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当前状态来说，她是我的爱人。从未来规划来说，她是我的未婚妻。”
“………………啊？？？”
“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茉丽安一脸歉意地拉起持明小队长双手，对她无端遭受的惊吓深表同情。
“抱歉，丹枫他最近一直都这样，说实话我也不太习惯，有时候很想给他一拳。”
“景元说这是‘老房子着火’，等他烧上一段时间，火势渐渐熄灭，大概就会恢复平常的模样了。”
“总而言之，这段时间就对你们的龙尊宽容一些，好吗？”
小队长：“……？？？”
小队长：“……好，好的。虽然我不太明白，但是我明白了。总之先通知亲朋好友，给龙尊准备份子钱就可以了是吗？”
茉丽安：“？”
古语云：“纸包不住火。”
更何况这一次，当事人用的是油纸，不仅没打算包，还唯恐这把火烧得不够旺。
丹枫一意孤行，其他人除了“我服了，龙尊.jpg”之外，又能对他说些什么呢？
数日后——
说起来有些残忍，茉丽安一行人剿灭造翼者部落之后，对俘虏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拷问（譬如在他们面前现烤鸡心），逼问出了附近一带丰饶民的活动轨迹。
就在他们扫荡丰饶民的同时，“饮月君有意与异星龙女结缘”的消息，仿佛凭空生出翅膀一般，以比造翼者更快的速度飞回仙舟，飞到每一位汲汲营营的龙师案头，也飞到了每一个八卦爱好者的朋友圈里。
在此之前，茉丽安已经带丹枫回了娘家泰普沐恩，获得了姐妹们的诚挚祝福。
但在丹枫的老家罗浮，除了“相亲相爱一家人”群聊成员之外，大多数人都对他的心路历程一无所知。
就连与他相熟的腾骁将军和天风君，也只隐隐约约看出“好像有那么点意思”，还没来得及旁敲侧击地问出口，就被丹枫贴脸输出，迎面丢了个石破天惊的炸雷。
因此，他们都在第一时间发来了慰问短信。
腾骁：“饮月，需不需要帮忙搞定你们家里？”
天风：“饮月，需不需要帮忙搞定咱们家里？”
丹枫心领了这份好意，然后逐个回复：
“不用。我能解决。”
他回得很快，两位大能的追问来得更快。
腾骁：“婚期定了吗？按持明还是仙舟的风俗来办？或者我们在泰普沐恩多停留一段时间，方便你两头办酒？不用跟我客套，有什么需要就说，罗浮不会忘记保护过它的人。”
天风：“曜青已经清剿了周边五光年以内的丰饶孽物，这次我出力不小，将军同意给我放假三个月。饮月，我建议你抓紧把喜酒办了，否则下次我不一定能赶上，指不定又要上哪儿‘除魔扫秽’呢。”
腾骁：“镜流不能离开云骑军，要不我给景元放个假，让他帮你跑跑腿，置办一下婚房？这年轻人机灵得紧，而且很有品味，如今神策府都是他帮忙打理的。”
天风：“对了，其他龙尊那边由我来通知，你开口容易吵架，特别是现在的你。毕竟，除了你之外，大家谁不是单身了几百年呢？”
丹枫：“…………”
真是怪事，以前也没见这两位这么能唠啊。
——结个婚而已，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当然，这两位愿意帮他撑腰，他虽然自觉不需要，但也不至于不领情。
他孑然一身时可以为所欲为，事关茉丽安的未来，凡事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无论如何，他至少要保证茉丽安在仙舟过上舒适、顺心，和往日一样自由快乐的生活。
这是一切的底线。
丹枫沉吟片刻，回复谢过两位老友的好意，又特意给天风君那头补了一条消息。
丹枫：“茉丽安与我结缘，却要由你转达其他龙尊，这样真的合适吗？依我看，此事一生只有一次，还是由我亲自介绍比较妥当。”
丹枫：“天风，你不知道她……”
天风：“不行，不听，闭嘴饮月，再讲拉黑。”
又过了一段时日，将航路周边的丰饶民据点悉数连根拔起之后，白珩终于意犹未尽地启动星槎，载着朋友们一起踏上了归途。
临出发前，她与茉丽安和持明姑娘们执手相看，难舍难分，仿佛一群相见恨晚的知心姐妹，恨不得向天再借五百年。
白珩：“太遗憾了，我还没飞够呢！姐妹们下次再约啊！”
茉丽安：“太遗憾了，我还没吃鸡吃到爽呢！姐妹们下次再开团啊！”
持明小队长：“太遗憾了，我还没……还没听完茉丽安小姐和龙尊这一年的故事呢！等我回到罗浮，务必请茉丽安小姐拨出时间，给大家上一堂分享课……”
景元：“……”
丹枫：“……”
景元：“丹枫，你不觉得你在持明族中的地位很危险吗？我是指，茉丽安看上去好像比你更受欢迎。当然了，考虑到你们的性格，我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丹枫：“这是好事。”
他稍作停顿，又自言自语般补充了一句：
“……除了开课可能会占用她的时间之外，都是好事。”
通往罗浮的归程一路太平，毕竟丰饶民已经如字面意义般散作星尘，连一丁点太空垃圾都没留下。
一行人之间的氛围也与来时相仿，白珩依旧在开开心心开飞机，景元依旧兴致勃勃打量着沿途经过的星球，茉丽安依旧坐在景元身边，滔滔不绝地给他讲解宇宙大百科，直听得少年心驰神往，不禁开始想象退休后畅游星海的生活。
丹枫起初和来时一样，静静旁听一人一龙聊得热火朝天，不觉过了半晌，方才意有所指地开口道：
“茉丽安。这些你来时都与他讲过了，为何还要再讲一次？”
“啊？”
茉丽安一脸困惑地回过头来，“路上这么多星球，一次哪里讲得完？上次我给他讲了左手边的，这会儿正要讲右手边的。”
景元见微知著，立刻伸手去推茉丽安肩膀：“茉丽安，丹枫哥这是嫌你冷落了他，在跟我争风吃醋呢。你快坐他身边去，我自己看星星就好。”
茉丽安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真是的，有话直说不就好了，何必这样拐弯抹角的？”
丹枫：“……”
丹枫：“不必。我还不至于介意你和景元……”
景元：“茉丽安，你别听他的。他在你面前这么说，回头背着你揍我的时候，就会换上另一副冷酷无情的嘴脸了。他会打人，可怕得很！”
茉丽安：“什么，还有这事？”
丹枫：“……”
丹枫：“没有。景元亲口说过‘不要因为我年纪小就怜惜我’，这是他自己求来的。在认识他和应星之前，我从未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景元：“？”
怪我咯？
算了，要不还是怪应星哥吧。
“好了好了，我过来就是了。”
茉丽安从善如流地坐到丹枫身边，一手轻拍他手背，另一手打开玉兆递到他面前。
“比起星星，我猜你现在有更想看的东西。正好，我这边也收到了好消息。”
白珩好奇道：“饮月想看的东西？那是什么？”
茉丽安举起玉兆晃了晃：“白珩，你知道‘天才俱乐部’吧？”
“他们是‘智识’星神——博识尊旗下的派系，其中的成员未必有移山倒海之能，但个个都拥有吸引星神目光的睿智头脑，也不乏探求宇宙真理的兴趣和决心。在人类社会里，他们不经意的一个发现，就足以推动一次文明的跃迁。”
“而我昔年游历星海，龙种的身份引人瞩目，少不了与科学家打交道。和应星那会儿一样，我通过提供身体的一部分作为研究素材，与某位泰普沐恩出身的俱乐部成员建立了合作关系，获得了她的技术支持，以及在未来进一步合作的承诺。”
“——现在，该是她回报我的时候了。”
“‘回报’？”
白珩还在困惑地眨眼睛，景元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难掩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茉丽安，难道你……”
“没错。”
茉丽安毫不怀疑少年的聪慧，干脆利落地一口应道。
“除了摩根姐姐和美露莘的帮助之外，我还打算借助‘智识’的力量，针对‘不朽’相关的生命科学课题开展研究，破解丹枫和持明族背负的诅咒。”
“无论需要花费多少精力，多少时间，我都会一直朝向这个目标前进。”
茉丽安将玉兆递给景元，向他展示来自友人的回信。
不用想，与星神奥秘有关的课题可遇不可求，对方不可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果断应允了茉丽安开出的条件。
至于落款，则是一个与所有智识令使一样，在寰宇间如雷贯耳的名字：
【列奥纳多·迪·瑟·皮耶罗·达·芬奇。】
——及其合作伙伴，罗玛尼·阿其曼。
“这……”
景元惊喜之余，又难免为他们感到担忧。
“这是个好想法，但龙师向来将持明内务视为不传之秘，只怕不会允许外人参与进来。更何况，我记得这位达·芬奇……先生？还是女士？和应星一样，是最受他们鄙夷的‘短生种’……”
“我知道。”
这一次，是丹枫接住了景元的疑问和担忧。
持明龙尊端坐不动，只是静静扬起凛冽的眸光，任其落在茉丽安神情坚毅的面孔上。
当他直视前方时，他的目光与她一般坚毅，犹如历经风雨而屹立不倒的青松。
但当他侧首看向她时，其中又蕴含着万般温柔，好似一泓静水在漫长的严冬尽头解了冻，碧波摇曳间便是一整个春天。
“所以，这就是我发挥用处的时候了。”
丹枫这样说道。
“茉丽安一心一意为我和持明筹谋，我不可能让她孤军奋战，不是吗？”
“‘你是饮月君，这是你的宿命，你没得选’——数百年来，包括我自己在内，无数人对我这么说过。”
“我曾经也以为，自己能甘心认命，一生恪尽职守，直至再入轮回。”
丹枫注视着茉丽安，向她伸出手去。
“但是这一次，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究其原因，还得怪茉丽安忽然起了玩心，一弯腰一伸脖子，将下巴搁在他摊开的手掌上，一双活泼明亮的蓝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他，硬生生打断了他的发言。
“……茉丽安。”
“好好好，我不闹你。”
茉丽安挺直腰板，这一次终于配合地伸出手来，轻轻搭上他的掌心。
丹枫苦笑着摇了摇头，任谁都看得出这是满足的苦笑，本人毫无疑问乐在其中。
苦笑过后，他再一次抬眼直视前方，怀着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豁达与平静，缓缓道出不容置疑的决心。
“这一次，我想试着‘与天争命’看一看。”
“无论成与不成，我都会接受我今生的结局。”
“说什么呢！”
茉丽安忽然抬起手来，在他掌心重重拍了一下，“有我在，怎么可能不成！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干就是了！”
丹枫被她拍得一怔，随即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
“……不错。我想做的事，去做便是了。真是荒谬，我为何没有早些想起这一点？”
或许是被两条龙的胆魄（也可能是疯狂）震惊，景元和白珩一时无话，只是呆若木猫/狐地注视着他们，仿佛短暂忘记了与龙交流的语言。
漫长的沉默之后，白珩第一个做出反应——
她再次双手离开操纵杆，纵身飞扑过来，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了茉丽安。
“呜呜呜安安！你怎么这么好啊安安！我都不知道，你竟然为饮月想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我知道你喜欢他，但没想到你这么喜欢他！！”
“我好嫉妒啊，饮月他何德何能，凭什么他就有天上掉下来的女朋友，还是这么好的女朋友呜呜呜……”
丹枫：“？”
感动就感动，怎么还拉踩上了？
景元：“哈哈哈，丹枫哥你别介意，茉丽安的故事摆在那里，我觉得是个人都会和白珩一样想………………等等白珩，驾驶！别忘了驾驶！！你要撞上小行星了！！！”
“知道啦知道啦，干嘛大惊小怪的？不是还有应星的自动驾驶系统吗？”
白珩老大不情愿地放开茉丽安，噘着嘴回到驾驶座上，头一次觉得这操纵杆握起来没滋没味的。
茉丽安正想安抚她几句，忽然感觉手中玉兆震动了一下，只道是达·芬奇那边又有新消息，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咦？这是……镜流？”
“没错，是师父发来的。不过，她也是转发了腾骁将军的消息。”
景元低头凝视玉兆，眉峰紧锁，神色间透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腾骁将军说，持明龙师得知了我们即将返航的消息，如今正聚众封锁鳞渊境港口，想要将茉丽安阻拦在境外。将军让我们小心行事，避免与龙师发生冲突，等待他的安排……”
“什么？？？”
话音未落，他就被茉丽安和白珩齐声打断了。
两个姑娘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满脸都是难以遏制的激动，双颊如朝霞般泛红，开口时嗓音都因兴奋而微微颤抖：
“理性分析，龙师主动堵门找茬，我们打人一定不犯法吧！”
“对对对，我研究怎么钻交通法空子的时候顺手查过，任何种族与个人都无权阻碍仙舟的正常交通秩序，是他们先犯法的！我们这是正当防卫！”
“————还有这种好事？？？”
第32章 幸运E也能与天争命
正如腾骁将军预警的一般，龙师长老们的确严阵以待，甚至不惜违反仙舟交通法，动用云吟法术散布弥天大雾，封锁了通向持明属地的港口。
当然，他们此举不仅是为了干涉龙尊的婚姻自由。
更重要的是，随着茉丽安的到来，他们意识到事态发展逐渐超出了掌控。
如果说以往丹枫与他们只是观念分歧，那么现在，龙师们不得不捏着鼻子、咬着后槽牙承认，丹枫的想法已经完全凌驾于他们的想象，他们根本猜不到他会将下一子落在哪里。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绝不会落在他们的好球区。
别的不说，光是丹枫允许异邦人参与持明秘法研究，就已经是在保守派的底线边缘跳龙门，叛逆程度几乎能与牺牲鳞渊境的雨别并驾齐驱，值得一起被挂在祠堂门口骂上个千年万年。
而这一切，都是从“阿尔比恩的龙女”来到仙舟开始。
与动辄大几百岁的龙师相比，百来岁的茉丽安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说好听一点是天真无邪、活泼烂漫，说难听一点就是头脑简单、见识浅薄，只能躲在前辈身后，老老实实地吮着手指舔糖葫芦。
若是生在持明族中，像她这样“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根本就迈不进龙师议会的门槛。
但是，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仙舟知网都不屑刷的龙师相比，茉丽安纵横星海百余年，与无数三教九流的友人相遇相知，用双翼丈量每一颗到访的星球，性情依旧天真烂漫，但“头脑”和“见识”早已超过龙师议会的总和。
若非如此，光凭一腔情意和热血，她是不可能轻易看破丹枫心结，又用寥寥数语直击他灵魂深处的。
这一点，茉丽安自己明白，被她直击灵魂的丹枫也明白。
但龙师不明白。
大部分龙师固执地认为，龙尊只是没见过舶来的新鲜玩意儿，一时被茉丽安蛊惑走了歪路，只要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不行就使出“一骂二打三上诉”的绝招，总能让他回心转意，放弃跟着这个野丫头胡作非为。
因此，他们怀着一腔“老夫聊发少年狂”的热情，率领族中拥趸堵塞港口，企图在星历73XX年的今天，上演一出古国时代特有的逼宫大戏。
距离茉丽安到港的时间还有好一阵，龙师派已经如过江之鲫般蜂拥而至，将港口围堵得水泄不通，一眼望去都是黑压压的人头。
所幸这里不是工造司，否则应星师傅早已提着八十斤的大锤冲过来，放声怒吼“好狗不挡送货的道”。
枯燥漫长的等待期间，有龙师试图开启话题：
“涛然大人，依您看，丹枫会听从我们的意见吗？”
“我没有把握，雪浦大人。面对现在的丹枫，谁也不敢说自己有把握。”
涛然龙师外表不过中年，语气却分明已是垂暮老者，其中带有部分中老年人特有的顽固和不知变通。
“雪浦大人，按理来说，你是丹枫成长过程中的导师，应当最清楚他的想法。当年你放任丹枫我行我素，对他管教不周、多番纵容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我……”
雪浦低下头去，目光里有隐忍的怒意。
“涛然大人，您太抬举我了。丹枫从小到大，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我本来就会，你教我做什么’，您认为我有纵容他的条件吗？我没有早早前往鳞渊境蜕生，此刻还能站在这里与您谈话，都应该归功于我良好的心理素质。”
“罢了，罢了。当年你未曾早做打算，如今他羽翼已丰，再说这些旧事又有何用？”
涛然被雪浦说得一阵头疼，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回忆教书受难史。
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丹枫念书。
冤孽啊！
“无论如何，祖宗之法，不容变更。维护龙尊传承是我等与生俱来的职责，决不能让丹枫受外人动摇，生出些旁门左道的心思来。”
“好了，何必打这些机锋？”
另一名神情阴鸷的龙师尖刻道，“不如大家都把话摊开放在台面上，省得继续相互猜忌。”
“涛然大人的意思是，今日丹枫若不肯改变心意，龙师议会就会另择人选，上书仙舟联盟，勒令他交出龙尊之力，将‘龙心’传承给更合适的人。”
他冷笑一声：“顺便一提，我不赞成这个计划。归根到底，持明族当真需要一位龙尊吗？难道我们龙师议会不足以主持族内事宜，不能自己做自己的主？”
“风浣大人，你……”
其他龙师闻言都面露不悦之色，但尚未开口，便被头顶一阵熟悉的引擎轰鸣声吸引了注意力。
“等等，那是什么？！”
如果只是普通的引擎声，他们断不会如此惊讶。
但是，伴随着引擎声而来的，是造型和涂装醒目的白珩爱机（第108号，前107架都在她的勇猛冲锋中壮烈牺牲了），以及从机舱中倾倒出来的——
倾倒出来的——
倾倒出来的…………什么？
“你们看，天上那些绿油油的，是什么东西？”
有龙师半张着嘴，表情呆滞地问了一句。
“不对，快躲开！”
雪浦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她成年以后从未有过的尖锐爆鸣：
“——天上有人倒油漆！！！”
可惜，她爆鸣得太晚了。
虽说龙师们多少有些手腕，但与长年亲临战场的丹枫相比，他们严重缺乏实战经验，面对突发情况措手不及，就连自己最看重的脸面都没法保护。
于是，除了几个资深龙师逃过一劫之外，大部分人都被从天而降的绿漆泼了个正着。
这绿漆的威力委实非同小可，不仅能将人从头到脚染成菜叶色，而且散发着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刺鼻味道。
打个比方，就像是把方壶鲱鱼闷在罐头里发酵三百年，再兑入腐烂的匹诺康尼奶酪、翁瓦克榴莲和江户星纳豆，搅拌均匀后倒入铁锅里，文火慢炖一个钟头——最后从地狱中熬煮出来的，就是这样的味道。
“唔呕…………！！！”
龙师们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当场就有人俯身干呕：
“呕…………这、这是什么东西？！”
也有人发现自己遭了算计，不禁怒火中烧，指着天、跳着脚破口大骂：
“什么人？！下来！！只敢背后偷袭，算什么本…………唔呕呕呕呕呕！！！”
很遗憾，这脆弱的怒火刚腾起一小撮，就被涌上喉头的呕吐物淹没了。
“‘偷袭’？这可不兴冤枉人呀。”
与此相对，从他们头顶传来的女声是如此清透、爽朗、响亮，与他们满身污秽、恶臭扑鼻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宛若淤泥里亭亭玉立的荷花。
“第一，我是光明正大地往你们头上倒油，可没有藏着掖着。你们躲不开，只能怪你们反应不够快，怎么能说我偷袭呢？”
“第二，我客观上没有‘偷’，主观上也没有‘袭’。我看你们一个个对龙尊之力馋红了眼，还以为你们很喜欢大青龙这个色儿，寻思着给你们来个‘雨露均沾’，大家一道染成青绿色，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放心吧，这绿漆的原料是精灵根磨粉、黑兽脂凝胶、真理之卵蛋黄、蛮神心脏爆浆、大食海魔榨汁、新鲜大蠊提取液，全部清洁无毒无公害，符合食品安全标准，就算你们报警也没有人会管的。”
“哎，我本想将这一幕命名为《只此青绿》，可惜你们这锅底料太差，缺乏美感，只好改名为《老黄瓜刷绿漆》咯。”
话音清脆，掷地有声，宛转动听如雏凤清啼。
但内容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像人话，几可媲美丹枫年少时“舌战群师”的风采。
就算龙师们原本眼睛没红，这会儿也被她活生生地气红了。
“你，你……”
涛然龙师双目圆睁，颤巍巍伸手指向头顶，一个哆嗦从胳膊肘打到手指尖，好像随时都会捂着心口倒地，向大放厥词的茉丽安碰瓷索赔。
“龙女阁下，你这是何意？你在天上倒油，还不肯下来，难道想一直高高在上地与我们对话不成？这就是太卜……太卜……‘太卜母恩’星系的待客之道吗？”
“涛然大人，应该是‘泰普沐恩’才对。”
风浣龙师在一边阴恻恻地提醒，双手拢在袖中，胸有成竹地挑了挑下巴。
“龙女小姐，还请借一步说话。你与丹枫……龙尊大人如此亲厚，应该不想给他添麻烦吧？”
茉丽安的笑声戛然而止。
短暂的沉默后，她就好像被人击中要害，瞬间抽离了所有感情一样，语气平淡地开口回答：
“好啊。你等着，我这就下来。”
“不错，正当如此。”
风浣自认为拿捏住了这个无法无天的龙女，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冷笑，老神在在地颔首道。
“龙女小姐是聪明人，须知‘识时务者为俊杰’……”
——然而，他的获胜感言只来得及发表一半，笑容也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秒钟。
因为，就在下一秒，原本在鳞渊境上空平稳盘旋的星槎突然加速，一个贴地俯冲，笔直地朝向他创了过来！！！
“什么？！”
风浣被创了个措手不及，情急之下狼狈地闪身躲避，但仍是慢了半拍。
仓促躲避间，他顾不上注意个人形象，下意识翘起的臀部被星槎侧翼刮过，顷刻间便有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传遍全身，令他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持明粗口**持明粗口**持明粗口*！！！”
茉丽安嫌弃地撇了撇嘴：“什么鸟语，听不懂。”
丹枫：“……咳。”
茉丽安：“我说他，没说你。他说的是鸟语，你说的就是‘如听仙乐耳暂明’了。”
丹枫：“……嗯。”
两人一唱一和间，白珩熟练地压低星槎，同时拉动操纵杆一个急刹车，在人仰马翻、七零八落的龙师派面前稳稳停下，靠着驾驶座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呼～不错不错。自从上次战场坠机以后，应星强行给我加上了限速装置，我已经好久没这么痛快地飞过了。”
“茉丽安只说‘这就下来’，可没管我怎么下来啊。你说你这人，怎么看见飞机不知道躲呢？太不当心了，杵在路中央多危险呀，万一被人创死怎么办？”
风浣：“*持明粗口**持明粗口**持明粗口*！！！”
风浣：“*持明粗口*…………罢了，我不与外族的俗物计较。龙尊大人——不，丹枫，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真令人失望，我本以为你主政多年，面对问题时会更理智一些。”
尽管他极力维持自己的尊严和体面，但一个人屁股上还在滋滋冒血的时候，无论怎么看都是不太体面的。
丹枫：“…………”
他自始至终沉默不语，不是被风浣的气势震慑，而是因为他必须用尽全部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至于大笑出声。
——毕竟，这个画面实在是太好笑了。
风浣（屁股冒血版）：“丹枫，你应该知道，我们龙师议会今天聚在这里，可不是为了欢迎你携眷归来……”
茉丽安抢过话头：“那是为了什么？今天大家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为你们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丹枫，感谢他给你们带来了悲惨的人生，祝愿他和你们的人生一样，开始发烂发臭？”
她轻快地从星槎上跳下来，背着手环视一圈，一脸挑剔地皱了皱鼻子。
“可是不管怎么看，眼下在生理意义上‘发烂发臭’的，都只有你们自己啊。”
涛然（老黄瓜刷绿漆版）：“够了！龙女阁下，罗浮持明不过是座小庙，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就算我舍了这副老脸求你，能不能请你另谋高就，放我们持明族一条生路？”
“啊？”
茉丽安夸张地一个后仰，反手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我要你的脸做什么？你的脸既不好看，又不猎奇，放家里当油画太没品，贴门上驱邪又不够格，还不如去十王司求两张符。”
她侧首望向丹枫，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欣赏与眷恋。
“要选的话，我当然还是选丹枫的脸。你看他多好看啊，我可以什么都不做，干站着看他看一天。”
丹枫将头偏向一边：“这句话你已说过许多次……”
“因为是事实啊。”
茉丽安跟着他转过一步，笑眯眯地把脸凑过去看他。
“丹枫，你就慢慢习惯吧。接下来还得说几百年呢，我话很多，你忍一忍。”
丹枫：“……随你。”
龙师（被大蠊提取液和恋爱酸臭味双重刺激）：“……………………唔呕呕呕呕呕呕！！！！”
第33章 幸运E也能与天争命
由于茉丽安出人意料的搅局，龙师们精心策划的逼宫大戏不得不暂时中止，待他们此起彼伏吐完之后，方才一个接一个艰难地抬起头来，重新对丹枫和茉丽安怒目而视。
……不过，其中不少人已经吐到虚脱，先前破釜沉舟的气势和决心都荡然无存了。
景元适时地从星槎上搬来一大桶凉茶，左手托一摞木碗，右手举一支长柄勺，面带笑容招呼龙师：
“诸位大人，吐累了吧？大家都是罗浮仙舟的盟友，有话好好说，和气生财嘛。要不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冷静一下？”
龙师：“…………”
好家伙，人家是打一巴掌给颗枣，打一棒子给根胡萝卜，你们这是先浇一桶大蠊提取液，再给一桶仙人快乐茶啊？
区区一碗凉茶，堂堂龙师岂会轻易被收买——
“呕……不好意思，请给我来一碗。我服了，这味道太冲了，我已经站不起来了……”
“给，给我也来一碗……”
“我也要……”
“好好好，不用急，都有都有。”
景元不卑不亢地招呼几位年轻龙师上前，给他们一一盛满凉茶，意味深长地关怀道：
“诸位在港口等了这么久，一定很辛苦吧？你们说说，这又是何苦呢。丹枫和你们一样是持明族，为族人着想的心意都是真的，不过是些许观点分歧，大可以坐下来求同存异，哪里就需要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呢？”
“这……”
几个年轻龙师刚进入议会不久，只能唯前辈马首是瞻，对丹枫这位龙尊本就没有多少怨言，闻言不禁有些意动。
“依我看，景元骁卫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其实，丹枫大人虽然手段强硬，但的确没有做过危害族人的事情。他一力推进的决策，往往都被时间证明是正确的……”
“我以前参过军，丹枫大人对我们都十分照顾，每次上战场总是身先士卒，战后还会亲自为我们疗伤……”
涛然龙师：“？？？”
他眼睁睁看着一干后辈越说越离谱，眼看就要收拾包袱当场投诚，不得不板着脸出声打断：
“诸位三思。丹枫为人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就算他此前没有犯过大错，那以后呢？如今你们心存侥幸，任由他为所欲为下去，难保今后某一日他不会闯下大祸，累及全族！”
茉丽安：“哇，你这不光是‘莫须有’，还是‘贷款莫须有’啊。你别说，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抽象的罪名，这下可算开眼界了。”
说着她又向身旁神色冷淡的丹枫瞥了一眼，抿起嘴角笑道：
“其实你们大可放心，我知道丹枫心理上有点问题，精神不太稳定，需要有人从旁照拂。好在我精神足够稳定，我会好好看着他，不让他乱来的。”
涛然龙师：“…………”
我们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啊！！！
“龙女小姐此言差矣。事实上，我们的确接到消息，听说龙尊正打算在罗浮‘乱来’。”
一旁的雪浦龙师看不下去，凭借自己被丹枫从小羞辱到大的优秀心理素质，强行将话题扳回正轨，试图掌握这次谈判的主导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龙女小姐，你协助龙尊联络了一位名叫达·芬奇的天才俱乐部成员，打算邀请她来罗浮，对持明的化龙妙法开展研究。是这样没错吧？”
“没错，你们消息很灵通嘛。看来天舶司和云骑军中也有你们的眼线，不错不错，手伸得够长啊。”
茉丽安微微一笑，目光十分真挚，语气十足阴阳。
“达·芬奇的确是我的朋友，也是泰普沐恩星系最优秀的学者之一，全星系科研中枢‘迦勒底’的技术顾问，年纪轻轻就赢得‘智识’星神注视的天才。我请她帮助丹枫，有什么问题吗？”
涛然满面怒容：“当然有问题！持明龙脉万世不易，从未容许外人染指。就凭你和丹枫一句话，便要动摇数万年来的祖宗规矩吗？”
雪浦也蹙眉道：“龙女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持明族规不容违逆……”
“‘祖宗规矩’？”
茉丽安忽的笑出声来，“你们的‘祖宗’在哪儿啊，你叫一声祂应你吗？”
涛然&雪浦：“？”
茉丽安接着笑道：“我提醒你们一句，你祖宗就是我祖宗，别想着拿瞎话来诓我。”
“我小时候头脑单纯，总想在梦里问问龙祖，我和丹枫算不算近亲结婚，有没有伦理问题？祂老人家没回我，可见不在乎这点小事。从那以后我就决定，凡事只看自己心情，绝不再去管‘祖宗’的意见。”
“至于‘规矩’嘛，想必大家都听过一句话——‘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还是说，你们想和规矩一起变成死的？”
涛然&雪浦：“？？？”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哦，差点忘了，龙种一向不爱说人话。
涛然和雪浦面面相觑，其他态度激烈的龙师仗着自己躲在人群里，壮着胆子抬高嗓门叫嚣：
“持明龙脉乃不传之秘，仙舟人和狐族都不敢僭越，一个来自化外之地的短生种，也敢妄想让我们将秘法拱手交出……唔呃啊！！！”
涛然：“……交出唔呃啊？”
他转头望去，只见茉丽安不知何时已经展开双翼，纵身从黑压压的人群头顶一跃而过，精准揪出开口找茬的龙师，将他脸朝下按倒在地上。
“说得好，很有精神。”
少女湛蓝的龙眼如月牙般弯起，满脸都是亲切和善的笑意，看上去格外温柔好说话，和她给丹枫张罗生日宴时没什么区别。
与此同时，她的手掌坚韧如钢铁，牢牢扼紧龙师命运的后颈皮，将他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沙地里。
“既然如此，看你这么有精神，让我来考考你。你今年多大了？”
“唔……唔呃……”
“哦，差点忘了。”
茉丽安一拍脑门，顺手把他的脑袋拔出来，“好了，现在你可以说话了。”
“咳咳咳！！”
龙师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头皮和头盖骨都快被她拽到质壁分离，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嗬嗬”的声音。
“我……我今年寿数……六百又一十八……竖子安敢……以下犯上……”
茉丽安：“哦，原来你快死了啊！好说，我让让你，跟你唠点你能听懂的。”
龙师：“？”
茉丽安：“你说你今年618岁，那你知道，达·芬奇几岁开始研究穿越时空的‘灵子转移’技术吗？”
龙师：“？？？”
茉丽安：“你知道牛顿几岁提出行星运动定律吗？你知道爱因斯坦几岁发现宇宙相对论吗？”
龙师：“？？？？？”
茉丽安：“你耗费了十几倍的光阴，竟然没能提出一套与之媲美的理论，你说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啊？你不为自己贫瘠的人生感到羞耻吗？”
“好吧，拿你和天才比有点欺负人，那我换点常规的。你知道什么叫桑椹胚期、囊胚期、原场胚期吗？你知道怎么做胚胎的染色体检查、基因定位、PGD/PGS测序、FISH检测吗？你知道持明卵热激蛋白对急性温度胁迫的响应模式吗？”
龙师：“……？？？？？”
龙师：“我，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这种事交给格物院就行了！你对龙师议会的重要性一无所知，我们可是为持明未来筹划……唔呃啊！！！”
茉丽安没听他说完，不耐烦地伸手往下一按，将他整个脑袋按回了沙地里。
“傻*。你什么都不知道，还不让我找知道的人帮忙，那你想跟我谈什么？”
“你不懂生命科学，既不去努力学习读个博士后，又不准丹枫请外聘专家，那你想让他为持明族的繁衍做什么？让他入赘我们泰普沐恩，向圣杯许愿生个一百零八胎吗？那也不算你们老持家的香火啊。”
“你们一个个老大不小的，在这里倚老卖老、指点江山，有没有哪怕一个人，能给我讲讲你们到底在指点什么？凭什么指点？凭你们的专业宫斗十级证书吗？”
“Holy shit，shame on you！”
“……你，你……”
那龙师还想挣扎着抬头，却在迎上茉丽安目光的瞬间，丧失了所有耀武扬威的勇气。
“给你们提个醒。跟我说话的时候，最好考虑清楚再回答。”
来自天外的龙之女神情开朗，语气轻佻，句句都像在讲玩笑话，唯独那双海蓝色的竖瞳深处没有丝毫笑意，张扬的野性和浓烈的愤怒在其中沸腾翻卷，凝练成一线刀锋般的杀气。
“哎，谁教我是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呢？我可不是你们金尊玉贵的饮月君，没受过你们持明的香火，用不着对你们的生命负责。我也没有一百个龙师上赶着给我做爹，没有丹枫这一身忍辱负重的好涵养，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权衡利弊’、‘顾全大局’，有时候手比脑子快，一不留神就会掰断人头。”
“我只知道一件事——”
她的嗓音陡然冷下来，尾音如刀尖般上挑，带着彻骨的寒意刮过在场每一个人的鼓膜。
“丹枫是我的人。”
“说起来不好意思，我们泰普沐恩星系的恶龙最是偏执，一生只认一个命中注定的伴侣。如今婚契已成，丹枫不仅是你们持明的龙尊，也是我必须亲自迎回的丈夫。”
“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敢动他。”
虽说龙师们长年与丹枫对峙，早已听惯了他冷若冰霜、犀利无情的言辞，但与茉丽安相比，丹枫在攻击性方面不遑多让，在侮辱性方面甚至还稍逊一筹。
你说她，骂人怎么还带洋文呢！！！
这谁听得懂啊！！！
龙师们招架不住，一番相互推搡，最后还是由老谋深算的风浣龙师出面，避开茉丽安六亲不认的锋芒，将矛头指向丹枫。
风浣（屁股刚缝好版）：“丹枫，我真没想到，你一生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竟然也有躲在女人背后的一天……”
丹枫：“我也没想过，因为过去从来没有人挡在我身前，这是一种十分新颖的经验。顺便一提，你身边有这样的人吗？”
风浣（还没有老婆版）：“？”
你找死，你有病吧！！！
第34章 幸运E也能与天争命
在丹枫过去数百年的人生里，并非全然没有善待他的人。
他性情孤高冷淡，但待人接物绝不严苛，也不吝于为他人使用龙尊的力量。
即使这份力量无时无刻不在泯灭他的情感，蚕食他的精神，他也凭一线风中残烛般的执念拮抗至今，从未有一刻想过放弃自己的职责。
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人看在眼中。
在仙舟也好，在持明也罢，有人尊敬“饮月君”所向披靡的强大与坚毅，亦有人感念“丹枫”缄默的、润物无声的温情。
数百年来，围绕他的善意与恶意一般源远流长，虽然渺小微茫如星星之火，却从未在龙师日复一日的“教化”之下熄灭。
遗憾的是，丹枫年幼力弱时，这些微茫的善意无法保护他；待他长大成人以后，他又不需要来自旁人的保护了。
——所以，这是第一次。
这是第一次，有人不计得失、不问来由、不顾一切，全凭一腔爱意与热血挡在他身前，坦然面对一切指向他的恶意。
他觉得很高兴。
丹枫静静欣赏了一会儿龙师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模样，方才泰然自若地开口道：
“你想让我说什么？或者说，你们真的在乎我说什么吗？”
“你们说我‘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不错。你们说我‘手段强硬，性情乖张’，也不假。你们要我认的，我都可以承认。”
“但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我每一次决策之际，我都不吝于向你们解释我的理由。在我年少无知，对我的‘导师’尚且怀有一丝尊重的时候，我也曾想过争取你们的认可。”
“——不过现在，我不在乎了。”
这句话说来轻描淡写，也曾在丹枫脑海中徘徊过千百遍，但当他随口道出的时候，心头似有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落了地，句尾都跟着一同轻快地上扬。
“今日所言，本就是我与茉丽安商议后的决定。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们尽可以算在我的头上。”
“她是我妻，视她如我，你们随意。请。”
龙师：“？？？”
请什么请，就算丹枫闭嘴，他们全家一起上，也骂不过茉丽安一个人啊！！！
有老婆撑腰的男人就这么嚣张吗！！！
龙师们也不是瞎子，看得出来丹枫嘴上说“你们随意”，分明就是让茉丽安随便骂，骂死一个算一个，骂死几个都有他来兜底。
这两条龙你护着我，我护着你，已经形成了首尾相接的立体防御，他们若是轻举妄动，到时候就连被哪一条叨死都不知道。
“诸位，请容我补充一句。”
景元就在此时找到机会，举起手中的玉兆，见缝插针地加入了对话。
“茉丽安这位朋友的确是异邦人，过去与持明族并无来往，我理解各位的担忧。不过，根据最近数十年的学术交流记录，包括玉阙仙舟的‘遍智格物院’在内，已经有一百三十七颗星球愿意为达·芬奇的品格和能力，以及她背后的迦勒底机关担保。”
“事实上，迦勒底的确处理过大量风险性极高的宇宙灾害，就连星际和平公司都敬服他们对‘存护’的贡献。据说，他们曾经在短短数月的时间里，就拯救了停滞上千年的文明。”
“就在刚才，我收到了玉阙将军和龙尊昆冈君的消息——考虑到格物院在仙舟科技方面的泰斗地位，他们决定支持格物院的提案，同意与达·芬奇和迦勒底机关开展合作。倘若诸位执意上书联盟，到了元帅面前，他们也是一样的说法。”
“什……”
“什么？！！”
“不仅是曜青的天风君，就连玉阙的昆冈君也……？不，这不可能……”
“五位龙尊已有三位点头，朱明仙舟如此器重应星那个短生种，只怕也不能指望……”
“方壶仙舟还没有回音，冱渊君究竟在做什么？难道连她也偏袒丹枫，想要置身事外吗？”
龙师间一片哗然，又有几人犹犹豫豫想要跳反（抑或是弃暗投明），为首的涛然龙师越发脸色铁青，情不自禁地提高了调门：
“肃静！肃静！休要自乱阵脚！景元不过是一介云骑骁卫，仅凭他一句话，就能做得了玉阙将军和龙尊的主了吗？”
话音未落——
“——那么，我能不能做这个主呢？”
伴随着这道寒冰般凛冽的声音，比寒冰更为凛冽的剑光从天而降。
剑光纵横，剑气如霜，顷刻间带起罡风漫卷，空气中有细小的雪花和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就连拍岸的海浪都在一瞬间凝冻成冰。
朔风呼啸间，一道清丽人影足踏冰雪而来，一手提着血色浮动的漆黑长剑，剑上不知萦绕着多少丰饶孽物的亡魂，光是瞥上一眼就让人脊背生寒。
“丹枫。白珩。景元。茉丽安。”
罗浮剑首镜流仗剑而立，逐个唤出好友的名字，冰冷的赤瞳中浮起一缕笑意，仿佛冬日里映雪的阳光。
“好久不见。应星还在忙着剥素材吗？无妨，他的剑在我手里，我就当他人到了。”
镜流没有给龙师开口发问的机会，旋即转身面向人群，目光如利剑一般冷冷扫过。
“方才的消息，是腾骁将军亲自与玉阙仙舟确认，你们若是不信，稍后一问便知。”
“我此番前来，是为了传达将军——确切来说，是罗浮六御的另一个决定。”
她这样说道：
“‘饮月君以鳞渊古海封印建木，泽被万民，恩义如山，仙舟儿女不敢或忘。
丹枫与罗浮云骑并肩血战数百载，入死出生，侠气峥嵘，诸军子弟铭感在心。
因此，在掌握他行差踏错的确凿证据之前，罗浮之上，不该有他和他的伴侣不能去的地方。’”
“还愣着做什么？”
一语落地，镜流手中剑锋扬起，笔直指向六神无主的龙师。
“——我说，放行。”
龙师派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溃不成军，但还想仗着资历和持明自治的地位负隅顽抗：
“我持明……持明自有族情在此，这次是六御越界了！仙舟与持明终究不是一条心，我族内务，岂容外族干涉——”
啪嗒。
这一次打断龙师发言的，不是镜流的剑，而是一个轻飘飘、软绵绵，没有任何杀伤力的……
腐烂的丑橘。
“……………………让开。”
“什么？等一下，这是谁丢的烂橘……”
“是我！我叫你们让开！别拦着丹枫大人和茉丽安小姐！！”
只听见一阵凌乱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循着镜流一人一剑开辟的通道，无数闻讯而来的持明族人冲破封锁线，闯入了双方剑拔弩张的现场。
跑在最前头的是个持明少女，印着卡通图案的围裙还没来得及解下来，一手提着袋厨余垃圾，一手捏着个汁水四溢的烂橘子，稚气未脱的面孔涨得通红，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义姐是护卫商船的云骑骁卫，我都听她说了。在她遭受丰饶民袭击、命悬一线的时候，是茉丽安小姐救了她，是丹枫大人剿灭了对方的舰队！”
“我从小在学宫接受教育，听过无数龙师长老的功绩，一直对你们尊敬有加。可是现在，当我们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当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少女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嗓音尖锐如同绷紧的琴弦，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面颊滚落。
“龙师大人，我们都是升斗小民，没见过你们口中的‘不朽龙祖’，也不敢肖想什么‘龙裔荣光’。”
“但在身为龙裔之前，我们首先是人，我们分得清黑白对错，我们有良心！你们大可以走到人群中问问，每个人都知道，丹枫大人是真心待我们好。无论他看上去多么冷漠，多么不近人情，这些年来他都一直守护着我们，为我们倾尽了一切力量。”
“你们还想要他怎么样？你们还想把他什么样？”
说到最后，持明少女已是哽咽难言，泣不成声。
与此同时，更多年轻持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宛如鳞渊境汹涌澎湃的海潮，一浪高过一浪，不知何时竟已将龙师们重重包围。
“没错！我们都支持丹枫大人！”
“还有茉丽安小姐！她在罗浮这一年，帮过我们多少忙，大家心里都有数吧？”
“对对对，上上次的星槎爆炸，还是上次的工造司火灾，都是她出手救人的！”
“我来说！让我先说！她救的不是别人，就是我同事的老婆和孩子！那些杀千刀的三流工匠，自己比不过应星师傅，就想搞些腌臜手段出头，要不是有茉丽安小姐在，他们差点就家破人亡了！”
“再说了，龙师议会成日指责龙尊独断，但议会之中的利益勾连、官官相护，哪里就见得光了？每逢出征，龙尊都在军中与云骑将士同吃同住，这时候龙师们又在哪儿呢？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连议会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既然事关持明未来，就该一起听听我们的意见！反正都撕破脸了，今儿个我就有话直说——持明变法，不能光是废立龙尊，必须连龙师制度一起改革！”
“好家伙，你小子好大的胆子，不要命啦！不过我支持你！”
“还有我还有我！”
在滔滔不绝的声浪中，茉丽安握住了丹枫的手。
她半是关心、半是玩笑地偏过头去看他，古灵精怪地眨了眨眼睛：
“丹枫，你现在可别哭啊。”
“抱歉，我知道你不想牵连普通族人，但我早已和他们打成一片，一直想让你听听大家的声音，所以请白珩她们帮忙扩散了消息。”
“大家都铆着一股劲儿在帮你，你千万要稳住，别自己先漏气了。”
丹枫没有回答。
他只是安静地仰头向天，无声眺望着远方一望无际的海平线，以及海平线尽头巍峨矗立的建木。
那是“饮月君”无法逃离的诅咒与重责，也是“丹枫”一直埋藏于心底、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小的骄傲。
——我完成了自己的责任吗？
——我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吗？
他曾无数次自问，无数次怀疑，无数次失望。
直至今日，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正如说书人津津乐道的英雄故事一样，所有沉默的坚忍，所有孤独的守望，最终都会得到应有的回答。
那就是“饮月君”故事的结局。
以及，另一个全新故事的开始。
“我说过，我早已不会轻易垂泪。”
“茉丽安，我只是……”
丹枫没有再说下去。
取而代之地，他紧紧回握住了茉丽安的手。
这一次，用不着龙角相触，茉丽安也能清楚听见他的心声。
【我只是……】
【我只是很高兴。】
【能够降生在这个宇宙里，能够作为“丹枫”而活，我觉得很高兴。】
第35章 某年某月某龙的恋歌
这次“×年之期已到，恭迎龙尊归位”的风波，在罗浮持续月余，直到熬干了龙师们最后一点虚荣和体面，才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偃旗息鼓。
当然，愁的是龙师，惨的也是龙师，与众人簇拥之中回到罗浮的丹枫和茉丽安毫无关系。
说来好笑，最终给予龙师致命一击的，不仅是将军和龙尊的立场、议会内部的分歧以及民间沸沸扬扬的声浪，更是数日后姗姗来迟，驾驶着巨大金人回到罗浮的应星。
关于这一点——
“准确来说，现在应该叫做零式·对星宝具·对丰饶特攻·多多益善号·炉心增幅特化版金人·改（alter）。这是我与泰普沐恩的技术专家交流时，他们告诉我的命名方法。”
在目瞪口呆的众人面前，学成归来·功力大涨·胸围也大涨·不知为何晒成黑皮·应星严谨认真地解释道，脸上每一滴汗珠都闪烁着自豪的光芒。
白珩：“呃，那个……”
“不得不承认，这次跨星系交流让我获益良多。我曾见过许多机械生命，但泰普沐恩的机械种类之丰富、智慧水平之发达，依然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镜流：“等一下，应星……”
“不，我不能等！我现在就要说！不光是我，你们一定也想象不到。在泰普沐恩，看上去像将军的，其实是机器人；看上去像半人马的，其实是机器人；看上去像江户武士的，其实是机器人；看上去像纯美星神肖像画，自称‘奥林匹斯十二神’的，竟然还是机器人！”
景元：“应星哥，道理我们都懂……”
“不，你们不懂！这不是外行想懂就能懂的！景元，你知道吗？泰普沐恩不仅有天然的硅基生命，还能把纯粹的碳基生命改造成硅基生命！”
“那里有一颗名为‘秦’的星球，就像七千年前的仙舟母星一样，统领星球的短生种皇帝意图追求长生，但他没有借助丰饶的力量，而是通过将自己改造为巨型计算机，实现了‘机械飞升’的壮举！这是科学的奇迹！这是文明的跃迁！这是魔阴身研究的重大突破！”
“我知道，仙舟十王司也有类似的技术，但那只是将人类意识保存在庞大的数据库里，仅有极少数人能以偃偶身躯‘还阳’，而且在感情方面有所缺失，无法实现进一步的成长。但那位始皇帝不一样！即使躯体变成机械，头脑变成演算中枢，他也能如常人一般谈笑风生，还记得千年前口服水银的味道……”
面对情绪高涨的应星，一干兄弟姊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决定暂时不打搅他的谈兴，将目光齐刷刷投向这次跨星系交流的产物——
“…………这个，是高达吧。”
“嗯，不管怎么看都是高达呢！”
“就是那个高达吧，星际和平公司幻戏系列里特别火的那个，已经连载几百年了。”
“对对对，就是那个。顺便一提，你们喜欢Z还是W？”
“啊，我比较喜欢SEED！角色都很漂亮，故事展开就像偶像剧一样，看着还挺开心的。对了对了，感情戏也很让人揪心啊～”
“什么，白珩你竟然喜欢SE……算了，和近年来的新作相比，那也许是最后一部可以入眼的作品了。我不评价，将就看吧。”
“镜流是老派口味呢。说起来，你是不是还没有看过新作的名场面，那个《希望之花》——”
“快拿走！不要让我看见这种东西！你知道有多少人因此魔阴身发作吗！！”
丹枫没有参与朋友们的嬉笑打闹，因为他确实没看过高达。
茉丽安倒是看过全系列，但她不想抛下无法加入话题的丹枫，因此和他一样保持沉默，静静仰望着应星一手打造的技术成果。
从外观上来看，这架“零式·对星宝具·对丰饶特攻·多多益善号·巴拉巴拉金人”对工造司现有的量产型、统一款金人进行了更新迭代，从平平无奇的复古版城门楼子，改造成了充满未来风和科技感的白色恶魔。
但茉丽安看得出来，这不仅是一架普通的金人。
通体包裹着美露莘的龙鳞，关键部位用钢铁魔偶和自动机兵的零件强化，机翼和双足模仿迦楼罗鸟，手臂来自巨人的遗骸，头部是斯芬克斯的面具，背部是刻耳柏洛斯的骨骼，其中装备有十二门主炮，用来保护主炮的是魔猪和许德拉的獠牙……
不知其中是否有外星友人的手笔，总而言之，在集泰普沐恩各类魔兽、幻兽、机械生物之精华于一身后，这架金人已经彻底脱胎换骨，成为了足以媲美歼星舰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更可怕的是，应星完成这架金人的改装，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初号机就能做到这一步，简直恐怖如斯！
茉丽安（忍笑）：“丹枫，应星就是开着这架金人降落在鳞渊境，对龙师喊话说‘替我传个话，我来找你们龙尊喝酒’？”
丹枫（已经笑完了，带着一点淡淡的骄傲）：“不错。若在以往，龙师们根本不会理会异邦人的要求。但是这一次，他们刚一看到应星，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我面前，进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跤。我一时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对他们说‘免礼平身’。”
与此同时，应星讲技术讲得口干舌燥，景元在左边给他倒茶，镜流在右边给他拍背，然而不小心用力过猛，一下把他刚灌进喉咙的茶水又拍了出来。
“咳咳咳！！真要命，镜流，你手劲是不是又变大了？行了别拍了，我真怕你一巴掌把我肺都给顶出来，吓着景元怎么办。”
“抱歉，我也是为你高兴。毕竟这可是高——”
“这不是高达。我再重复一遍，造物的命名对匠人来说非常重要，这是零式·对星宝具·对丰饶特攻·多多益善……”
“好了好了，应星哥。对我们这些‘外行’来说，机械的名字只是个代号，我们都知道这架金人很厉害，这样就足够了。”
景元连忙抬手制止应星继续复读，顺口换了个话题：
“对了，我听说朱明仙舟的怀炎大师出关了？应星哥，自从你为技术交流来到罗浮，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怀炎大师了吧。最近你们还有联系吗？”
“哦，你说师父啊。我在外搜集素材时就联系过他，他老人家身体硬朗得很，训我训得和二十年前一样精神，看着还能在岗位上坚守几个琥珀纪。”
应星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不再口若悬河地讲述外星奇遇，转而和景元一道聊起了自己的第二故乡。
“我听师父说，他和朱明龙尊炎庭君打算对仙舟的防御系统做一次全面升级，所谓的‘闭关’就是开炉冶炼，一鼓捣起来就看不到头，闭了又出、出了又闭的，这会儿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偏偏罗浮龙师不识好歹，在这个节骨眼上，还非得拿丹枫的婚事去打扰他们，死活要朱明龙尊表个态度、给个说法。最后炎庭君听烦了，丢下一句‘饮月爱娶谁娶谁，又不是娶我老婆，你们追着我问干什么？况且我老婆就是这艘船，他也娶不走啊！’，便将龙师赶回了罗浮。”
“哈，真是痛快！”
说到这里，应星不禁拊掌而笑，“只可惜我没能亲眼看到龙师的表情，又错过了你们的好戏，只好驾驶这架……‘零式金人’去问候他们一番，替师父打个招呼了。”
白珩（小声）：“这次他没有复读金人全名，果然他自己也觉得太长了吧？哎，中二一时爽，签名火葬场啊。”
镜流（大声）：“嘘。这种事不要说出来，让应星自己后悔就可以了。”
“喂，我说你们……”
“应星哥，还有一件事。”
景元连忙按住应星，“我听将军说，当年你在工造司一举夺得‘百冶’头衔，却受限于短生种身份，未能如愿执掌工造司，怀炎大师一直引为平生憾事。”
“如今你造出了惊世骇俗的……呃，‘零式金人’，有望引领仙舟技术革新，怀炎大师便有意旧事重提，再次向联盟举荐你担任工造司司砧，如今正与腾骁将军商量呢。朱明与罗浮，都因你的工事而受益匪浅，总该为你保留一个位置。”
应星怔了怔：“这……师父倒是没告诉我……”
丹枫始终缄默不语，听到此处方才抬起眼帘，向应星露出了一点堪称温和的笑意。
“看来，这一趟异星之行，你我都迎来了新的转机。这是好事，应星。”
“就是呀！”
白珩拍掌笑道，“你瞧，咱们一回来就打服了龙师，给饮月和安安扫清了阻碍，还找来了天才科学家研究持明龙脉问题，现在小应星又要升职加薪了！最近是什么好日子，喜事接二连三地发生？我都不敢相信！”
“这个嘛……”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景元带头露出会意的笑容，将目光转向偷偷给丹枫茶杯里加糖的茉丽安。
“‘转机’的来源其实一目了然，不是吗？”
“啊？什么？”
茉丽安闻声抬头，正好迎上朋友们亲切温暖的目光，从白珩的绿眼睛、镜流的红眼睛到景元的金眼睛，红绿灯似的，每一双眼里都映照出她的模样。
她难得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挺直脊背，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
“哪里哪里，没有的事！我可算不上什么‘转机’，只是恰好面子广、吃得开，替朋友们牵个线而已。真正推动一切向更好的方面转变的，还是你们自己啊。”
茉丽安昂首挺胸，伸手指向头顶俯瞰众生的金人——如果那还能被称为“金人”的话。
“应星本来就拥有开发‘零式金人’的技术，就算没有我介绍素材供应商，再给他十几二十年探索宇宙，他也能完成同等水平的技术革新，得到应有的荣誉和尊重。”
她又转向身边的丹枫——后者刚刚抿了口茶水，意识到甜度足以让人高血糖，但还是怀着一点“她给我加糖”的暗喜，不动声色地继续喝了下去。
“丹枫本就为罗浮鞠躬尽瘁，上得战场，下得海床，他对得起持明和罗浮百姓，大家自然也该对得起他。可惜他不善表达，既不会邀功，又不会卖惨，只好由我代劳，借他这几百年的功德用上一用，为我们的未来铺路咯。”
“还有……”
茉丽安本该转向下一位朋友，但她一看丹枫便移不开眼，索性维持着与他对视的姿势，一口气念完了接下来的独白。
“还有镜流的剑、景元的头脑、白珩的星槎，少了任何一个，我们都不可能顺顺当当走到今天。”
“说到底，要不是白珩在泰普沐恩与我相遇，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上仙舟，结识你们这些朋友。就连我在罗浮租的房、上的班、点的外卖，都是白珩帮我介绍的呢！”
“所以，我不是你们的‘转机’。”
来自天外的龙女双手交叠，明朗的笑意宛若旭日穿透云霭，配上霞光般的金发与雪色的龙角，美丽得近乎圣洁。
“我只是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在你们背后轻轻推了一把，让你们走上应有的位置，得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而已。”
“……那个，安安。”
在一片温馨、圆满、催人泪下的煽情氛围中，白珩左看看景元，右看看镜流，见他们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最后只好自己沉痛地举手说道。
“虽然你的台词很感人，但你可以先放开丹枫的手，专心看着我们说话吗？”
“兄弟姐妹的感情也是感情，你眼里只有那个男人，我们都会很心痛的。”
丹枫：“…………”
有一说一，他究竟是怎么从“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变成“那个男人”的？
就因为他和中央空调谈恋爱，挡住了大家的出风口吗？
这又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更想把中央空调改造成暖手宝，让茉丽安不光只看着他一个人，最好表扬他的时候也不要@所有人，单单夸他一个就足够了。
这点阴恻恻的小心思不好说给兄弟姐妹听，因此丹枫只能绷着一张脸，假装自己是一个矜持而优雅的人生赢家。
当然，他的“小心思”还不止这一点。
因为他将心事隐藏得太深，就连茉丽安也猜不透，只好安抚完白珩再转头问他：
“怎么了，丹枫？白珩受我冷落，她不开心就算了，你这个被偏爱到有恃无恐的，怎么也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没什么。”
丹枫将脸偏向一边，就像他每次感到紧张或局促时一样，借着夜色般流泻而下的黑发遮掩表情。
“我只是在想，既然大局已定，龙师也不再指手画脚……”
茉丽安：“什么？”
丹枫：“你……是不是……”
茉丽安：“我？”
丹枫：“你是不是……可以从白珩介绍的房源搬出来，搬到我这里住了？”
白珩：“噗————”
白珩：“不是，你怎么连这个都要跟我抢啊！！”
景元：“…………”
镜流：“…………”
景元：“不，白珩，我觉得丹枫不只是为了和你抢房源。他应该是想，呃，那个……”
镜流：“别说了，景元。丹枫想的事情，在青少年上网模式下应该发不出来，我猜白珩也不太想听。”
秒懂的白珩：“噫！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不要再讲了，我二十多个时辰的心理阴影又回来了！”
一个字都没听懂的应星：“？”
作者有话要说：
天风君：龙有五条，有老婆的龙尊有一个
饮月君：是……
炎庭君：是我，我老婆是朱明
应星：你老婆真棒
炎庭君：谢谢，你老婆也很棒
第36章 某年某月某龙的恋歌
虽说丹枫本人从未表露出来，但他邀请茉丽安搬到禁邸同住的打算，可以说是“蓄谋已久”。
昔日茉丽安沉迷夜袭，每晚都要在他房里消磨一段时间，读书、闲聊、展示礼物，互相道过晚安后再告别。
要怪只能怪她给的实在太多，很快就将空巢龙尊养得食髓知味，一连几日见不到她，便会产生严重的戒断反应，把兄弟姐妹一起拖下水，将“两个人的双向暗恋”演绎成“六个人的血雨腥风”。
对丹枫来说，这点程度的成瘾性原本不算难捱，每日与茉丽安见上一面便好。
但龙种骨子里多多少少有些贪性，两人的关系在各种意义上更进一步后，他食髓知味的程度也随之加深，情感阈值日渐高涨，早就无法轻易获得满足了。
茉丽安是条知足常乐的豁达小龙，唯独在“贪得无厌”这方面，她一向很难与丹枫共情。
这就是问题的根源。
“请进。家里布置得比较简单，比不上持明府邸，龙尊大人别嫌弃。”
当日众人散场以后，其他人都各回各家，只有茉丽安记挂着丹枫欲言又止、怅然若失的态度，特意招待他去了一趟自己租住的公寓。
白珩一向很会挑地方，公寓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环境、装潢、采光无一不好，再加上茉丽安亲自选购的家具和窗帘，还有各种边边角角的小装饰，处处都呈现出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温馨感。
丹枫在敞开的房门口站定，目光逐一扫过室内暖色系的墙纸，墙面上风格清新的水粉画，墙边好几个深深凹陷下去的懒人沙发，沙发上随意摆放的糖果色抱枕和毛绒玩具，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落地窗，窗边一整排迎着阳光恣意盛开的鲜花……
说得俗气一些，一走进这个房间，就感觉空气中弥漫着“家”的味道。
持明生来便是孑然一身，丹枫从未亲身体验过这种感觉，只是偶尔从景元和白珩的谈笑间听闻，对“家”怀有些许梦境般朦胧的想象。
看不见，摸不着，但总忍不住去想。
如今，想象落到实处，梦中的光景业已成真。
丹枫缓步踏入屋内，置身于茉丽安日常生活的空间里，只觉得她亲手置办的每一件家具、每一株绿植、每一样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都化为温暖的涓涓细流包裹着他，透过五感渗入发肤血脉，抚平了胸中躁动不安的海潮。
“丹枫，愣着干什么？随便坐啊。”
茉丽安一边招呼他，一边在桌上摆开一套精致小巧的陶瓷茶具，向郁金香形状的茶杯里加入枸杞、红枣、金银花，又注入厨房里备好的热水，将杯盏推到丹枫面前。
“来，请用。我平时都喝仙人快乐茶和肥宅快乐水，没什么泡茶的手艺，将就喝两口润润喉咙吧。”
丹枫低头注视着面前热气腾腾的枸杞养生茶，下意识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茉丽安，为什么你会准备这些？”
“哎，还不是为了招待你和镜流。”
茉丽安无奈地摆了摆手。
“我知道，你们俩年纪都不小了，喝不惯年轻人的口味。你忘了吗？当初你说‘宇宙黑糖是太空垃圾’‘芋圆和珍珠就是把垃圾搓成球’，可把咱们家白珩妹妹气得够呛。”
“我给你加糖归加糖，总要留点老年人的爱好备着，不然你掉头就走怎么办？”
丹枫听得喉头一哽，“为何要将我和镜流并列？她的确是仙舟人中少有的千岁高龄，我与她相比，还算得上年轻。”
“我觉得一样啊。”
茉丽安笑得没心没肺，“反正我是个160多岁的孩子，与我相比，你们俩不都差不多吗？”
她顶着丹枫五味杂陈的视线，给自己冲了杯浓稠混沌的芋泥啵啵奶茶，紧挨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故意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肋骨。
“不会吧，丹枫，你不会连这种事情都要介意吧？”
丹枫：“…………”
他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太成熟，但确实挺介意的。
男人一怕说小，二怕说老，这对任何种族来说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就连容颜永驻的龙尊也不能免俗。
茉丽安无法理解这种微妙的自尊心，大大方方将脑袋搁在丹枫肩膀上，怀着第一次邀请恋人回家做客的轻松心态，信手指点起自己引以为豪的室内布景：
“丹枫，你看见天花板上的吊灯了吗？这是来自翁瓦克树海的‘森系’风格，可以模拟出热带雨林枝叶交错、郁郁葱葱的景象，其中垂落的花朵和果实都是灯盏，夜里亮灯的时候可好看了。我看公司商城里也有枫树款的，下次给你捎一个？”
“对了，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面落地窗。在窗口摆上几个懒人沙发，抱着玩偶让自己整个身体陷下去，金灿灿、暖洋洋的阳光打在脸上，一杯茶，一本书，就能消磨一整个下午。丹枫，你要不要也来坐坐看？不抬头，不挺胸，放任自己像滩水一样软绵绵地漫开来，很解压的。”
“不过，我理想中的房间还要更大一些，最好能摆上一个这~么大的秋千，秋千椅要用沙发一样的软垫，秋千架上缠着开满鲜花的树藤。我就坐在秋千上，一边慢悠悠地摇晃，一边读书、听歌、看电影，落地窗外是夏夜的萤火与虫鸣，或者冬夜里的簌簌雪花……哦，我忘了罗浮洞天不会下雪，那我就去会下雪的星球再租一套房吧！”
枸杞与芋泥交织的奇妙香气在室内弥漫开来，依偎在一处的两条龙各怀心思，茉丽安讲得津津有味，丹枫听得百感交集。
他一面享受着与心上人闲话家常的时光，一面又不免有些忐忑：
“茉丽安，你……很喜欢现在的住处，是吗？”
“嗯？是啊。”
茉丽安偏过脸去看他，想也不想便一口应道。
“长乐天地段好，周围的朋友多，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住在这里的。”
丹枫停顿片刻，尽力掩饰语气中的失落，“那么，你还是不想搬……”
茉丽安：“所以，你想让我搬家，至少得给我准备差不多的环境吧？”
丹枫：“？”
大意了，这条路还能这样拐弯？
他被茉丽安创了个猝不及防，心情和语气也当场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弯，不再需要费心掩饰失落，反倒是要极力压低嗓音，以免上扬的句尾暴露内心喜悦。
遗憾的是，自从丹枫在茉丽安面前卸下心防，他修身养性数百年的功底大打折扣，与族中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半斤八两，一不小心就会露出龙尾巴。
而这一次，由于惊喜来得太过突然，他这条“尾巴”也露得有些夸张，完全没有任何欲盖弥彰的余地。
丹枫：“你愿意答应，那自是最好。既然如此，不如今日便着手搬家……”
茉丽安：“在此之前，你要不要先把那条湿漉漉的龙尾收起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晃个不停，水都洒了一地。我早就说过，你的水太多了，地板浸湿以后很容易发霉的。”
丹枫：“…………”
大意了，忘了自己真的有尾巴。
反正心思都在茉丽安面前暴露了个彻底，他索性开门见山——或者说图穷匕见——直接用行动代替语言，龙尾轻车熟路地攀上她腰间，将她整个人卷起来揽到怀里，手掌有一搭没一搭撸过少女纤秀的肩膀和脊背。
“哎，轻点轻点。又怎么了，我的龙尊大人？”
茉丽安被他撸得一阵麻一阵痒，想逃跑又被龙尾阻拦去路，只好反过来用龙角去拱他，满脸都是哭笑不得。
“丹枫，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
丹枫（嘴上答应着，手上继续撸）：“嗯？”
茉丽安：“你……长着这么一张高岭之花的脸，该不会其实是‘非常喜欢肢体接触’的性格吧？”
自从确定关系以后，只要两人身处同一个空间，茉丽安时不时就要被丹枫抓过去吸一吸、撸一撸，跟景元吸猫似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连热衷于贴贴的活泼小龙，也觉得这种“成年龙的贴贴”频率太高、浓度太重，这段时间如胶似漆的光景可见一斑。
对于这个问题，丹枫垂着眼睑沉吟片刻，最后得出理性、客观、中肯的结论：
“在你之前，我极少与他人肢体接触；在你之后，我也不打算再接触他人。因此，我无法控制变量进行对比。”
“综上所述，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喜欢‘肢体接触’本身，我只能确定一件事。”
“茉丽安，我很喜欢触碰你。”
茉丽安：“啊这……”
这么直接的吗？
我又服了，龙尊.jpg
丹枫这句话还有后续：“不过，我知晓此事需要两厢情愿。所以我会征求你的同意，你若不愿，也可随时与我说。”
“——茉丽安，现在我可以碰你吗？”
“啊？”
茉丽安向来都是打直球的那一方，少有被别人迎面直球的时候，一下竟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靠在沙发上往后蹭了蹭。
“哦，嗯，可以啊。你，你碰吧。”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已经原地倾倒九十度，从肩背到腰腿都绷成一条直线，后脑勺深深陷进了沙发上堆放的软垫里。
“…………嗯。”
丹枫丝毫不与她客气，说碰就碰，而且触碰的位置和手法都很有讲究，手上熟练的动作与他月色般清雅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让人不敢相信他数月前还是清心寡欲、克己复礼的单身老龙。
“等一下，你……”
——你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这就是持明龙尊的学习能力吗？
太可怕了，难怪从小就能霸凌龙师！
茉丽安还没来得及开口，身体已经自说自话地软下来，这下真成了“软绵绵漫开来的一滩水”，连带着嗓音也像兑了蜂蜜，甜得她自己都认不出来。
“等一下……哎，我都叫你等一下了！”
她心里好气又好笑，手脚都使不上力气，只好扬起尾巴尖去戳他腰眼，迫使丹枫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面无表情，但每一根颤动的眼睫上都写着“不情愿”。
“……丹枫，别在这里。”
短暂的沉默后，丹枫将视线投向对面敞亮的落地窗，不动声色地轻轻点头，自以为完全理解了茉丽安的暗示。
“知道了。我去把窗帘拉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
茉丽安用力收紧尾巴，忍不住啼笑皆非地喊出声来。
“我的意思是，别在我租的公寓里乱来！”
“你的破坏性你自己也知道，度假酒店有摩根姐姐兜底，持明领地有你本人报销，我这里撞裂了墙、压塌了地板、摇垮了沙发，那可是要给房东赔钱的！我辛苦打工一个月才赚几巡镝啊，禁不起你这么造！”
丹枫：“？”
丹枫：“既如此，不妨将整座公寓买下……”
茉丽安：“别说这种霸道总裁一样的话，你不是这种人设吧！我今天就搬家，今天就搬总行了吧？！”
茉丽安好说歹说，花了好一番功夫安抚丹枫，才哄得几百年任性一次的龙尊大人让步，让她先起身收拾行李，以免他们还没搬家就开始拆家。
好在丹枫还算听劝，闹了一会儿别扭便将尾巴收回去，安安分分帮她清洗茶杯、整理桌面，通身洋溢着一股宜室宜家的安详气质。
如果应星在场，说不定会锐评“龙尊大人真是贤良淑德”，然后被击云连人带大锤一起钉在墙上。
茉丽安看得好笑，忍不住开口调侃他：
“丹枫，你就这么想让我搬过去吗？就为了……咳，就算你是素了几百年突然开荤，也用不着这么饿得慌吧。”
丹枫停下手头用云吟术擦玻璃的动作，站在落地窗前转过头来看她，翠色眼眸里水光盈盈，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困惑。
“我确实想要你，但不只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了什么？”
茉丽安自动忽略前半句，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行李，一边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你该不会想说，堂堂饮月君到了这把年纪，晚上一个人睡还会怕寂寞，煞费苦心让我搬去家里同居，就是为了每天都能看见我……”
“因为我想见你。”
丹枫毫不迟疑地回答。
“………………啊？”
“你说得对，茉丽安。我想见你。”
面对哑口无言的茉丽安，傲骨嶙嶙如高天冷月的龙尊神情沉静，目光似水通明，一字一句都像水中屹立的山石般笃定。
一室暖阳透过他身后的窗棂泼洒进来，在他如瀑的乌发与雪底鹤纹的广袖上流淌，为他镀上了一层优美而庄严的金身，宛若画中神祇。
如今这金身破了，画中人踏入红尘，一颦一笑都有了烟火气，如云上仙人垂泪、世外神佛低眉，成了一派让人移不开眼的活色生香。
“我已经不能忍受，每日清晨从梦中醒来时，看不见你在我眼前。”
“————不行吗？”
第37章 某年某月某龙的恋歌
“我今天就搬家，今天就搬总行了吧？！”
“好。我帮你。”
“……啊。”
茉丽安一时嘴快答应了丹枫的要求，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为此感到懊悔。
关于懊悔的原因，大致可以归纳为两点。
第一，要在一夜之间将全部家当打包带走，就算有万能的空间折叠技术，也免不了要花费一番时间和精力，足够累垮一条四体不勤的龙。
好在他们两条龙手脚都很利索，打包过程还算顺利，以至于随后赶来的房东阿姨都目瞪口呆，以为家里刚遭过盗窃团伙洗劫。
不过，当房东阿姨（持明族）得知是龙尊亲手收拾好所有家当，还将公寓里里外外都清扫一新之后，当场感动得潸然泪下，要不是茉丽安极力劝阻，她可能会在窗口钉上一块牌子，上书“龙尊亲手擦过的玻璃”。
至于第二，自然就是——
“丹枫。”
“嗯。”
“你可以放开我吗？这样活动起来不太方便。”
“丹枫？”
“装睡也没用的！你快松手，我还赶着去打工呢！”
——这位“老房子着火”的龙尊大人，实在是太过粘人了。
再这样下去，怕不是连鳞渊境的古海都会被烧干吧？
茉丽安忍不住这样想道。
当然，丹枫也不是光贴不干活，他自己该上的班一刻都没少上。
持明族在仙舟画地自治，族中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事务，在龙师议会里转过三圈，最后无一例外都要呈送到龙尊案头，该批的批，该吵的吵，吵完再开启下一轮循环。
丹枫年少时，数百人组成的龙师议会大权在握，几乎架空了新生的龙尊。
自他记事时起，全族上下便如同一潭死水，平静得令人心悸，十年如一日的不起涟漪。
对于这幅景象，年少的饮月君既无愤慨，亦无忧惧，只是单纯的“不喜欢”。
他不喜欢的，便要着手去改。
后来丹枫成年主政，上到与外族开展贸易和文化交流，下到在古海清理入侵物种和漂浮垃圾，每一项细致琐碎的事务都是他亲自过问，从头开始制定规章、调派人手，确保每一枚齿轮都按照最稳定的轨迹运行，维持“种族”这个庞然大物的生机与活力。
由于丹枫锐意进取、求新图变，秉持的方针与龙师议会多有冲突，工作交流成本呈几何级数增加，他一度忙得昏天黑地，直到后半夜才能挣得片刻喘息。
正因如此，茉丽安每次叼着礼物去看望他，都会看见连篇累牍的文书堆成高塔，黑压压的文字如洪流般一眼望不见头，亦如持明龙尊一生的底色。
不过现在，时代变了。
为了走到今日这一步，丹枫耗费了漫长的时间，庞大的精力，几乎熬干每一寸在千载轮回中冷透的热血，磨尽每一点在累世重压下破碎的心魂。
幸好，最后的最后，他终究还是得到了一点小小的运气，一个于他、于持明、于仙舟而言，都堪称是“机械降神”的奇迹。
——或者说，应该叫做“机械降龙”？
自从茉丽安重返罗浮以来，龙师几度意图反扑，想要摒除外星龙女对“持明内务”的干涉，都在丹枫一贯的雷霆手段和族内沸沸扬扬的声浪之下无功而返。
龙师们未必看得起丹枫这个人，但他们始终摆脱不了对龙脉的信仰和畏惧，对龙尊指指点点可以，真要明刀明枪地撕破脸就不好说了。
更何况，他们现在畏惧的不止龙尊，还有茉丽安手撕丰饶民的利爪，镜流斩断万顷海潮的剑光，应星的零式·对星宝具·对丰饶特攻·多多益善号·这是什么鬼金人……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啊！
就在龙师们瞻前顾后、举棋不定的当口，对新课题兴致盎然的达·芬奇很快与仙舟格物院取得联系，配合格物院内的持明族开展前期调研，提交了一系列鞭辟入里的报告，进一步奠定了泰普沐恩星系首席天才的口碑。
不愧是智识。
还得是智识！
在群众雪亮的眼睛面前，最有效的手段永远都是“展示实力”。
智识令使的成色有目共睹，饮月君的识人之明毋庸置疑，两相叠加之下，罗浮持明中一度飞扬跋扈的“龙师派”颓势尽显，就连与丹枫叫板的嗓门都低了许多，出门时还要左右多看几眼，以免一不小心就被一艘龙尊狂热拥护者的星槎创飞。
哦，星槎上也有可能是路过的白珩，她是故意不小心的。
就这样，随着局势日渐明朗，丹枫终于久违地放松下来，可以暂时忘却冗杂俗务，全心享受自己在长路尽头获得的片刻自由。
而其中大部分时间，他都选择用来撸茉丽安。
这是什么？小龙，吸一下！
这是什么？小龙，吸一下！
这是什么？小龙，吸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茉丽安：“？？？？？”
茉丽安：“别吸了，再吸要秃了！”
她倒是不介意被丹枫撸，但她是一条有个人生活的龙，打工是不可能不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不打工的。
一条龙没有工作，没有帮助身边可亲可爱的人类，没有获得人类的信赖与祝福，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丹枫：“其实，你可以在我这里工——”
茉丽安：“你清醒一点，少看总裁文，谁要跟老板谈恋爱啊！”
在茉丽安的抗议之下，丹枫不无遗憾地放弃了《霸道总裁俏秘书》这个星际热门幻戏剧本（毕竟是第一次谈恋爱，他托见多识广的白珩帮忙找了些学习素材，白珩拍着胸膛保证“我选了适合你这个年龄段的”），没有用行动将其在现实中复刻。
有一说一，丹枫自己也觉得这剧本挺土的，但其中主角朝夕相对、形影不离的情景实在太有诱惑力，让他情不自禁地劝说自己——
他变土了，但是他得到了小龙，这样难道不值得吗？
茉丽安：“不值得，真的不值得，求你看点好的！”
尽管茉丽安没有成为霸道龙尊的贴身秘书，但就像过去一样，每当她结束一天的忙碌后，都会在第一时间赶到丹枫身边，与他共度工作之余的闲暇时光。
只不过他们共度时光的方式，与以往略有不同就是了。
“……丹枫。”
“嗯。”
“你可以放开我吗？这样活动起来不太方便。”
“丹枫？”
“…………现在你不用出门打工，再这样待一会儿吧。”
茉丽安被他气笑了，不自觉地提高嗓门：
“我确实不用打工，但是你先松手，让我把这个18.6cm的新版龙尊手办放到书架上！”
丹枫没有应声，只是借着身高优势从背后罩住茉丽安，将下颌枕在少女柔软的颈窝里，半眯着眼睛吸得更专心了。
不知是不是龙尊虔诚的祈愿感动了龙祖在天之灵，最近一年间，丹枫停滞多年的人形身高竟然真的开始抽条，缓慢而稳扎稳打地从179增长到186，含龙角四舍五入一米九，终于赶上了好兄弟应星傲人的天际线，将还在猛喝浮羊奶的景元甩得更远了。
路过的白珩：“说真的，他是怎么长高的？持明族的生理特性真有这么神奇吗？”
路过的镜流：“不，在我上千年的记忆里，这种案例同样十分罕见。我在想，会不会是因为丹枫他…………肉吃多了？”
白珩：“？”
白珩：“我的好姐姐，这是可以说的吗？”
丹枫表面对此不置可否，但心下暗自感到满意。
一来是因为他不用再被应星俯视，两个人互相揪领子更加顺手，主要是方便他揪应星；
二来是因为他与茉丽安的身高差拉大了不少，可以轻而易举从后面抱住她，将这条一刻都安分不下来的小龙圈在怀里，看她半真半假地扑腾挣扎。
譬如现在，茉丽安手捧罗浮最新推出的“龙尊等比例手办MK1000版”（身高信息已更新），踮着脚在满满当当的书架上寻找空位，殊不料眼前忽然一暗，青年高挑的身影已经从身后覆上来，挡住了满室昏黄的暖光。
如今丹枫精神上放松不少，紧绷的姿态也跟着松弛下来，不再像枪杆一样挺得笔直。
他心里清楚茉丽安结实扛得住，因此毫无顾忌地将体重压在她身上，当场压得她一个趔趄，只能双手撑着书架稳住身形。
——大龙叼小龙就算了，大龙骑小龙是什么毛病？
茉丽安在心里无声地抱怨了一句，将尾巴蜷成一团抵在丹枫腰间，试图将他往外推出去。
……腰力半斤八两，没推动。
这就很尴尬了。
时过境迁，立场颠倒，强取豪夺的恶龙换了一条，这有谁能想到呢？
“丹枫，你真是……”
茉丽安嘴上也想抱怨，但话到喉头滚了一圈，最后只吐出毫无杀伤力的两个字：
“……缠人。”
“‘缠人’吗？茉丽安，往日你夜夜在此流连，我可没这么说过你。”
丹枫低下头望着她，翡翠般的龙瞳眯成一线，呼吸如微风般拂落颈间，一手慢慢滑过她腰身攀上来，好整以暇地捻住一绺金发。
“怎么，求偶期刚过，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茉丽安：“？”
这话她还真不好接！
他上哪儿进修的调情口才，星际总裁文吗？
茉丽安自知当初行动出格，眼下被反吸也只好认栽，便任由丹枫枕着自己肩膀，赌气似的问了一句：
“怎么样，舒服吗？”
丹枫：“嗯。舒服。”
他还有脸回答！
眼前的丹枫太过游刃有余而又理直气壮，茉丽安不甘心就此交出主导权，一边板着脸把肩膀往外抽，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起来：
“丹枫，我承认是我主动招惹你，但有些事你还是要自己反省一下。就算过去我有99%的问题，现在你就没有1%的问题吗？”
“我缠着你的时候，可没想到你脾气这么差，坏习惯这么多。不过一年工夫，你自己数数，你被我惯出了多少毛病？”
“粘人粘得不行，达不到目的不肯罢休，抱一下就想亲，亲一下就刹不住，亲的时候舌头还会变成龙舌，我一不留神就被你探到喉咙口，你说你是想干嘛啊你？”
“亲完就更不用说了，时间又长，频率又高，一上头就爱咬人，还总要留下痕迹，动不动从后面按住我，喊你换位置你还不情愿，既不准我乱讲话破坏气氛，又不准我生闷气一声不吭，一定要我发出你爱听的声音…………唔唔唔！！”
茉丽安长篇大论的谴责还没说完，就被丹枫抬手捂嘴，她温热柔软的舌尖刚好擦过他掌心，一瞬间两人都有种过电般的酥麻。
茉丽安哪里肯由着他捂，立刻奋起反击，一口咬住他修长漂亮的指节，口齿不清地责怪道：
“怎么，当时好意思做，现在知道不好意思听了？”
少女灵巧的舌头和牙齿抵住指尖，丹枫轻轻吸了口气，吸气声里带着一点压抑的轻喘。
茉丽安意识到不妙，再想挣脱已经为时太晚，整个人被他揽过来翻了个面，后背紧贴在高大坚固的书架上，眼前只剩下了青年陡然靠近的面孔。
“我说过，茉丽安。”
丹枫低头说道。
“我喜欢触碰你。”
他贴得实在太近，无论茉丽安如何辗转腾挪，都逃不开他的声音、目光、鼻息……以及近在眼前的美貌，对“见色起意”的她来说不亚于一场酷刑。
——太色了，根本受不了！
丹枫垂着眼向她望过来，漆黑长发如夜幕低垂，玉雕似的面容因情动而有了热意，一对角、一双眼都绿得好像要滴出水来，在灯光映照下流淌着昳丽惑人的光彩。
灯下看美人，果真是昏暗时更显明媚，幽微处别有风华。
而这美人还在继续说道：
“我知道，我食髓知味，不知餍足，总想将你拘在身边。因为拘不得，所以相聚时愈发贪恋你的温度。”
“这原是我贪心，你若不愿，我亦不敢强求。”
“茉丽安。我这样待你，你可是不愿了？”
茉丽安咬了下唇，默不作声地将脸偏向一边。
这还是头一次，她根本顾不上输出，自己先被对方撩拨得耳根发烫。
“我……没有不愿意。”
良久，她方才驱动干涩的喉咙，闷声闷气地开口说道。
“我只是习惯了自己主动靠近别人，看别人因为我手忙脚乱，没想到会被人倒打一耙，所以有点不服气而已。”
“说真的，除了曜青的狐人妹妹之外，我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热烈地追求过，更何况对象是你……”
她每说一个字，丹枫沉郁的脸色就放晴一分，直到最后云开雾散，他清凌凌的眼睛里有了笑意，如同雨后初霁的碧空。
“‘除了狐人妹妹’这句话是多余的。”
——不过，这一点还是必须要提的。
说罢，他便低头吻住她，用她每次都拿出来说笑调侃、但每次都会从容接受的龙舌探入她口中，撬开她的唇瓣和牙关，缠住她刚刚还在慷慨陈词的舌头。
茉丽安说的没错。
现在的他，的确被她养出了一身坏毛病。
他喜欢拢着她、圈着她，喜欢在她身心上留下印记，喜欢听她发出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他一向喜欢看她笑，如今也喜欢看她笑不出来，喜欢安抚她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怒气，吻去她眼角生理性的泪水，将她欢快的笑声、热烈的话语和凌乱的呼吸都一并吞下。
他喜欢看她如此鲜活。
这鲜活也似渡到他身上，温暖了古海之水一般沉寂千年的骨血，冰冷的龙鳞因此有了热量。
“放松些，茉丽安。”
他轻声低语，声音前所未有的松快，如同那一日化龙翱翔星海之际，呼啸着从脸侧吹拂而过的风。
“我虽贪心，却不是只知一味向你索取。我自己得了快意，自然也懂得如何让你欢喜。”
“没关系，慢慢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你会习惯的。”
“丹枫，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哎！你真的好缠人啊！”
茉丽安没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她知道，面对现在的丹枫，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冰凉的龙尾紧紧缠绕在腰间，滚烫的指尖随之滑落，冷与热交替带来的刺激感麻痹了头脑。
眼前有无数缤纷绚烂的色彩流转，仿佛一场永不结束的幻戏。
越过丹枫的肩头，她看见自己亲手插入瓶中的鲜花，艳丽欲滴的花瓣簇拥着柔软的花蕊，花蕊倔强地挺立起来，末梢颤巍巍地挂着一滴清露，将坠未坠老半晌，才终于不堪重负地软倒下去，发出“啪嗒”一声清脆的水声。
然后，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窗内灯火摇曳，一室温香。
窗外月光如水，夜色漫长。
好在这夜色已不再孤寂苦寒，天上群星璀璨，偶尔有星辰投下一道温暖的目光，又很快不好意思地藏到夜幕后头去了。
第38章 朝着终将来临的春天
我绝对没法习惯。茉丽安想。
无论经历多少次相似的过程，无论她和丹枫多么熟悉彼此，当热量灼痛肌肤、电流掠过脑髓的时候，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用陡然变调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她有时候忍不住怀疑，丹枫就是好这一口，每晚听不见她的声音睡不着觉，所以总要变着花样作弄她，非得要她丧失冷静、咬牙切齿地喊他罢手不可。
虽说茉丽安对这一点早有心得，甚至可以说是乐在其中，但事到如今还是得说一句——
她一见钟情的这条大青龙，性格真的好差啊！
“茉丽安，你又在走神。”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哎……”
更糟糕的是，当茉丽安在内心如此抱怨的时候，往往都会被她抱怨的本人看破，然后趁机借题发挥，做出种种变本加厉的举动来。
譬如这一晚，茉丽安逮着丹枫絮絮叨叨数落半天，丹枫嘴上一言不发，心底里却暗暗记着仇，执意要把她抱怨的那些“坏毛病”落到实处。
因此，当他尽情感受过茉丽安的音色和体温，最后低头咬住她后颈的时候，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她按在书桌或书架上，而是半拖半抱将她带到梳妆台前，压着她在一览无余的明镜前弯下腰来。
“丹枫，你……”
茉丽安一时哑然失声，甚至来不及制止或挣扎，汹涌而上的快意便已冲涤脑海，喉咙里只剩下了模糊破碎的音节。
这种场合，她是应该怒斥“少看年龄分级200+的爱情幻戏，这东西不能拿来当教材”，还是反将一军“好哥哥，借一部说话，让我看看你最近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不对，在此之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好端端一条冰清玉洁、洁身自好的大青龙，怎么会被她养成这样？
“你……我……”
茉丽安自认为需要对丹枫的变化负责，到最后还是没能吐出一个“不”字，只是在他再一次扳过她下颌接吻的时候，报复性地咬了咬他轮廓优美的唇。
“……我会专心的，你也好好做啊，丹枫。”
“说了要让我欢喜，可别只是光说不练。”
丹枫当然不是光说不练。
龙种先天体质过人，他后天锻炼的基础也扎实，再加上头脑清明，既有力量又懂得运用技巧，学习能力更是出类拔萃。
打个比方，一样是看年龄分级200+的幻戏，旁人只知道看个刺激，他一眼就能看出十几条门道，还能将纸上得来的“知识”应用于实际，给现实生活增添一点真正的刺激。
他如此亲力亲为，茉丽安的确欢喜得很。
只不过有时候欢喜过了头，晚上只觉得天地颠倒，早上陷在衾枕里起不来身，这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嗯……”
次日一早，茉丽安比平时晚了些许醒来，睁开眼只见窗外天光大亮，约莫已经有一百只鸟雀赶了早，正在屋檐下齐声清唱。
她试图坐起身来，然而沉浸在快意余韵中的躯体格外惫懒，拒绝接受大脑不解风情的指示，又拖着她一起懒洋洋地沉回了被褥里。
“不用急着起来，茉丽安。”
忽然间，头顶响起了如泉水一般清澈沁凉的声音。
不用抬头她也知道，那就是把她搞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有一说一，她不觉得丹枫的状态会好到哪里去，但他精神状态不好也不是一两天，举重若轻、粉饰太平的经验异常丰富，即使两人一般惫懒，他也总会表现得更加淡定从容。
譬如现在。
茉丽安抬起头的时候，正好迎上丹枫垂下脸望过来的绿眼睛。
他尚未起身更衣，姿态与昨夜一般无二，随意披散下来的长发乌黑柔亮，水一样流过雪白的肩颈、锁骨和脊背，用不着珠玉丝帛装点，人往她面前一横就是一尊玉像。
不得不说，无论人形还是龙形，丹枫都有一具白璧无瑕的好躯壳。
虽说这副外貌得益于龙祖，但他通过传承得到的却不仅是一具美丽而冰冷的空壳。
他有体温，有热度，茉丽安仰头时就能看见他眼中碧波荡漾，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温暖的热量已经靠近过来，在她额头、侧脸和嘴唇上依次落下一吻，并不缠绵深入，只是在最后流连不舍地紧贴着她，轻吮了一下她主动迎上的舌尖。
“你倦了，茉丽安。今日便歇在这里吧。”
丹枫的动作极尽温柔，语气却十分强硬，丝毫没有给人留下拒绝的空间。
“仙舟六御没有那么无能，即使你一日不去帮忙，他们的工作也能照常运转。今日是我更需要你一些，你为何不能留下帮帮我呢？”
“可……”
可我是自己乐意打工的啊！
茉丽安很想这么说，但他的呼吸如此轻柔，吹拂得她鼻尖和心尖一同发痒，说出口的话也不觉软了下来。
“……下回再跟你算账，我一定要加上一条。”
“我还是个孩子啊，你这么大个龙，怎么好意思跟我撒娇呢？”
丹枫并不急着反驳她，狭长的眼眸轻轻眯起来，唇角抿起一点弧度，看着好似高悬天空的月牙。
他好像觉得“撒娇”这个词很新奇，抿在唇间细细回味片刻，方才伸出手去，用手掌包裹住茉丽安桃李般明艳的脸庞。
“那么下一次，我再与你清算的时候，要加上什么就不好说了。”
“呸。”
茉丽安红着脸啐了他一口，她坚信自己是被他掌心的温度熨烫了。
“丹枫，自从我搬过来以后，你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真要命，人不要脸就能天下无敌，龙不要脸，那不还得天上无敌啊？
丹枫对此不置可否，就连清冷如玉的容色都没有动摇一分。
“我在外人面前不会如此，你知道。”
“有时候我倒真想让‘外人’一起看看，这一定是震撼仙舟的大新闻。”
茉丽安叹了口气，任由丹枫再次倾过身来吻她——他好像永远都不会腻——然后偏了偏头，把毫无防备的脖子留给他摆弄，自己轻轻咬了咬他无意识颤动的耳朵尖。
就这样静静温存了好一会儿，两人方才相拥着坐起身来，茉丽安倚靠在丹枫胸口，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哎，从此龙尊不早朝……”
“我本来就不早朝。”
丹枫面不改色地纠正她。
“数日间花费一个时辰去听龙师议会的废话，已经足够消磨我的耐心。若是来日议会改制，不再是那些‘耆宿大贤’的一言堂，或许我会表现得积极一些。”
茉丽安不禁失笑，“丹枫，你明知道自己不开口就是完美的，没有考虑过少说两句话吗？”
“是吗？在旁人面前，我的话已经足够少。不过，我以为你喜欢听我这样说话。”
“喜欢是喜欢，但……”
茉丽安停顿片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算了，反正受伤的是龙师，关我什么事呢？”
丹枫无声地笑了一下，这一次终于离开她起身，披衣坐到书案前，翻开一份如今已不太常见、但他依然十分偏爱的纸质文书。
“丹枫，那是什么？”
茉丽安一边发消息给地衡司请假，一边卷着被子问他。
“一些能让龙师受伤的东西。”
丹枫破天荒地开了个玩笑，目光悠悠转过来，其中浮起一点罕见的畅快之色。
“同时，也是我今天必须留下你的理由。”
“——茉丽安，我有一事，要说与你听。”
茉丽安听得一头雾水，“究竟是什么事？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
丹枫收敛笑意，状似无心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头发，让自己的形象显得庄重一些，方才正色开口道：
“茉丽安，你那位天才俱乐部朋友发来的研究报告，你都看过了吗？”
“达·芬奇吗？那当然，每次研究有所进展，我都是头一个看的。”
茉丽安干脆利落地回答，随手打开玉兆快速翻看，若有所思地陷入回忆。
“我想想，最近一次的报告里说，达·芬奇认为引入其他星神的力量有助于持明繁衍，但此类研究具有极高的风险性，而且还涉及生物实验的伦理问题，因此她决定联系迦勒底的伙伴帮忙，利用超大型量子计算机进行模拟演算。”
“对了，她还再三提醒，在经过严格的模拟论证之前，绝对不能将星神力量的融合应用于实践，特别是‘丰饶’与‘不朽’。这两者的相性就像油与火，看似相辅相成，其实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操作稍有一点点差池，就会引发不可控制的灾害。”
“——嗯，报告的内容大概就是这样。丹枫，有什么问题吗？”
面对茉丽安的询问，丹枫低头沉吟片刻，从堆叠如山的文书里抽出一页，伸手向她递过来。
“这是龙师议会中有人与丰饶民勾结，意图使用‘丰饶’之力对持明族进行人体改造的证据清单。其中详细，你一看便知。”
茉丽安：“哦………………”
“………………啊？？？”
“等一下，丹枫，你刚才说什么？？？”
茉丽安大受震撼，顾不得自己还没更衣，一跃从被褥间跳了起来，纵身飞扑到丹枫案前。
“什么龙师？什么丰饶民？谁和谁勾结了？？？”
“茉丽安，先把衣服穿……算了，你我之间不必拘泥。但你还是把外袍披上吧，别受凉了。”
丹枫先是条件反射地移开视线，接着又迅速反应过来，大大方方向茉丽安看过去，顺手递出了自己宽大厚重的外袍。
“冷静些，茉丽安，你方才提出的问题就是答案。”
“如今，我手头有充分的证据表明，龙师议会中有人——而且是地位颇高之人——背叛仙舟联盟，为了寻求持明繁衍之法，意图暗中借助‘丰饶’的力量。”
“不同于你的朋友，龙师没有选择模拟演算，而是与为祸一方的丰饶民勾结，通过泄露仙舟情报换取合作。为了验证理论的有效性，他们还打算将意见不合的族人作为实验体。”
茉丽安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是说，他们想搞人体实验……”
“不错。所幸云骑军发现及时，尚未有族人因此遇害。”
丹枫泰然点头，神情安之若素，唯有提及“族人”时流露出一丝庆幸。
接着，他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回首追溯，此事早有端倪。自我年幼时起，便一直有龙师不厌其烦地‘教导’我：化龙妙法有令血肉变化之能，若依此法运转，施加在他人身上，便可再造出一位龙尊，代替我背负这份沉重的责任。若是引入‘丰饶’的创生之力，甚至能够无中生有，或令死者复活……”
茉丽安敏锐察觉到其中凶险，喉头不由地紧了紧：“你的意思是，他们想让你——”
“自然，我无意、也不屑这么做，因此从未尝试，连尝试的念头也不曾有过。如今看来，此法颇为诡异，只怕是龙师们经历漫长探索求得，刻意当作常识灌输给我，寄望于掌握秘法的龙尊替他们完成‘实验’。”
丹枫冷静地继续说下去。
“然而数百年过去，我始终未曾让他们如愿。当年那一批龙师的轮回蜕生之期将近，你猜，他们会不会做些什么？”
茉丽安恍然：“他们等不及了，一定会有所动作。只要沿着‘丰饶’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就能抓住他们的狐狸……不好意思，他们没有狐狸尾巴，你意会就行。”
丹枫点点头：“我从未放松对龙师的警惕，但他们毕竟是族中大能，若是委派年轻族裔或云骑军对其严密监视，只怕反而会伤及无辜。”
“他们有心算计的只我一人，既如此，此间风波皆由我一人面对便是。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打算的。”
“因此……抱歉，茉丽安。若不是你这位朋友警醒，我未必能这么快就注意到其中异常，解决持明族内的‘私事’。此事延宕太久，直至今日才能给你答复，我很抱歉。”
“不不不，重点不是这个吧！”
茉丽安在过于庞杂的信息量之下瞳孔地震，忍不住一叠声地打断他。
“丹枫，照你这么说，你这些年的处境岂不是一直很危险？万一你哪天精神崩溃干不下去了，或者……或者你想要拯救某个人，冲动之下使用了化龙妙法……”
丹枫的回答是一声叹息。
初时滞涩沉重，到末了却不可思议的轻盈，仿若劫后余生吐出的第一口呼吸。
“你想的不错。若是如此，如今我已万劫不复。”
“很幸运，我的精神足以支撑到今日，也尚未经历令我心神失守、不惜一切想要挽回的离别。”
“我从这场阴谋里活下来了，茉丽安。多亏有你在。”
“你这是什么话？”
茉丽安拼命摇头，“丹枫，这都是多亏了你自己啊！我来罗浮不过一年，如果你在此之前就放弃了，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做，都一定无济于事。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救了你自己啊！”
她对擦肩而过的悲剧心有余悸，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于是倾身近前，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丹枫的脖子。
“太好了，丹枫，你还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一个人坚持到现在。谢谢你，还愿意坚持活下去，给了我‘找到你’的希望。”
“这一路跨越星海，途中险阻万千，我不怕远、不怕难、不怕任何事情，我只怕来不及，只怕宇宙之大，已经哪里都找不到你……”
龙裔的足迹遍布寰宇，龙尊的传承无穷无尽。
但上穷碧落，下达黄泉，这茫茫星海、浩荡时光里，终究只有一个丹枫。
她只有一个丹枫。
除了他，无论谁，都不行。
丹枫沉默良久，任由茉丽安抱着他尽情宣泄过后，方才抬起手环住她，轻轻拍了拍少女颤抖的脊背。
“没事了，茉丽安。一切都过去了。”
“此次秘密调查，景元和腾骁将军助我良多。而龙师们一来急于求成，二来只道我耽于情爱、无暇他顾，防备较往日松散许多，很快就被我们抓住了破绽。”
“龙师不是很喜欢上书吗？他们逍遥自在太久了，忘了罗浮不是他们的后花园，持明族中也不是只有他们会写字。这一次，我会与腾骁和天风联名上书联盟，将祸首送往十王司受审，同时推动龙师议会改制，彻底结束这一切。”
“所以……已经没事了。你不用再为我担心了。”
“你……”
茉丽安听得一阵悲一阵喜，最后好气又好笑地给了他一拳。
“这么大的事，你到现在才告诉我？别说龙师以为你‘耽于情爱’，就连我这个当事龙都信了！丹枫，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我藏不住话，会破坏你和景元完美的计划？”
丹枫摇了摇头。
“不。”
他平静而笃定地吐出一个音节，一字如铁，重逾千钧，瞬间镇住了茉丽安因后怕而激荡不已的心湖。
“茉丽安，我未曾邀你参与其中，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我答应过你，‘处理不好私事的雄性没有迎接配偶的权利’。打从一开始，我就决定将一切处理妥当后，再亲口告诉你——”
丹枫握住茉丽安因紧张而关节泛白的双手，低下头缓缓靠近她。
就如同两人在罗浮港口初遇时一般，苍青与莹白的龙角相触，仿佛一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连理枝。
就如同两人一路相携至今，分明是两般迥异性情，却始终怀有同一段矢志不渝的真心。
她以真心与围困他的命运拮抗，而他以真心报她这一腔孤勇。
如今，他终于可以告诉她，他没有辜负那一夜星空下的回答。
“诸事已定，海波已平。如今的我，不会再成为你的负重与软肋。”
“茉丽安，来年春日，我们便成婚吧。”
第39章 朝着终将来临的春天
“什么？！你们这就要结婚了？？？”
应星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和丹枫正如平日一般在演武场切磋比试。
而丹枫在起手之前，首先利落地挽了个枪花，接着便如同闲聊“早上好，今天天气不错”一般，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
“对了应星，我和茉丽安来年开春便要成婚，日子不远了，你记得准备一下礼物。”
应星：“？？？”
他一下被呛了个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追问，击云锋锐无匹的枪尖已如游龙般追至面前，堪堪擦着他僵在半空的臂膀掠过，挑落了他手中的剑柄。
丹枫一放即收，抱臂而立，气定神闲地开口道：
“应星，你输了。”
应星：“？？？？？”
“不是，你这样也能算赢？！不行，这一次不算，重来！”
应星实在看不惯丹枫这副春风得意的赢家嘴脸，将手头的重剑用力掼在地上，把地面都砸出了一个小小的陷坑。
“要不是你突然提起茉丽安，我怎么会一时大意，这么轻易就着了你的道？镜流、景元，你们评评理，比试可以这样耍赖吗？！”
丹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而后就好像面对无理取闹的小孩一般，阖上双眼重重叹了口气。
“应星，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便是输了，不要将失误怪到女人头上，太不像话了。”
“呸，‘不要怪女人’这句话是这么用的？”
应星狠狠啐了他一口，“别以为我们工匠不读书，这话的意思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男人犯浑别甩锅给自己的女人，跟我有什么关系？送给你还差不多！”
丹枫蹙眉沉思了一会儿，坦然接受应星的意见，对自己的发言做了修正：
“那么，我换个说法。‘不要将你的失误怪到我的女人头上’，太不像话了。”
“不像话的是你吧！！！”
“应星哥，算了算了。”
景元眼看着应星额头青筋暴跳，连忙把怀里毛绒绒的小奶猫放到一边，挺身闯入两位好友之间拉架。
“丹枫哥最近心情好，嘴上和手上都没轻重，你别跟他计较。若是他较起真来，受苦的可不只你一个人啊。”
说实话，后半句才是重点。
镜流也提剑上前道：“放心吧应星，下一个换我，我来帮丹枫冷静冷静。他再这么得意下去，只怕会对街上每一个遇到的人说‘早上好，吃了吗？你怎么知道我要办喜酒了？’。他丢得起这个人，罗浮可丢不起。”
说到这里，她侧首望向一边的观众席：
“如何，茉丽安？你不会心疼吧？”
“啊？”
茉丽安正忙着与白珩分享网购的甜点，闻言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手里还捧着刚开封的甜甜圈礼盒。
“镜流，你问我吗？切磋嘛，有点磕磕碰碰都是常事，不出人命就行，你们随意。”
白珩听得咋舌：“安安，你这话会不会太薄情了？都是要结婚的人了，你还不肯向着饮月，他可是要伤心的。”
茉丽安一派轻松：“什么话，我哪里不向着他了？”
她边说边从礼盒里拣出新口味的甜甜圈，递了一个奶油草莓味的给白珩，自己留了个酒心巧克力味的（狐狸吃不了巧克力），心满意足地张嘴咬下一大口。
慢条斯理地品尝完甜甜圈以后，茉丽安才将目光转向演武场，脸上浮现出胸有成竹的微笑。
“我从一开始，就没觉得丹枫会输啊。”
这场比武的结果，正如茉丽安所料。
丹枫与镜流切磋武艺多年，起初不分胜负，镜流千岁以后剑法臻于圆融，渐渐有了压过丹枫一头之势。
按理来说，他们的比试本不该有悬念，最终十有八九是镜流占得上风。
但是这一次，丹枫没有输，镜流没有赢。
枪与剑交错之间，就连镜流也不禁惊叹于丹枫的变化。
“丹枫，你……”
“怎么？”
“你确实变了。过去的你虽然枪法精纯，但枪尖上总是萦绕着一股郁气，拖慢了你的步履，让你出枪时落后了一个瞬息。”
之后的话，镜流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知道丹枫能够领悟。
如今的他，枪尖上已不再有那股如影随形、纠缠不散的郁气了。
一念通达，海阔天空。
其后青龙解缚，自在奔游，再无任何事物能够羁绊他的脚步。
“海若不隐珠，骊龙吐明月。
大海乘虚舟，随波任安流。”
镜流有时候会想，这首自古国时代流传至今的诗歌，用来形容如今的丹枫再合适不过，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特别是“任安流”这三个字。
开玩笑的。
比试结束后，众人如往常一般围坐在桌边，一边分享茉丽安和白珩带来的茶水点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尽管应星有十二万分的不情愿，但话题的中心，依然绕不开丹枫和茉丽安这桩婚事。
兄弟姐妹认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结婚呢！
“啊？你们不打算按持明族规来办，也不想劳烦腾骁将军，所以委托了泰普沐恩的婚庆公司？”
白珩用叉子戳起一块芝士蛋糕，把两边脸颊都塞得鼓鼓囊囊的，乍一看比起狐狸更像是仓鼠。
“从现在到开春也就几个月了，这么短的时间，这家公司靠谱吗？”
“放心吧。”
茉丽安信心十足地挺起胸膛，“这可是我和丹枫一起挑选的，充分考虑了我们俩的喜好。泰普沐恩的节庆活动行业非常发达，我一开始都挑花了眼，什么高杉重工、言峰餐饮、尼禄文娱、B·B海岛同人展……”
白珩：“等等等等，其中有一部分明显不是婚庆公司吧！你们星系都在庆祝些什么啊！”
应星：“最后呢，你们挑了哪一家？单从名字上来看，我比较支持‘高杉重工’，看着就很实在……”
茉丽安：“哦，我们选了迦勒底的子公司，名字叫做‘MOONLIGHT/LOSTROOM罗曼文化’。怎么样，一听就是个浪漫的名字吧？”
白珩：“？”
白珩：“迦勒底不是科研机关吗，旗下还有这业务呢？”
景元：“我一开始也吃了一惊，后来听茉丽安解释才知道，迦勒底的负责人之一罗玛尼·阿其曼是个很有浪漫情怀的人，在工作之余发展了一部分文化产业，如今可是大受欢迎呢。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体验一二。”
白珩：“哦～景元，你想去体验什么？老房子着火吗？”
景元：“？”
好端端的，又来毒奶他做什么？
这个梗是绕不过去了吗？
镜流没理会惨遭迫害的徒弟，端着茶杯兀自沉吟道：“如此说来，婚礼之事便用不着我们操心了。不过，新婚礼物还是需要置办一二……”
白珩兴致勃勃：“镜流，你打算送什么？我想了一晚上，打算给饮月和安安做一张‘终身通用宇宙畅游券’，今后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他们想去旅行，只要我认得路线，我一定保证给他们送到！”
镜流：“哦？这倒是一份厚礼。可惜我孑然一身，身无长物，若说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除了应星打造的这柄剑，就只有百年前为白珩埋下的女儿红……”
白珩：“啊？等一下，那坛女儿红不是在丹枫生日当天开封，被我们喝了个干干净净吗？难道还有剩的？你不会要往酒坛里兑水吧？”
镜流：“什么话。那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一坛怎么够？自然是一口气埋了数十坛，从XO到二锅头应有尽有，好教你风风光光地出嫁。可惜你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此身已许星海，再难许任何人……”
想到这位“永远年轻，永远在路上”的姐妹，镜流不无遗憾地摇头道：
“罢了，你爱怎样便怎样吧。丹枫生日那天，我为他开了一坛酒。如今他成婚，再开个十坛也就差不多了。”
白珩笑得前仰后合：“姐姐啊，你这库存还挺丰厚的厚！”
笑完她又正色道：
“没错，我就是放荡不羁爱自由，我要跨越最遥远的星海，登上最高邈的天空，去往宇宙最深处的前人未履之地。我想，世上不会有比这更加孤独而幸福的旅途了。”
“你说是吧，镜流？”
镜流悠悠一叹，手中杯盏轻摇，涟漪如同浮动的心绪般一圈圈漾开，说不清其中蕴含着几多欢喜，几多寂寥。
无论如何，白珩能够实现儿时的心愿、度过理想的人生，即使今后聚少离多，她也该发自内心地为挚友感到高兴。
“我知道。你永远都是天空的女儿，白珩。”
另一头，景元和应星也在各自发愁。
一个愁的是自己年纪小、家底薄，暂时还送不出意义重大的礼物，生怕配不上丹枫这次老……铁树开花；
另一个愁的是八十一条击云优化方案刚改到第六版（杀千刀的第六版），倘若丹枫趁火打劫，再借着新婚提出一些得寸进尺的要求，只怕自己一低头再一抬头，半辈子就这么被他折腾过去了。
景元半开玩笑道：“师父上回送了酒，我上回送了子母螺，可没法再变出一套‘夫妻螺’来。要不这样吧，我家咪咪的孩子也生孩子了，正想找几个好人家领养……”
丹枫：“可以。”
景元：“哎，我就知道你不同意，开个玩笑罢了，我还是另外准备……”
“……等一下。丹枫哥，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可以’。”
丹枫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一字字向景元重复道。
“景元，在你拥有云骑军宿舍以外的住处之前，我可以收养你的狸奴。宠物养在太卜司终究多有不便，不光是幼崽，你要将它们全家送过来也可以。”
景元：“？”
他还没来得及战术后仰，就只听见丹枫接下去道：
“景元。此次布局设计龙师，你为我殚精竭虑、周转筹谋，说是‘恩重如山’也不为过。我与茉丽安能有今日，合该是我向你道谢，你这份礼便不必送了。往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你也只管来寻。”
连一刻也没有为丹枫对景元的态度震惊，一旁的应星正在为修改方案汗流浃背，突然又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应星。现在的击云很好，那一日的烟火也很好，多谢你。方才都是些玩笑话，不必放在心上，第七版方案也不用再改了。”
应星：“……”
景元：“……”
兄弟俩如遭雷殛。
兄弟俩面面相觑。
他们在彼此的瞳孔里看见了震撼、惊恐、不敢置信，以及对自己清醒程度和身处世界线的怀疑。
如果不是脑海中还残留着最后一丝理性，他们可能会牢牢握住对方颤抖的双手（一个是挨打挨的，一个是改图改的），隔着模糊的泪眼喜极而泣。
“景元，你听见了吗？”
应星艰涩开口，嗓音如刀剑砥砺般嘶哑低沉。
“我听见了，应星哥。”
景元热切回答，金瞳里绽放出明亮炫目的光彩。
“丹枫，丹枫他……”
“————他竟然说人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景元和应星执手相看泪眼：旧社会把龙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
第40章 朝着终将来临的春天
“丹枫，丹枫他……”
“————他竟然说人话了！！！”
“景元，你快掐我一下，照我胳膊这儿掐！我怀疑自己还没睡醒！见鬼，我和丹枫认识快十年，还从没听他说过这么客气的人话！”
“嘶……应星哥，你这胳膊太硬了，我掐不动啊！”
“什么？没出息，那胸和肚子你肯定也掐不动，你干脆掐我人中得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应星哥你可以掐我……等一下，别别别！我开玩笑的！要断了要断了，虽然我这个年纪断了长得也快，但是真的要断了！”
“怎么样，醒了没？”
“没有，这下问题大了。看来这不是我们的幻觉，丹枫真的说人话了。”
丹枫：“…………”
这可真是亲兄弟啊！
“真是的，你们没发现吗？”
白珩双手叉腰，对兄弟们的耍宝无可奈何，索性将大尾巴团起来比了个心，用姿态表示自己早已看透一切。
“咱们这位龙尊不是天生不会讲人话，他只是懒得对你们做人，因为他不怕你们嫌弃他。当他想在安安面前表现的时候，他一直都挺人模人样的。”
“白珩，话不能这么说。”
茉丽安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丹枫在我眼里一直都是好得不得了与完美，他用不着向我表现，我永远不会嫌弃他……”
白珩：“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讲了，这一集我已经品鉴过很多遍了。”
面对眼前这一群活蹦乱跳的年轻人，镜流效仿白珩描述中的美露莘姐妹，对此现象发表总结陈词：
“哎，男人！”
哎，几百年头一次结婚的男人！
不对，如果算上“饮月君”之前的轮回转世，大概得有个六万多年吧？
好吧，重新感叹一遍。
哎，六万年头一次结婚的龙啊！
“茉丽安！”
一行人正在说笑打趣，突然有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便“哒哒哒”上了台阶，直奔他们聚会的演武场而来。
与脚步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陌生而清脆的少女嗓音：
“茉丽安！茉丽安·阿尔比恩在吗？”
“找我吗？”
茉丽安循声望去，旋即惊喜地睁大双眼，“这不是达芬奇亲嘛！什么风把你从研究室吹出来了？”
来者是个身材娇小的褐发少女，并非达·芬奇本人，而是她（他）开发的人造人AI，既可以代替本人传递信息，又培养出了自己的独立人格，因此被大家亲切地称呼为“达芬奇lily”或者“小达芬奇”。
小达芬奇脚踩旱冰鞋，背着比自己个头还大的机械背包，一阵风似的冲刺到众人面前，在撞上茉丽安鼻尖之前极限刹车。
“茉丽安，我有事要告诉你！”
小达芬奇和茉丽安一样精力充沛，脚下刹车，嘴上继续叭叭地念个不停：
“报告已经在玉兆上发过去了，但这件事非常重要，我必须亲自跟你讲清楚！”
茉丽安心头一凛，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上一次有人对我这么说的时候，是丹枫告诉我‘持明内务已经尘埃落定，明年春天我们就结婚’。达芬奇亲，你该不会也要……”
“茉丽安，我们成功了！”
茉丽安话音未落，小达芬奇已经笑容满面地紧追上前，“啪”地一声握紧她双手，激动地拽起来上下摇晃。
“我们在迦勒底进行了312784567325轮模拟推演，其中312784567324轮都以失败告终，化龙妙法与其他星神力量的融合造成了无法控制的恐怖灾变，有好几次都差点将模拟世界摧毁。”
“但就在刚才，最新一次模拟演算中，我们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创造出了没有发生变异、成长过程可控的正常持明卵！”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茉丽安？”
“迦勒底的模拟演算绝对不会失误，虽然会花费很多很多时间，但只要严格按照模拟世界中的条件和流程推进，我们就可以在现实中复制出一模一样的持明卵，让它在严密监控下缓慢孵化。”
“仙舟管这个叫什么来着？辅助生育？试管婴儿？哎呀不管了，总之就是，茉丽安，持明未来的新生儿有希望啦！”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我们迦勒底，最擅长在几个月里拯救封闭几千年的世界了！”
茉丽安一双龙眼瞪得像铜铃。
丹枫手里的茶杯掉到了地上。
白珩嘴里塞着一大口蛋糕忘了咀嚼，看上去好像一只站着睡着的仓鼠。
镜流下意识伸手去抢救丹枫的茶杯，突然感觉身后一空，原来是座下的石椅开裂了。
景元和应星原本还在执手相看泪眼，这下满腔苦尽甘来的辛酸都咽了回去，一时间拿不准该先向谁说“恭喜”。
最后，应星揣着激动的心，举起颤抖的手，向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提出了一个灵魂问题：
“那……你们这算不算是未婚先孕？”
丹枫：“……闭嘴应星，改你的第七版方案去。”
应星：“不是，你怎么又变回去了？你做人有超过一分钟吗？给你们家没出生的孩子积点德吧你！”
众人冷静下来以后，小达芬奇邀请他们一起回到研究室，用简洁易懂的语言讲解了技术原理。
从长远角度来看，迦勒底的模拟演算只是开端，围绕星神的研究容不得丝毫大意，距离真正培育出健康可控的持明卵，其中尚有很长一段距离。
但无论如何，在数千年循环往复的迷宫里，丹枫第一次看见了通往未来的曙光。
那是持明的未来。
同时，也是他的未来。
“其实，我们拥有的运算能力虽然出类拔萃，但也不是宇宙里独一份的。”
作为迦勒底技术部门代表，小达芬奇认真履行科普义务，一板一眼地向他们解释道。
“从我们的演算结果来看，如果持明早些求助于外族，或是放下门户之见、身份之别，主动与仙舟达成全面合作，说不定早就找到了出路。”
“哎，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不是有过这样的故事嘛，‘恶鬼在黑夜里徘徊，想要寻找一味抵抗日光的良药，最后发现那味药只在白天生长’。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向普通人求助，放下身段说一声‘帮帮我’，也不至于堕落成恶鬼了。”
“所以严格来说，并不是我们‘拯救’了持明，而是持明长年以来自己束缚了自己。因为茉丽安打开了一扇窗，我们才能给这个封闭的世界带来希望。”
最后，小达芬奇代表外聘专家组，得出了一个异常谦虚的结论。
不过这谦虚中也有些水分，说到“给世界带来希望”的时候，小达芬奇还是朝向茉丽安展露微笑，满怀骄傲地扬起了脸庞。
“当然啦，这也离不开我和罗玛尼的努力！毕竟我可是万能的天才达·芬奇，解决一两个朋友的烦恼，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
茉丽安和白珩相视一笑，一起配合地热烈鼓掌。
“不愧是你，天才少女！”
“嗯嗯嗯，没错没错，再多夸我两句～”
与此同时，以镜流为首的其他人围坐一桌，面色凝重地讨论另一个问题。
“虽说只是模拟推演，但这毕竟是持明数千年来的第一颗新蛋，具有非常重大的纪念意义。”
“所以…………这颗数字龙蛋，我们应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我提议。”
应星一拍桌板，最先亮出自己的底牌。
“就叫‘龙尊in泰普沐恩ver2.0’，简单直白又突出技术感，念起来朗朗上口，一听就是个聪明的小孩。”
“我反对。”
镜流毫不客气地一票否决。
“别看丹枫这个脾气，他的爱好还是偏向于古典美学，你的机械重工风格对他来说为时过早。”
“依我看，第一个孩子的名字还是要亲切朴实、返璞归真才好，要不就叫‘赵大宝’吧。”
应星：“为什么要姓赵？！至少姓龙或者姓丹吧！”
镜流：“格局打开一些，应星，这又不是丹枫一个人的孩子。‘赵’是《百家姓》第一个字，有万物肇始之意，当年我们吵架都会说‘你也配姓赵’，用在这里很合适不是吗？”
应星：“你说的‘当年’是几百年前吧，现在早就过时了！谁还用这种老梗骂人啊！”
丹枫对两人的争论置若罔闻，兀自翻动一本毛笔字帖，其中都是历代仙舟名家挥毫写就的诗文，堪称文艺史上的瑰宝与华章。
无论如何，总比“龙尊ver2.0”和“赵大宝”好多了。
景元从一边凑过来打量：“怎么样丹枫哥，找到喜欢的名字了吗？”
猫猫探头.jpg
丹枫沉吟不语，景元便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满纸笔走龙蛇，他纤长的手指正落在一行遒劲草书上，依笔锋来看仿佛是四个字。
“丹、心、如、恒……”
“‘丹心如恒’……‘丹恒’？”
景元若有所思地咂摸了一遍，向丹枫露出了然的笑容。
“是个好名字啊，和你很像。”
丹枫静静摇了摇头，顺手将翻开的书页合上了。
“此事不急于一时。或许，待来日真正的持明卵诞生之际，茉丽安又有新想法了。”
“嗯，也对。”
景元点头表示理解，“以你现在的脾气，取名肯定是茉丽安说了算，我们就不多操心了。比起这个，丹枫你还有更关心的问题吧？”
丹枫瞥了这人小鬼大的少年一眼，也不遮掩否认，只是将目光转向与达芬奇谈笑风生的茉丽安，沉默而专注地打量着她。
景元说的没错。
如今在他心中，的确有与持明繁衍同等重要的另一个课题。
而那个课题的答案，现在还——
“哎呀，这不是丹枫先生吗？之前都是通过全息投影见面，在现实里见到你，这还是第一次呢。”
不知何时。
从身旁的座位上，传来了声音。
“你是来了解研究进度的吗？如你所见，达·芬奇亲的课题很成功。假以时日，她一定能够解决持明族面临的难题吧。”
那声音十分奇特，乍一听感觉轻浮中带点温吞，飘飘忽忽的落不到实处，实在不像个精明能干的靠谱人。
但如果用心倾听，便会觉得那声音好像空气和水一般无处不在，只要听见它响起，就有种脚踏实地的安心。
——只要“他”还在，就会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安心。
“至于我这边……嗯，虽然进度慢了点，姑且也算是顺利吧。”
“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偷懒哦？‘龙心’的本质和传承原理，对宿主精神的负面作用，与建木封印之间的关联……持明龙尊身上的问题和谜团实在太多，光是解析就要花费好一番功夫，更别提解决了。”
“既要履行与力量相称的责任，又要消除力量的副作用，还要争取享受人生的自由，这种‘既要、又要、还要’的贪心愿望，就连我也只遇到过一次啊。”
带着几分自嘲般的苦笑，声音的主人转过头来。
暖色调的头发梳成马尾，末尾不太服帖地翘起来，露出底下那张和声音一般轻松平淡，温和得近乎温吞，无论怎么看都是“普通人”的脸。
“当然，我不讨厌这种‘贪心’就是了。”
——迦勒底的负责人之一，罗玛尼·阿其曼交叠双手，就像在休息室偷懒时一样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向他们露出独属于“普通人”的，平静、柔和而又达观的微笑。
“毕竟，谁没做过几个奔赴群星的梦呢？”
丹枫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茉丽安邀请的“主治医生”，履历表非常漂亮，就像他这张温厚的脸一样值得信任。
除此之外，围绕罗玛尼也有许多神乎其神的传言。
有人说，他年轻时白毛黑皮辣得不行，依稀有几分像是传说中的毁灭星神纳努克，又或许是纳努克像他；
有人说，他曾经是一位无所不能的王，是半个泰普沐恩的白月光，各个星球管理素材池的七十二柱魔神都要叫他一声爸；
有人说，过去泰普沐恩遭遇危机时，他曾一度销声匿迹，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迦勒底，却不再提起往事，只想作为普通人度过平静的生活。
当然，这都是与丹枫无关的故事了。
他想问的只有一件事：
“医生。在你看来，我这个贪婪的愿望能够实现吗？”
“能啊。”
“……这是因为，你相信自己的技术能力吗？”
“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吧。”
年轻的医生——至少外表很年轻——和善可亲地冲他笑了笑，用叉子戳起一块茉丽安带来的金人巷小蛋糕。
这蛋糕还是仙舟糕点样式，不过充分吸收了当代年轻人的喜好，顶端点缀着水灵灵的樱桃和草莓，一看便让人食指大动。
医生一边品尝小蛋糕，一边抬头眺望窗外的人造光源，语气就像给小孩子讲故事一样轻松随意。
“‘在故事的结局，英雄斩杀了为祸世间的恶鬼，贤王建立了繁荣昌盛的国家。他们回顾今生，了无遗憾，安详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般来说，书里的故事都会在这里结束对吧？不过呢，我偶尔会有不同的想法。”
就像孩童憧憬群山对面的风景，想要越过山丘去往远方一样。
就像为众生伏身于地的巨龙，偶尔也会做关于星空的梦一样。
他这样说道——
“‘在故事的结局之后，英雄放下了宝剑，国王卸下了冠冕。他们走出了书页和画框，走到深爱的人群中去，在他们付出一切守护过的人、事、物簇拥之下，幸福地度过了‘人’的一生。’”
“嗯，一定会实现的。”
“因为，这样的故事比较浪漫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罗玛尼·阿其曼（罗曼医生）：FGO第一部主角组，使役七十二魔神的所罗门王。生前完美履行了“王”的职责，从未享受过“人”的自由，第二生许愿放弃一切力量成为普通人。然而，由于目睹了末日的预言，他从成为“人”的瞬间就开始为了拯救世界而奔走，经过呕心沥血的努力之后，以自我牺牲的方式为人类赢得了未来。
“终局特异点，未归还者一人”——这是医生的结局
“靡靡赤龙，森森青松，今旦零落逐寒风，可怜谁与同，六百余年凡尘中，如梦尽是空”——这是丹枫的结局
但这里是画框之外，当然会有不同的结局
明天正文完结，感谢大家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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