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傍晚临近, 落日?余晖笼罩,西边天?空吹来?大片瑰丽绝艳的火烧云,晚风袭来?白日?的暑气一扫而光。


    河溪村的村妇们趁着凉快忙活起来?, 蹲在门口洗菜淘米, 大夏天?的, 村里?家?家?户户小菜园丰收,后山新一茬儿的野菜也长起来?了, 因着雨水充足, 什么蒲公英、荠菜、马齿苋,后山一片片肥美水灵, 采摘回来?或是?凉拌或是?清蒸, 总是?桌上的一味佳肴。


    老陆家?屋后黄土墙上绿油油的野藤蔓跟爬山虎也给清干净了, 赵春花用砍刀把根茎砍断,剩下深埋在土里?的根系也给陆洲挖出来?,丢在竹筐里?扔掉, 至于爬在墙壁上的, 陆洲架了梯子倚上墙头用钩子将墙面的藤蔓勾起剪断,以?防枝条再次缠绕攀爬, 缝隙里?冒出一丛绿来?,屋后头那?片泥夯的地还给填了好多石头泥沙。


    陆副营长如此尽心?, 林蔓也投桃报李, 系上碎花小围裙,洗手作羹汤。


    这段时?间, 家?里?的两只小鸭给静心?养着, 如今已经从黄毛小鸭长齐了羽毛, 越长越壮实,性子也野了, 天?天?在窝里?扑棱着翅膀嘎嘎叫,赵春花给闹的心?烦,跑去问卖鸭苗的曹老汉这是?咋回事儿?


    曹老汉告诉她,这是?鸭子在窝里?待不住了,想去外头耍呢。


    赵春花同志拍了下大腿,惊讶“咦”了声?,“这鸭子真逗,难不成也跟咱人?似的有心?烦的时?候?”


    曹老汉哈哈大笑,“可不是?,鸭子也有心?性,就跟人?一样,你老是?关着它们,鸭子可不就憋闷不舒坦,那?不村里?老话总说,散养的鸭子下的鸭蛋滋养还好吃。”


    赵春花听了连连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曹老汉还道,老陆家?毕竟头一回养鸭,甭学人?家?一大早就放出去,人?家?的鸭子那?是?老鸭子早认识回家?的路了,你家?鸭子头几回放出去得有人?跟着,让鸭子认认路,见天?儿傍晚放出去过半个钟头再赶回来?,往后就不用跟着了。


    赵春花谢了曹老汉,风风火火回家?,学着曹老汉的模样,给家?里?的两只鸭屁股上染上一撮红毛,拎着根竹竿儿在前头打?头,铁蛋和?妞妞充当左右护法?,跟两只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扭着小屁股去了村口放鸭。


    清脆的嘎嘎声?,惹的村里?不少人?出来?看热闹。


    狗子娘挎着篮子路过,不由得打?趣道,“春花呀,你这是?干啥去?”


    赵春花同志忙着呢,又要赶鸭子又要盯着调皮的铁蛋,没心?思搭理狗子娘,遂只抛了个白眼过来?,“还能干啥,穷忙呗。”


    狗子娘跟她是?几十年的老姐妹了,谁还不知道谁,依旧笑道,“行啊,那?就忙吧,我老婆子去菜地皮菜啦,回来?分你家?一把。”


    赵春花扬扬手,那?意思是?说知道了。


    到了河滩口,河滩上一片高大飘荡的芦苇,不远处还长了一片沿河粉黛,夏风一吹,芦叶哗哗做响。


    两只小鸭嘎嘎叫着,一头扎进波澜河面,这会儿村里?也有几户人?家?在河滩放鸭,老陆家?的大白跟小白丝毫不怯场,一个猛子钻下去,便能捞到小鱼小虾,不多时?鸭肚饱鼓鼓突出来?,给赵春花喜的牙不见眼。


    *


    等到两只鸭子吃饱了,俩家?伙儿还赖在河里?不出来?。


    赵春花呵斥了两声?,大白就在前头打?头,小白摇摇晃晃扑棱着翅膀回了家?。


    陆副营长提水打?满了水缸,喂了家?中的鸡猪,又小媳妇似的端庄坐姿,目光沉静地织他的毛衣。


    打?算做清凉小面的林蔓和?面擀了面条,切好黄瓜胡萝卜丝儿码好备用,把老陆家?仅剩的一小块五花肉捞出来?,剁成肉丁加葱、姜、蒜、黄豆酱在锅里?煸炒,盖上锅盖小火咕嘟,没一会儿老陆家?满院都是?炸肉酱的香味儿。


    赵春花跟两小出门放鸭还没归来?,夏日?的消小厨房闷得如蒸笼一般,林蔓就偷闲,洗了个西红柿啃着晃晃悠悠到院子里?凉快。


    院子里?静悄悄地,她还以?为没人?在呢,转头一瞧,呵,陆副营长又在织毛衣了。


    林蔓自顾自拉了张小板凳坐下,啃一口西红柿瞧一眼陆洲,看到男人?这么清冷禁欲模样,内心?有些蠢蠢欲动,突然想说话“调戏”下陆副营长。


    没办法?,认真织毛衣的某人?贤惠温柔样,看上去太好欺负了嘛。


    她还没开口呢,赵春就带着两小赶着嘎嘎叫的大小白归家?了,老陆家?一片鸡飞狗跳。


    林蔓三两口啃完手里?的西红柿,拍拍屁股站起来?,漂亮明媚小脸上压根儿看不出一点破绽,很是?纯良无辜。


    自院中采一把嫩绿青菜叶,清洗干净在井水里?浸过,用熟油浇拌,擀好的面条煮熟后放入凉开水过一下捞出盛到碗里?,浇上拌好的香浓肉酱,佐以?清口的酱瓜小菜,一顿清凉爽口的夏日?小面就可以?开吃了。


    碗里?的黄瓜丝色如翡翠,肉酱中猪肉丁肉皮红亮,用筷子挑起一根噙满肉酱的面条,沁凉的口感中,还有肉丁的酱香,让一家?人?吃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


    铁蛋嘴巴里?塞的鼓鼓,还不忘拿起刚从井里?打?捞上来?的桔子汽水,咕嘟嘟一大口,刚冰镇好的桔子汽水还带着井里?的凉气,冰凉凉甜沁沁入喉,小家?伙儿感觉浑身冰爽,“凉快,凉快,真凉快!”


    黑小子还怂恿妞妞也来?一口,妞妞迟疑了下,水葡萄大眼睛眨眨,摆着小胖手,奶声?奶气道,“婶婶说啦,好宝宝吃饭要细嚼慢咽,喝水也是?一样,哥哥你是?人?,不是?大猪猪。”


    吃饭一向狼吞虎咽的铁蛋:“”


    林蔓给乐的啊,抱着小团子亲亲她的小脸蛋,表扬道,“我们妞妞真是?好宝宝。”


    妞妞高兴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儿。


    铁蛋给憋的脸红脖子粗,那?是?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这事儿赵春花是?不会管的,铁蛋这孩子吃饭给噎着不是?一两回了,有次还给送到卫生所去了,卫生所的医生都说了,吃饭太快太急不仅对消化不好,而且还伤胃。


    小老太三令五申,絮絮叨叨了一遍又一遍,偏偏铁蛋这臭小子就跟耳旁风一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儿不放在心?上。


    眼瞅着铁蛋那?张小黑脸臊的就要冒烟了,林蔓给陆副营长使了个眼神儿,那?意思很明显让陆洲唱白脸给黑小子解围。


    陆洲狭长眼眸里?闪过笑意,微微勾起唇道,“下不为例,吃饭吧。”


    铁蛋如临大赦,原先粗犷的黑小子扭扭小身子,捏着筷子斯斯文文小口吃饭,那?家?伙跟刚出嫁的小媳妇似的。


    赵春花把刚才小夫妻的互动看在眼里?,乐在心?上,哎呀,瞧瞧俩孩子心?有灵犀甜蜜模样,明年她老婆子就能抱上大孙女喽!


    *


    晚饭过后,燥热的暑气又上来?了,不知是?不是?晚上要下雨,屋里?院外闷热异常,外面一丝风也无。


    即便是?平日?里?不怎么出汗的小妞妞,也给闷出了一身汗,小团子白嫩嫩的脸颊上微微发红,依偎在婶婶怀里?昏昏欲睡,林蔓疑心?团子是?不是?发烧了,就去喊赵春花。


    赵春花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额头,以?手试温,看看孩子是?不是?发烧了。


    这年代?,乡下人?家?没有温度计,要是?看孩子是?不是?发烧,有经验的老太太手掌心?一试就能摸出来?。


    “没事儿,这是?给热的。”


    小老太边说边去打?盆温水,给小团子擦脸。


    林蔓松了口气。


    外面天?太热,堂屋里?赵春花照顾铁蛋和?妞妞,无暇分身,林蔓就想跑去厨房烧好洗澡水,土灶下堆着余烬的火星灰,烧水的大锅还余温热


    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林蔓进洗澡间一看,原木色水桶早就放满了水,木桶雕花木窗开着,上面放着平日?洗澡用的茉莉花香胰子跟干爽毛巾,连她那?双小拖鞋都整齐摆在浴桶旁,穿堂风一吹,满屋都是?茉莉花香。


    不用说,这肯定是?陆洲提前给她备好的。


    林蔓心?里?冒起甜甜泡泡,美滋滋泡完澡踩着拖鞋回屋,一进屋脚下踩着个小石头,差点儿摔个屁股蹲儿。


    好在屋里?铺地铺的陆洲反应迅速,猛转身接住了花娇玉软的小姑娘。


    男人?俊朗的脸庞近在咫尺,清爽好闻的炙热气息包裹着她,林蔓想挣脱给陆洲紧紧禁锢着,不给放,不放就不放呗,偏偏这狗男人?就这么目光幽深盯着她,看的林蔓小心?肝乱颤,脸蛋子都给烧红滚烫,干脆心?一横踮起脚尖抱着陆洲的薄唇亲了下去。


    陆洲:“!!!”


    林蔓亲完这一下,觉的差不多了,狗男人?应该松开她了吧?


    没想到,她才后退一步,下一秒双唇就被?男人?霸道又温柔地堵住,这一晚她就如同一叶扁舟在海洋中上下颠簸………


    第23章


    这天晚上, 林蔓犹顿肥美丰盛佳肴,被餍足如兽般的男人翻来覆去享用


    一?直到半夜,林蔓累极沉沉睡去, 意识恍惚间, 她听到阵窸窸窣窣穿衣身, 似乎看到陆洲拿起?新房的红双喜脸盆出了外面,没过会儿又端着冒热气的温水回来, 取了条干净毛巾温柔给她温柔擦拭身体?, 她心道,狗男人算你?有良心, 翻了个身美滋滋卷着小棉被香甜睡去。


    凌晨四点钟,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敲打在瓦片上,让本就惫懒犯娇的林蔓愈发不愿起?床。


    好在如今是农闲季节,地里没活, 又是个下雨天, 赵春花更是个厚道婆婆,对娇气的儿媳妇喜爱的紧, 林蔓就是睡到地老天荒,老陆家也没人说闲话。


    要是放在村里其他人家, 就是刚进门?的小媳妇儿也是不能睡懒觉的, 乡下女人就是要勤快、能干顾家,还要能生儿子才是老媳妇, 不然跟城里来娇滴滴的懒婆娘有啥区别?


    赵春花一?早起?来看院中雨落的紧, 喊来陆洲把厨房边的水缸往屋檐下挪了挪, 推开?雕花窗棂,绵绵细雨顺着檐廊边缘如珠帘般密密落着, 陆家小院中郁郁葱葱的青菜跟昨日刚移栽来的蔷薇、海棠花树给雨水的洗刷下,青翠欲滴。


    下了雨空气就跟着降了下来,赵春花察觉到空中的冷意,就去屋里炕柜上把铁蛋跟妞妞的过秋衣裳给翻出来,打算等两小起?来给套上。


    雨天潮湿,屋里屋外蚊虫也跟着多?了起?来,陆洲在堂屋点了艾草,烟气缭绕熏的老娘直打喷嚏。


    赵春花心气不顺,把陆副营长骂了顿,“个臭小子这是要熏死我老婆子!大早上的点个屁的艾草,屋里又不是没蚊帐!”


    “”


    其实,陆副营长是担心娇嫩小媳妇和两小给蚊子咬才熏的艾草。


    没想到,给老娘好一?顿骂。


    他轻咳一?声,表示下次熏艾草的时候会注意些。


    赵春花同?志怒目圆瞪,啥玩意儿?还有下一?次?兔崽子找打呢!


    于是,刚开?荤的陆副营长就给老娘拎着鸡毛掸子满院追杀。


    *


    打完自家儿子,赵春花又是一?慈眉善目老太?太?,洗了手卷着袖子进厨房烧早饭。


    今个儿下雨,家里的大白小白不能去河滩上耍,扑棱着翅膀嘎嘎在鸭窝里闹,陆洲便套了黑胶鞋,拿了铁锨把鸭窝清理的干干净净,鸭粪挑到小菜园里给菜苗添肥,忙活一?顿,总算把两只鸭老爷给伺候舒坦。


    新房里,擦拭一?尘不染的五斗橱上摆着一?瓶清水养着的茉莉花香,雨水沙沙中,酣睡到大天亮的林蔓睁开?双眼?,窗外的天空黑沉沉阴下来,屋里燃着盏煤油灯,这一?觉睡的神?清气爽,就是下床双脚落地的刹那,双腿酸软差点儿没站住。


    ——这就是昨晚疯狂半夜的代价。


    林蔓拿出梅花牌手表一?看,居然已?经快九点了,屋里的脸盆里有温水,边上牙缸也给挤好牙膏了,捂了捂脸,她赶紧洗漱好出了屋。


    平日上工老陆家吃饭早,今日一?家五口三人都睡懒觉,乡下人家吃饭也没什么讲究,村里其他人家大都对付了事,杂面窝窝头,稀的能找出人影的薄粥,能填饱肚子就很好了。


    赵春花却觉得?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饭若是吃不好,哪有精神?气跟力气去干活?


    是以老陆家的早饭是一?天中最?丰盛的,就是再丰盛,也不过是一?锅热疼疼的白米粥,跟一?筐蒸好的红薯窝窝头再配上自家新腌的酱菜,一?人一?个清水煮蛋,可?别小瞧这顿饭,在河溪村许多?人吃还吃不上哩。


    像是村里有的人家日子艰难,或是当家老太?过日子抠抠索索,一?家子吃饭都是有定量的,汉子吃干饭,女人小孩儿吃稀饭,吃不饱肚子就去喝凉水,那个不要钱儿!


    “吱呀”一?声,新房的木门?打开?,林蔓披散着一?头乌黑亮丽秀发,穿件粉白色过膝长裙,纤腰款款,桃花眼?水汪汪带着娇润儿,陆洲舒展着长腿在厅堂下编竹筐,小夫妻俩冷不丁撞上,脑中不由得?闪过某些少儿不宜旖旎画面,一?个脸蛋绯红,一?个耳根滚烫,反正都是脸红脖子粗。


    赵春花抱着油罐从厨房过来,拍拍围裙上落的面粉末,看到这一?幕好笑道,“这俩孩子害羞啥呢,咋还跟新婚燕尔小夫妻似见不得?人?”


    “”


    小老太?这话可?说对了,昨晚不就是洞房花烛那啥嘛?


    林蔓脸红的滚烫,陆洲更是不停的喝水掩饰窘状,眼?尖的小老太?跟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奇道,“蔓啊,你?这脖子咋回事,让蚊子咬了吧,这么大个红包,快让娘瞅瞅。”


    林蔓:“!!!”


    喝水给呛到的陆洲:“!”


    幸好隔壁屋里睡的迷迷糊糊的小妞妞,小手摸到床上湿漉漉的,睡眼?惺忪小丫头睁眼?一?看,铁蛋屁股下被褥湿了一?大片,小丫头就脆生生喊了起?来,“奶,哥哥又尿炕啦!”


    赵春花“哎呀”了一?声,没好气道,“这个臭小子,让他别喝那么多?桔子水,偏不听现在好了又尿炕了,七八岁的小子还尿炕!”


    说罢,解下围裙,火急火燎往隔壁屋去了。


    别看现在是大夏天,孩子睡在尿湿的炕上也不好,潮湿伤身呐。


    小夫妻俩双双松了口气:“”


    铁蛋睡的跟死沉死沉,打着小呼噜,赵春花道了声“臭小子睡的还挺香,”往他屁股蛋子上打了两下,黑小子迷迷瞪瞪掀开?眼?皮,“奶?咋啦?”


    边上的妞妞奶声奶气叹道,“哎,哥哥你?又尿炕了。”


    尿炕?


    铁蛋往身下一?瞅,可?不,好大一?滩地图呢,遂不好意思挠头。


    赵春花把准备好的衣裳丢过去,看着两小穿好小褂小裤子,套上小鞋,撵狗似得?撵出屋去。


    两小笑嘻嘻跑到厅堂里,看到叔叔婶婶都在,屁颠颠跑过去,铁蛋缠着陆洲,妞妞黏糊林蔓,兄妹俩真是分工明确,陆洲跟林蔓一?人抱着个小家伙儿,不经意间相视一?笑,幸福皆在不言中。


    *


    早饭后,外头的雨变成了毛毛细雨,老陆家的厨房不知道怎么地,居然漏雨了,滴滴答答敲打在地面上,泥泞一?片。


    厨房里摆了盆盆罐罐来接雨水,给铁蛋尿湿的被褥披在厅堂里吹风,赵春花就盼着今天这场雨能早些停,好出来大太?阳把被褥晒干,不然晚上她跟两孩子就得?睡土炕了,这年?头家家户户就那么几床被子,还真没多?余的。


    天公作美,晌午时分,下了大半天的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明晃晃挂在天上,热辣辣照射下来,潮呼呼的被褥很快就干了。


    老陆家的菜园的苦瓜新收了,绿生生个大还水灵,装了满满一?大竹楼,自家吃不了,赵春花就用扁担挑了些,去村里分送给村里乡亲,东家一?把,西家两根,乡亲们见了都说这苦瓜长的真好,凉拌清炒都好,口感脆爽中带点苦辣,大夏天的多?吃苦瓜败火。


    即便如此,林蔓对吃起?来苦涩涩的苦瓜也没什么好感,陆洲明天就回部队了,她就一?门?心思琢磨晚上做些好吃的给他带上。


    听说从河溪村离陆洲所在的军区有一?千来里地,光是坐火车就要坐两三天才,这一?路上吃的喝的,都在绿皮火车上,尤其现在绿皮火车还是那种老式烧煤炭的,林蔓想想都觉得?路上不容易,大热天的,火车上什么人都有,那臭脚丫子味。


    陆洲多?年?军旅生涯,在部队经常出任务,一?出任务就是好几天,甚至十几天,这段时间吃住在野外,风餐露宿三餐不济,时间长了,就生了胃病。


    要想给陆洲养好胃,就不能吃那辛辣刺激凉的食物,饮食务必清淡滋养,而且河溪村地处北方,想做南方的饭食,譬如烧饵块、过桥米线、菌菇汤,在乡下想吃也吃不到。


    林蔓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擀鸡蛋饼最?合适,大锅上放多?多?的油,两面烙得?焦黄酥脆,配上自家腌的鸭蛋,就是凉了也不怕,陆洲在火车上用热水一?泡吃起?来也香。


    第24章


    陆洲离家归队, 赵春花好似面上不很在意,嘴上说着这么些年都习惯了,其实?回屋就?翻箱倒柜, 想找好东西给儿子拿上, 奈何?家里锅光碗净, 平日?里压箱底的粮票也派不上用场,部队里管吃管住哩。


    这年头野战部队士兵人均每天伙食费在八毛钱左右, 部队还有专门负责炊事的司务长和饲养员, 野战部队大都驻扎在大山或海岛边防地区,地区偏远, 有时候物?资供应不上, 部队士兵就?会开?垦田地, 种红薯、土豆、萝卜、白菜,还养上百十?头猪,这样逢年过节也能给士兵们改善下生活。


    赵春花就?把吊在房梁上的那篮子鸡蛋放了下来, 用米糠裹好, 还想再杀只老母鸡给陆洲带走,自家小二要在火车上住好几天呢, 万一火车上没有吃的,就?找乘务员帮忙把老母鸡炖汤喝!


    小老太一辈子在乡下, 没坐过火车, 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河溪村老支书家的建军那是坐过火车的,听卫建军讲, 现?在外?头绿皮火车上也兜售盒饭, 火车上的铝制饭盒摞起来放在小车里, 乘务员推着小车一车厢一车厢的走,有那冤大头掏钱买一份儿, 往嘴里一送,嗨!米饭生硬,菜就?是那么两种,要么白菜粉条肉,要么青菜萝卜丝儿,一荤一素,荤的三毛钱,素的两毛钱,价格贵不说还不好吃。


    ——这不是把咱老百姓当大傻子坑吗?


    赵春花同志坚决不让自家小二当大傻子,咱们自己带着老母鸡上车,问乘务员借了锅炖汤吃肉那不香?


    对于老母亲的奇思妙想,陆洲夫妻俩听了那是啼笑?皆非,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跟老太太解释。


    好在前头铁蛋买的小人书里,就?有讲小学生出门坐火车的故事,林蔓拿来给赵春花读了,小老太才恍然大悟,原来火车上不让老百姓自己做饭哩!


    老太太拍了下大腿,庆幸道,“刚才我老婆子让铁蛋把家里的老母鸡给捆起来了呢,幸亏还没杀,不然那老母鸡给杀了,不是浪费了?”


    说罢,赵春花就?脚下生风去院子里,把捆了脚的老母鸡给放生。


    林蔓想起刚才在院子里老母鸡给薅秃了毛的屁股,欲言又止。


    果然下一秒,院子里就?穿来中气十?足的吼声。


    “铁蛋,你个小兔崽子,老母鸡腚上的毛哪去了!”


    窝在桌底的铁蛋跟小妞妞不由得抖了抖小身?子,兄妹俩彼此对视一眼,默默闭上了小嘴巴。


    那什么,刚才奶让杀鸡,小兄妹俩兴高?采烈把老母鸡屁股蛋子上的毛薅下来,打算做五彩毽子来着。


    “”


    死里逃生的老母鸡可?能是只没心没肺鸡,刚才鬼门关走了一遭儿,还能光着秃秃的屁股,闲庭信步在鸡窝里咯咯咯踱步,而另外?两只鸡不知道是不是给吓着了,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罪魁祸首——铁蛋妞妞给赵春花同志在院子里,面朝鸡窝罚站。


    铁面无私陆副营长无视两小哀怨的小眼神儿,担水砍柴。


    林蔓自知势单力?薄,只能钻到厨房里准备晚上的晚饭,跟陆洲明?天火车上的吃食。


    做饭这件事儿,其实?挺简单的,反正上下两辈子,林蔓对这事儿都是挺得心应手。


    乡下烧饭少不了土灶,林蔓特地换了身?灰扑扑的衣裳,这是原主?以前干农活的时候穿的,除了头上天蓝色的发带,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装饰,一张小脸清水出芙蓉般素净,落在陆洲眼里,却依旧漂亮到发光。


    陆洲前头去河里下鱼网,兜回一条三斤来的鲫鱼还有半盆活蹦乱跳的黄鳝。


    卫建军去城里买豆腐,也给老陆家捎了半斤嫩豆腐。


    林蔓打算烧锅鲫鱼豆腐汤,再来个红烧黄鳝,毕竟陆洲明?个儿就?走了,家里怎么也得吃顿好的。


    黄鳝这玩意儿不好惹,她就?喊陆洲过来,丢给他收拾。


    面对自家娇滴滴的小妻子,陆洲可?没有半点?脾气,笑?了笑?,就?拎着木盆里的黄鳝去井台边拾掇,男人明?明?还是那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狗样子,林蔓也不知道怎么,喜滋滋瞅上一眼,居然觉得自家陆副营长认真做事的样子很可?爱。


    可?爱???


    要是野战部队的士兵们听到这两个字,怕是惊恐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起锅烧油,切好洗净的黄鳝跟葱花、紫苏一起下锅爆炒,不多时,一盘鲜嫩爽滑的红烧鳝段就?做好了,乡下人家一般都用两口土灶,平日?生火烧饭用一口,若是家中出了红白喜事,村里乡亲来帮忙,为了不耽误事儿,两口灶一起用,还有的村人家里是十?来口子的大家庭,光是吃饭就?不是简单事情,盘上两口灶过日?子方便。


    老陆家也不例外?,另一口灶上的炖着的鲫鱼豆腐汤也翻滚开?来,咕嘟嘟直冒热气,把在院子里罚站的两小萝卜头馋的直吞口水。


    铁蛋跟蹦迪似的,踮着脚丫子使劲儿往厨房瞅。


    厅堂里穿珠子的赵春花清了清嗓子,黑小子立马站如松。


    下午五点?钟,林蔓给两小求情,俩倒霉孩子也不是故意的,毕竟人孩子也不知道老母鸡不杀了不是,反正这事儿也过去了,兄妹俩都知道错了,罚也罚了,这事儿就?这么过了吧。


    小老太点?头,铁蛋妞妞欢呼一声,奔到厨房眼巴巴等着开?饭。


    鲫鱼汤汤汁浓白,豆腐滑嫩,小鸟胃的林蔓连喝了一大碗,实?在吃不下了,别看妞妞小,对鲫鱼汤不是很感?冒,唯独对那盘红烧黄鳝情有独钟。


    小丫头抱着小饭碗,把婶婶夹来的黄鳝一口咬掉半截,吃的丁点?不剩,那凶残的小模样,看的林蔓都心惊。


    这娃儿莫不是跟黄鳝有仇啊。


    铁饭偷偷跟林蔓道,妞妞两岁多的时候,跟着村里的小子去村口河滩摸黄鳝,结果让只大黄鳝给咬住了小手,小团子当时哭的啊,眼泪汪汪跟个小花猫样。


    从那以后,妞妞就?单方面宣布跟黄鳝结仇了。


    林蔓听了乐了半天,哟,没看出来啊,小团子还是个不能惹小崽崽。


    那句话咋说来着,七月蜜蜂八月蛇九月的黄鳝不能惹呀。


    不过当天晚上,林蔓就?深刻哭唧唧表示,这话还要再加一句——开?荤的男人更不能惹!


    吃完晚饭,夜色还是如白天般燥热,忙活了一天的赵春花在院子里乘凉,顺便竖起耳朵听听村里大喇叭能不能放戏。


    村里一群小子来家喊铁蛋,要一块儿去外?头抹知了,铁蛋猴儿一样窜起蹦跳出去,妞妞颠颠儿跑去凑热闹。


    林蔓洗完手,陆洲洗完碗给卫建军拉走了,她回屋去想说帮忙陆洲收拾下明?天要带的行李。


    回屋一看,人家的行李包早收拾好了,被褥也叠成四四方方捆扎结实?,压根儿不用她帮忙。


    其实?陆洲也没多少多少行李,就?是一个铝制饭盒,一个军用水壶,两身?换洗军装,两双军鞋,一至于内衣裤之类的也不用她操心


    无事可?做的林蔓便把自己放衣服的木柜打开?,整理?下衣物?,这几十?年国人的穿戴就?如同一面镜子,浮光掠影般涌过,想当初刚解放那会儿,百花齐放,民国的夹克衫、皮袍、旗袍很受欢迎,到后来就?流行现?在的中山装、军绿装、布拉吉裙子之类的,原主?裙子样式不少,料子做工都是一流,就?是现?在不适合拿出来穿了。


    林蔓微叹一声,把手上的流苏点?缀长裙叠放整齐,收进木柜。


    脑中七想八想乱想了许多,生物?钟上来了,还没见陆洲回屋,林蔓实?在困不住了,就?先爬上床躺下,临睡前她还美滋滋想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


    谁知道睡的正香的时候,洗完澡的陆洲满身?清爽回屋,男人好像口有些渴,提起墙边的铁皮水壶,倒了杯热水喝。


    林蔓给吵醒了,迷迷瞪瞪道,“回来啦?”


    “嗯。”


    “不早了,早点?睡吧,年纪大了熬夜不好。”


    林蔓打了个哈欠,刚想继续睡,没想到陆洲狭长黑眸幽幽一沉,整晚上都在攻城掠地,就?为她说了那句年纪大了,狗男人记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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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陆洲这一折腾, 林蔓差点儿下不来床。


    第二天天空尚暗,老陆家院中棠梨树上鸟语调啾,才五点多钟呢, 堂屋就?有了?动静。


    如今入了?三伏天, 正是?一年中最酷暑炎热时节, 这几?天给?村里人热的啊,白天晚上的不出门, 能在家里窝着就?在家里窝着, 摇蒲扇的摇蒲扇,煮凉茶的煮凉茶, 就?连树上的知了?也给?热的不叫了?, 村里的小子们脱光跑到河里泡澡, 大人们也不拦着,他们也热啊,浑身黏糊糊的, 大早上起来一摸额头全是?汗!


    要?不是?村里有未出嫁的大姑娘, 为?了?避嫌,估计村里的汉子也想下水凉快去。


    林蔓就?是?在这样的闷热中醒了?, 狗男人把她整个人捞在怀里,一整晚小夫妻俩交颈而卧, 相拥而眠, 怪不得这么热呢,陆洲这厮就?跟大火炉似的, 皮糙肉厚梆硬的像块热石头!


    这还是?她头一次看陆洲的睡颜呢, 男人眉眼周正, 鼻梁高挺,轮廓带着军人特有的锋芒毕露的俊朗, 想起往日?这厮面无表情的狗模样,林蔓突然觉得手痒痒,鬼使神?差伸出手,翘起葱段般白嫩的手指,轻轻捏了?捏男人的脸颊。


    嗯,软软的,手感不错,再扯一下,揉成猫猫微笑脸。


    林蔓给?自?己偷捏陆副营长的脸颊成功而窃窃自?喜,没?注意到陆洲微微翘起的薄唇,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狗男人是?在装睡!


    “”


    反正昨晚她是?给?累着了?,背酸腿痛不说,那腰肢还跟石碾子碾过一样,动一下就?呲牙咧嘴的痛,仔细算了?下,狗男人昨晚来了?几?次来着?


    脑子昏昏沉沉,林蔓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意识化作一滩水,男人额间冒出细密汗珠


    不能再想了?。


    林蔓揉揉酸痛的小腰,深刻自?我检讨,想着以后?再也不能说狗男人是?老男人了?,她算是?看清楚了?,这厮就?是?那小肚鸡肠狗男人!


    *


    清晨六点,赵春花早早起来,打水洗了?脸,跟往常一般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一老太?。


    今个儿小二走,当娘的怎么也得早起给?烧顿可口?饭菜。


    昨天村里老太?太?相约去后?山挖野菜,夏日?时节野菜肥盛,后?山挖的荠菜,荠菜、马兰头、灰灰菜应有尽有,长得又肥又嫩,赵春花挖了?大半竹篓家来,打算给?陆洲包锅薄皮小馄饨。


    馄饨没?肉撒点小虾米也很鲜,就?是?胳膊街上


    睡梦中的林蔓听到厨房里砰砰砰的切菜声,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陆洲拎着热水瓶进屋,给?媳妇儿倒了?洗脸水,挤好牙膏,走过来轻轻环环抱在梳妆镜前编麻花辫的林蔓入怀,眉眼温柔道,“还疼吗?”


    这话?一出口?,林蔓细密纤长的眼睫毛迅速颤抖几?下,瞬间脸红得彻底,一脚踢在他的腿上,“还不都怨你!”


    其实陆洲脸色也有些发红,不过他皮肤没?有那么白,所?以并不显眼,只能轻咳一声,笨嘴道,“是?我的错,不如我跟娘说你累了?,再休息下?”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蔓不稀罕搭理这个家伙儿,哼了?声让他该干啥干啥去。


    *


    等到林蔓洗漱好,厨房里赵春花已经手脚麻利地包上馄饨了?,因着家里没?有鲜肉了?,今早上的汤底是?用鲜鱼汤熬出来的,荠菜鸡蛋馅儿,加了?虾米提味,馅少?皮薄,一个个圆滚滚挺着小肚子煞是?喜人,汤面上还撒了?把碧绿嫩芫荽,吃一口?满满鲜香。


    林蔓大早上起来,肚子不争气咕咕叫,赵春花听了?笑呵呵道,“蔓啊,肚子饿啦?”


    林蔓红脸点头。


    老太?太?就?先盛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过来,一碗给?陆洲,一碗给?林蔓,让小两口?先吃儿垫肚子。


    林蔓看了?看手表,六点五十分,陆洲早上九点半的火车,还有一段时间,就?坐下来,一边急急忙忙往嘴里送馄饨,一边含糊的道,“娘,你也来吃啊?”


    小老太?笑称不饿,昨晚吃了?一大碗鱼肉,一整块贴饼子,过会儿再吃。


    林蔓捧着碗点头,大口?咽下嘴里的馄饨,一边吃一边给?呼啦啦道,“好吃,真好吃。”


    陆洲含笑看过来,还叮嘱她慢点吃。


    林蔓连连点头。


    早上七点四十,一身五八式绿军装的陆洲背起行囊,手里拎着媳妇儿给?摊的一饭盒软软嫩嫩的鸡蛋饼,在家人的殷殷送别下,挨个抱抱家里人,林蔓站在他身后?,陆洲转过身,狭长黑眸掠过妻子,喉咙微动,随后?语气平静道,“我走了?。”


    或许是?分别在即,林蔓不知怎地鼻头一酸,突然大着胆子张开手臂,环抱住男人的腰,脸颊贴在他宽厚的背上蹭了?蹭,“路上注意安全,等你回家。”


    陆洲内心一片柔软,眼眶发热,大手抚摸下妻子的长发,闭了?闭眸,“嗯”了?声,背着行李大步流星走向?停在村头的拖拉机,朝家人挥挥手在拖拉机升腾起的烟雾灰尘中,渐渐远去。


    赵春花止不住摸了?把眼泪,“兔崽子又撇下老娘走了?。”


    林蔓压下心里的不舍,往上抱了?抱怀里的酣睡小妞妞,扬起脸笑道,“娘,陆洲又不是?不回来了?,外头天热咱回家吧。”


    小妞妞跟铁蛋昨晚闹腾的欢,到现在还没?睡醒,小兄妹俩窝在婶婶跟奶奶怀里,小脸蛋红扑扑,还不知道亲爱的叔叔走了?呢。


    不过这样也好,要?是?两小要?是?这会儿醒着,指不定哭成啥样儿。


    “铁蛋这臭小子又壮实了?。”


    “吃的多就?壮呗。”


    婆媳俩抱着孩子往家走。


    *


    三天后?,抵达军区的陆洲往家打了?电话?报平安。


    赵春花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老陆家的日?子也归于平静。


    这几?天天气热出了?新高度,林蔓最是?怕热,吃不好睡不下,一张漂亮小脸恹恹地,相对于生龙活虎的铁蛋跟吃香喝香的小妞妞,赵春花原先还欢喜是?不是?儿媳妇怀上了??


    婆媳俩去镇上卫生所?看了?,才知道林蔓这不是?怀了?,就?是?给?热的难受。


    赵春花就?急啊,拽着人小罗医生的大白褂就?不松手了?,迭声问道,“那咋办啊,我家蔓都两顿没?吃饭了?,睡也睡不好还头晕呢,不是?中暑了?吧?听说隔壁村有个小媳妇儿就?给?热的中暑了?,那家伙儿都晕过去了?,小罗你赶紧给?婶子拿那什么藿香正气丸!”


    小罗医生给?老太?太?扯着嗓子晃喊,眼镜都掉下来了?,忙不迭扶正鼻梁上的眼镜,巴巴道,“婶子,你家儿媳妇不是?中暑,那就?是?给?热的。”


    赵春花同志表示不理解,“热了?不就?是?中暑?”


    这倒霉孩子年纪轻轻脑子就?不好使了?!


    小罗医生:“………”


    最后?小罗医生还是?给?林蔓开了?个方子— —茯苓甘草茶,益脾祛湿以辅正气,消暑清凉通气,则邪自?除,故为?佐使药。


    也幸亏了?赵春花给?讨来这个方子,老太?太?去药房抓了?药,回家熬了?给?林蔓服下。


    林蔓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第二天起来精神?气爽,连吃了?两碗丝瓜小面,给?赵春花乐的喜笑颜开。


    能吃好啊,能吃是?福。


    小老太?如释重负拍拍胸口?,往后?牟足了?劲儿给?家里人煮各种凉茶,逮着两小就?是?一顿灌,天实在热的时候就?进行物理降温,要?么狂吃西瓜,生怕两小给?热中暑了?。


    村里的大人也把孩子拘在家里不让出门,没?办法乡下没?停电,也没?有大城市那城里人家有电风扇之类的,只能多看着自?家孩子,话?说回来,今年才68年,就?是?放在城里也没?多少?人家能有电风扇这奢侈电器。


    ?


    河溪村后?山有一小片毛桃树,野生的,每年夏天结出来的桃子都挺脆甜。


    这年头就?算是?野生的毛桃树也算是?公家的,村里后?生们去把桃子摘回来,挨家挨户分上几?个甜桃子。


    林蔓洗了?给?家里人各自?分了?一个,吸溜一口?甜滋滋的,水还挺多。


    妞妞小丫头,嘴小吃一小口?一小口?的啃,吧砸吧砸小嘴巴,“婶婶,甜。”


    铁蛋咧嘴笑,“婶子,我能去后?山摘桃不?”


    “那不行,后?山的桃树都是?村里的。”


    林蔓给?小团子擦擦嘴巴,让铁蛋乖乖听话?,不然奶奶知道了?,小心打屁股。


    她正教训铁蛋呢,外头老温家又闹起来了?。


    第26章


    为啥闹呢, 还是钱闹的。


    那不是前头?老温家分家了嘛,家里老院儿给了温悦,那老院虽有?三间房, 还带个半亩地的小院, 瞧着是挺好, 可那三间房都是土坯墙茅草屋,西边那间连屋顶都没了, 住进?去坑坑洼洼, 晚上睡不着就看月亮数星星?


    那不能够啊。


    不说温悦是大队长婆娘的心头?宝,大队长也不忍心让唯一的闺女孤伶伶住这没屋顶的老屋子。


    先头?温悦订婚, 表面?上大队长没给闺女添妆, 就大队长婆娘给了温悦三十?块钱, 实际上订婚那天大队长抽烟锅子憋了大半天,烟雾缭绕中深深叹了口气,当天晚上去了老宅, 往温悦枕头?底下塞了六十?块钱, 算是当爹的给闺女的压箱底钱。


    既然是压箱底钱,温悦也不能贸然拿出来嚯嚯了。


    后来温悦想去黑市闯闯, 这年头?想去黑市做生意,那得有?人儿, 县城黑市上有?个家喻户晓的人叫崔六, 崔六爹在解放前就是倒爷,专门吃这碗饭的, 后来解放了, 崔六爹给政府安排到煤矿厂当工人, 一个月挖煤能有?四十?多?块钱,比起以前风里跑雨里来四处跑, 三天两头?不着家,这个工作?脏累些,倒也安稳。


    天有?不测风云,前年一个暴雨夜,崔六爹跟工友下矿挖煤,就遇上了煤矿崩塌,崔六爹没跑出来,给压在下头?,等把人救上来,崔六爹躺在担架上光有?出的气没有?出的气了,眼瞅着人不好,矿场领导打了电话赶紧往显医院送,到半路上人就没了。


    从?那以后,崔六顶了他爹的工作?进?了煤炭厂,可是他家一家六口人,弟弟妹妹嗷嗷待哺,老娘身体也不好,光靠崔六的工资根本不够花,崔六只能重操父业,不上班的时候就在黑市泡着,专门来黑市做生意的人介绍门路,他脑子活泛,人聪明会来事,赚的中间费也不少。


    温悦打探到崔六人脉广,把在乡下换的鸡蛋红糖、挂面?之类拿到黑市上卖给那些城里双职工人家,从?中赚取差价,小打小闹的居然也赚了几十?块钱。


    当然了,这种活路靠温悦自己?一个人可不行,别?看她势单力薄,招起帮手来可不含糊,先是大队长婆娘给她拉下马,然后就是贪财眼开的温二嫂亲情加盟。


    计划经?济时代,县城的工人看着风光,可是比乡下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就打比方?,城里的小媳妇儿生了孩子,坐月子期间,新生婴儿凭街道开介绍信,到供销社买上三两红糖、三尺棉布,一斤白面?,不用票就能到手,这是国家优惠政策。


    老百姓感念的同时,心里也发愁,供销社每天都是大排长龙,其中有?好几家碰运气给产妇买红糖的家属,供销社红糖本就紧俏,去的晚了红糖没了,只能买白糖,白糖虽也是糖,可没有?红糖滋补不是?


    买不到红糖咋办,家属只能偷偷摸摸去黑市撞撞运气。


    温悦抓住了这个商机,恰好温二嫂娘家爹会熬糖的手艺,为了一家子生计,温二嫂老爹每个月也会熬上一两斤红糖,三两五两的往外卖,那可真是不愁销路。


    至于鸡蛋、白面?、挂面?之类的,乡下人家日子苦的有?的是,拿鸡蛋、粮食换粮票、钱的随处可见,温悦低价购入,稍高价卖出也有?的赚。


    大队长婆娘知?道投机倒把是犯法的,给人抓住是要披d的,刚开始还想劝闺女悠着点。


    没想到听了温悦给她画的大饼,自己?先心动过了。


    平心而论,她这辈子在同龄人里算好的,丈夫对她不错,两个儿子也省心,就是在花钱上费劲,平日里想吃块肉都要想了再想,咬牙买回?来也进?不了她的嘴。


    而温悦口里的京城宋家,住的是两层小红楼,客厅里摆着气派的沙发,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出门都是汽车,家里还有?保姆,顿顿吃米饭和肉,阔气的很?,要真能过上那样的日子做梦都要笑醒。


    大队长婆娘着闺女眼底快要溢出来的艳羡跟向往,原本松动的心坚定?下来。


    要是闺女能嫁进?那样的好人家,当娘的也能跟着享福不是?


    至于温二嫂那更是钻钱眼儿里了,尝到甜头?每天乐成眯眯眼儿。


    投机倒把三人组正准备大赚特赚的时候,给盯梢的孟欣发现了端倪。


    孟欣一直疑心,突然之间温悦怎么这么穷人乍富,每天不是给宋听澜送红烧肉,就是糖水鸡蛋,补的宋听澜红光满面?,走路都带风!


    原来是去黑市倒卖赚钱来的!


    真是天助她也!


    孟欣正愁找不到机会给温悦下绊子!


    现在好了,给她抓住这个老温家的小辫子,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这年头?,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举报外贴大字报。


    村里大队长是温悦她亲爹,当父亲的就是自家孩子再不争气也多?半会护犊子,不能在村里贴大字报,搞不好事情没闹开反而惹的一身骚。


    孟欣思?虑再三,干脆用左手写了封错字百出的举报信,第二天趁着天色昏暗,乔装打扮坐拖拉机去了公社,把举报信夹到了公社办公室的门缝里,之所?以用左手是怕有?人认出她的笔记,而错别?字多?也为了显示写举报信的人没文化,是个大老粗来迷惑公社众人。


    果然,孟欣一出手,第二天快晌午,村里人上工劳作?,公社监委会主任就带着十?几个红袖章拿着检举信气势汹汹来了河溪村。


    老温家一家子大都上工去了,家里就大队长婆娘跟没出月子的温大嫂在家。


    大队长婆娘搁家喂鸡呢,肩带红袖章的革委会主任一脚踹开老温家大门,后头?跟着十?几个□□,其中一个红袖章高高站在板凳上,义愤填膺喊着,“谁是温悦,快出来接受革命群众的审判!根据群众举报,温悦利用其父生产队大队长的职务大搞个人主义,不仅投机倒卖挖社会主义墙角,还肆意剥削人民群众!乱搞男女关系,这样的人简直是革命队伍中的败类,是要被打倒批d的”


    投机倒把,打倒□□?


    大队长婆娘脑子嗡了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


    七月午后日头?依然十?分毒辣,妞妞摊着小手在屋里呼呼大睡,铁蛋这臭小子一大早就跑不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家,林蔓给小家伙打扇凉快,等小团子此?起彼伏的小呼噜声起来了,她就放下蒲扇,轻手轻脚出了屋。


    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太热的缘故,生产队的几头?猪蔫蔫儿老趴着,不怎么吃食儿也不喝水,赵春花惦记她的猪,跟老支书说了请公社的兽医下乡来看,兽医说是暑热胃口不佳,也没啥好办法,只能是趁着天凉快的时候多?喂上几顿。


    赵春花便每日天不亮起来,随手捡上几个红薯黑扔进?灶膛烤了吃几口当早餐,然后匆匆去打猪草回?来喂猪,林蔓看婆婆辛苦,嘴上都急的起燎泡了,跟系统打听,有?没有?专门治家猪暑热不吃食儿的药。


    狗腿系统自然回?答有?,就是价格有?些贵,一支药剂要两百积分,这价格听的林蔓咋舌,一筐金银花才能兑换五十?积分呢!两百积分要四筐金银花?果真是无奸不商!


    没办法,嘴上嘀咕,她还得去后山挖金银花来跟狗系统交换。


    没想到狗系统半路看中了后山的一株野桂花树幼苗,这在万年后高度人工智能发达的后世可是宝贝,狗系统开价一千积分,给林蔓讨价还价到一千二百积分,心疼的狗系统智能语音都带了波浪音儿。


    林蔓赚了一千积分,心满意足挖了桂花树幼苗录入系统,“叮”声过后,潋滟的桃花眸弯了弯,拍拍手打道回?家。


    回?到家,赵春花正好在家剁猪食儿,这年头?生产队的猪吃的比家猪是要好的,村里的妇女去田里干活,都要背个空出来的筐,农闲歇息就去后山打猪草,家养的猪就是吃猪草,生产队的猪有?大队做保障,吃的一半是猪草一半是精饲料,精饲料就是乡下蔫了不能吃的老地瓜、南瓜、大豆之类的,人不能吃,就剁碎了拌好给猪吃。


    林蔓悄咪咪把系统里兑换来的药剂兑到猪食里,小老太拎着木桶去喂猪,到家的时候一脸喜气,说是今天生产队的几头?猪吃的可美了,那家伙呼哧呼哧抢着吃。


    赵春花同志喜的直念叨是老天开眼,不能丢小马甲的林蔓笑盈盈点点头?,也跟着说了两句。


    婆媳俩正说着话,来老陆家串门的狗子娘卷着阵热风进?了门,外头?热浪袭人,狗子娘渴得不行,脸蛋子上带着一坨晒红,先抄起葫芦瓢猛灌了两口凉水,才打开了话匣子。


    狗子娘刚从?老温家吃瓜回?来,说是老温家不知?道怎么地,突然来了一帮子红袖章嚷嚷着要找温悦,听说是投机倒把了,可红袖章在老温家找了半天也没没找到啥线索。


    而且宋听澜这次表现很?有?担当,他义正严辞指责了红袖章,村里人都夸温悦眼光好……


    林蔓呵了声,其实吧,温悦把她跟宋听澜的感情从?来都看作?一桩彻头?彻尾的交易,你贪图我家世,我贪图你美貌温柔,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用情至深?


    第27章


    此时此刻, 变故丛生的老温家,公社革委会主任带着十几个红袖章把温家小院翻了个底朝天,鸡窝里的鸡都给丢出来了, 也没翻出什么有用线索, 温家屋檐下倒是挂着一刀咸猪肉, 厨房里也有几口装粗粮米面、鸡蛋的小翁,不过这能说明什么呢?


    这年?头就算是再乡下也要吃饭不是?


    再说了老温家十来口子, 家里大家长?又是生产队的大队长?, 家里有些细粮米面不是正常事儿??


    革委会主任扫了眼给吓的瘫在地上起不来的温二嫂,脸色煞白一个劲儿?哆嗦的大队长?婆娘, 还?有面若镇定的温悦, 老实巴交温家老大跟老二, 眸中?闪过几分?怀疑,莫不成真跟刚才那个小白脸知青说的那样,是有人恶意诬告?


    不管怎么样, 革委会要抓人批d也是要讲证据的, 老温家可是根正苗红的三?代?贫农,可不是那些城里给打倒的学术权威、臭老九, 也不是剥削人民的地主老财,听说温家大队长?解放前参加过游击队, 如今县里几个领导都跟他是好多年?的老战友, 不看?僧面看?佛面


    革委会主任沉思片刻,才下了结论, “证据虽然不足, 但是这举报信也是要留下的”, 说要带人回去继续调查再说。


    行吧,这话一出口, 在人群里勾唇得意笑的孟欣一下子僵住了,怎么会这样?革委会的人不是应该把要死要活的温悦拉出去批d游街吗?


    这算什么?


    大锤好不容易落下,轻拿轻放,不痛不痒训斥几句就完事了?


    “咋回事啊?”


    “大队长?家是清白的啊?”


    “八成是看?人日子过的好,给写举报信泼脏水”


    村人的窃窃私语声传来。


    孟欣气?的直发抖,她克制住内心的不甘,朝人群对面望去,对面低头的温悦从容不迫,杏眼中?甚至还?带着笑意,她也不是什么世?俗意义上的傻白甜,既然要涉险赚钱,自然也会想好退路,老温家贩卖的那些红糖、细面鸡蛋都在隔壁温二嫂娘家地窖放着,孟欣这个贱人想抓她的把柄,没门!


    *


    革委会主任或许感到丢脸,他当了十几年?主任还?从未像今日这般铩羽而归,不过他前头刚进?河溪村,看?这个村子村民的风气?和谐团结,穿的也比其他生产队好些,看?来温家大队长?也不是个没手段的,不然能不会稳坐大队长?这位置二十几年?,今天大队长?在公社开会,革委会又没抓住温悦投机倒把,他就睁一眼闭一眼吧。


    革委会的人走了,老温家没热闹可看?了,村里人呼啦啦散去。


    孟欣为了不露马脚,也咬牙离开了。


    临走前她不是没注意到跟宋听澜在一起的温悦那略带挑衅的目光。


    不用急,来日方长?!


    她且等着,看?温悦能风光到何时!


    *


    老陆家这边儿?,狗子娘跟赵春花在院里唠嗑家常。


    林蔓忙活着把从后山采来的金银花摘洗干净熬凉茶喝,再加一把晒干用糖浸过的甘草、山楂,喝起来清凉解暑,别提多爽快。


    如今天热,铁蛋见天儿?猴似的在村里乱窜,这小子本来就黑,这下子好了,大夏天一晒,更是黑成非洲鸭,一笑满口大白牙,当婶婶的戏言,要是哪天儿?晚上没月亮,这孩子出去一咧嘴笑,村里人别当是闹鬼了。


    这促狭的话,铁蛋才不在意呢,依然乐此不疲往外跑,要是放在以前,小妞妞铁定颠颠儿?跟在哥哥屁股后面跟着跑。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前头林蔓不是给铁蛋做书?包嘛,作为上辈子从没碰过缝纫机的新手菜鸟,在婆婆的指导下,她拆了陆洲淘汰下来的一件军装,哒哒哒踩着缝纫机给铁蛋缝了个时髦的军绿色书?包,上头绣五角星的那种,当然了有铁蛋的,就不能少小妞妞的,也照葫芦画瓢用剩下的料子给妞妞缝了个小号的小书?包。


    后头布料不够,赵春花拿出自个儿?的宝贝——从镇上被服厂淘来的边角布头,林蔓挑了块靛绿色的老土布包边儿?,书?包上用红色的丝线绣了闪亮亮的五角星,结实又好看?。


    小妞妞爱若珍宝,每天天一亮,小团子一骨碌从炕上翻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跨上自个儿?的小包包,雄赳赳气?昂昂在院子里走上一圈儿?,吃了饭就摊开叔叔给买的小本本,小胖手握着铅笔,歪歪扭扭开始练字。


    铁蛋过来喊妹妹出去玩,小团子皱皱小肥脸,奶声奶气?又老气?横秋拒绝,“哥哥,我不去玩啦,今天妞妞要好好学习,将来要当老师的,奶说不努力读书?将来娶不到漂亮媳妇哒。”


    说罢,小团子很特意看?了铁蛋一眼,那小眼神儿?赤裸裸的写着“别看?了说的就是你,”然后端正小身子,用胖屁股对着铁蛋,一笔一画在本本上从一写到十,前头林蔓教小团子算术,妞妞聪敏,如今能一口气?背到三?十了。


    铁蛋:“???”


    貌似受到了鄙视怎么回事?


    黑小子挠挠头,觉得将来娶不上漂亮媳妇这事儿?有些严重,要知道他可跟奶奶叔叔一样都是颜控呢,于是蹬蹬蹬跑到厨房问林蔓,“婶婶,不学习真娶不到好看?媳妇?”


    林蔓就等着臭小子自投罗网,一本正经?忽悠黑小子,“那可不是,铁蛋你想啊,咱村里的后生都想娶漂亮媳妇儿?,人家好看?姑娘也是好人家出身,想嫁个有本事的对象过好日子不是人之常情,不好好读书?将来怎么有本事,也没办法为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别人小伙子晚上都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一个人晚上孤孤单单冷风吹,是不是挺可怜?”


    铁蛋听的一愣一愣,虽然婶婶说的话他有些没听明白,但天天一个人吹冷风确实很可怜。


    小家伙也不出去浪了,老老实实跟妞妞一块学算术写字儿?,要是黑小子屁股坐不住了,林蔓就来一波恶魔低语


    隔天一早,铁蛋哭丧着小脸,过来跟林蔓嘟囔,“婶婶,我昨晚做噩梦了,梦见我长?大了娶了个可好看?可好看?的媳妇。”


    林蔓惊喜:“这么好啊,我们?铁蛋有福气?。”


    谁知道铁蛋又哭唧唧道,他娶的媳妇标志是标志,就是个泼辣姑娘,天天拿着小皮鞭监督自己学习,他要是不听话,就给抽屁股,这会儿?黑小子屁股还?疼呢。


    林蔓:“”


    赵春花在堂屋纳鞋底,听了他俩的话,扑哧一下乐了,“个倒霉孩子,做的啥梦啊,屁股蛋子疼,不是昨晚上臭小子梦游摔着屁股蛋子了。”


    原来如此啊。


    林蔓莞尔。


    为了安抚可怜唧唧的铁蛋,良心发现的林蔓早早洗手烧饭。


    大夏天的,老陆家一家子苦夏,整天玉米饼子、杂面饼子吃的食不下咽,亏的赵春花腌了一坛子辣白菜,家里还?有从河里摸来晒起来的小鱼干,切上一丝丝儿?辣白菜跟小鱼干一块煸炒,呛出一股麻辣鲜香的油香儿?,再来一碗浓稠的白米汤,饶是不爱吃辣的铁蛋跟妞妞也能呼啦啦喝一大碗饭,撑的肚子饱饱。


    吃了早饭,铁蛋嘀咕着,河溪村小河沟里的野荷花开花了,一个个含苞待放,荷叶圆圆的跟锅盖一样铺在水面上,这时节河里长?的菱角最是脆嫩甘甜,采回家生吃也好,煮来吃也不错。


    这年?头乡下人家不兴吃菱角,顶多就是看?荷花开的好看?,村里老太太折上两支回家逗孙子。


    这会儿?村河面上的荷花冒得密密匝匝,如同一个个嫩白的花苞微绽,林蔓提着篮子光着白脚丫光是在浅滩处就摘了小半篮子菱角,再加上手脚麻利的铁蛋,没一会儿?带来的篮子就摘蔓了,而小妞妞不能下水,就乖乖捧着小脸蛋坐在河滩上笑眯眯等着婶婶跟哥哥。


    林蔓回家把菱角浸泡在盐水里,打算晚上煮一锅给家人尝口新鲜。


    铁蛋兄妹俩没吃过这个,俩萝卜头眼巴巴顿在木盆跟前,咂巴下小嘴巴菱角是不是跟西瓜一样甜滋滋的。


    今个儿?艳阳高?照,林蔓去院子水井口提了两桶水在木盆里,放在大太阳底下,就等着井水给阳光晒热了,一会儿?给两小洗澡用。


    老陆家棠梨树下摆了一张破凉席,上头铺了床薄褥子,平日里天气?热屋里闷,一家子不高?兴在屋里带着,没事儿?的时候几乎都在树荫下点着艾叶凉快。


    赵春花不习惯在这上头做活儿?,小老太还?是习惯做她的小板凳,拎了个小板凳坐在树荫下,从箩筐里拿出一只刚糊好的鞋底子,一边寻着针线,一边跟林蔓唠嗑儿?。


    林蔓坐在棠梨树荫凉下,靠着树杆子打盹儿?,凉席上铺着的薄褥子前几天刚晒了,有着阳光暖暖的舒服味道,外头小风嗖嗖,旁边点了艾叶,没有蚊虫骚扰,比平时在屋里睡觉都舒服,她给太阳光晒的昏昏欲睡,朦朦胧胧间听见大队的喇叭滋咔咔响了两声,说是晚上要放电影。


    第28章


    河溪村一到夏天?, 公?社领导就组织放映员下乡给革命群众播放电影。


    毕竟乡下跟城里不一样,县城有电影院跟剧院,乡下有啥啊, 就一垒起来的土台子?, 每逢过节过年, 村里有舞龙舞狮、唱大?戏、秦腔的就在土台子?上表演,村里放电影自然?也不例外, 夜幕四合, 两棵粗壮大?榕树,一块宽大?放亮的白幕布, 一台放映机上头架着个白织灯泡, 就是这年代乡下最热闹的盛会了。


    村里大?喇叭滋啦啦的电流声?落了下去, 河溪村顿时一片沸腾,媳妇儿们喜笑颜开淘米煮菜,大?姑娘从衣柜里翻出珍藏舍不得穿的绣花罩衫, 对镜打扮, 别看乡下成?婚大?都?是媒婆介绍,现在社会进步了, 年轻姑娘们也想自由?恋爱,找对象呢。


    就像去年七月七, 公?社组织看电影《英雄儿女》, 电影里扮演“向我开炮”王成?的青年演员浓眉大?眼,英姿勃勃的刘世龙, 就成?了乡下不少大?姑娘心里找对象的理想型, 有来家相?亲的, 以前家里就问能不能置办的起三十?六条腿?


    什?么是“三十?六条腿”,就是新房里的家具, 一张双人床、一张八仙桌、四把椅子?、一个大?衣柜还有一张写字台跟一个碗橱,这就是城里乡下通用的娶媳妇标准,自然?了标准是标准,除了城里吃国家饭的双职工家庭,大?多数人家那是置办不起来的。


    尤其是乡下人家一大?家子?吃饱都?不容易,哪有余钱儿去置办一套家具?


    于是乡下结婚标准就降下来了,从三十?六条腿儿变成?了二十?四条腿,结婚只需要一张双人床,八仙桌两把椅子?跟一个五斗橱、一个脸盆、一个痰盂、还有个铁暖瓶就可以了,现在人姑娘直接问,“你能跟王成?一样参加反击战当英雄不?”


    这可把年轻小?伙子?给问住了,他们就是乡下普通后生,又不能去参军作?战,小?伙子?们哼哧哼哧半天?说不出话?,姑娘们自然?黑了脸因为这事儿闹出不少好笑事儿。


    在院子?里纳鞋底的赵春花,一边拿着针椎使劲攮鞋底,一边给儿媳妇讲村里的往事。


    林蔓洗了个大?桃子?,掰给边上的小?妞妞一块,一大?一小?咔吧卡吧啃着嘴里甜津津熟透了的桃子?,饶有趣味听着,铁蛋这臭小?子?早哇哇叫着,提上小?板凳跑到村口占场地去了。


    夏日收获的桃子?甘甜多汁,妞妞双手捧着啃了这一口啃那一口,哪里汁水甜多吃哪里,吃得一张小?圆脸汁水汪汪,小?手上也满是桃汁,赵春花看过来,颇为嫌弃地“咦”了声?,“小?姑娘家家跟谁学的,咋吃个桃还能吃成?花猫脸?一准儿是铁蛋那臭小?子?教?的。”


    妞妞抬起小?脸,讨好地对她奶笑。


    “嘻嘻,桃桃好吃嘛。”


    赵春花还是板着脸,“再好吃也不能这么吃,没个姑娘样。”


    林蔓咂巴完手里的桃子?,桃核儿一丢,拿起搭在洗脸架上的湿毛巾给小?团子?擦了擦小?脸跟小?手,重新洗干净晾好,笑盈盈牵着小?团子?道,“娘,晚上看电影天?黑,我给铁蛋妞妞做两个南瓜灯,上头吊个芦苇绳,里头点上蜡烛,提着一晃一晃的还能照明,到时候娘就是咱们村最时髦老太了。”


    赵春花撑不住笑了,摆手道,“还时髦老太呢,天?热别在我老婆子?跟前晃悠,该干啥干啥去。”


    林蔓就牵着笑嘻嘻的小?妞妞溜溜儿跑了。


    正好来老陆家串门的狗子?娘暗暗吃惊,这也就是在老陆家,林蔓才能整天?跟孩子?王似的带着铁蛋妞妞瞎玩,不然?放村里其他人家试试,这样的儿媳妇哪里容得下?


    狗子?娘虽然?喜欢八卦,却不是那没心术,什?么话?都?往外讲傻婆娘,她可是知道好姐妹赵春花多喜欢这个儿媳妇,再说了经过这阵子?的相?处,她觉得林蔓也不是那村里谣传的好吃懒做娇媳妇儿,人家在家也是该干啥干啥,手还巧呢,甭管是烙饼、擀面条、蒸馒头包饺子?小?馄饨,做书包、插花就没这姑娘不会的。


    而且人家长得还漂亮得体,说话?也是大?大?方方、舒舒展展又带着几分俏皮和甜,让人听了心里可熨贴舒坦。


    狗子?娘正暗自想着,赵春花拎了茶壶,端了糖糕跟瓜子?来招待,老陆家日子?过的好,狗子?娘又是常客,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自家平日没少让人家帮忙,好姐妹来了,自然?要好生招待。


    糖糕是林蔓从自己捣鼓的,里面的馅儿放了红糖和芝麻,不过红糖贵,她给换成?了白糖,黄澄澄软乎乎,脆皮空心,吃一口热乎中带着甜,狗子?娘登时有些不好意思?,“春花,这是干啥,糖糕多贵重啊,城里供销社才有得卖,你快收走,给孩子?们留着。”


    这么好的糖糕给她一个老婆子?吃不是浪费了?


    赵春花笑呵呵,“老话?说客随主便,你是客就听我这老婆子?的。”说完捻起块糖糕递过去,“我家儿媳妇炸的,尝尝味道咋样?”


    狗子?娘瞪大?眼,糖糕不是在县城买的啊,林蔓自个儿炸的,味道不知道咋样啊,前头村里去媳妇儿,也有炸糖糕的,那炸出来不是黑乎乎就是没味道,她接过来尝了口,甜中带软,哎呀呀真是好吃。


    巴掌大?小?的糖糕,狗子?娘三两下就给吃光了,她吃的急差点儿给呛着,赵春花忙给送了碗酸梅汤狗子?娘闷头一气灌了,那个透心凉啊,甜的她直吧唧嘴,“跟蜜水似的,好喝!”


    说罢,狗子?娘看着老陆家兴旺敞亮的院子?,艳羡不已,“老姐妹,你可真是娶了个好儿媳,你这日子?过的塞神仙哩。”


    想想前头陆家大?侄子?两口刚出事那会儿,老陆家家干净的小?院,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丧事弄的满是灰败,草纸屑在篱笆墙根下一堆一堆的无人打扫,大?门窗户上贴着白纸黑字挽联给风吹的呼啦啦就跟鬼哭夜嚎似的。


    狗子?娘晚上过来陪着守灵,那几天?赵春花白天?哭晚上哭,哭的眼睛肿嗓子?哑,铁蛋和妞妞两孩子?不言不语,也不吃饭喝水就那么跪在灵前,瘦小?小?身影看的村里当娘的心里不落忍。


    整个陆洲全靠陆洲一个人撑着,白日黑夜没法休息,原本深邃的脸庞胡子?拉碴不说,还瘦了好几斤。


    赵春花不知道狗子?娘想的啥,那胸膛挺的老高,美滋滋道,“那可不是。”


    *


    晚上村里放电影,铁蛋跟妞妞提着婶婶给做的南瓜灯,又在村里大?出风头。


    乡下做南瓜灯,也就是把自家的小?南瓜上开了口子?,掏出里面的瓤洗干净留下来熬汤也不浪费。


    南瓜皮外头凿上笑脸,里面点上短蜡烛,烛光闪闪从笑脸中透出来,顶端用芦苇绳固定好,流苏长长垂下来,跟冰心先生的小?桔灯有异曲同工之妙,月黑风高,铁蛋提着展南瓜灯扭着小?屁股在村里的土台上走来走去,别提多神奇了!


    公?社来的放映员用木杆撑起白色幕布,一边放一边蹬着飞轮发电放出来的电影都?没南瓜灯有趣,村里的娃子?们含着手指头,还没回家呢,就馋着自家爹娘要南瓜灯。


    有脾气不好的家长就给自家崽子?一顿打,要个屁的南瓜灯,那蜡烛不要钱儿?咋就生了你这么个败家崽子?!


    也有疼孩子?的爹妈,自个儿在家学着给孩子?做,做的没林蔓做的精致,只能厚着脸皮上老陆家求教?,臊的脸红脖子?粗,以前他们家里老娘媳妇没少嚼老陆家的舌根子?,本以为会给赵春花婆媳俩打出门去,谁想到人家和颜悦色招待他们,还帮着自家孩子?做南瓜灯。


    老陆家一家宰相?肚里能撑船,能处!


    一时之间,老陆家在村里的名声?急转直上,村里老太太妇女啥的,提起林蔓也不说那妖妖娆娆狐狸精了,满嘴的能干心灵手巧小?媳妇儿。


    村里的年轻汉子?都?酸唧唧,想着陆洲怎么这么好运气,原先林蔓花落老陆家,他们还能自我安慰,林蔓就是个花瓶美人,除了张脸一无是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娇滴滴娶回家来也是个祖宗,不如娶村里团圆脸姑娘,壮实能干屁股大?能生儿子?,女人关了灯上了炕都?是一样!


    现在想想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晚上大?队长婆娘在蚊帐里拍蚊子?,大?队长洗完脚上炕,说起老陆家来,大?队长婆娘满脸不在意,“说这个干啥,还是想想咋让咱闺女早点结婚吧。”


    大?队长黑了脸,他一声?不吭吹灭了油灯,摸着黑躺下。


    大?队长婆娘还道自家男人没听见呢,又提了一嘴,大?队长还是不吭声?,气的大?队长婆娘一下子?窜了起来,对着大?队长就是一顿臭骂。


    无奈大?队长不搭理他,大?队长婆娘只能骂骂咧咧躺下,不多时大?队长就听到婆娘粗重的呼噜声?,他沉沉叹口气也跟着闭上眼。


    *


    肃省榆中公?社黄土生产队,茫茫黄土地上,林君学佝偻着身子?挑着个水桶,顺着黄土坡下去,去坡下头的蓄水池里打水。


    榆中公?社所?在的黄土坡是半干旱地带的,不靠山不靠水,黄土层又太厚,这边的村民只能是挖个蓄水池,趁着夏季多雨,把这雨水给储起来,一年四季十?里八村人畜全靠蓄水池里的雨水过活,人都?这样了,更别说灌溉田地里。


    林君学夫妻俩给下放到黄土生产队,就住在大?队不远处一所?荒废的窑洞里,那是解放前村里一家老人住的,老人百年归去无后,这窑洞就归了公?,十?几年没人住了,那门窗木头给风雨腐朽的都?快没了,窗户纸更是没了,院子?里茅草半米多高,窑洞里摸一把全是灰。


    这窑洞虽然?破败,黄土生产队的村民淳朴忠厚,对于林君学夫妻这样的臭老九也没有过多敌视,夫妻俩在黄土生产队活的很平和,秦瑶从大?队长手里拿了窑洞的钥匙,打开门,三眼窑洞塌了一半,拱形的洞口搭配着双扇木头门,大?概是年数长了,木头门一晃扑簌簌掉灰。


    秦瑶苦中作?乐道,“没事儿,好在咱们睡觉的窑洞没塌,院角那两棵苹果树不错,秋上收了苹果可以做苹果酱。”


    林君学夫妻俩一起把窑洞拾掇干净,塌了的那一半窑洞一背篓一背篓的往山坡上背土,院子?里的枯草也给拔干净了,夫妻俩就在黄土坡下安了家。


    林君学挑着水回家,路上遇见牵羊背筐的村民,打个招呼继续往窑洞走,恰好镇上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过来,看见他支棱着自行车停下,用当地土话?说有他们夫妻俩的包裹,说是从河溪村所?在的县城寄来的。


    河溪村?那不是蔓蔓下乡的地方?


    林君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嘴唇翁动?了几下,满脸激动?。


    坡下窑洞,面容秀美的中年女人从米缸里挖了一小?捧荞麦面,打算给瘦脱相?的丈夫蒸锅荞麦窝窝头补补,平日里夫妻俩吃的都?是地瓜干或者是野菜窝窝头,再加上一碗照的见人的菜汤,想吃油吃肉是不可能的。


    秦瑶以前是多知书优雅,如今虽然?生活操劳,眼角上多了几条细纹,却依旧跟村里的妇女不一样,宜喜宜嗔,一颦一笑都?是风情,年轻的时候在当地那是颇有美名,在县城上中学的时候,每天?一下课在后面跟着的新派少年能排到学校街角,等上了高中更是了不得,来秦家提亲的络绎不绝。


    秦瑶一个也没不答应,谁知道后来看上了林爸这个书呆子?,话?说回来,林君学真是个名副其实的书呆子?,年轻那会儿痴迷看书,有时候能一天?不吃饭都?感觉不到饿。


    不过自从有了儿子?林坤跟女儿林蔓之后,书呆子?爸爸也是位有担当的好爸爸,秦瑶坐月子?那会儿,家里没有余钱请保姆照顾,两家老人也无法来帮忙,半夜孩子?哭叫,林君学一手抱着个娃儿,晃悠来晃悠去,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第二天?出门去学校,那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给学校男老师戏称位“兔子?奶爸。”


    想起这些往事来,当妻子?的心里就泛甜。


    第29章


    秦瑶在厨房里忙活, 说是厨房,其?实就是在院中用废弃木头跟茅草搭了个木棚,木棚下头黄泥盘了口灶台, 墙上凿了孔放块木板, 上面摆碗筷、盐罐, 充当碗橱,烧饭就从外面捡来的枯树枝、树叶跟枯草做然脸, 厨房虽然简陋, 却给收拾的干净整洁。


    爬上黄土坡,走上百来米远, 住在隔壁一孔窑洞里的是汉语学院的贾教授和他?的老母亲, 他?是跟林家夫妻一块儿给下放到黄土生产队的, 贾教授没林爸好运气,有妻子同甘共苦,老婆孩子都跟他?划清界限, 登报断绝了关系, 只有老娘愿意陪着他?,如果哪天老母亲走了, 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贾老太上了年纪,贾教授比林爸还文弱, 母子俩的日子比林家苦多了。


    秦瑶每回蒸了窝头, 就用干净的笼布包上一包,给贾老太送去, 别的不说, 总能管老人家一顿饱饭。


    林家窑洞外除了颗苹果树, 另外开垦了一小块菜地,因为缺水, 菜苗稀稀拉拉不成片,林君学依然乐此不疲每天挑水来浇,他?称之为“精神食粮”。


    以前在城里住着的时候,秦瑶用的都是蜂窝炉,也就是煤块的,那时候林爸学校一个月给教职工发五斤的煤炭票,一到月初,煤炭厂门口就人头攒动,攥着票等着买煤,有时候不走道?,老林家买不到煤炭,那个月,家里只能熄火去外头买饭。


    秦瑶每天给林坤林蔓兄妹俩一人一角钱二两肉票,让去外头买肉烧饼吃。


    八九岁的林蔓梳着马尾辫,穿红格子花小皮鞋,粉雕玉琢漂亮的跟洋娃娃一样,林坤则是高?兴的摇头晃脑跟过年似的,那小模样秦瑶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往灶膛里塞了把柴。


    今个儿蒸的窝头奢侈加了两勺猪油跟一把白面,锅盖一掀,一股儿油面香充斥了整个小院,就在这时候,出门打?水的林君学挑着扁担兴冲冲回家来了,“蔓蔓妈,快来,咱家蔓蔓寄信了!“


    秦瑶惊喜的瞪大眼,手?里的锅盖都要给摔了,忙不迭放下锅盖,双手?在粗布围裙上擦了几下,迎上来,“蔓蔓来的信?在哪儿呢?”


    林君学把扁担水桶放在墙角,眉飞色舞从怀里掏出信来,“在我怀里藏着呢,咱蔓蔓好不容易来次信,别给外头的风沙刮跑了,你?瞧瞧还有个大包裹!”


    夫妻俩迫不及待打?开信,想看看宝贝女儿给他?们写了什么,当初家中落难,长子林坤早早下乡当了知青,生活相对安定,而小女儿林蔓自由就是夫妻俩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说句不过分的话,对于小女儿,当父母的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


    那时候,林家的房子给贴了白条,一家三口租住在窄小的筒子楼里,那种筒子楼跟林家原先住的小楼可是大相径庭,厨房厕所?都是公用的,楼道?上摆满了脏垢的煤炉跟炊具,还有各种杂物,晾衣服也是搭在楼道?的竹竿上,滴滴答答满是水。


    林蔓从小娇养着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哪受得了这苦,在家里大呼小叫,吵闹着要回家。


    后?来筒子楼也住不下去了,林家夫妻工作给停了,一个去扫大街一个去清厕所?,眼看着世道?越发不好,林君学果断让小女儿下了乡。


    林蔓对此万般不愿,也不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最后?还是带着对家人的满腔怨恨下了乡,临走前更是放下狠话,要跟父母断绝关系


    自此,林君学夫妻俩彻底跟女儿失去了联系,相比时不时来信的林坤,当父母的怎么能不揪心唯一女儿的处境?


    可怜天下父母心。


    林爸拆信的时候,激动的手?都不好使了,还是秦瑶帮忙,夫妻俩才展开信封,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信。


    林蔓来的信也比较含蓄,先是问候爸妈的身体,是否安康,贴心叮嘱林爸按时吃饭,注意身体,也提醒妈妈天冷记得添衣,然后?说自己给父母寄来了麦乳精、钱票、煎饼、香胰子、牙刷跟虾肉酱,乖女儿如此懂事乖巧,林君学高?兴的眼眶发红,不停地推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夫妻俩笑?颜颜不住的夸闺女长大了,还正?待往下看,谁知道?下一秒——


    “结,结婚?”


    林君学结结巴巴,大惊失色看向秦瑶,“咱们蔓蔓结婚了?!!”


    秦瑶:?


    这书呆子开心过头了,怎么说胡话了?


    *


    七月盛夏骄阳似火,河溪村有十?来天没下雨了,小半个月大太阳明晃晃炙烤着大地,田里的玉米叶子都干卷了,原先肥美的野菜也因为缺水蔫头耷脑。


    眼瞅着再不下雨,田里就要开裂缺水了,现在正?是玉米生长的关键时期,要是没有水,那今秋的粮食可就减产了,没粮食就饿肚子!


    公社?领导开了会?,要求各大生产队立刻组织人手?灌溉庄稼,其?实不用公社?领导发话,河溪村跟附近几个生产队队员们已经?自发往田里挑水了。


    这年头灌溉庄稼都是人力挑水,因为干旱,村里水井水位下降,抽不上来水,大家伙儿之能用水桶去村口河滩打?水。


    河滩的水因为过度适应 ,浅滩水泡子都快干了,原先隐在水下的水草蓬柳也露出了大半,来不及游走的小鱼在泥地里直甩尾巴,倒是便?宜了村里的小娃,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捞上几条鲜鱼,拿回家给一家人打?牙祭。


    不然那浅滩里的水没了,小鱼不是给晒成鱼干?


    地里庄稼要紧,村里家家户户跟麦收那会?儿一样,几乎全家总动员,除了瘫在炕上起不来的老人,跟吃奶不会?走路的小婴儿跟几岁小娃,其?他?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拎着木桶去河里打?水。


    老陆家这边儿,赵春花带着铁蛋去田里帮,妞妞人小腿短,用铁蛋的话说,你?那么点儿个去打?水,是去打?水还是跳水呢。


    踊跃报名?的妞妞给哥哥鄙视了,抱着小手?气鼓鼓生闷气。


    林蔓也想去,结果赵春花撇撇嘴,很不客气道?,“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不够添乱的。”


    “”


    是以被嫌弃的小团子就跟婶婶留守在家,林蔓负责打?扫浆洗喂鸡喂鸭,捣鼓美食,小团子负责卖萌,闲暇时间给陆洲去封信,其?他?时间就是闲鱼躺。


    村里家家户户轮流挑水,真可谓是星出月归,昼夜不停,河溪村几百亩田光靠肩膀头子挑水也够呛,前头狗子娘就来家里诉苦,说自家儿媳妇没断奶,大孙子墩子还是个吃奶小娃儿,家里人手?不够,墩子妈就上阵了。


    可怜墩子在家没人照顾,只能放在地头上,铺个破草席子,用草绳把孩子困住,这样大人在地里浇水放心,墩子在破草席上来回滚,滚成个小泥娃还没啥,就是孩子大半天吃不上奶,给饿的整天咂巴小嘴巴,自个儿抓着个石头、树叶子就往嘴里塞。


    狗子娘心疼地直抽抽,可是她也没办法,自家不能跟老陆家比,老陆家陆洲有出息,月月往家寄津贴,就算是一家子不下地也有的花。


    赵春花纯粹是闲不住才去挑水,至于娇滴滴的林蔓不去就不去呗,时间长了,村里人也习惯了,反正?人家也不拿工分。


    赵春花也是当奶奶的,见不得墩子才几个月小娃儿受这罪,晚上睡觉前跟林蔓商量,说能不能把墩子带来自家帮忙带带。


    林蔓欣然同意,左右她在家带妞妞也是带,多一个墩子也没啥,再说小墩子她见过几次,是个十?个月大胖呼呼小娃,能扶着墙走上几步了,这孩子性?子可好,天生一张笑?脸,不管是遇上谁都是眯着眼乐,就跟小弥勒佛似的,可讨喜。


    狗子娘可是真激动了,她欢喜的都不知道?说啥了,第二天跟自家儿媳妇早早来了老陆家。


    墩子妈柳眉凤眼,皮肤略微粗糙,手?腕粗的大辫子垂在腰侧,胸前鼓囊囊的,一笑?嘴角还带着个梨涡,模样挺俏丽,就是有些黑,她是个爽朗大气媳妇儿,狗子娘也是个实诚人,为了感激陆家帮忙,婆媳俩提着个蒲草篮子,里头装着七八个鸡鸭蛋跟一小袋白米,估摸着有□□两,说是给墩子喝米糊糊用的。


    鸡鸭蛋给陆家两萝卜头炖蛋羹吃。


    墩子给他?妈拴在背后?,蹬着两条小胖腿,吃着手?手?一个劲儿对林蔓咯咯笑?。


    “妹子,俺家墩子喜欢你?哩。”


    墩子妈咧嘴笑?。


    墩子就这么在老陆家暂时安了家,白天有小妞妞当大姐姐陪他?玩,饿了吃林蔓熬的米糊糊跟鸡蛋羹,时不时还能吃口蔬菜泥,小胖子晚上给接回家,一摸小肚子圆滚滚,白胖干净,可见是老陆家精心照顾的。


    狗子娘一家对老陆家越发感谢。


    村里人忙活了七八天,总算是把几百亩玉米地给浇透了,八月初黑夜的一声轰隆,电闪雷鸣之后?,村里下了场及时雨,哗啦啦下了两三天,玉米苗喝的饱胀胀的,宽大的绿叶翠绿欲滴,村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丰收的笑?脸。


    第30章


    几场夏雨过?后, 村里的枣树果泛了红,老陆家院中移载过?来的蔷薇花也开?出了满藤的小粉花,一簇簇如粉色云霞, 惹的勤劳的小蜜蜂嗡嗡采蜜, 后山的覆盆子跟无花果也到了成?熟的旺季, 覆盆子甜滋滋儿的,轻轻一捏就能捻出汁儿来, 乡下孩子没有?零嘴吃, 这就成?了他们?的美食。


    老陆家虽说比村里其他人吃的好,那?小孩儿天生就嘴馋, 这是改不了的, 再说铁蛋天生爱热闹, 把这黑小子闷在家里几天,再放出去就跟出笼的猴儿,立马放飞自我。


    这几天, 黑小子上午在家学习, 晌午头子睡了午觉起来,精神抖擞背上自个儿的小背篓, 跟小伙伴们?一起去后山吃覆盆子吃到肚饱,再拎上竹筐, 撸起裤腿, 往村头河滩上那?么一冲摸泥鳅去也。


    泥鳅这东西?生命力贼强,只要有?水泡子的地方就能泥鳅, 有?时候村里雨水多了, 田里积了水, 社员们?上工,一锄头下去, 就能从泥地里泡出几条泥鳅来。


    村里的小娃儿从小就在泥巴里滚,抓起泥鳅来个个都是高手,手法熟练的一个钟头能一天抓两三斤,拿回家裹上面糊下锅炸,吃起来那?叫一个香,就是有?点儿费油,村里人一般不舍得这么吃,多半是蒸了囫囵吞下去,不过?味道?嘛,就有?点差强人意,总算是口肉吧,跟老陆家这么豪气?,想咋吃咋吃的,真的不多见?。


    下午四点钟,夏日的天空依旧蓝莹莹,暑气?下去些,赵春花忙着?把家里的菜园里南瓜藤多余的枝蔓掐下来,这南瓜藤不知道?咋地,或许是肥农家肥施多了,今年的南瓜长得格外粗壮,枝肥叶大不说,花骨朵一个接着?一个,还肆意扩张地盘,跟林蔓心爱的蔷薇花争地盘,你?争我抢的好不热闹。


    赵春花道?,“这两玩意儿忒霸道?了,她老婆子得好好修理修理,让它们?知道?老陆家谁当家!”


    得来,小老太跟南瓜藤、蔷薇花较上劲了。


    赵春花提着?剪子,下手又快又利索,林蔓给婆婆打下手,把剪下来的南瓜秧丢到竹篓里,等会儿剁剁喂鸡当饲料,前头小妞妞困了,坐在棠梨树下小脑袋一点一点,最后撑不住躺在凉席上睡过?去了,林蔓给小团子盖了个小薄毯,小胳膊小腿上抹上清凉的金银花水,这是用后山采来的金银花熬出来的,清凉好闻,可谓是驱蚊神器。


    娘俩边干活边聊天儿,赵春花“咔嚓”剪下根南瓜藤,问林蔓,“蔓啊,铁蛋这臭小子还没回来。”


    林蔓拍拍手上的灰,抬头瞅了瞅天上的日头,“可不是,出门一个来钟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随后,笑?着?补了句,“别是开?窍了,找个地方学习去了?”


    赵春花“嗨”了声,道?能去哪儿啊,自家崽子自个儿还不知道?,不是去后山吃野果,就是跑到河滩上抓鱼摸泥鳅,再不然在哪个地方跟村里坏小子打架,把人孩子揍哭了,得意洋洋昂着?头在回家的路上呢。


    “这兔崽子从小就不吃亏,跟他爸他叔一个臭德行。”小老太说着?又提起陆洲小时候的糗事来,说这小子打小就是张小老头脸,跟她娘家爹长的一样一样的,陆老头年轻那?会儿可怵自家老丈人,后来生了陆洲,每次陆洲犯错,当爹的想训斥两句,可一看到陆洲那?张严肃小脸,老头子就跟看到老丈人似的,下意识一害怕,要不是赵春花在场,陆老头就给自家崽子跪了。


    林蔓听了想想那?个画面,跟着?笑?出了声。


    陆副营长原来是随了亲姥爷啊。


    *


    肃省榆中公社黄土坡生产队。


    不同于青山绿水、烟雨江南般的河溪村,日落黄昏,黄土坡的夏日依然是热浪滔天,黄沙遍地,家里柴禾不够了,林君学跟贾教授去上工没回来,秦瑶便去外头搂了一大捆枯草,捆扎好背回家烧饭用。


    黄土坡的夏日热得出奇,即便是平日里不怎么爱出汗的秦瑶,也给热辣的日头晒红了脸,抬头上沁出层层汗珠


    等她好不容易背着?背篓下了土坡,就看到下工回来的林君学坐在苹果树下的木墩子上,手里捏着?闺女寄来的那?封信,一副苦大仇深、愁肠百结的模样,拿起闺女寄来得信看一眼,时不时叹口气?,然后再拿起来看看,再叹口气?


    自从闺女寄回来这信告知父母自己结婚了,当爸的就神经了。


    有?时候半三更?做噩梦了,第二天林爸就哭唧唧告诉妻子,说他梦见?闺女生娃了,生了个大胖小子。


    秦瑶一乐,“老林,这是好事儿啊。”


    谁知道?林君学话锋一转,说他还没说完呢,闺女生了个大胖小子不假,大胖小子让黄鼠狼给叼走了


    秦瑶:“”


    这做的什么破梦!


    刚开?始秦瑶还能耐心开?导丈夫,说梦都是反的,咱家蔓蔓过?的好着?呢,那?信里不是讲了嘛,闺女嫁的可好,婆婆拿她当亲闺女疼,女婿是军校毕业的,在野战部队当副营长,性子稳重能依靠,长得也好,星眉剑目,周正俊朗,过?两年蔓蔓怀孕生了宝宝,咱就当外公外婆了,多好!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个林君学更?抽抽了,他闺女是大城市来的姑娘,漂亮有?文化,将?来是要考大学的,家道?中落到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当知青,这就结婚了,以后灶台孩子转一辈子,这样的生活真的不会后悔吗?


    秦瑶心下也是一叹,谁说不是呢,闺女从小心气?就高,转头再想,如今这个年代,学校里的学生娃子都停课闹革命了,高考都没了,怎么考大学?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林家没有?遭难,在动乱的年代,蔓蔓想上大学只有?一条路,就是革委会推荐去上那?工农兵大学。


    工农兵大学虽然也是大学,但含金量跟以往的高等学府真不可同日而语。


    俗话说到哪个山头唱什么歌,秦瑶比林君学眼光现实些,与其看闺女蹉跎年华,在若干年后等来一家人的重逢,不如坦然以对,女儿有?女儿的人生,身为父母遥遥祝福,他们?保重身体,他日归来依旧是女儿最有?力的后盾。


    *


    傍晚六点钟,河溪村的天幕依旧湛蓝湛蓝地,外头燥热下去了些,可屋子里还是闷,林蔓一家搬了桌子在院子里吃饭。


    屋前屋后的雕花窗户都打开?了,穿堂风吹过?,说不出的凉爽。


    前头狗子娘送来半篮子地皮菜,地皮菜就是黑木耳,纯天然的好吃,鲜嫩,是狗子雨后上山先摘的,摘洗干净搁点蒜就很?爽口。


    没过?会儿,晒的黑漆漆的铁蛋,穿着?洗的发白的衣裳,乐呵呵拎着?篓蹦跳的泥鳅也家来了。


    臭小子山上山下的疯跑,刚换上没几天的草鞋先破了个洞,穿着?跟拖鞋似的,趿拉板儿。


    草鞋好穿凉快,河溪村家家户户都会编草鞋,有?手艺好的老农民?还偷偷编好了,拿到大集上去卖,鞋面是芦苇花编的,底子软穿在脚上舒坦,一双三分钱,便宜实惠,生意好的时候一天就能卖出去时几十双。


    老陆家一家子除了林蔓穿不惯草鞋,家里其他人一夏天都穿草鞋,两三个月下来能穿坏好几双。


    铁蛋换了双草鞋,一家子做下来吃饭,饭桌上摆了盘凉拌木耳菜,又炕了些玉米饼子,铁蛋抓来的泥鳅也裹着?面粉炸的香嫩酥脆,林蔓的手艺那?是没话说。


    铁蛋跟妞妞一口一个炸泥鳅,吃的小肚子鼓起来,赵春花许久没这么好胃口,高兴道?,“明个儿是洋山大集,家里的鸡蛋攒了不老少了,带去集上卖了去。”


    洋山大集是附近几个生产队私下开?的集市,上头不知道?,几个生产队的领导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只眼,自家的媳妇闺女也老往洋山集上跑,这要是给抓了,他们?的脸往哪放?索性当做不知道?。


    铁蛋忙吞下嘴里的泥鳅,叫道?,“奶,我想跟着?去!”


    赵春花摆摆手,“你?干啥去,臭小子在家呆着?!”


    铁蛋不死心,哼哼唧唧不松口,说啥也要跟着?去,毕竟黑小子好几个月没去赶集了,自从入了夏就连县城也没去过?一趟,可怜呐,委委屈屈表示叔叔临走前让他听话,当好家里的小爷们?儿,对奶奶好,妹妹好,更?要对婶婶好,最近他可听话,家里没柴禾了他去捡,猪吃的猪草他去打,帮着?叔叔疼婶婶呢!


    妞妞眨巴眨巴大眼睛,奶声奶气?道?,“叔叔也跟我说啦,要疼婶婶!”


    冷不丁闹了个大红脸的林蔓:“”


    赵春花拗不过?铁蛋,笑?骂了两声点头应了。


    晚上临睡前,林蔓去洗澡,小老太神秘兮兮凑过?来,“蔓啊,你?跟小二感情挺好,娘心里高兴哩,明个儿娘去集上买上两斤红枣家来,你?多补补哈。”


    说完,小老太就哼着?小曲儿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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