知为何不愿上前,就这样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
偶尔,沈黛末会抬起头看向他,孟燕回瞬间不知所措地移开视线,假装在看风景。
沈黛末无奈地笑笑,继续干。
她和孟灵徽是暗下联络,这次打赢了仗许多好处不能直接给她,给孟燕回做个助行器,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表示。
时光缓缓流逝,下午的太阳最毒辣晒人。
孟燕回看着沈黛末满额头的汗,有些不忍,低声吩咐道:“快去给娘子准备一份清凉补来。”
采绿很快就端来,沈黛末喝了一口浑身舒畅,冲着孟燕回遥遥一笑:“谢谢。”
孟燕回蓦地脸红了,在采绿一脸暧昧地笑容中,羞恼道:“笑什么笑,快扶我回屋。”
傍晚,沈黛末才把助行器做好,想拿进去让孟燕回试试。
但采绿一脸为难道:“娘子,实在对不住,世子他睡着了。”
他虽是这样说,可心里却急得不行。
孟燕回明明没睡,却不知为何,就是蒙着脸死活不肯出来,这才想到装睡这一遭,只希望沈黛末不要怪罪才好。
“他今日情绪波动大,早点休息也好,等他睡醒后把这个交给他,我走了。”沈黛末不在意道,说完就走。
采绿连声叹气,进屋就跟孟燕回抱怨:“世子您瞧,娘子对您多好啊,又为您找大夫,又亲自给您做助行器,连您今日跟吃了火药的脾气也包容了下来,您还这样对娘子,我都心疼了……”
“……她对我、很好吗……好像、是有点、”蒙着被子的孟燕回满脸通红。
采绿立马道:“那娘子下回来,您可不能再这样了,不然娘子也是会伤心难过的,况且主君如今正怀孕,正是您和娘子蜜里调油的好时光。”
“你、什么蜜里调油,不害臊!”孟燕回本就红透了脸蛋,瞬间彻底熟了。
*
出了霞光楼,沈黛末赶走了两个殷勤上前想要伺候她的年轻小男仆,一个人在园子里悠闲逛园子,享受独处的时光,这时查芝突然通报说要进来。
沈黛末点头应允。
查芝进内院后,十分规矩并不多看,径直来到沈黛末身边,低声道:“娘子,小的有事儿不敢瞒您。”
“说。”沈黛末抓了把鱼饵喂锦鲤。
“主君他正在派人打听您的事儿。”查芝严肃道。
虽说是夫妻一体,作为沈家的男主人,沈黛末盛宠不衰的夫郎,他的命令旁人自然不敢违抗,但查芝时刻谨记谁才是真正的大腿,忠心的仆人,必然是要让主子知晓一切,才能获得主子的信任,有光明的前途。
“雁郎?”沈黛末诧异侧眸看向他。
“他打听我什么?”直接问她不就好了?
查芝擦了擦汗,道:“主君他在打听,昨夜宴席是哪位名伎伺候的您。”
“什么?”沈黛末水眸微怔。
“或许,或许是因为您昨夜回去时,身上沾了脂粉味,主君多思了,娘子您别生气,说不定主君找那些名伎不是为了处置他们,只是为了、为了……”
查芝都不知道该如何找补了,正室主动找给妻主陪酒的名伎小倌,不是吃醋撕吊,难道是结拜当异性兄弟吗?
查芝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因此只能弓着身子,忐忑不安地等着沈黛末发火。
谁知沈黛末竟然扑哧一笑,明明是女子,却美得如神佛前清供的倾世之花,难画难描。
沈黛末一边笑一边摇头,非但没有半点恼意,温声软语里透着一丝无奈的宠溺:“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敏感又别扭的小性子。”
弓着身子的查芝,眼睛瞪得像铜铃,充满了不可置信。
小性子?天底下只有您会觉得这是别扭的小性子。
也就昨夜没有名伎爬上您的床,不然这会儿主君已经把那名伎的吊儿都掰断了。
按老祖宗的话来说,这妥妥的犯七出,但凡换个女人,哪怕夫郎再美若天仙,善妒成这样,那都是要被休弃的。
“行了,你下去吧,郎君那边我会处理。”沈黛末摆摆手,笑着一把将手里所有鱼饵全部丢入池中,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看着沈黛末离开的背影,查芝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冷氏,真是嫁的好啊!’!
第189章 我的夫郎好可爱
沈黛末回到屋里时,正是傍晚用晚饭的时间。
冷山雁正在一个人坐在靠窗的小桌边,低着头看着海碗里装着的那一朵莲花,莲花花期很短,哪怕沈黛末用尽了方法保存,但一夜过去,这朵极美的花,花瓣也开始泛黄蜷曲,慢慢的没有了从前的风采。
他看着这朵花,仿佛看到了容颜老去,色衰爱弛的自己,仿佛陷入了绝望与惶恐,明明被巨大的温暖落日照耀着,却感觉到了一股即将到来的悲凉,阳光下,他冷得微微发抖。
沈黛末走近,手掌轻轻落在他的肩上,柔声问道:“怎么了?”
冷山雁睫毛轻颤,眸光闪动了一下,道:“没什么,就是看这莲花谢了,有些伤感。”
沈黛末低声一笑,上辈子的恶毒鳏夫雁,可不是一个会因为花开花谢就伤感的人,他满心满眼的凶残手段。
原著中,在他掌管的顾家,花根本等不到凋谢时,只要此花的开花时令一过,立马就让下人连根拔起,再大批移栽新的花材,如此一年四季,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花的好时节,根本没有伤感的时候,如今倒因为一朵莲花就伤春悲秋起来。
沈黛末温柔地牵起他的手,道:“这莲花是被我强行采下来的,没有跟,自然谢得快。只是怪我,没想到你孕期敏感,会因为花谢而伤感,明日我让人在院子里开个池塘,在里面种满莲花,好不好?”
冷山雁抬头看向她,狭长锋利极具攻击性的眸子,在她的面前却像一线被蒸软的月亮。
他的眸光中有些迷惘,不明白为何沈黛末明明在床上如此嫌弃他,连碰都不愿碰他,可下了床,却依然对他爱护有加。
这些细致入微的关心,让他瞬间从冰窟掉到沸水里,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反反复复,将他折磨得快疯了。
难道是因为出于对孩子的爱护?冷山雁思维恍惚地捂着肚子。
“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了?孩子踹你了?”沈黛末蹲下身子关心地问。
冷山雁轻轻摇头,凸起的喉结上下哽了一下,沙哑声道:“不是。我听说孕期不宜动土,妻主不用为我大费周章地做这些。”
沈黛末轻柔地抚了抚他的肚子,说道:“我差点忘了,你说得对孕期确实不宜动土,不然又是挖池塘挖土方,会吵到你休息。反正正式夏天,城里卖花的多,我让下人日日为你在花瓶里插上最新鲜的话,永不凋零。”
“……嗯。”冷山雁揪着沈黛末的衣裳,怯怯地依偎在她怀里,感受到沈黛末没有拒绝的意思,他忐忑的心才放松下来。
永不凋零……只要他永不凋谢,是不是黛娘对他的爱也永不凋零?
*
“主君,晚膳时间到了,可要传膳?”白茶走进来问道。
沈黛末点点头:“传吧。”
一道道精致可口的饭菜被端了上来,沈黛末往冷山雁的碗里夹了许多。
阿邬知道冷山雁孕中对荤腥很敏感,因此对肉类处理地极为仔细,再腥的食材都被他处理地很好。
但冷山雁还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沈黛末劝道:“你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晚上不许挑食了,不然夜间会饿的。”
“是。”冷山雁低声应道。
沈黛末一开口,冷山雁就不再像刚才那般对饭菜兴致缺缺,开始正常吃了起来。
吃完饭,冷山雁借口出去了一趟。
他来到白茶的房间里,那出一个木桶,开始催吐。
白茶满眼担忧道:“公子,您这是何苦呢?娘子刚才还在劝您多一点呢,您何苦把它们都吐了。”
“黛娘劝我多吃,是心疼我。”冷山雁呕了一点食物出来,眼角溢满了生理性的泪水,薄光绮丽带着一丝幸福,可转眼化成痛苦的现实。
“我如今胎位已稳,不日就要生产,两个孩子已经不需要我这个父亲再做什么了。我这肚子太大,已经吓着了黛娘,她如今都不敢碰我。听说很多男人因为孕期吃得太多,哪怕生产完,肚子几年甚至一辈子都消不下去,像一大块肥猪肉一样瘫在肚皮上……”冷山雁手掌撑着地,胃部因为强行催吐而难受地翻涌着,呕声痛苦而压抑。
但即使这样,冷山雁也没有停手。
他疯了一样地想要维持自己的美貌与身材,哪怕没有怀孕,他也会这样做,因为经过名伎一事,让他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漂亮的小男人,一茬接一茬,永远阻不断,杀不完、他们一个个鲜嫩地如水葱一般,就连那处的颜色也比他漂亮。
他不怪沈黛末嫌弃他的肚子难看,更不怪她在外面与名伎厮混,他只怪自己怀了孕就得意忘形,好在、好在他现在醒悟还不算晚,他虽然身材走样,但这张脸倒是没有明显的衰老痕迹,手脚也没有因为怀孕而浮肿难看,双腿依然笔直修长,没有堆积层层的肥肉,一切都与他没怀孕时一样。
只有肚子、双胞胎将他的肚子撑得极大,虽然因为助产夫的每日护理,让他没有长出难堪的纹路。
但冷山雁知道,一旦双胞胎出生,那么他的肚子就会想被灌满水充大的鱼鳔,一旦水流出来,就变得皱巴巴的一团,恶心、恶心、他自己看着都恶心,何况黛娘。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沈黛末略带嫌恶的眼神,冷冷地,好像一把薄软的刀子,扎在他的心上还拧了一下,剜地他冷汗直冒。
这种仿佛来自未来的痛苦刺激,让冷山雁更加激动地将手指插进喉咙里,更加疯狂地催吐。
小小的下人房里,回荡着他痛苦的哽咽声,他的胃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吐无可吐,最后只能吐出一滩酸水,带有腐蚀性的胃酸因为催吐而上涌,灼伤着他的食道、喉咙,心脏仿佛也烧了起来,绞痛不堪。
但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诡异魅艳的笑,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条干净的白帕子,用清水漱了漱口,擦拭完嘴角的痕迹后,在白茶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姿仪万千。
顷刻间,那个矜贵冷艳的端方主君又回来了。
他重新回到了沈黛末的身边。
屋内,沈黛末正坐在床边,想着应该给两个小宝起什么名字好。
“伤脑筋啊。”沈黛末指节轻敲着脑袋。
冷山雁笑着来到她身后,帮她揉着肩,道:“不必这么着急,一时想不出来就算了,别把自己逼坏了,孩子还小,可以先叫一阵小名。”
“你说的对。”沈黛末放下笔,转身拥着他,眸光随即闪过诧异的光。
冷山雁的面色明显有些红,细长的眼眶也泛着红晕,发丝略显凌乱,眸中水光充盈,唇色也格外红润有光,更重要的是右手食指和无名指有两道十分明显的咬痕。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她拖着他咬痕明显的手,问道。
冷山雁有些心虚,却还是隐瞒了下来:“没什么,就跟白茶说了会儿话。”
“好吧。”沈黛末知道他没说实话,但也不追问,而是拉住冷山雁坐下,缓声道:“方才查芝来找过我。她说,你在调查昨晚哪个名伎陪了我?那些男子一听说是你在调查,各个吓得花容失色。”
沈黛末的声音很温柔,根本算不上质问,但却像一道震碎天地的雷鸣,刹那间就将他震得跪在地上请罪。
“黛娘,您误会了我,我、我没想过要对他们如何,我是上辈子做了很多坏事,您好不容易原谅我,愿意接纳我,我怎么可能还敢做这些?我只是、”冷山雁惶惶不安地解释,生怕沈黛末因此讨厌他。
“只是什么?”她问。
冷山雁本就溢着泪的细长狐狸眼颤动着,笼罩着沉重的悲哀和不可言说的羞耻:“我、我想跟他们学、”
沈黛末充满了疑惑:“啊?”
他抱着沈黛末的小腿,清瘦冷艳的脸贴着她的膝盖,薄唇颤抖嗫喏着:“您昨夜被他们伺候过,回来就不碰我了,我、我想他们定然是有本事的,比我这个养在深宅里什么都要自己摸索的人强,若是我也学会了外头的那些手段,您或许就不会、不会去了他们那了……”
冷山雁越说声音越低,他是毒夫,不是荡夫。
更是从小看圣人文章长大的传统男子,让他去跟良家男子都瞧不起的勾栏货色学伺候女人的手段,单是这种想法都骇人听闻,还让冷山雁自己亲口说出来……
冷山雁羞臊地满眼泪水,恨不得钻进沈黛末的裙子里不出来了,可是为了不让她误会,他要是厚着脸皮,抱着沈黛末的小腿不撒手,继续解释道:“黛娘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那些男人、”
——当然想过,但是现在动手目标太大了。
“只要您不赎那些名伎进府、”冷山雁声线脆弱地哽咽着,顿了顿,觉得自己这话妒味儿还是太冲了。
算了,他改口道:“只要他们不怀上您的孩子……不、只要不怀女儿……”
沈黛末低着头,听着冷山雁断断续续且毫无逻辑的解释,看着他双手无措不安的抓着自己裙摆的手,因为他的脸埋在她的裙中,所以她看不见他的脸,他的神情和泪水。
但她看见了一个所谓的恶毒鳏夫的一步步的退让,一条剧毒王蛇主动拔下自己的毒牙,将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她脚边,竭力展现自己无害温驯的模样。
好可爱。
第190章 勇敢的阿邬
她伸手摸了摸冷山雁柔软滑凉的长发,指尖顺着弧度滑在他的地上,最后挑起他的下巴,自己也蹲了下来,两人彼此平视。
“没有人伺候我,他们只是跟我敬酒献舞而已,我当时很醉了,脑子里晕乎乎的,什么都思考不了,但一直想着你,记挂你和孩子。”她语气无比温柔。
简单直白的言语,却比任何缠绵悱恻的情话都动听,让冷山雁柔软地颤了一下。
“真的吗……我以为、”冷山雁声线哽着,漂亮媚长的眼里,像一汪盛了冰块的酒,幽幽的水汽珠子渗了出来,如雾般萌萌。
“以为什么?”沈黛末问。
冷山雁却一下去挤进她的怀里,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沈黛末的怀抱温柔、舒适、干燥、像一窠紧挨着太阳、被绵软的白云托着的温暖小窝,窝里像蛇一样蜷缩成一圈的他,鳞片漆黑透亮,嘴里吐着一捻红丝丝的蛇信子。
在她的怀里,他有了无限安全感,开始倾诉心事。
“我以为您睡了他们,就瞧不上我了。”
沈黛末哑然失笑:“冤枉啊,郎君。”
冷山雁冷白修长的指节揪着她的领口问:“那什么昨夜回来时,您不碰我?我们明明已经分别了那么久,我好想好想你……是不是您被我的肚子吓到了?”
“黛娘,我从前怀冬儿的时候,肚子不是这样大的,是因为这次怀了两个,所以瞧着才大得突兀,但是你放心,只要我生下孩子,我保证我能在月子期间就将肚子恢复撑原先平坦的样子,就像没怀过孩子一样!”
冷山雁语气激动且十分笃定,大有要是沈黛末不相信,他就指天发毒誓的感觉。
沈黛末抚摸着他高隆的肚子,说:“你指的在月子期间就恢复,是靠催吐吗?”
冷山雁愣住,脸上一阵火辣般的刮疼:“你怎么知道?”
沈黛末握着他的手,手指上的咬痕尚未完全消退,她很心疼又有些生气,但害怕再刺激到雁子孕期本就敏感多思的性格,所以格外低声低语:“雁郎,催吐会得食道癌的,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说完,沈黛末意识到雁子好像不知道癌是什么东西。
果然,他看见了冷山雁似懂非懂的眼神。
于是,她换了一种说辞,并且很严肃的说:“你胃里催吐出来的东西,会腐蚀掉你的牙齿,年纪轻轻牙齿就掉光了,不仅如此,催吐还会让你皮肤变差,长痤疮痘痘,会让你变丑,变成一个丑八怪……”
一听到会让自己变丑,冷山雁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等沈黛末说完,他就立马说道:“我不催吐了。”
达成目的的沈黛末会心一笑:“这样才对嘛。”
她温柔地将后怕写在脸上,唯恐自己变丑不漂亮了的雁子扶起来,看着他眼中明晃晃的惶恐,不等他开口,沈黛末就先捧着他的脸,吧唧吧唧狂亲了两口。
“你还没变丑,你就催吐了一次,不打紧的,还是跟从前一样漂亮、不,怀孕之后跟漂亮了,你是一只特别漂亮的雁子,我心里最漂亮,外面那些名伎跟比你差远了、连你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我最喜欢最喜欢你了。”
沈黛末一番彩虹屁输出,顷刻间就让冷山雁眼里的阴霾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他眼下的一晕羞红,本就姿态媚态的眼眸,羞涩低眉间,顾盼生姿。
“你说我不愿意碰你,被你的肚子吓到了,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儿,你是我最爱的郎君,你怀的是我们骨肉,我怎么可能被这个吓到,那我还是不是人了?我只是怕睡觉的时候怕踢到你和孩子就不好,这才缩到一边去睡的。”
沈黛末柔声解释道:“雁子,我的睡相一直不好,这你是知道的。我真怕弄伤了你,所以我在想……要不咱们先分床睡,等你生下孩子再——”
“不行!不许分床!”一听要分床,冷山雁瞬间就像一条蓄毒待发的蛇,眉眼间与生俱来的凶狠气势极为逼人。
但当他拉着沈黛末手,哀求她不要分床的时候,就像主动把七寸送到了她的刀刃之下,大有要么不分床,要么杀了他的架势。
“黛娘,孩子已经这么大月份了,很结实的。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要出去打仗,我想你、我想你抱我、”
冷山雁双臂紧紧地箍着她,就像一条巨蟒,失去全身的力气与她交缠,每一寸肌肤都紧紧绞着,恨不得与她彻底融为一体。
“好吧。”沈黛末妥协:“但你也得把今天的晚饭吃了,我让阿邬再给你做一份。”
冷山雁忙不得的点头,乖得过分。
*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阿邬新做的饭菜被端了上来,因为只单独做给冷山雁一人睡前垫垫肚子,所以菜品并不多,也不复杂。
吃着这饭菜,冷山雁忽然说道:“对了黛娘,有件事儿想与您商量。”
“什么事?”
冷山雁放下筷子说道:“昨夜除了查芝之外,还有另一个女人一起扶您回来,她叫布真。她们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正好碰见了进厨房准备做早餐的阿邬。”
“布真觉得阿邬为人老实,踏实本分,又因为阿邬和布真一样都是异族混血,所以她想跟阿邬成婚,往后的日子彼此有个依靠。”
“她是外院里专管花草的小管事,身高模样都很端正,为人也大方健谈,平时办事利落,而且她并不觉得阿邬面容丑陋,反而觉得彼此同病相怜,更多了几分真心。所以她来求我做主,将阿邬许给她。我觉得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而且您早就还了阿邬自由身,所以还是请要您来拿主意。”
“阿邬有了爱慕者是好事啊。”沈黛末开心道:“对方人品如何?”
冷山雁笑道:“还不错,不像查芝那般花心常去小倌馆消遣,家里也没有其他男人,父母也都是没什么坏心眼的牧民,阿邬过去就是管家的正室夫郎,没什么烦恼。”
“听起来倒真是不错,只是布真就算好上了天,也得问问阿邬的意思,若阿邬愿意,那就给他置办点嫁妆,若阿邬不愿意咱们也不能逼迫他。”沈黛末道。
冷山雁淡淡低笑着,不露痕迹地附和:“我也是如此想的,阿邬怎么说也是从苏城县就一直跟随着我们的旧人了,父母都不在这儿,无依无靠,嫁人还是得慎重,要是嫁错了人,这辈子就都完了,说不定还会怨恨咱们乱点了鸳鸯谱。”
沈黛末:“可不是,还是派个人去只会阿邬一声吧。”
就在这时,门外的白茶突然惊道:“你怎么来了?”
阿邬声音微喘,像是跑来的:“这是给娘子做的香薰饮,能缓解湿热消暑,夏天给娘子服用最好了。”
白茶不满:“刚才怎么不送过来?”
阿邬声音虽然低沉,但透着一股小心翼翼,道:“刚才香薰饮是热的,它得放凉了才能喝,不然会呕吐的。”
“是阿邬吗?进来吧。”沈黛末听到阿邬熟悉的声音,招呼他进来,正好不用托人了。
门外的阿邬有些惊诧,下意识整理着自己衣裳和头发,粗糙宽大的双手紧张忐忑地捏着腰间围裙,走了进去。
“见过娘子,见过郎君。”他跪下磕头,高大健硕的身躯躬成一团,背部过分紧实的肌肉几乎快要将他的麻衣撑破撕裂,硬如钢铁般的轮廓清晰可见。
“不必多礼,起来吧。”冷山雁不着痕迹地看了沈黛末一眼,随即端着得体的笑容,让他起身。
“让你进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他捂着肚子漫不经心地轻靠着沈黛末,道:“前院的花草管事布真,她模样、本事、性格都很不错,是个难得的良配,如今布真对你有意,想与你——”
阿邬的脸色瞬间大变,朝着沈黛末和冷山雁不停磕头:“娘子、郎君,我不想嫁人,我面容丑陋,所有人都说我是丑八怪,是恶心的怪我,我怎么能嫁人呢?我只我想一辈子伺候娘子……还有郎君,伺候少爷小姐,我不想离开这里,娘子求您开恩留下我吧!我只想一辈子为您当牛做马。”
阿邬磕头特别使劲,像一头冲锋的斗牛,可他的嘴巴却像是被针缝了起来,发不出哭声,眼泪无声的流淌。
“你别激动。”沈黛末扶着他,同时掌心抵在他的额头上,防止他把脑袋磕坏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有怎么一件事,答不答应布真随你。还有啊,你是自由身,不要总想着给别人当牛做马,要为自己想想。更不要为你的容貌自卑,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其实你长得很好看,只是这里的人们很难接受你这种类型罢了。但是你不要妄自菲薄,要勇敢,不要因为别人怎么说就瞧不起自己。”
说完沈黛末一笑,声音温和道:“回去吧,让管事给你拿点药涂涂额头,不然明天就肿了。”
阿邬仰望着沈黛末的笑眼,在她清澈的眸中,他看见憧憬期盼了多年的怜惜与温柔,像让人陷入沉溺的温暖怀抱。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慢慢地往前走,脑海中却不断地回想着沈黛末的话。
突然,他顿住脚步,像是下定了什么生死决心,再次扑通一声跪下。
“我喜欢娘子!”
在沈黛末震惊的目光中,他第一次没有压低声音,当着冷山雁的面,用粗砺沙哑的嗓音对她袒露心声:“您教我勇敢,我此生唯一一次勇敢,就是喜欢娘子,我知道我配不上您,所以我不求您能回应我。布真或许很好,但天底下再多的好女儿都与我无关,我只喜欢娘子。自从见过您,我就再也无法喜欢其他人了。”
“我会为您守贞一辈子,这是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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