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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1


    第五十?一章


    亓山狼望着施云琳眼睛里的泪, 他迅速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俯身低头, 将额头抵在施云琳的眉心。


    施云琳将?手撑在亓山狼的?胸膛,恰好压在他的心口。他有力的?心跳, 隔着?胸腔一下又一下叩击着?施云琳的?手心。听着他的心跳, 施云琳的?指尖轻轻动了一下。


    亓山狼睁开眼, 视线落在施云琳皙白的指端。他拉过施云琳的?手,拇指指腹在她的?指背上一一抚过,而后拉着?她的?手,用她蜷起的指背贴上他的唇。


    施云琳指尖僵了僵。她惊讶地望着?亓山狼。


    亓山狼的?眼底浮现一抹异色,他看了施云琳一眼,握着?她的?手朝下送去。施云琳吓了一跳,瞬间缩回手, 她将?手背在身后, 指尖不?自在地蜷起。


    亓山狼没有?意外。他握在施云琳腰侧的?那只手也松开,很?平静地说:“出去。”


    施云琳足尖朝一侧微微挪了一丁点便不?再动。她背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 再松开。她挪开的?那一点足尖又慢慢挪回来。


    亓山狼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俯视着?她, 问:“留下?”


    施云琳沉默了一息,才有?些?艰难地点头。与?此同时, 她动作缓慢地将?背到身后的?手垂放下来, 由着?亓山狼重新拉过她的?手引着?她。


    当一抹蓝色掉进亓山狼瞳孔时, 亓山狼忽然腾出一只手,捂住了施云琳的?眼睛。


    三刻钟之后, 施云琳有?些?狼狈地从小间出去,她脚步微乱地朝洗手架走去, 连热水也没添,直接将?手放进冰凉的?水里。


    亓山狼从后面跟过来,他提着?架在炉子上的?水壶朝施云琳走过去,避开施云琳的?手,在凉水里兑了一些?热水。


    冰凉的?水逐渐有?了热度,可是施云琳双手发麻,迟钝得觉察不?出来。


    亓山狼放下水壶,他立在施云琳身后,手臂圈住她,将?她弄湿了一些?的?袖子挽起来,然后伸手进水中,帮她洗手。他拿过架子上的?皂胰,涂满施云琳手心和手背,亓山狼轻轻地给她搓揉,将?她的?手上揉出绵绵泡沫。亓山狼十?分仔细的?给她洗手,手指穿过她的?指缝,将?皂胰的?白沫子涂满施云琳双手的?每一个?角落,两个?人?的?手纠缠在一起,都沾满了滑溜溜的?胰沫子。


    最后亓山狼再给她冲洗干净,扯下巾帕将?她的?一双手包裹起来轻揉,吸去她手上所有?的?水份。


    施云琳低着?头,望着?映在水面上的?两个?人?挨在一起的?身影。她小小声地唤了声“亓山狼”,“你……你和我说说话吧,说什么都行……”


    亓山狼想了想,说:“不?要背对着?我弯腰。”


    “啊?”施云琳愣住,茫然地回头望向他,却?见亓山狼极浅地笑了一下。


    似想到了什么,施云琳脸上一红,推开了亓山狼,快步往床榻上去。她爬到榻上,蜷缩着?藏身在被子里。


    下床的?时候,她将?被子掀开了,已经是下半夜了,折腾这么久,被子里的?暖气没了,盖在身上只有?凉。


    身后一沉,是亓山狼上了榻。他靠近,立刻有?暖意贴过来。施云琳悄悄摊开手心,往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心偷偷看了一眼。她犹豫了好一会儿,转过身去,在冰凉的?被子里挪了挪身,一点一点挪进亓山狼的?怀里去。


    亓山狼知道她定是冷,伸臂给她掖了掖背后的?被角。他再垂眼看她,见她完全缩在他怀里,只从被口露出一个?脑袋顶。


    施云琳缩在亓山狼的?怀里取暖,她完全睡不?着?。冬夜安安静静的?。她开口:“亓山狼,我以前真的?以为那只黑狼是你。我也曾以为到了月圆之夜,你就会真的?变成一匹狼。”


    亓山狼皱眉,琢磨了好半天才弄明白施云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亓山狼一直知道施云琳怕他,但是他早就习惯了别?人?的?惧怕。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变得希望施云琳不?再怕他。


    施云琳等了半天没等到亓山狼开口接话,感觉自己?找话题失败了。她在被子里挪了挪,在亓山狼的?怀里仰起脸,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十?分明亮地仰望着?亓山狼。她说:“亓山狼,是我做了哪件事情惹你不?高兴了吗?还是……还是我太笨了处处都要你照顾很?惹人?烦?”


    施云琳的?心口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她好似随时都要从亓山狼的?怀里逃开,哪怕回到冰凉的?被窝里。


    “没有?。”亓山狼望着?施云琳,他眼底一片坦然。


    施云琳对上亓山狼的?目光好半晌,才勉强信了他说的?这话。她收回视线,重新埋脸进亓山狼的?怀里。不?多时,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施云琳听见外面的?说话声醒来。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扯了架子上的?外衣披在身上下了床,走到窗口前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往外望去,看见一个?男子站在亓山狼面前正在禀话。


    施云琳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了父亲的?名字。


    亓山狼听见了施云琳下床的?声音,他回头朝窗口望了一眼。施云琳刚好看见他皱起的?眉头。


    送信人?走了之后,亓山狼走进屋里。


    施云琳迎上去,问:“今天回家吗?”


    “去长青巷。”亓山狼道。


    施云琳微怔,便知道自己?刚刚没有?听错。刚刚的?送信人?确实送来了和父亲有?关的?消息。


    长青巷的?小院里,施彦同和付文丹坐在数下的?石凳上,两个?人?并肩而坐,望着?院墙外的?蓝天。


    施彦同拉过付文丹的?手,几度想开口,又几度开不?了口。


    付文丹微笑着?主动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优柔寡断了?这次好不?容易求了机会,能?随军带路。回到湘地,有?了接应的?人?。到时候和林将?军他们里应外合,定能?让鲁国措手不?及。”


    施彦同当然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次亓国与?鲁国交战,而他因为太熟悉鲁国的?地形,求到了随军出征引路的?机会。而且这次亓山狼居然不?是主帅,这让他的?暗中行动更有?了胜算。


    可是,他能?向亓帝求来这个?机会,亓帝也不?会完全信任他。他的?妻儿必然不?可能?同行,只会留下为质。


    施彦同回头,看着?施璟和沈檀溪坐在一起做花灯。他叹息,道:“我这一生,原以为一辈子无儿无女。后来登基有?了儿女,这两年又一个?个?失去……”


    他用力去握付文丹的?手,心脏牵扯得酸胀:“文丹,我也放不?下你。”


    付文丹摇头,改回称呼,“陛下,我不?仅是您的?妻子,也是湘国的?皇后。一人?生死与?国之兴亡相?比,又算得了什么?那么多子民身陷水深火热之中,等着?您回去驱赶外敌。咱们失去了那么多儿女、忠臣和子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您这次离开,若得了机会万要抓住,不?要因为我们为质而受制。”


    沈檀溪和施璟对视一眼,放下手里的?花灯,朝施彦同走过去。施璟认真道:“父亲,你放心去就是了。我们留在这里等父亲的?好消息。如果……如果真要到了那一天,我、我哪怕自戕也不?会给父亲带来后顾之忧!”


    施璟童言无忌把自戕的?话说出来,而事实上付文丹和沈檀溪心里也都是这样打算。若能?驱敌复国,他们的?生死都不?重要。他们都抱着?赴死的?决心留在这里。


    施砚年坐在屋里却?大概听见了外面的?谈话。他走出来,道:“父亲,不?如换阿璟跟你去吧。”


    还没等施彦同说话,施璟先摇头:“大皇兄,这不?是谁活命的?选择,而是谁去更有?用。我连那些?将?军们都不?认识更没有?上过战场,我去了没用。”


    施彦同看着?施璟,不?由感慨最贪玩的?小儿子也长大了许多。


    马蹄声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家人?循声望去,远远看见院墙外,亓山狼带着?施云琳纵马正朝这边来。


    黑马停在院门外,亓山狼将?施云琳放下马,他自己?并未下去。施云琳推门进家,一眼看见家人?们都在庭院里,正朝院门口望着?她。


    施彦同笑着?,像个?寻常的?慈祥父亲,问:“云琳回来过元宵节了?”


    施云琳将?兜帽摘下来,嫣然一笑,点头说是。


    施彦同的?视线越过小女儿,望向院门外的?亓山狼。施云琳顺着?父亲的?视线回望,她又折回去,立在马下问:“不?进来吗?”


    “去找宿羽。”亓山狼道。


    “那什么时候过来?”施云琳追问。


    亓山狼诧异地看着?她。什么时候过来?自然是她睡着?以前。他又紧接着?恍然,她回到了她的?家人?身边,晚上睡觉不?会一个?人?害怕了。


    施云琳又笑着?说:“你忙你的?事情就好。”


    她迫不?及待地转身,重新提裙快步小跑进小院。亓山狼瞧着?的?身影隐进院子里,才勒马缰调转马头离去。


    亓山狼没进来,施家人?倒是轻松不?少,拉着?施云琳说话。倒也没有?说太多施彦同和施砚年要随军出征的?事情,简单说了两句后,便更多地聊起家常。


    付文丹让柳嬷嬷今晚多加了两道施云琳喜欢的?菜。


    “云琳,”施彦同问,“你知道亓山狼这次为什么不?担主帅吗?”


    施云琳目光躲闪,小声说:“不?清楚……”


    付文丹看了施璟一眼,拉着?施云琳的?手,问:“云琳,上次亓山狼答应让你弟弟跟着?他去打仗,这事儿没有?后续了。他还会带着?你弟弟吗?”


    如今施彦同和施砚年要随军离开,剩下的?人?,尽量找找退路,能?逃一个?是一个?。


    施云琳道:“晚上我问问他。”


    一直沉默不?语的?施砚年忽然开口:“他今晚过来?”


    “应该会的?吧。”施云琳随口答,接过柳嬷嬷递来的?梅花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撒娇道:“柳嬷嬷,再给我做些?莲子糯米卷吧。”


    “好。一会儿就给你做。”柳嬷嬷笑着?答应。


    施砚年诧异地看向施云琳。他知道她不?喜欢吃莲子糯米卷。施砚年垂下眼睛,心里又多几许黯然。


    用过晚膳,施云琳正和家人?坐在院子里烤火谈天,亓山狼黑着?脸过来。


    院内和洽的?谈笑气氛一滞。


    施云琳起身迎上去,动作自然地将?手搭在他的?小臂上,随他一起进房。


    “怎么啦?”


    忆樺


    “太子。”亓山狼随口道。


    “听说他的?两个?侧妃同时有?孕……”


    “不?可能?。”亓山狼打断她。


    施云琳却?懵了,什么不?可能??


    亓山狼顿了顿,好好说话给她解释:“他不?可能?有?孩子。”


    施云琳脱口而问:“为什么呀?”


    “我把他阉了。”


    052


    第五十二章


    施云琳本?想说——听说太子的两个侧妃同时有了喜脉, 亓帝大喜重重赏赐了一番,太子必然?更嚣张了些。太子素来和亓山狼不和,如今气焰正盛的时?候更容易干些气人事……


    但是?, 施云琳的这些猜测都没有用了。她愣愣望着亓山狼,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刚刚说什?么?


    他把太子怎么了?


    他把谁给?阉了?


    不不……他怎么可能把一国储君给?阉了, 能好好活着不说, 还能继续统领大军担着大将军职?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


    总不能是语言理解能力缺乏的亓山狼,不太理解阉是?什?么意思?吧?


    施云琳望着亓山狼发寒的脸色,糯声:“你、你……说的是?真的?”


    亓山狼正因为齐嘉致陆续往军中塞人而烦躁,没怎么注意施云琳娜变了又变的脸色。听她再问,他这才将目光落在施云琳的面颊上。


    “阉了两年。”他说。


    施云琳认真望着亓山狼的眼睛,这才确定他是?认真的。可是?她还是?一时?接受不了,喃声:“怎么会?放过你……”


    “别人不知道?。”亓山狼给?她解释。


    明明他最讨厌说话, 讨厌别人喋喋不休, 也讨厌自己开口。原来有朝一日?,他也会?耐心地说话向别人解释。


    施云琳也没盼着亓山狼能一五一十详细地给?她解释, 他只说这么一句, 她脑子里便飞快运转起来。


    “你……当初提刀闯了东宫, 旁人都知道?你是?把太子砍伤了,但没人知道?太子到底伤了哪儿……最不想被人知道?伤了哪里的人其实是?太子自己!他比谁都想拼命隐瞒, 因为倘若被别人知道?了, 他一定会?被废储!”施云琳越说思?绪越清晰, “甚至当初你入牢,太子也会?说自己没受重伤, 给?你求情?!”


    亓山狼默默听着,反应了一回, 才点头。她甚至连太子虚情?假意给?他求情?的事情?都猜到了。


    施云琳“咦”了一声,奇怪地望着亓山狼,问:“那你为什?么要烦呢?为什?么要一直和他水火不容?把这事情?说出去他自然?就被废了呀?甚至不需要你派人四散消息,只要暗示一下靖辰王,靖辰王就能把齐嘉致从?太子的位子上拽下来。”


    亓山狼看着施云琳,没说话。


    施云琳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原因。好奇心就像蚂蚁在心上爬。她再往前迈出一步,双手搭在亓山狼的手腕上,眼巴巴地望着他,要问个究竟。


    “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他给?你了什?么好处,所以你答应给?他保密?”


    “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他要挟你不许说出去?”


    “唔……或者你觉得他当太子最合适,若废储,之后当太子的人,你更不满意?”


    施云琳每猜一条就要看看亓山狼的神情?,可他都没什?么表情?。


    “那……总不会?是?因为你觉得一码归一码,那个他了之后就够了不用再将人搞到废储?”


    施云琳已?经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猜到了,可是?亓山狼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她握着亓山狼的手腕,轻轻地摇,软声追问:“究竟为什?么呀?”


    亓山狼忽然?笑了一下,他反手握住施云琳的手,一字一顿:“因为,我不爱讲话。”


    施云琳呆住。


    她似乎早就忘了,除了在她面前,在外人眼里的亓山狼几乎就是?一个哑巴。


    亓山狼看着施云琳傻乎乎呆怔的样子很是?可爱,心里的烦躁散去,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宫中,齐嘉致正从?父皇的宫中离去,往东宫走。迎面看见靖勇王齐嘉恕,他熟视无睹地坐在车鸾上经过,连招呼也没打。


    对于齐嘉辰和齐嘉安,齐嘉致还会?保持着面上的体?面。但是?对于齐嘉恕,他是?完全不想理会?。不仅有着对齐嘉恕血脉的鄙夷,更有上一辈的恩怨在里面。


    靖勇王也同样没有理会?太子,大步踏上玉阶,由着公公引路去见陛下。


    太子坐在回东宫的车鸾上,心烦气躁。


    他的两个侧妃确实有了身孕,但不是?他的。是?他用两个侍卫让自己的宠妃怀上孩子。


    他成婚多年,曾有过一个儿子,可不到半岁夭折了。东宫不能一直没有消息,皇孙是?他坐稳储君之位的筹码。


    原先?他还没有那么着急,从?未想过让别的男人碰他的妻妾。可是?当他得知父皇有意废后,他不可能不着急。


    这次皇后被亓山狼抓走羞辱打了亓帝的脸面,亓帝不能把亓山狼怎么样,甚至暂时?也不能把皇后怎么样,可是?芥蒂在心里,又让亓帝动了废后的心思?。


    这些年,亓帝不止一次想要废后,要么自己忍了要么被别人劝住。而他废后的原因,是?皇后几次三番对窈月楼的那位皇贵妃下手。


    想到这里,齐嘉致脸色黑下去。窈月楼的那位是?什?么人?是?已?经彻底灭亡二十多年的贺国的公主,是?被亓帝强抢进宫中的他人妇。他实在是?对母后恨铁不成钢,居然?会?跟一个永远当不了皇后的女人争风吃醋到这种程度。简直愚蠢到令人发指。


    车舆到了东宫,太子心烦地走进殿内。太子妃急忙迎上去,追问:“殿下什?么时?候帮我杀了施砚年?”


    太子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自从?知晓施砚年还活着,太子妃活着的每一日?好似都为了杀了施砚年为兄长报仇。她追上太子,再道?:“殿下,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太子阴着脸转过身去,盯着她。他还没有查到太子妃放在宫外的人是?谁,他甚至不确定太子妃宫外到底有没有人,她会?不会?只是?唬他?


    “殿下该不会?是?不敢惹怒亓山狼吧?毕竟当初是?你把人还给?了亓山狼。殿下怕了他?”


    齐嘉致冷笑:“收起你那三岁的激将法。到了十五动手。”


    说完,他拂袖离去。杀一个施砚年实在小事一桩,他最近根本?顾不上。再说了,他既然?将人交还给?亓山狼,确实不能再杀施砚年。可聪明人哪有自己动手的道?理?


    他要亓山狼去杀施砚年。


    此时?的施砚年正在长青巷的小院里,认真做花灯。八角楼花灯一共有三层,每一层的灯纸上都是?他亲自描画的风景。第一层是?琳琅街市,第二层是?云雾夕景,第三层是?佳人剪影。


    “哥,你做了什?么?给?我的吗?”施璟跑过来,伸手想要抢。


    施砚年抬手挡,道?:“这个不是?给?你的,你的还没有做好的。”


    施璟瞥了一眼,笑呵呵地说:“怕我抢不成?哪年你做的第一个花灯都是?给?阿姐的。要是?哪一年赶上忙,就不给?我们做了。”


    “今年给?你做。”施砚年微笑着,“样子已?经想好了。明天就给?你做。”


    那边施云琳和沈檀溪说说笑笑地从?屋里出来。两个人都换上了新衣裳,是?付文丹和柳嬷嬷两个人忙了好些天做出来的。


    沈檀溪一身柔和雅致的浅紫色,施云琳则是?一身鲜艳的红。长得如仙一样的姐妹两个携手迈进月色里,让整个萧瑟的冬日?庭院都变得鲜活如春起来。


    瞧见施砚年和施璟站在树下的石桌旁说话,姐妹两个走过去。沈檀溪瞧一眼石桌上的花灯,赞叹着:“好漂亮。比下午我和阿璟做的那个漂亮多了!”


    施云琳接话:“那是?肯定呀,咱们做的花灯还都是?跟哥哥学的。学生?可超不过老师呀。”


    沈檀溪轻笑:“泽明学得最慢。”


    沈檀溪忽然?就陷入回忆里。回忆起她、施云琳还有周泽明一起跟施砚年学做花灯的情?景。那个时?候,周泽明总是?站在施云琳身边,帮她递东西,所以进度才慢。沈檀溪一直记得那个时?候站在暗处悄悄望着周泽明的那个自卑的自己。


    施云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姐姐,其实最笨的是?我。是?我每次都提前让哥哥先?教我了……”


    施砚年望着桌上的花灯,叹了口气:“其实你们三个都会?提前找我学。”


    他有些无奈地笑笑,“一样的东西,我居然?要讲四遍。”


    施云琳惊讶地望向沈檀溪,没想到她也提前找过施砚年偷学。沈檀溪弯唇笑笑,没有解释。


    豆蔻年纪有着脆弱敏感的心,总想着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得优秀一些。甚至已?经那样做了,当时?自己还不知为什?么。只不过那个时?候周泽明的目光都在施云琳的身上。


    施砚年抬眼,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施云琳的脸颊上。月光从?枝杈的罅隙斑驳落在她的脸颊,让岁月一下子变得模糊。


    那个时?候,施砚年会?故意给?周泽明一些弄坏的材料,让他总是?做错。如今想起,他竟也做过那样幼稚的事情?。那个时?候,施云琳和周泽明尚有婚约,他多希望施云琳不要嫁给?周泽明。


    “檀溪姐,咱们把咱俩做的花灯也拿出来!”施璟说。


    “好呀。”


    沈檀溪和施璟一起回去拿花灯。树下,只剩下施云琳和施砚年。施云琳先?开口:“哥哥,你和父亲随军的时?候要多加小心。”


    施砚年从?久远的思?绪里回过神,飘无的目光重新落在施云琳的脸上。他望着她点头,道?:“你们留在亓国也要多保重。”


    顿了顿,他再说:“等着我和父亲来接你们回家?。”


    施砚年还想再说什?么,却视线越过了施云琳,看向院门口。施云琳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见亓山狼正从?外面回来。他黑色的身影几乎隐在黑夜里。


    亓山狼望向立在树下的两个人,施云琳穿了一件鲜红的红裙,施砚年恰巧也穿了一件红色的长衫。亓山狼收回目光。


    施云琳迎上去,和他一起往屋里去。


    施砚年立在树下,看着施云琳和亓山狼并肩离去的背影,他不舍得再看,只得将目光落在花灯上。她没有将花灯拿走。


    施云琳跟着亓山狼进了屋,她问:“咱们可以在这里住多久?可以住到我父亲和哥哥出发吗?”


    亓山狼在椅子里坐下,目光从?上到下缓慢地打量了一遍施云琳。


    施云琳一怔,提着裙角慢悠悠地转了个圈,眉眼弯弯地望着亓山狼,问:“好看吗?母亲和柳嬷嬷亲手给?我做的呢!”


    她一回家?,连笑容也变得更灿烂了。


    亓山狼忽然?站起身,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大步往床榻走。施云琳被拽得走路磕磕绊绊,最后又被扔到床上去。


    亓山狼左腿膝盖压在她身边的床榻上,弯腰拽住她的腰带用力?一扯,她红色的几层衣襟顿时?如花绽开。


    施云琳反应过来,赶忙央:“别撕别撕……”


    053


    第五十三章


    亓山狼的动作?停顿了一息, 又立刻抓住了施云琳挡在身前的双手。他将施云琳抱胸的双手扯开,伸手拽着她松散开的衣襟,将她的衣裳扯下肩。衣裳半挂在她的肩背上。


    施云琳撑着床榻勉强坐起身, 双手抱起亓山狼的手腕,急声:“你不要扯了!我自己脱就是了, 是我母亲亲手给我做的, 你不能再给我撕坏了!”


    他都撕坏她多少件衣服了!


    亓山狼手掌抓着施云琳后领的衣料, 动作?停顿下来。他松了手,说:“脱掉。丑。”


    施云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因为他又想……,而是因为他觉得她的新裙子丑?


    亓山狼推开施云琳紧紧抱着他手臂的双手,转身朝着衣橱走去。他打开衣橱,天生的大?力气让打开衣橱门这样的简单动作?,也能被他弄出不小的响动来,衣橱也跟着晃了晃。


    他在衣橱里扫了一眼, 拿了一套绿色的裙子, 转身走回床榻,扔给施云琳。


    未关上门的衣橱里, 鲜柔的衣裙们?瑟瑟晃动着。


    施云琳也跟着瑟缩了一下。


    她自?己脱下衣裙, 换上亓山狼扔给她的那?一套。她下了床, 走到梳妆台前,整理了一下刚刚与亓山狼拉扯间?弄乱的头发, 再将先?前佩戴的红色珠花取下来, 换上一支碧绿的玉簪, 对镜照了照。


    她连原先?穿的鞋子也换掉,踩进一双绣着竹纹的绣鞋。


    拾弄好了, 她转过身面对亓山狼,重新提裙慢悠悠转了个圈, 问他:“这样好看了?”


    亓山狼盯着她好半晌,才说:“什么都不穿更好看。”


    施云琳微怔,瞪了他一眼,恼声:“不想理你,我出去玩了。”


    庭院里,沈檀溪和?施璟已经拿着他们?做的花灯坐在树下。花灯还差一点才能做完,他们?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施砚年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做,时?不时?提一点意?见。


    施云琳脚步轻盈地踏进庭院。施砚年抬眼遥望着出现在檐下的她,檐角的灯笼晃动着,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施砚年也第一时?间?看出她换了身衣服。已经这个时?候快要歇下了,她这个时?候换什么衣服?微微诧异之后,施砚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红色的长衫,有了个荒唐的猜测。


    “阿姐!快来看!”施璟提声喊。


    施云琳走过去,打量着莲花花灯。她弯唇对沈檀溪笑:“姐姐还是那?么喜欢莲花,看来这花灯主要是姐姐做的。阿璟就是挂个名吧。”


    “那?不是。主意?是我出的。活儿是阿璟干的。”沈檀溪笑着接话?。


    “还差什么?”施云琳一边问,一边瞧出来了——这盏莲花花灯有六面,虽说讲究留白之美,可灯面上还是有些太空了。只在其中一面画了些红莲。施云琳瞧出来了,那?是湘国?皇宫中浮莲池。


    沈檀溪将笔递给施云琳,道:“想不到再画些什么了,你来添两笔。”


    施云琳接过笔坐下,思量片刻,想起亓山的广袤辽阔。她在灯面上落笔,绘出写意?的亓山景色,神?情专注。


    沈檀溪和?施璟凑过去,近距离地看着她游走的笔尖。而施砚年却?将目光小心翼翼落在施云琳的脸颊,看着她认真作?画的眉眼。


    她瘦了些,脸颊上没了以前孩子气的腴润,线条变得更流畅,隐隐多了几分女郎长大?后的娇妍柔媚。


    “好啦!”施云琳放下笔。


    沈檀溪提起花灯来瞧,连连点头,道:“原以为山景和?池莲不搭,可这样瞧着倒是相得益彰,很好看呢。”


    “那?是我姐姐画得好看!”施璟道。


    施云琳笑着接话?:“哪是这原因?是因为我和?檀溪姐姐从小跟着同一个老?师学画,笔触相近,才能和?谐呀。我们?挂灯吧。”


    施砚年走到不远处的院墙下,搬了个木梯过来搭在树下。他和?施璟一人扶着一边,让施云琳和?沈檀溪从木梯的两侧登上去。


    沈檀溪提着莲花花灯系在树枝高处上,接近着施云琳也从施砚年手中接过另一个八角楼花灯,系在莲花花灯旁边。


    凉凉的夜风轻吹,吹动两只精致的花灯在树下轻轻地晃着,也吹动施云琳的裙摆轻轻抚过施砚年扶梯的手背。施砚年望着又被风吹离的绿色裙摆,慢慢垂下眼帘。


    柳嬷嬷从屋里出来传话?,施云琳的母亲寻她。


    施云琳赶忙走下木梯,快步进了母亲房中。


    付文丹靠在炉火旁,正在做针线活。施云琳快步走上去,搬了个小杌子挨着母亲坐下。她说:“天黑以后不要做针线活了,伤眼睛呢。”


    付文丹摇摇头:“你父亲没几日就要启程,只白天做不完。”


    施云琳便?不再劝,而是说:“母亲找我是想问阿璟的事情吗?我还没有与亓山狼说。”


    付文丹牵针的动作?顿住,她叹了口气,道:“云琳,母亲不妨与你说实话?。这次你父兄随军回湘,母亲没想着活命。”


    “母亲!”施云琳赶忙打断她这不吉利的话?。


    付文丹却?笑着摇摇头,道:“自?家?人没必要说假话?,母亲心里有数的。如今你跟了亓山狼,日子不说过得好与不好至少性命无虞。阿璟和?檀溪,我却?放心不下。”


    “檀溪呢……”付文丹轻叹,“原本还想着再给她找个人家?保她性命。可泽明还活着,她对泽明一往情深,现在必然是死也不会同意?另嫁的。好在她不姓施,又是女人,未必就到了绝路。”


    “而阿璟不一样,他是你父皇唯一的骨血,是咱们?湘国?唯一的皇嗣。你父皇从亓军逃走之日,阿璟性命难保!”付文丹放下手里的一衣服,用力握住施云琳的手,“云琳,母亲知道你在亓山狼身边的日子也艰难。还是希望你能尽力救救你弟弟!他唯一的生机只有你父皇逃走之前先?跟了亓山狼的军队离开亓!”


    施云琳听得心里发酸眼睛发红。母亲自?己做着赴死的打算,可她却?满心记挂着别人。明明他们?这些孩子都不是她亲生的,她却?真的将每一个孩子视如己出。


    “母亲,阿璟是我亲弟弟,我自?然会倾尽全力去护他!”


    付文丹心里略松了口气,她知道想要将施璟送走并不容易,但是总要试一试。她不再提这些沉重事,问施云琳明日想吃什么点心,又问她过得好不好。


    “好。”施云琳点头。


    “真的吗?”付文丹轻轻摸着施云琳的头,将她的一点碎发掖到耳后。


    “真的。”施云琳偎在母亲的膝上,“我和?他与这世上其他的寻常夫妻没什么不同。母亲和?父亲不用担心我,我没有受到什么欺辱,也没再觉得委屈。女儿只是出嫁了而已……”


    施云琳走了之后,柳嬷嬷从外面进来,坐在付文丹身边,帮她递线递剪子。


    付文丹又做了一会儿针线活,忽然开口:“过了正月,得想个法子把?你送走。”


    柳嬷嬷摇头:“我不走了。好不容易千里迢迢追到这儿见了您,这辈子都不想再折腾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儿也跑不动了。就让我一直陪着您吧。”


    施云琳回到房中,见亓山狼已经躺下了。他很少这样早就睡,施云琳微微诧异。她轻手轻脚去洗漱,壶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她用微凉的水拂面,丝丝凉意?从肌肤沁到心里去。


    施云琳呆愣站立走神?了一会儿,才心事重重地换了寝衣,回到寝屋。


    她轻轻吹熄了屋内的灯,摸黑摸索着朝床榻走去。


    她走到床边,被脚凳绊了一下,朝床榻栽歪过去。亓山狼伸手,稳稳扶住了她。


    “你还没睡着呀?”施云琳轻声。


    亓山狼握住施云琳的腰,用力一拎,将她卧放在他身上。施云琳趴在亓山狼的胸膛,他身上的坚硬硌得她身上不舒服。她想要下去,亓山狼却?一手捧起她的脸。她的娇靥落在他的掌中,在夜色里显得格外脆弱柔软。


    他的掌心沿着施云琳娇柔的脸颊缓缓下移,抚过她颀长的颈,逐渐伸进她的衣领。他带着薄茧的掌心落在她身上,那?一层粗粝,让施云琳慢慢低下头,她不由自?主攥紧了锦被,将泛红的脸埋进亓山狼的颈边。她的气息拂过亓山狼的颈侧,有些痒。亓山狼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又慢慢松开。


    施云琳从亓山狼的身上滑下,她去扯一旁的被子,将自?己挪进被子里去。她背对着亓山狼,将脸颊用被子遮了大?半。明明有过无数次嵌融的亲密,她却?是第一次只是因为他手掌的碰触,心里长出了奇怪的藤蔓,藤蔓伸枝,勾得她心里发痒。


    可是亓山狼的心里早已燎原,他在一片黑暗里望着施云琳背对着他的蜷缩身影,忍了又忍,才没有将她拽过来。


    第二天,施云琳和?沈檀溪出门,带着也青和?又绿。


    “去哪儿?”沈檀溪出门前询问。


    施云琳答:“花钱。”


    沈檀溪迟疑了一下,才说:“只出不进,还是应该省一些。何况年前刚刚采买过很多东西。”


    施云琳将沈檀溪带去了大?将军府拿钱。


    沈檀溪看着像垃圾一样随意?堆放了满殿的珍宝,沉默了。


    施云琳上次来的时?候也没仔细看过这里的东西,这次花了好些时?间?翻看。东西实在太多了,她花了大?半个上午也没把?东西瞧看个遍。


    她挑了几件喜欢的首饰,又给母亲和?沈檀溪挑了几套。然后她带着钱银去了街市。自?来了亓,她还没有畅快地买东西。


    中途,也青和?又绿拎着东西往回送了三次。


    施云琳进了一家?成衣店,正在看一套绿色的裙子。沈檀溪忽然说:“看来你和?亓山狼现在关系挺不错的。”


    施云琳惊讶望向沈檀溪,一双眼睛里写满疑问,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沈檀溪浅笑:“否则,你不会这样花他的钱。”


    “哪有……”施云琳拿起两条绿色的裙子在身前比量,“姐姐,哪条好看?”


    “你怎么突然喜欢绿色了?”沈檀溪问。


    “唔……生机盎然寓意?好!”施云琳眉眼弯弯,将两条绿裙子都买了。


    姐妹两个在外面逛了大?半日,傍晚才归。施云琳回来时?,身上已经换上新买的绿柳柔裙,柳枝绣纹绕腰,更显她纤腰盈盈。


    小院里,施璟正在向亓山狼展示最近练出来的射箭成果。


    施砚年立在施彦同身边,正弯腰给父亲添茶。施砚年今日穿了一件翠绿的长衫,襟口以柳叶为饰,将气质温润的他衬得更加挺拔俊逸。


    054


    第?五十四章


    施云琳和沈檀溪眉眼含笑说说笑笑地回家。施云琳刚迈进院门, 就喊施璟快来帮忙拿东西。


    “来了!”施璟赶忙放下手里的弓箭,快步跑过去。刚送了一波东西回来的也青和又绿也迎上去,去接施云琳和沈檀溪手里拎着的东西。


    “买了这么?多东西啊。”施彦同脸上挂着笑。这几日?他心情颇为沉重, 难得露出丝笑容来。


    “也没有很多。”施云琳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她的目光从父亲身上移开,悄悄落在亓山狼的身上, 却见亓山狼脸色发寒。施云琳微怔, 明灿眸子里的那一捧笑意也跟着一淡。


    亓山狼忽然起身, 大?步朝施云琳走过去,他用?力握住施云琳的手腕,拖拽着她往屋子去,施云琳被他拽得差点跌倒。


    院子里的人皆是一愣,不知所措。


    施彦同询问看向沈檀溪,沈檀溪也是茫然地摇头。


    施砚年最先回过神,他手里的茶杯朝一侧歪去, 将茶水故意泼到自己的袖子上, 他垂下眼睛藏起眼底的一切,寻常语气道?:“我回去换身衣服。”


    其他人都在为施云琳担忧, 倒也没注意到施砚年。


    亓山狼拽着施云琳回了房, 他松了手, 施云琳因为惯性向后?踉跄了两下,她堪堪扶住一旁的桌子。


    “脱了。”亓山狼冷着声音。


    他声音没有故意压低, 施云琳担心院子里的家人听见。她蹙眉瞪亓山狼, 带着点恼意地问:“为什么??”


    亓山狼没答话, 见施云琳没动作,他直接朝她走过去, 伸手去剥她身上的衣服。


    施云琳一手攥着自己的领口?,一手去推他的手, 气恼地瞪着他,再次重复质问:“为什么??”


    亓山狼看着施云琳纤细的皓腕,仿佛他稍微用?力就能将其折断。他没舍得用?力掰她的手,短暂地沉默之?后?,反问:“为什么?穿绿色?”


    “因为……”施云琳目光躲闪,“我、我……我随便?买的……”


    亓山狼看着施云琳目光躲闪的样子,忽然想起她对施砚年说“愿意”时的语气。她在等他,等他复国?再来接她走吗?


    是啊,她留在他身边本来就是被迫。在她眼里,他与?太子那?样用?强的无耻之?辈毫无区别。


    本是亓山狼完全没看在眼里的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根刺。


    亓山狼的眼底慢慢酝出幽蓝的怒,他松开施云琳的手,丢下一句“我去杀了他”,转身就走。


    施云琳懵了。


    杀了他?杀谁?


    施云琳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紧接着飞快地运转起来。她的衣服怎么?了?亓山狼为什么?这两日?总要脱她的衣服?


    亓山狼已经踹开了门。


    开门声让施云琳顿时回过神来。她根本来不及多想。


    “亓山狼!”施云琳大?喊了一声。她又追不上他,她急得顾不得其他,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个茶杯朝亓山狼扔过去,砸在他的后?背上。茶杯掉了地,清脆一声响,摔得粉粹。


    院子里的家人担忧地朝这边望过来,就连付文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厨房走出来,立在院子里朝这边看。


    扔过去的茶杯让亓山狼的脚步停顿,施云琳抓着这点他停顿的时间冲过去,冲到亓山狼面前,挡在他身前。她将亓山狼踹开的房门关上。她后?背抵在门上,心口?怦怦跳着,仰望着近在咫尺的亓山狼。


    亓山狼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倒也没推开她执意出门。


    施云琳最怕家人为她担心觉得她过得不好。刚刚开门一瞬间看见家人的身影,让施云琳心里顿时十分不好受。


    亓山狼也不是第?一次强硬地让她做些什么?,可今日?,此时此刻,施云琳忽然就恼了。不是恼他莫名其妙强势的要求,而是恼那?个自作多情的自己。


    她仍然记得换上衣裙的那?一刻,她心慌慌地去想——他瞧她穿上这套新裙子时会是什么?样的目光,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而此刻,彼时的心慌雀跃都变成了一种可笑的自作多情。


    施云琳瞪着亓山狼的眼睛,她拼命去忍眼泪,可是眼泪根本就忍不住。眼泪掉下来的前一刻,她执拗地偏过脸去。


    她忽然开始脱衣服,气恼地、用?力地去撕扯身上的衣服,将千挑万选的新衣裙扯下来,身上只剩一套单薄的贴身中衣。她将绿色的衣裙扔到地上再狠狠地踩上两脚。


    “我再也不穿绿色了!”


    这辈子再也不了!


    她眼眶里的眼泪一颗一颗接着掉下来,止也止不住。脱去外衣的她,身上只着了单薄的中衣,人也显得更加柔软脆弱。


    亓山狼看着她哭,眼底的愠怒压下去。他想伸手给她擦眼泪,可又不敢碰她。


    他垂下手,脸也转到一边去不看她,沉声:“随你们。”


    你……们?


    施云琳疑惑地抬眸。她满眼都是泪水,泪水模糊了视线,让立在她眼前的亓山狼也看得不太真切。


    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施云琳努力回忆,忽然就想起来回来时隐约看见大?皇兄的绿色长?衫。大?皇兄昨天晚上穿了什么?颜色?是……红色的吗?


    他想去杀的人,原来是大?皇兄啊……


    施云琳吸了吸鼻子,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眼睫早就被眼泪打湿,可怜兮兮地歪垂。


    “我穿绿色是因为以为你喜欢……”施云琳带着哭腔的声音又低又轻,“你昨日?给我挑的裙子是绿色的……”


    亓山狼愣住。反应了很长?时间才确定没有理解错施云琳这话的意思。他努力回忆——昨天晚上随便?扔给她的衣裙是绿色吗?


    施云琳仍旧低着头,小声地啜涕。她不去擦眼泪,任由?泪珠儿一颗一颗掉落。掉落的眼泪落在地上,摔碎了。


    “亓山狼,你变了。”施云琳小声哭诉,“你不喜欢背我了,也不会给我擦眼泪了,我穿得少也不再担心我冷不给我披衣服了,你只会拽我扯我凶我!”


    你甚至夜里也不太愿意碰我了……这最后?一条,施云琳没有说出口?。


    施云琳慢慢抬起眼睛,盈满泪水的眼眸瞪着亓山狼,一字一顿:“你这个混蛋!”


    亓山狼抬手,想要去理一理她松散的衣领。他的手还没有碰到施云琳,施云琳打开他的手,打在他的手背上,清脆一声响。


    又有圆润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掉落,她气恼地瞪着亓山狼,重复:“混蛋!”


    亓山狼点头,应下这个新称呼。


    他解开身上的外衣披在施云琳的身上,再将她拉到怀里。施云琳挣扎不让他抱,可亓山狼没有再松手,有力的手臂紧紧将她禁锢在怀里,任她怎么?挣扎都不放。


    慢慢的,施云琳也不再挣扎。她的脸埋在亓山狼的怀里,更凶地哭了一会儿。


    过了许久,施云琳不再哭了,亓山狼才弯腰,将她抱起来,把她放在床榻上。他转身朝衣橱走去,随便?拿了件外衣递给她。


    施云琳瞥了一眼,黄绿相间的窄袖外衫,活泼又鲜艳。


    她直接将裙子扔到地上去,蛮不讲理地嚷:“说了再也不穿绿色了!”


    她拽着被子面朝床榻里侧躺下,让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裹起来,连头顶都缩进被子里。


    亓山狼站了一会儿,在床边坐下。


    他说:“不杀他。”


    被子里的施云琳没有反应。


    “明天让你弟弟去找孟一卓。”


    “你母亲和姐姐都会无恙。”


    施云琳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亓山狼皱眉,绞尽脑汁地想了又想,再开口?:“你穿什么?都好看。”


    卷成茧的被子里还是一动不动。


    亓山狼俯身,凑近她,试探着拉了拉她的被子,天生力大?的他,有朝一日?也会轻了再轻。


    施云琳在被子里使劲儿,不让他扯开。


    漫长?的僵持里,亓山狼忽然再开口?:“我错了。”


    裹在被子里的施云琳忽然动了动。亓山狼立刻盯向她。


    施云琳将被子往下拉了一点,露出一双哭红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睛仍旧气恼地瞪着亓山狼。


    亓山狼伸手,用?指腹小心翼翼去擦她眼角残的眼泪。施云琳明明已经没有再哭了,亓山狼的指腹贴上来,她藏在眼眶里的眼泪立刻从眼尾滑落,落在亓山狼的指腹。


    亓山狼轻捻着指腹上的泪湿,忽觉沉甸甸。


    施云琳嗡声呢喃着问:“疼不疼?”


    亓山狼没有听清。“什么??”他俯身侧耳凑到施云琳面前去听。


    施云琳轻轻抿了下唇,伸手探出被子去拉亓山狼的衣领,将他的衣服拉开,伸长?了脖子去瞧他的背后?。她左看右看,又伸手去摸,见扔到他背上的茶杯没留下什么?痕迹,才放心。


    “咚咚咚——”付文丹在门外叩门。


    她知道?不应该来敲门,可她实?在是担心小女儿,只能硬着头皮亲自过来。“云琳,出来吃晚饭了。”


    屋内明明刚刚又摔东西又哭又闹的,怎么?现在安静这么?久了?付文丹等了等也没等到回应,担心让她什么?也不再顾虑,直接推开门。


    屋内,亓山狼衣衫半敞着俯身弯腰几乎压在施云琳的身上。施云琳从被子里探手环抱着亓山狼的腰,正在亓山狼的后?背乱摸。


    只一眼,付文丹赶紧低下头,语无伦次:“吃饭了。送过来还是你们过去吃。啊……我们先吃了,你们过去或者……咳,厨房会给你们留的……”


    付文丹赶忙关上房门,逃一样脚步匆匆地离开。她可真是白担心一场,早知道?撞见这场景她哪里会来!她居然还是没得应允闯门进去的,也太没长?辈的样子了!成何体统啊!


    堂厅里,饭菜都已经摆好了。一家人围坐,却谁也没动筷,人人脸色皆有些沉重。


    见付文丹回来,满屋子的人都立刻抬头看向她。


    付文丹脸上的尴尬还没散去。她在座位里坐下,道?:“小夫妻拌嘴吵架而已。咱们吃饭。”


    “不等他们了?”施璟问。


    “不等了!”付文丹去拿筷子。


    众人这才半信半疑,伸手去拿筷子。亓山狼忽然从外面进来,刚拿起筷子的众人又都停住。


    施砚年仔细盯着亓山狼的脸色,又飞快将视线越过他,去看他身后?。可只亓山狼过来,不见施云琳的身影。


    亓山狼谁也没理,直接在桌上拿了一副碗筷,先拨了些米饭,再夹了些青菜,盛了满满一碗,转身就走。


    亓山狼已经走远了,屋内的人还略显呆怔,没动筷。


    施璟小声问:“他不是不喜欢吃青蔬吗?”


    “给你姐盛的。”沈檀溪唇边浮现一抹柔笑。


    055


    第?五十五章


    施砚年拿起碗筷, 平静地开始吃饭。


    沈檀溪望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用过晚饭,沈檀溪瞧着施砚年一个人站在庭院里望着树上的花灯走?神。他单薄的背影瞧上去有着几许孤寂。


    沈檀溪忽然就想?起?曾经的自?己?,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周泽明和施云琳将来?会成亲,言语之间习惯性打趣着他们两个。她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也只能一直站在一边,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沈檀溪朝施砚年?走?过去, 柔声道:“世事无常。四时有变,花灯也总有熄灭的时候。”


    她侧首看向施砚年?,斟酌了言辞,才劝:“要往前走?啊。”


    施砚年?温和一笑,道:“当然要往前走?。停在这里,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


    沈檀溪很?能体会施砚年?的心情,也同样明白?劝慰的无用。她只能说:“随亓军回去的时候要多加小心。都已经经历过那么多次失去和逃亡, 更能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万要小心, 不要不顾安危,更不要急。急中出错。”


    施砚年?却没?立刻应话。他怎么能不急呢?心爱之人成了别人的妻, 同一片屋檐下, 一墙之隔, 她与另一个男人共枕眠。而那个男人又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他陷入今朝苟延残喘之地,连去争取的资格都没?有。


    他主动转移了话题, 道:“你们留在亓国也是危机四伏, 要小心。”


    沈檀溪点头, 微笑着说:“就不用担心我们了。若能等到你们来?接,自?是大?圆满的幸事。若运气?不好没?等到, 只要能复国能让四处逃难的子民回到故土,一切都是值得的。”


    施砚年?笑笑, 道:“泽明已经从鲁逃了出来?。放心,他一定会及时来?接你的。”


    施砚年?提到周泽明,沈檀溪眉眼瞬间浮上了一片温柔。


    施砚年?问:“明天又要去思鸿寺?”


    “嗯。”沈檀溪轻声应,“明天是十五,人多。我要早一点去,给泽明再写一份祷文。”


    “既然要早去,那早些休息。”


    “你也是。亓国的冬夜太冷了。”沈檀溪手心轻搓了下手臂。她走?之前问:“今晚不拂琴了吗?昨晚好像也没?有弹曲子呢。”


    施砚年?一手负于身后,温和笑着:“冻手。”


    琴声藏不住心事。施云琳听?得懂他的琴。她在,他不敢再弹。


    施砚年?抬头,继续凝望着悬在树上的八角楼花灯,施云琳房间灯火熄了那一瞬间,他转眼望向她的屋子好半晌,才疲惫地闭上眼睛,用力吸了口气?,获取了些力量,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房。


    施云琳并没?有睡下。桌上的烛灯将要烧尽,她拿了新烛去引火,动作慢了一步,新烛还?没?引燃,旧烛已经熄了。她愣了一下,才伸手去抽屉里摸火折子,摸了半天也没?摸到。


    一簇火苗在她身后亮起?。


    施云琳回头望去。一片黑暗里,唯一亮起?的闪烁火苗照亮了亓山狼的五官。将他凌厉的面孔照出几分瑰丽的俊朗来?。


    他俯身凑近,薄唇几乎贴上施云琳的脸颊。施云琳眼睫轻颤,心跳也跳乱了两拍。


    就在施云琳以为?亓山狼的吻将要落在她的脸颊上时,亓山狼手中的火苗烧到她手里的新烛上,周围一下子亮起?来?。


    更多的光亮将她的眉眼照亮,如雪若瓷的脸颊上被仙神描上一层柔和的光影。


    施云琳眼睫颤了颤,轻抿了下唇,将新烛坐在烛台上。


    温柔的烛光只将他们两个人笼罩。


    亓山狼望着施云琳镀了一层柔光的脸颊,他伸手握住施云琳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她的脸颊上,看了她很?久很?久。


    施云琳被他捧着脸看得不自?在,好半晌才低低声音问:“你看什么?”


    “看你。”


    施云琳在心里回了个“废话”,嘴上却嘟囔着:“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


    没?有人不喜欢被人夸赞好看,何况还?是自?己?的夫君。施云琳目光躲闪,小声说:“你明日不是要早起?去开旗礼?该睡了……”


    她推开亓山狼的手,转身往床榻快步去。她步履轻盈,没?有穿进鞋子里的后足跟在她的裙摆下若隐若现?。


    亓山狼盯着。


    他看着她跪坐在床榻上,一边整理着被子,一边将足上套了一半的软鞋踢开,只剩一双光洁的小脚落入亓山狼的眼帘。


    亓山狼大?步朝她走?过去,大?手撑在施云琳的后腰,轻推着她到床上去。


    施云琳浅怔之后,习惯性地闭上眼睛,将脸偏到一旁去。


    床幔缓缓地落下,遮去床榻外的烛光,幔帐内她蹙起?眉心的五官拢上一层柔弱的怯。


    亓山狼将解她一半的腰带又系上。


    施云琳慢慢睁开眼睛疑惑望过来?,亓山狼已经将她的腰带系好,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的小肚子上,轻轻拍了一下。


    施云琳眼底浮现?了困惑。


    可她又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第?二天一早,施云琳还?在床上躺着的时候,亓山狼已经出门了。正月十八大?军就要出发,今日是开旗大?殿。虽然亓山狼这一次不担主帅之务,可大?将军衔还?在,他今日就要出面。更何况,他也有些事情要找宿羽等人交代。


    亓山狼走?了很?久,施云琳还?赖在床上不肯起?。就算后来?她下了床,也是闷闷不乐坐在屋子里不肯出去——昨儿晚上闹了那么一场,她觉得有点尴尬,不想?出门。


    又绿叩门进来?,端了早膳。清粥小菜之余,还?有一碟莲子糯米卷。


    施云琳扫了一眼莲子糯米卷,随口说:“有这个啊。”通常情况下,莲子糯米卷并不会出现?在早膳里。


    “是,夫人向柳嬷嬷要莲子糯米卷,柳嬷嬷做了很?多。”又绿将吃食一件件摆在桌上。


    施云琳问:“你今日不用陪姐姐去思鸿寺吗?”


    “去的。给您送了早膳就去。”又绿道,“刚刚过来?的时候遇到施砚年?,他说有紧要事和夫人说。要您用过早膳之后过去说话。”


    施云琳点头,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莲子糯米卷,咬了一小口。她还?是觉得太甜了,不是很?喜欢吃。


    沈檀溪在外面叩门,推门进来?,先去打量施云琳的神色。昨天晚上施云琳和亓山狼闹了矛盾,院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旁人都没?有沈檀溪方便过来?瞧瞧。


    “姐姐。”施云琳让沈檀溪坐,“姐姐这么早就要走?了吗?吃过东西没?有?”


    “没?有呢。一早上忙着给泽明编平安扣,没?来?得及。”


    施云琳莞尔:“没?时间吃东西,倒有时间来?看望我。姐姐待我可真好。”


    “谁让你们昨天晚上那样吓人?没?什么事情吧?”沈檀溪一边问着一边去瞧施云琳的脸色。


    施云琳摇头。“姐姐不用担心我。我比困在这儿的你们过得更好。”


    施云琳拿了一块莲子糯米卷递给沈檀溪:“太甜了,我不喜欢,姐姐能喜欢。”


    “这东西本来?就甜。你以前就不太喜欢,这回特意跟柳嬷嬷说要吃,又不想?吃了?”


    施云琳那点小心思不想?说。她觉得留下五六块莲子糯米卷给亓山狼就足够了,反正她是不想?再吃了。她弯着眼睛往沈檀溪手里又塞了两块莲子糯米卷,甜笑着:“所以不能辜负了柳嬷嬷的心意呀,好姐姐快帮我多吃两块。”


    施云琳再笑着对又绿说:“不许告诉柳嬷嬷。”


    又绿正在走?神。她“啊”了一声,规矩地点头应是。


    沈檀溪陪在施云琳这儿一边说话,一边吃了两块莲子糯米卷,约好了今晚一起?去逛夜市看花灯。时候不早了,沈檀溪也没?多坐,拿着第?三块莲子糯米卷,一边吃一边匆匆往思鸿寺赶去。


    又绿看了一眼桌上施云琳只吃了一口的莲子糯米卷,皱了皱眉,转身跟上沈檀溪。


    寺庙这样清净的地方,也青那顽皮的性子不太喜欢。所以几乎都是寡言的又绿跟着沈檀溪去思鸿寺。


    又绿心事重重地跟着沈檀溪出了门。


    今日是正月十五,纵使是大?白?天,外面的街市上也十分热闹。又绿时不时抬眼看向走?在前面的沈檀溪,眼底浮现?挣扎。


    街市上的人越来?越多,经过热闹拥挤的地方,人甚至要侧一侧身。又绿逐渐放慢了脚步,再看一眼已经走?远了的沈檀溪,忽然转身藏身在人群里。


    又绿是在百祥宫时跟着施云琳的,她跟在施云琳身边的时日并不长,并不是那么清楚施云琳的口味。她不知道施云琳向柳嬷嬷要莲子糯米卷是给亓山狼要的。她以为?施云琳喜欢吃莲子糯米卷,所以将药拌在了莲子糯米卷上的那一层白?糖里……


    又绿皱眉,遥望着沈檀溪走?远的方向。


    她不知道沈檀溪吃了那种药,若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发作,将是怎样不可收拾的可怕下场。


    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任务已经失败了,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想?自?己?要怎么活命!


    沈檀溪穿过拥挤的人群,检查了一下平安扣还?在没?有挤掉。她回头没?看见又绿,只当是人流太大?,挤着挤着走?散了。她立在一旁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又绿追上来?。她又着急去思鸿寺,索性不再等又绿,自?己?往思鸿寺去。反正又绿会追去思鸿寺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走?过的那段路上,人实在太多,挤得沈檀溪身上都有些热了。她仰起?起?了薄汗的脸颊,去望朝阳,今日并非大?晴,阴云笼在天上,阴沉沉的,好似在酝酿一场暴雪。


    沈檀溪收起?目光,用巾帕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儿,继续往思鸿寺去。


    去年?正月十五,周泽明陪着她上香、看花灯,今年?他不在身边,沈檀溪总觉得寂寥许多。不过好在得了他已经逃出鲁的好消息。


    沈檀溪微笑着,盼着来?年?、后年?,接下来?的每一年?的正月十五,都不会和周泽明分开。


    思鸿寺外,靖勇王正阴沉着脸色下山。并非他心情不好,而是他背后的箭伤实在太疼了。身上的伤这段日子将他折磨得也瘦了一圈,山寺台阶每迈一节都扯着伤处疼。


    他理应卧床静养,可齐嘉恕知道今日母妃必来?思鸿寺思怀她的亡夫。上次的刺杀之事让他心有余悸。他令人暗中守卫还?不放心,拖着伤病亲自?跑一趟,仔细搜查一番。他天还?没?亮就来?了,现?在就要走?——他必须在母妃来?到这里之前走?人。


    母妃不想?看见他,若见了他,只会觉得厌烦和恶心。


    056


    第五十六章


    齐嘉恕急着回王府, 偏偏今日元宵佳节,哪里?人都多,马车走走停停行?得?慢, 让他心?烦气躁。


    前面不知道为何又堵了起来,他掀开马车旁往外扫了一眼, 一眼看见沈檀溪。


    他目光已经移开了, 又转回去, 定定落在沈檀溪的身上。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蹲在地上,将脸埋在膝上,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裙摆堆在地上,染脏了不少。她缩成一小团,好像在发抖。


    虽然她没有露脸,可齐嘉恕还是隐约把她认出来了。他盯着沈檀溪抱膝的手, 在沈檀溪的左手手背上, 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她形态诡异,已经引了不少路人好奇张望。


    沈檀溪也知道?不能在蹲在这里?, 她头脑沉沉, 全身从?上到下都不舒服, 她费力地抬起头,竟是连方向都难辨。


    齐嘉恕看见她的脸, 讶然之?后皱了眉。


    “松之?, ”齐嘉恕伸手一指, “将人带过来。”


    松之?应声,和另外一个小厮朝沈檀溪走过去, 一人一边驾着沈檀溪的胳膊将人带往马车。


    沈檀溪脑袋里?一片混沌,不愿意跟陌生?人走, 她想要挣扎,却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围观的人瞧着奇怪的女人被押到一辆豪华的马车前,马车里?的人必然非富即贵。也没敢继续看热闹,四散开。


    齐嘉恕的两个侍卫将沈檀溪被押到马车前,便松了手。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来,从?沈檀溪的后领吹进颈中,一阵刺骨的凉意顿时她清醒了不少。


    沈檀溪已经猜到了自己必然是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她从?车窗看清了齐嘉恕。她涨红带湿的脸颊白了又白,踉跄地后退,想要逃。


    齐嘉恕移开目光,没有去看她那张红透的脸颊。他目视前方,开口:“上车。”


    “不……”沈檀溪又向后退了一步,她几乎已经站不稳,身子晃来晃去,差点跌倒。


    齐嘉恕无语地看向她,盯着她将绽的娇湿芙蓉面,缓慢道?:“上车去太医院,留在大街上发病。你自己选。”


    沈檀溪死死咬着唇,娇柔的下唇被她咬出血丝。她望着马车里?的齐嘉恕,陷入剧烈的挣扎。


    她不是不知□□的未出阁姑娘家,靖勇王几次三番的暗示,她都看懂了。她不能上他的马车。可是……蚂蚁在她身体里?爬,她又是真的需要被救助。向大街上的陌生?人求助送她长青巷吗?


    她是应该去赌陌生?人的善心?,还是去赌一个王爷的不屑?


    在马上就要站不稳的前一刻,沈檀溪做出了决定。她扶着车壁艰难地挪到车前,颤颤巍巍踩着踏脚凳登上马车。她刚进到马车里?,人就软下来,跌坐在门口的长凳上。


    “多谢王爷……”她颤声答谢。若声音是实质,她低柔婉转的声线几乎能拧出滴滴答答的水来。


    齐嘉恕提声:“改路,太医院。”


    马车调转了方向,朝着太医院急奔而去。


    沈檀溪低着头,整个人蜷缩起来,尽量将自己缩在长凳的最外边,紧贴着门口。她知道?自己的呼吸在加重,耻辱感让死死低着头不敢抬起脸。她更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将下唇咬烂,鲜血的腥味儿蔓延了满口。可是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急得?她掉眼泪。


    齐嘉恕抬手将车窗的垂帘掀开,往外望去。


    马车拐歪,忽经过几株红梅。他伸手,掌心?掳了一捧枝头雪。他俯身,去拉沈檀溪抱膝的手。


    沈檀溪身子一僵,她抬起头,发红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齐嘉恕。


    齐嘉恕将一捧凉雪放进她的手心?。


    沈檀溪怔住。冰凉的雪躺在她的手心?,丝丝凉意给她带来了短暂的清醒。她再看向靖勇王,他已经坐回远处闭上了眼睛。


    齐嘉恕伤势未愈,前日还突然又发烧,正觉得?身上冷。弄了这么一捧雪,手上觉得?凉得?很。他双手捧了暖手炉,闭上眼睛静休。


    女子嘤嘤的哭声实在惹人心?乱,齐嘉恕捧着暖手炉,闭着眼睛,在心?里?默念起《金刚经》。


    直到腿上一沉,齐嘉恕睁开眼睛,看见沈檀溪神志不清爬到他身上来。


    马车从?平坦的官路转到颠簸的石子路上。马车开始变得?有些?颠簸,齐嘉恕正觉得?颠得?难受,马车拐弯的瞬间,沈檀溪正好整个人扑过来,齐嘉恕的后背被狠狠撞在车壁上。刚结痂的伤处一下子裂开,疼得?他呲牙,一阵眼冒金星。


    齐嘉恕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从?眩晕的疼痛中缓过来,顿时觉得?胸口一凉。他低头一看,沈檀溪已经把他的衣裳扯开了。


    齐嘉恕忍着背后伤口裂开的疼痛,举起手里?的暖手炉,想要将沈檀溪敲昏。


    沈檀溪忽然抱住齐嘉恕的脖子,抬起一张湿漉的脸。朦胧如雾的眸子好似拢着一层薄纱。


    齐嘉恕微怔,抬起沈檀溪的眼睛,仔细去看她的眼睛。


    “销春丝?”齐嘉恕微惊。


    可这是宫里?的东西。


    齐嘉恕出神功夫,腰带已经被沈檀溪扯开了。齐嘉恕垂眼看她,将手里?的暖手炉扔了。


    ——若真是销春丝,把她敲昏送去太医院也迟了。


    齐嘉恕无语地探头到车外,下令停车,又冷声让所有车夫侍卫都滚蛋,滚得?越远越好。


    当沈檀溪抖着手去褪齐嘉恕裤子的时候,齐嘉恕垂眼看她沾着眼泪的眼睫,抬了抬腰配合。


    “泽明……”沈檀溪的吻细细碎碎地落过来。


    齐嘉恕冷笑。他这是被沈檀溪当成她的鬼夫君了?她总不能在做一场和她亡夫的人鬼春.梦吧。


    他伸手握着沈檀溪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去看她将要化成一汪春水的妩媚。


    从?第一次见到她,齐嘉恕就想得?到这个女人。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方式。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不知何时车外开始飘雪,酝酿许久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降落,将这纷杂红尘覆盖。马车停在荒野郊外,孤零零的,厚雪也覆盖了车辕来时的痕迹。


    沈檀溪醒过来的时候,身上轻飘飘的。人还没彻底清醒过来,思绪却已经栽栽歪歪地走在云朵上。好半晌,她才慢慢睁开眼。入眼,是搭在她身上的一件宝蓝色的氅衣,毛茸茸的领子触着她的脸颊。


    她忍着头疼想要坐起身,这才惊觉这件氅衣下的身子上没有半寸衣物。沈檀溪彻底吓得?清醒过来,那些?荒唐的记忆如雪花纷纷飘落朝她砸过来,砸得?她心?里?鲜血淋漓。


    她慢慢转头,看向齐嘉恕。


    他坐在另一边,垂眼看着手里?正摆弄的一个红色平安扣。看见他手里?的平安扣,沈檀溪的瞳仁猛地一缩。那是她花了两天时间给周泽明编好的,直到今天早上才编完。


    “泽明……”


    一想到周泽明,沈檀溪整颗心?都开始剧烈地疼痛,疼得?她难以?呼吸。


    齐嘉恕看过来。


    “睡醒了?”他将鲜红的平安扣递给沈檀溪,“你亡夫的东西?”


    沈檀溪赶忙伸手抢过来,紧紧握在手中,用力去擦,反复去擦。好像经过齐嘉恕的手,这枚平安扣已经被齐嘉恕给弄脏了。


    她紧紧抿着唇,拼命忍泪。恨又不能,怨也不敢。


    她更是不敢去看齐嘉恕,也不敢开口和他说话。她去捡掉落了一地的衣服,颤着手去穿。穿好衣服,她攥着平安扣,慌乱地逃下马车。


    齐嘉恕合目听着沈檀溪跑远的脚步声,他掀开垂帘往外看,看见她伶仃的纤柔身影跌跌撞撞地走进雪中,似乎下一步就要跌倒。厚厚的积雪上留下她仓乱的足迹,一直延伸到远处。


    他揉了揉额角,提声喊人:“回王府!”


    马车孤零零停在这里?,车夫和侍卫早就被他骂跑了。


    齐嘉恕咬了咬牙,再提声喊了两遍,还是无人应。气得?他伸手拽出后背垫着的软枕,往车壁上砸。


    玄黄的软枕几乎被鲜血染透。


    齐嘉恕疼得?呲牙咧嘴。那群废物东西再不回来,他恐怕就要失血过多死在这大雪日了!


    纵大雪纷纷,也不能让今日的开旗礼改期。圣驾亲临,除了靖勇王之?外的几位皇子都到,文武百官自不用说。


    仪式还没有开始,亓山狼坐在军帐内,听几个属下禀事。不像往日争论时剑拔弩张的气氛,今日只三五个属下在,闲聊的话题也都轻松。


    当然,闲聊是别?人的,和亓山狼无关?。


    忽然一支短箭从?外面射来,射在亓山狼身后的柱子上。军帐的几个人皆大惊,瞬间起身拔刀。


    唯亓山狼神色淡然,坐在那里?没动,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宿羽摘下扎进柱子上的短箭,取下缠在短箭上的布条,将其展开。宿羽立刻变了脸色,看向亓山狼,念出信上的内容。


    “施云琳有危险。”


    亓山狼立刻抬眼,瞥了一眼宿羽手中的字条,立刻起身,大步走出军帐。


    “大将军这是要去哪儿?”


    “这开旗礼马上就要开——”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了马嘶声。亓山狼的那匹黑马嘶鸣特殊,十分好认。


    几个人走出军帐,见亓山狼纵马的身影早就飞奔出很远。


    长青巷里?,施云琳并没有如又绿所说吃了早饭就去见施砚年。她还因为昨天晚上和亓山狼闹别?扭的事情,有一点尴尬,不太想出去见人。


    可又绿说施砚年找她有要事……


    自从?她和亓山狼一起回来,大皇兄连单独找她说话都不会。既然特意说了是有要事找她,看来真的是十分紧要的事情。


    “唉!”施云琳重重叹了口气。她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肯见人吧?她又在心?里?安慰自己,她只是亓山狼吵了一架而已,哪家的小夫妻不吵架呢?没什么好尴尬的,何况都是自己的家人。


    施云琳将那碟留给亓山狼的莲子糯米卷推了推,放在桌子最中间,然后起身走出房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早就被大雪覆了满院。大雪还在继续飘落,没有收场的迹象。


    施云琳提裙,踩着积雪沙沙走到施砚年的门外,叩门。


    “哥哥?什么事情呀?”


    施砚年推开房门,看见施云琳站在一片银装素裹里?,有些?意外地问:“怎么了?”


    施云琳被问了个莫名其妙。


    一片雪花飘落,刚好降在施云琳微蜷的眼睫上。施砚年再看她肩上也落了些?雪,赶忙说:“进来。”


    他伸手在施云琳头顶,替她挡雪。


    施云琳拍了拍肩上的积雪,迈进门槛,再问:“哥哥找我什么要紧事呀?”


    “我找你?”


    马嘶声响彻,划破了大雪的寂静。


    057


    第?五十七章


    亓山狼纵马飞奔而归。他的黑马乃高壮英勇神?驹, 他一路飞驰冲回?长青巷,乃至到了院门时马速还未来得及降。他也?不勒缰下马,横冲直撞, 黑马的马肩用力撞上院门。院门被撞开,轰然倒地。就连院墙也跟着晃动。


    黑马载着亓山狼跃进庭院, 马蹄扬踏, 踩乱了满院的厚雪, 积雪飞扬。


    亓山狼勒住马缰,看着站在施砚年?房内门口的施云琳。他将胸口憋了一路的那口气长长舒出。


    施云琳愣愣望着亓山狼,不知道发生什么要紧事了。他纵马奔来,浑身周围荡着一股杀气,高扬的马蹄好像下一刻就要将整个小院踏平。施云琳被这?个样子的亓山狼唬住了。她不是没有见到亓山狼发怒,可是他此刻仿若杀神一样的身姿,让施云琳十分陌生, 好像他以?前对她生气的冷脸都不算发怒了。


    施彦同和付文丹也?被吓了一跳, 赶忙披衣出来,立在门口朝外望去。


    施璟站在施彦同身边探头往外望, 有些骇住。这?几次接触, 他虽然有些害怕亓山狼, 可又总能壮着胆子主动去接近。但这?个样子的亓山狼,让他屏息, 也?让他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怕亓山狼。


    施云琳提裙抬步迈出门槛, 刚迈出一只脚,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施砚年?一眼?。


    额,她穿了橙, 他穿白。


    施云琳这?才回?过头,提裙踏着檐下的台阶, 几乎小跑着朝亓山狼奔去,鞋子在雪地上留下她走过的痕迹。


    “你……”施云琳立在马下,仰头望着亓山狼,“你怎么?回?来了?是、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亓山狼垂眼?看她,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好半晌,然后他才弯腰,伸手握住施云琳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施云琳茫然地望着他。


    大雪纷纷扬扬,落在施云琳的脸颊上。她眨了下眼?睛,双手去捧亓山狼的手腕,再次柔声轻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傍晚才回?来吗?”


    亓山狼忽然将盯在施云琳脸上的目光移开,看向站在门口的施砚年?。


    施云琳顺着亓山狼的目光望过去,她皱了眉,双手捧着亓山狼的手腕轻摇,她不再多问,而是道:“你都淋湿了,回?屋里换身衣裳。”


    亓山狼这?才收回?目光,抬腿下了马。施云琳攥着他的袖角,轻轻拽了拽,拉他回?房间。


    进了屋,施云琳才松了手。她站在亓山狼面前,踮起脚来,拿着帕子拂了拂他肩上的积雪。未化的雪被她的纤纤素手拂走,可是更?多的雪早就融化湿透了亓山狼的衣服。


    她伸手去解亓山狼的衣带,踮着脚费力将外衣从他肩上扯下来。然后发现他连里面的里衣肩头也?湿了大片。


    “好大的雪。”施云琳感慨一句,再去脱亓山狼身上的里衣。


    手腕忽然被亓山狼握住,有些疼。施云琳抬眸望向亓山狼,他正盯着她。


    施云琳似乎已?经习惯了亓山狼的不开口。四目相?对,施云琳对他柔柔一笑,道:“不管什么?事情,先换身衣服。”


    亓山狼握着施云琳的手腕没放。他问:“上午去哪了?”


    “这?么?大的雪,我哪儿也?没去。”


    “有没有见外人?”亓山狼再问。


    施云琳不懂亓山狼为什么?突然审问她。她轻蹙了眉,嗔声:“见我哥哥算吗?没去别的地方,只去见了我哥哥,还没说上两句话?你就回?来了!还有什么?要审问的吗?”


    施云琳甩开亓山狼的手,背转过身去,恼声:“湿衣裳你爱换不换!”


    亓山狼沉默不语。


    施云琳背对着他僵持了好半天,还是慢吞吞地转回?身,抬手去脱他身上湿了大片的里衣。


    她拿了干燥的衣裳过来帮他穿,给亓山狼叠理衣襟的时候,施云琳垂眼?,视线落在亓山狼的小腹上。他胯前的肌理斜着向下,隐在他腰带之下,细碎的毛发覆在他的小腹上,而更?多的,同样隐在了他腰带之下。


    施云琳赶忙将他的衣襟交叠拢好系上,她再拿起一旁的外衣扔给亓山狼,让他自己穿。


    她转身走到炉子旁,拿着炭夹在炭火里扎了扎。


    亓山狼披上外衣,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施云琳的身上。屋子里又是很长一阵沉默之后,亓山狼第?三次开口:“吃过什么??”


    施云琳望着火苗,眨了眨眼?睛。她想了想,转过脸打量着亓山狼,眼?中浮现困惑。她说:“谁……用我做理由把你叫回?来的吗?”


    亓山狼不答,继续问:“好吗?”


    “啊?”施云琳拼命去理解亓山狼这?话?,却也?仍旧一头雾水。


    这?个时候宿羽到了。明明亓山狼刚走,他就立刻出发去追。他快马加鞭一路赶来,赶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落后了这?么?久。


    他急促地叩门。施云琳亲自开了门。宿羽看见施云琳愣了一下,松了口气,道:“夫人安好就好。”


    施云琳见了宿羽好似见了大救星。亓山狼是半个哑巴,可宿羽却是出了名的能说会道。她赶忙追问:“宿大人,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宿羽跟在亓山狼身边久了,练就了用简练的语言叙事的本事。比如现在,他甚至不需要说话?,只是将那绑在短箭上的布条递给了施云琳。


    施云琳看着“施云琳有危险”这?五个字,瞬间就把亓山狼这?莫名其妙的一系列行为弄懂了。就连他最后那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好吗”,也?让施云琳隐约弄明白了意思。


    宿羽走到亓山狼面前,道:“故意支开,应该立刻返回?。”


    顿了顿,见亓山狼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他的夫人瞧,宿羽轻咳了一声,再道:“您不去就不去,我回?去。我去查。”


    门外,忽然传来付文丹的惊呼声。


    施云琳想也?没想,赶紧转身小跑着出去。“母亲,怎么?了?”


    施云琳一边问一边往外跑,她刚问完,也?跟着惊呼了一声,睁大了眼?睛望着院外的方向。


    沈檀溪身上覆着厚厚的积雪,就连眼?睫上都沾着碎雪,云鬓凌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雪回?来。她甚至,遗了一只鞋子。单薄的身影在纷纷大雪里狼狈不堪。


    “姐姐!”施云琳惊呼了一声,赶忙跑进大雪里。


    在沈檀溪跌倒的前一刻,扶住了她。


    也?青和柳嬷嬷也?随后跑进雪里,过来搀扶沈檀溪,将人扶着走进最近的堂厅里坐下。


    施砚年?赶忙拿了件棉衣过来递给也?青,也?青接过来围在沈檀溪发抖的身体上。


    “檀溪,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付文丹颤声问。


    “姐姐等等,我去给你拿暖手炉!”施云琳转身要走,手却被沈檀溪用力攥住。


    沈檀溪用尽全力握住施云琳的手,用力到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你有没有吃糕点?”沈檀溪声音沙哑,一双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施云琳。


    “没有,”施云琳摇头,“我没吃。”


    沈檀溪瞬间松了手。像硬憋着的那口气散开。她僵硬的身子也?软下来,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她应该将自己收拾整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再回?家。她甚至应该想一想两全的法子,将不堪的事情隐瞒下来,再编写巧妙的话?提醒施云琳。


    可是她心?急,她怕施云琳有危险。她知道那碟点心?送到施云琳手上,背后的人想害的人是施云琳。她只不过是被殃及。她来不及去想什么?两全的法子,一路跑回?来,顾不得一身狼狈惹人非议,她只想尽早提醒妹妹。


    “又绿下毒。”沈檀溪费力说出这?四个字,好似力竭地闭上眼?睛。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


    “什么?毒?”施璟问。


    沈檀溪紧抿着唇,没吭声。她说不出口。虽然已?经这?样狼狈样子回?来,可她实在不愿意亲口承认。


    宿羽道:“夫人,糕点在哪里?我去看看。在下不才祖上行医。”


    宿羽这?话?说得谦虚。太?医院里那些老资历的太?医们都未必有他医术高超。只是他偏偏不喜欢行医,除了给自己调些养生汤,不再行医。


    “去将屋里桌上的莲子糯米卷拿来。”施云琳吩咐也?青。


    沈檀溪长长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又何必多麻烦。她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字:“春.药。”


    屋内的气氛忽地一窒。


    沈檀溪这?个样子跑回?来,早就让家人心?里不安,隐隐猜测到了。可听沈檀溪变相?当众承认,众人仍是心?里一痛,难以?接受。


    亓山狼扫了一眼?沈檀溪虚弱的样子,重新将目光落在施云琳的身上。


    也?青还是把屋里那碟糕点拿出来给宿羽看,宿羽指腹捻了一点糖粉闻,微微皱眉。他再走到沈檀溪面前为她搭脉。


    “销春丝,宫里的东西。”宿羽得出结论。


    施云琳蹲在沈檀溪的面前,拉着她的手,瞧着沈檀溪这?个样子,心?里一阵阵针扎的痛。她红着眼?睛问:“什、什么?意思?是原本想给我下药是吗?”


    也?许是关心?则乱,人人都为沈檀溪心?疼着,一时间所有人的思绪好像陷入了僵局。


    施云琳握着沈檀溪的手,自责和愧疚让她不停掉眼?泪。


    亓山狼忽然抬眼?,看向施砚年?。


    感觉到带着寒意的目光,施砚年?将落在沈檀溪身上的目光抬起,与亓山狼对视。他皱眉摇头:“你怀疑我?我绝不可能做这?样下三滥的事情害云琳!”


    “太?子。”亓山狼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亓山狼身上,包括施云琳。


    亓山狼不理会旁人疑惑的目光,他低头看着施云琳湿漉的眼?睛,只对她说:“太?子想让我杀你哥哥。”


    思绪一下子理顺。


    “我要杀了他!”施云琳一下子站起身,愤怒地冲出去。


    “云琳!”一直沉默的施彦同追出去,和付文丹一起去拉女儿。大雪漫漫,拉扯间,施云琳跌在雪地上。


    她哭着想爬起来,口中愤怒喊着要杀太?子。


    她怎么?可能不愤怒不愧疚?


    今晨沈檀溪急着出门,是她央姐姐吃糕点。甚至就连又绿,都是她带过来的!姐姐替她承受痛苦,她是罪魁祸首!一切都怪她!


    “云琳,别胡闹!这?里是亓!”施彦同痛心?提醒,她不是以?前的公主了。


    “云琳,听话?……”


    亓山狼起身,走进大雪里。他拉开施彦同,弯腰握住施云琳的手臂,将痛哭的她拽起身。


    他握在施云琳手臂的手掌下移,将她的手裹在掌中,牵她往外走。


    大雪纷纷扬扬,施云琳转脸隔着雪幕望他,“去哪儿?”


    “去杀了他。”


    058


    第?五十?八章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没有风,雪花垂直掉下?来,一点一点堆积铺成厚雪。


    亓山狼牵着施云琳穿过大雪, 抱着她坐上马背。


    施云琳回头望向亓山狼,哽咽又坚定地重复:“我要杀了他。”


    亓山狼点了下头, 驾马冲行。


    她想做什?么, 他都奉陪。


    宿羽站在皑皑大雪的庭院里, 吓得?不轻。他太了解亓山狼了,亓山狼口中的“杀”就是最简单粗暴的杀。不是说不能除掉太子?,但是绝不能用亓山狼的方式啊!


    今日这样的万人场合,亓山狼如若当真当众杀了东宫储君,就完全没了回头路,难道今日要揭竿而起直接造反吗?


    宿羽急得?在大雪中走?来走?去。他可没有本事劝说亓山狼改主意!那?也不能被动干等啊!就算要造反……也要做好准备!宿羽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翻身上马, 一路疾驰一路忧虑。


    往年大军出征前的开旗日总是晴空万里, 今年提前卜算了日子?当是晴天,却不想是这样的一场大雪。天地?之?间一片白?, 抬头望去, 天上却是灰的。


    恰巧今年主帅不是亓山狼, 人人心里都在打鼓,觉得?这场雪不是好兆头。当然了, 谁都只能在心里琢磨着, 绝对不敢说出口。


    亓帝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 开口问:“太子?又干了什?么?”


    陈公?公?道:“回禀陛下?,太子?令人射了封密信给亓山狼, 所以亓山狼在开旗仪式之?前走?了。密信的内容……就不知道了。”


    亓帝脸上浮现几许烦躁。今日这场雪惹得?众人非议,太子?竟让亓山狼早退没在仪式上露面?, 简直是添乱!


    他喉间一阵发痒勾了一阵咳,陈公?公?赶忙捧了热茶递给他。亓帝挥了挥手,没接茶。


    他这身子?骨在早年征战四方时落下?不少病根,年轻时不碍事,如今上了年纪,逐渐显露出来,竟是哪里都痛。


    病痛缠身之?时,他总是会多想大亓的日后。他的四个?儿子?里,太子?是最蠢的一个?,可却是他觉得?最适合日后继承大统的人选。


    人都有偏好,他是马背上的皇帝,自然不喜欢齐嘉辰和齐嘉安的文弱。这两个?儿子?随了他们的母亲,文质彬彬,有智有仁无?勇无?威。


    太子?虽然莽撞了些,可是亓帝却欣赏太子?的不驯。骨子?里的脾性是他喜欢的,那?其他的小毛病都可以慢慢改正,等待成长。再说了,这世间本就鲜少存在不偏心的父母,他确实偏心长子?。


    其实……齐嘉恕才是四个?儿子?里让亓帝最满意的,只有他年少时就披甲上阵,十?三?岁就挣过军功,是亓帝喜欢的好战样子?。


    可惜了,他是贺青宜的儿子?,身体里淌着一半贺兰古国的血。亓帝绝对不可能将皇位传给齐嘉恕。


    亓帝一阵恍惚,忽然就想起了齐嘉恕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他还很乖,拖着被贺青宜鞭打过的病躯,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喊爹爹。可后来齐嘉恕长大了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从?此父子?陌路,他没了对父皇的敬仰,亓帝也越来越不愿意看见齐嘉恕的脸。


    年轻的时候,亓帝是嗜血的帝王,信仰以杀止战,双手鲜血只觉畅快。如今年迈,偶尔午夜梦回也会疑神疑鬼总听见些挥不散的哭嚎,震得?他心肝颤动,夜不能眠。


    “践行酒宴都准备好了?”亓帝问。


    “都准备好了。只等陛下?宣布开宴。”陈公?公?停顿了一下?,“亓山狼的座位还留着吗?”


    另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进来,躬身禀告:“启禀陛下?,亓山狼回来了!”


    亓帝重重松了口气。


    像亓山狼这样的利刃,若操之?得?当,必然所向披靡。可惜太子?居然与亓山狼不和。亓帝心道——他要想些办法缓和二者的关系。


    一顶顶大伞撑在雪地?上,而宴桌摆在伞下?。当然了,这只是皇亲贵族和官员的席位。即将出征的将士无?伞来避这场大雪。


    施云琳跟着亓山狼来到这儿,她也冷静了些。


    她回头望着亓山狼,道:“你不能杀太子?。”


    亓山狼垂眼看她,不能理解施云琳这么快改变想法,甚至不喜欢她忽然的胆怯。家人都在劝阻施云琳的时候,唯亓山狼觉得?施云琳为了姐姐毅然无?畏要去杀太子?的愤怒模样漂亮得?不像话。


    “不敢了?”他问。


    她若胆怯,他便借她胆子?。


    施云琳摇头,道:“你不能沾手,你动手了那?就是造反。”


    亓山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造反又如何?


    可施云琳不希望亓山狼沾惹上这麻烦事,他不爱争权谋位,他属于山野间。她不想将话说得?复杂怕亓山狼听不懂,她望着亓山狼的眼睛,认真道:“我自己来。”


    亓山狼皱了下?眉,视线下?移去看施云琳的手。她这双手实在娇柔,哪里有杀人的力气。


    “我能杀了他。”施云琳拧眉,眼中恨与执拗交织。她去握亓山狼的手,“我自己来!”


    亓山狼看了她一会儿,颔首。


    施云琳转回身,抬腿想要下?去。可她本不会骑马,亓山狼这匹黑马又比寻常的马高大许多,她好不容易将腿挪到一侧,踩了半天没踩到脚镫子?。


    亓山狼轻笑了一声?,握着施云琳的细腰,将她放到马下?。


    施云琳仰起头望了亓山狼一眼,转身毅然朝着皇室暂歇的住处走?去。


    施云琳不是去找太子?,而是去找了齐嘉辰。


    彼时,齐嘉辰和齐嘉安正在饮茶谈笑。两位丽人相伴在侧。屋内温暖欢笑,与室外的冰天雪地?迥然不同。


    小太监禀告大将军夫人求见,齐嘉辰和齐嘉安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见意外。


    施云琳由小太监引路,穿过走?廊迈进雅舍门槛。


    “还请靖辰王借一步说话。”她微笑着,碎雪落在鬓上肩头,融化后的雪水成了细碎的水珠儿挂在她的发丝上,让她娇柔之?外美艳不可方物。


    齐嘉辰看着她鬓上的一点碎雪,忽然想起那?支折断未送,置于墙上的红梅。


    齐嘉辰起身朝外走?,和施云琳一前一后穿过走?廊,立在小花园中央的亭子?里。庭院四处白?凄凄,唯亭子?被一株红梅点红。


    “是大将军让夫人过来的?”靖辰王主动问。


    施云琳不置可否,她微笑着语气却郑重:“我有一妙计,可助王爷成为东宫储君。”


    齐嘉辰一怔,继而温声?道:“夫人莫不是吃了酒,竟说这样的胡话。”


    也不知是不是在亓山狼身边呆久了,施云琳已经不喜欢以前那?样绕圈子?说话。她直言:“今日酒宴之?上,王爷只需做一件小事。即可入主东宫。”


    齐嘉辰审视地?盯着施云琳的眼睛,仔细思量。他不会听信一个?女?人的胡言,但是他在思考施云琳说的每一句话是不是亓山狼的意思。


    施云琳猜到了齐嘉辰在想什?么,她主动戳破。


    “这不是亓山狼的意思。因为,”施云琳微顿,“若按他的意思,恐怕现在已经大乱。”


    齐嘉辰沉思了很久,才问:“夫人要本王做什?么?”


    施云琳往前迈出半步,齐嘉辰附耳去听。当听清了施云琳所说,齐嘉辰脸色顿变,不敢置信地?看向施云琳,道:“夫人,本王不觉得?这是小事。”


    施云琳又向后退回半步,道:“期限只在今日践行酒宴。若王爷做不了这事,三?日后大军能不能顺利出征,那?就不好说了。”


    “夫人是在说笑还是……要挟?”


    “王爷可以当做这是要挟,可亓山狼有没有令大军按兵不动的本事和胆魄,王爷心里清楚。”施云琳微顿,“或许,王爷也可以将这当成双方得?益的好事。”


    施云琳轻颔首,转身走?进大雪中。


    齐嘉辰遥遥望着施云琳的背影,陷入沉思。


    齐嘉安从?远处走?过来,询问:“哥,什?么事情?”


    齐嘉辰摇了摇头,没说。齐嘉安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长大可真不好,长大了,兄长对他的信任便少了。


    宿羽焦头烂额赶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想象中的大乱,宫婢们穿着单薄的宫裙端着美味佳肴穿过雪地?。丝竹管弦为辅,舞姬们在雪中曼舞,一片歌舞升平。


    宿羽急忙看向亓山狼所在的座位,惊见亓山狼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他再看太子?,太子?也好好坐在那?儿和美人打情骂俏。


    宿羽在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施云琳跟着引路太监走?到亓山狼坐席,在他身边坐下?。亓山狼什?么也没问,给她倒了一杯热酒。


    怕她冷。


    太子?一边和身侧美人说说笑笑,一边将眼角的余光瞥向亓山狼。亓山狼回来了,还把施云琳带过来了。计划失败了吗?他派了人去打探,只是人还没回来禀。


    太子?正琢磨着,齐嘉辰忽然开口朝亓帝道:“父皇,儿臣听说太子?今日准备了舞剑。”


    “哦?”亓帝来了兴致,看向太子?。他最喜欢儿子?们强壮善战。


    太子?立刻收回神,道:“是。儿臣确实准备了舞剑为三?军践行。”


    圆台上的舞姬们缓步退下?,太子?接过长剑,一步步走?上圆台。


    鼓声?起,满朝文武和诸将士皆放下?酒箸,抬头观望。


    太子?拔剑而挥。


    “好!”亓帝赞扬。他看着太子?的目光里是属于父亲对儿子?的宠溺。


    齐嘉安疑惑地?望向齐嘉辰,齐嘉辰却不由将目光落在施云琳的身上。好半晌,齐嘉辰垂眼,静静等待。


    拿着木剑的侍卫登上圆台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太子?表演的协助者。只有太子?疑惑回头。


    侍卫们好似表演一窝蜂朝太子?冲过去,牢牢握住太子?的双臂。


    太子?不敢置信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皇帝面?前会被挟持,短暂的怔忪后,他厉声?:“放肆!”


    台下?众人仍在以为这是表演。


    直到太子?的裤子?被扒了。厚厚的巾帕从?太子?的腿里掉下?去。


    宫里的太监阉割方式不同,只有那?齐根断又没断好的低等阉奴才会在裤子?里垫着帕子?。


    万人众目睽睽,尚不懂为何太子?的裤子?掉了。直到近处的人看清了太子?的残缺。


    忽然响起惊呼和杯盏碎裂声?。


    亓帝猛地?站起来,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的长子?,胸口一窒,满口腥甜。


    大雪忽然停了,烈日从?阴云后跳出来,照亮一天地?间。


    施云琳面?色平静。


    死,有很多种方式,一刀结束性命太轻松。她要齐嘉致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生不如死。


    施云琳眼前忽然一黑,是亓山狼伸手遮住她的眼。


    059


    第五十?九章


    施云琳拉开亓山狼的手, 望见亓山狼的眼睛,在他的眼中看见了笑意和欣赏。


    她?勉强一笑,有?些疲惫地向后倚靠, 靠着椅背,颓声问:“现在可不可以回家?”


    她?挂心沈檀溪, 她想回家陪着姐姐。


    在亓山狼这?里, 就没有不可以的事情。


    周围一片乱糟糟, 这?个?叫那个?倒,不仅桌上的珍馐佳酿洒了一地,就连人也跌坐了几个?。亓山狼站起身,牵着施云琳的手,穿过跌跌撞撞的惊慌人群,逆着人群离去。


    齐嘉辰搀扶着气血攻心站不稳的亓帝,目光却追随着离去的施云琳背影上。


    看着亓山狼将?她?抱上马背, 手臂环过她?的腰身去握马缰。她?轻轻合着眼, 似乎有?些疲惫,微偏着头枕靠在亓山狼的胸膛上。阳光落在她?的鬓间, 将?她?鬓上那一点雪化后的水珠儿照出圣润的光辉。


    直到施云琳随亓山狼离去的背影看不见了, 齐嘉辰才?将?目光收回来。耳畔那些对?东宫太子身残之事的议论冲进耳膜, 他转头,看向被侍卫扶下来的太子。


    齐嘉致脸色铁青, 人已经变得浑浑噩噩, 几不能行, 要靠人搀扶。


    亓帝恢复了些理智,深吸一口气, 将?满口的血腥压下去。“把太子带过来。”亓帝下令,他推开齐嘉辰的手, 转身往回走。


    齐嘉辰立在一边,沉吟良久,跟在后面,朝亓帝的住处去。御林军将?亓帝住处围住,太子也已经被人押了进去。


    今日之事,父皇若追查,很?容易查出来是他掺和了一把。否认不是聪明的做法。齐嘉辰没有?进去打扰,而是一掀衣摆,朝着亓帝房门跪下,跪在厚厚的积雪之上。


    屋子里,亓帝迈着疲惫的步子走向桌后在椅子里坐下,他摆了摆手,侍卫们都?退下,包括搀扶着太子的侍卫。没了侍卫的搀扶,太子整个?人如烂泥一样跌在地上。他的裤子已经被侍卫提上了,可是侍卫心中惊慌,抖着手没能好好整理,让他腰带间乱糟糟,看着狼狈不已。


    “怎么回事?”亓帝沉声问。愤怒让他低沉的声线带着抖颤。


    齐嘉致这?才?好像忽然?回了神,他跪行到亓帝身边,抱住亓帝的腿,痛苦哭诉:“是亓山狼!是亓山狼害儿子成了这?不人不鬼的样子!两年前?,是两年前?的那一次……”


    他紧紧抱住亓帝的腿,将?脸也紧贴着亓帝的腿,痛哭:“儿臣、儿臣不敢说……儿臣苦啊……父皇……”


    “亓山狼!”亓帝猛地用力一拍桌子,桌上的瓷器一阵乱晃,发出剧烈又脆弱的声响来。帝王之怒,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动了必杀之心。


    一把刀虽然?磨手,只要它锋利好用就可以忍耐。可若这?把刀把手磨得血肉模糊,纵再好用也只能折其锋融其刃!


    亓帝再看抱着他的腿恸哭的齐嘉致,属于父亲的那份心痛,让他心口灼烧一样难受。一代枭雄竟也忍不住落泪。


    他咬牙转过头,沉声:“下去吧。”


    齐嘉致仍旧抱着亓帝的腿恸哭不放,亓帝闭眼不看他,却也没将?其赶走,任由?他像个?无助孩童一样抱着父亲又哭了一会儿。


    太子被侍卫扶走之后,亓帝缓了好半天,才?将?跪在外面许久的齐嘉辰召进来。


    天寒地冻,齐嘉辰跪在雪地里太久,脸色有?些苍白。他进来行礼时,跪地之后一时难起。


    他便不起,叩首道:“儿臣是受亓山狼逼迫,若不照做,他会令三军按兵不动!儿臣只当?是他有?意取笑捉弄太子,并不知?晓太子身体……有?恙……”


    亓帝盯着跪地的齐嘉辰,思?量着他是真的不知?道太子成了废人?可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亓帝也没办法追究。太子已然?成了这?个?样子,绝对?不可能再继承大统。那……他可用的儿子只有?两个?了。


    眼前?这?个?,纵使有?谋害太子之心,他也暂时不能处置。


    于是,所有?的怒火都?对?上了亓山狼。


    齐嘉辰抬起头,仔细去看亓帝的脸色,谨慎地开口问:“父皇,要立刻捉拿亓山狼吗?”


    亓帝闭上眼睛。


    他是最骁勇的马背上的帝王,年迈时竟落得兵权旁落。良久,他疲声开口:“召,关良骥。”


    关良骥是这?次出征的主帅。


    这?次的战役十?分重?要,若夺得永昌关,在与鲁国的交战中便能占据了七成的上风。同时,关良骥只能利用这?一役从亓山狼手中抢回兵权。


    而若这?一役败了,连关良骥都?没用了的话……只有?亓山狼能抵抗鲁的乘胜追击。


    在成功攻占永昌关之前?,亓帝都?不能动亓山狼。


    亓帝真恨自己年迈,不复当?年勇,儿子们又都?没什么大用。


    年迈的帝王沉痛叹息,恍惚间眼前?竟浮现?贺青宜憎恨地一遍遍咒骂他一定会遭到报应……


    长青巷的小院里,静悄悄的。


    施彦同和施砚年沉默地修着被撞坏的院门。施璟呆愣地坐在一旁看着。雪已经停了,比落雪时更寒上几分。


    三个?男人却都?不愿意进屋。这?种彻骨的严寒,才?能压过心痛。让家中女子受辱,身为男子,他们自责。


    沈檀溪洗了个?澡,然?后躺进被子里慢慢睡着了。付文丹悄声守在一边,果不其然?,沈檀溪睡着没多久便魇着了,呢喃着喊娘亲。


    “娘亲在呢,在呢……”付文丹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安慰。


    沈檀溪喊的娘亲并不是付文丹,而是她?的亲生母亲。可是她?母亲去世得早,在她?四岁的时候就没了。付文丹刚收养沈檀溪的时候,她?便经常在夜里哭着喊娘亲。付文丹便陪她?一起睡,哄了她?两年,才?将?她?这?魇症勉强治好了。


    看着沈檀溪重?新睡安稳了,付文丹才?慢慢松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她?悄声退出去,让沈檀溪好好睡着。


    细微的关门声却将?沈檀溪吵醒,她?睁开眼睛,望着手心里的平安扣,眼泪从眼角滑落。


    付文丹出去了,才?知?道施云琳和亓山狼已经回来了。


    亓山狼不见踪影,施云琳抱膝坐在檐下,望着院中树下悬着的莲花花灯发呆。


    付文丹走过去,慈声:“檀溪睡下了,你也别担心。总不能再病一个?。”


    施云琳仰起脸,一双眼睛里全?是泪。她?心心念念想要早点回来陪姐姐。可是当?真回来了,她?又生了怯意,根本没敢进屋去看沈檀溪。


    愧疚和自责淹着她?,并着心疼一起在她?心里搅着难受极了。


    施云琳忍着泪不想哭,明明最委屈的人应该是沈檀溪,家人安慰担忧沈檀溪已经够忧心,她?没有?资格再给家人添乱。


    她?勉强扯着笑脸对?母亲点点头,起身回房去了。


    进了屋,她?看见坐在炉火旁的亓山狼,嘴角一耷拉,立刻开始掉眼泪。


    “是我?太笨了。”她?哭着忏悔,“明、明明谁都?不愿意跟着我?,又绿站出来我?都?没有?一点怀疑。只是因为她?名字像也青就、就那么信任她?……”


    她?哭得伤心,滑坐在亓山狼身边的地面上,枕着他的膝。


    亓山狼弯腰,将?她?捞进来放在膝上抱着。施云琳顺势偎在他怀里,眼泪一颗一颗地掉,洒进亓山狼的胸膛。


    亓山狼说不出安慰的话,只是将?手搭在施云琳的肩上。


    施云琳哭了好一会儿,慢慢在他怀里仰起一张泪水涟涟的小脸。她?望着亓山狼,问:“如果今日是我?吃了糕点中了奸计,你会憎恨我?讨厌我?远离我?吗?”


    “不会。”


    施云琳像抓住了希望一样,眼巴巴望着亓山狼,追问:“所以,泽明也不会疏远姐姐是不是?”


    亓山狼没有?回答。他从狼的思?维回答不会,可是他并不完全?清楚人类男子的思?维。


    “不会的……”施云琳摇头呢喃,“泽明是那样好的人,他怎么可能就不喜欢姐姐了呢?他只会心疼姐姐的遭遇……”


    天色快黑时,沈檀溪下了床。她?换了身衣裳,对?镜描了妆,在苍白的脸色上多压了些胭脂。


    她?走出房门时脸上挂着浅笑。


    院子里的三个?男人看向她?,她?浅浅一笑,问:“云琳回来了吗?”


    “在房里。”施璟赶忙说。


    沈檀溪轻点头,缓步走到施云琳房外轻叩房门。施云琳拉开房门,小心翼翼去看沈檀溪的脸色。


    沈檀溪一看施云琳的眼睛,就知?道她?必然?大哭了一场。沈檀溪无声轻叹,扯出一个?柔和的微笑来。


    她?若难过哭泣一蹶不振,妹妹会更难过甚至会将?自责变成心魔。明明妹妹也没有?错,她?也是受害者。


    她?去拉施云琳的手,柔声:“不是约好了今晚一起去看花灯吗?”


    她?往前?一步,轻轻拥着施云琳,说:“都?过去了,没什么了。”


    施云琳也拥着姐姐,轻点了下头,再用力点了下头。


    院子里的施璟站起身来,故作轻松地对?施砚年说:“哥,咱们也去!”


    京都?的上元节,不会因为一场大雪而冷清。天色已黑,灯火如昼。


    施云琳和沈檀溪手牵着手沿着沿街的街道漫步,时不时停了脚步看看小玩意儿,或是猜一猜灯谜。


    施砚年和施璟走在后面。


    亓山狼走在最后,与施家人隔了一段距离。他本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地方。只是今天的事情,说不定太子狗急跳墙,要干出什么发疯报复之事。所以他跟在了最后。


    施云琳和沈檀溪逛了久了些,便进了一家茶肆。这?间茶肆位置缘故,客人不多,还算清净。


    亓山狼刚坐下,宿羽从外面进来禀话:“太子昏厥不醒,陛下将?太医院仅剩的太医都?叫去了东宫。”


    “仅剩?”施云琳抓住了关键词。


    宿羽解释:“说来凑巧,靖勇王前?些日子受了伤,今日伤处忽然?裂开。不知?为什么人又在雪里冻着了,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大部分太医先去了靖勇王府。”


    沈檀溪握着茶盏的指微僵。她?记得她?走的时候马车周围确实一个?随从都?没有?,至于为什么没有?人,她?却不记得了。


    施云琳可不认识靖勇王,她?只关心姐姐,给姐姐倒了一杯热茶。


    亓山狼忽然?开口对?宿羽道:“明日你过去看看。”


    “是。”宿羽面上答应,心里在抱怨居然?又要重?操老本行治病救人。


    施云琳有?些惊讶地看向亓山狼。她?在亓山狼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他主动和外人打交道。


    她?问:“你和靖勇王有?交情?”


    “说过几句话。”


    若是别人,说过几句话等于不认识,可对?亓山狼来说说过几句话,那便真的是有?交情了。


    060


    第?六十章


    一对满鬓白发的老夫妻互相搀扶着迈进茶肆, 老奶奶指了指窗口的方向,两个人朝那边走去坐下。


    “对,就是这里。”老奶奶指了指开着的窗户。窗外时不时有烟花升起。


    老爷爷笑呵呵道:“窗户都挡着喽, 看不见。”


    老奶奶摇摇头,伸出手张开五指, 道:“五十年前的今天, 就是坐在这儿, 也?没看清烟花!”


    “是喽,是喽,你只顾着看我了,也?不和别人出去玩。哎呦呦那小脸蛋红得呦……”老爷爷嘿嘿地笑,满脸的褶子也?能笑出些年少时的模样。


    “老不正经。”老奶奶瞪了他一眼。


    可是两个人的手,在桌子上握着。他们从进来便握着手,始终没有松开。又或许, 他们已经牵了一路、牵了一辈子。


    这样相?伴一生的脉脉浓情?实在是让人羡慕, 也?让人的心?境变得柔软。施云琳看了好?半晌,才将目光从这对老夫妻身上挪回来。她一回头, 看见沈檀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施云琳微怔, 担心?沈檀溪又胡思乱想, 赶忙拉住沈檀溪的手,甜声:“歇够了。姐姐, 咱们再出去逛逛吧。”


    沈檀溪抬眼, 含笑点头说?好?。


    施家?人出去时, 亓山狼没跟。既然知道齐嘉致眼下昏迷不醒,应当腾不出手也?没那个心?力犯蠢。


    亓山狼坐着没动, 宿羽自然也?不会走。


    “对了,”宿羽道, “那个叫又绿的丫鬟已经找到并且处理?掉了。”


    亓山狼没接话,他微侧着脸去看坐在窗下的那对老夫妻。


    宿羽迟疑了一下,问:“要告诉夫人吗?”


    亓山狼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这话莫名其妙。事情?处理?好?就够了,告诉这个告诉那个有什?么意义?


    宿羽低头,不再吭声多?管闲事。只是他也?会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将军还真是不懂哄女人芳心?啊!


    施云琳拉着沈檀溪的手重新走进热闹的街市,她垂眼望着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说?:“姐姐,等咱们白发苍苍的时候也?还要一起来逛夜市。”


    “好?啊。”沈檀溪说?,“等回了湘,咱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日日都在一起了。”


    “好?。”施云琳微笑着点头。她又轻转头,望了一眼刚刚离开的茶肆。


    茶肆门?窗大开,她还能从开着的木门?看见亓山狼的身影。


    施云琳忽然就想,等日后将鲁人从湘国的土地上赶走,她欢喜回湘时,亓山狼怎么办?她要回到她香喷喷的宫殿,还是和亓山狼留在亓山?


    她似乎很快就有了决断。


    深山里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她当然要回到她的宫殿,做回她的公主?!


    施云琳正胡思乱想,沈檀溪将一支红梅珠花戴在她的鬓上。施云琳自己看不见,可她两姐妹喜好?向来相?似,她很信任沈檀溪的眼光,问:“好?看吗?”


    “嗯。”沈檀溪轻声地应,在小摊位上又挑了挑,挑了另外一支更小些的珠花,两支相?撘着戴在施云琳的鬓上。


    她挑东西样子专注,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施云琳悄悄觑着她的神色,辨不出她几分假装。施云琳也?只能故作轻松地甜笑。


    “姐姐挑的一定好?看!我也?给?姐姐挑挑!”


    关心?着彼此的姐妹两个同时选择微笑着享受这上元节,以来不让对方担忧与难过。


    一盏又一盏悬起的花灯照亮热闹的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施云琳和沈檀溪言笑晏晏的温柔倩影,悄然惹人注意,成?为?了今日佳节里的一道景色。


    齐嘉辰斜倚在酒楼轩窗,带着几分微醺望着楼下,视线追随在施云琳的身上。


    今日太子闹出那种荒诞之事,已然和储君之位没了可能。太子若废,齐嘉辰名正言顺会被立为?储君。所以今日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个大好?的日子。东宫里焦头烂额,他却和心?腹们在这里畅饮,秘密提前庆贺。


    这酒楼地方绝佳,视野也?开阔。他坐在这里已经看了施云琳很久。看着她认真挑首饰、吃冰糖葫芦、猜灯谜,还有眉眼弯弯和身侧人交谈。


    直到施云琳的身影彻底溶于夜色看不见了,齐嘉辰仍遥望着她走远的方向,漫不经心?地回忆着她坐在雪中梅下抚琴弄调的样子。


    齐嘉辰的眼中逐渐浮现惋惜——亓山狼那个野人必然不会懂她的琴她的风雅才学,真是可惜娇花坠泥。


    时候不早了,施云琳和沈檀溪决定回去了。他们买了些东西,都被跟在后面的施砚年和施璟拎着。


    施云琳最后买了一包核桃,抱在怀里。她刚要转身,看见一对恋人躲在干果铺子的角落里拥吻。施云琳只望了一眼,吓了一跳,匆匆收回视线,赶忙离去。


    施云琳几个人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亓山狼早就回来了,正坐在檐下的圈椅里,而孟一卓立在他身边,正在禀事。


    孟一卓是来接施璟走的。


    “这么晚才回来。”施彦同从屋里出来,语气里带着点指责。付文丹也?跟出来,不舍地望着施璟。


    施璟赶忙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下,快步走到亓山狼和孟一卓身边。


    能得到离开这小院的机会,何尝不等于一道生机?施璟有些不舍地回望家?人们,却也?知道眼下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孟一卓打量了一下施璟,道:“还挺结实!”


    他收回目光,望向亓山狼,问:“怎么带?”


    还没等亓山狼开口,施璟先道:“我没当过兵,当然从小卒做起!”


    亓山狼转头,看向施璟。


    施璟心?口忽地一紧,变得紧张起来。


    “我绝对不会添麻烦的!”顿了顿,他再小声补一句,“姐夫。”


    亓山狼收回了目光。“送他去凉城。”


    孟一卓心?里便有数了。这哪里是收一个兵?这是万死不辞要把大将军的小舅子安全送到地方。


    亓山狼站起身。灯笼的光亮让他的影子压迫般拢下来,施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施彦同却脸色顿变。亓山狼怎么知道凉城?他还知道什?么?


    亓山狼并没有解惑的习惯,直接进了屋。


    施彦同压下心?里的疑惑,拉过施璟叮嘱。付文丹也?赶忙转身进屋去收拾东西。


    孟一卓走到施云琳身边来,冷毅铁血的面容忽然憨厚一笑,将一个盒子双手捧给?施云琳,道:“冯英给?夫人的。”


    施云琳打开来看,是一盒冬枣。施云琳弯唇笑了,这冬枣恐怕又是从牛丽家?偷的。礼轻情?意重,冯英随便抓了东西来送她,这是最简单的记挂方式。


    施璟的东西白天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孟一卓连坐都不坐,急着要走。家?里人纵心?里不舍,也?没敢多?留,将施璟送出了门?。一家?人立在院门?口,看着施璟跟在孟一卓身后离去,一步三?回头。


    接下来的路,对施家?的每一个人都凶险,甚至是要独行?。每一刻的相?处、每一眼的相?望,都变得珍贵。


    送了施璟,施云琳让沈檀溪先回房,她随后就过去——逛夜市的时候,两个人说?好?了今晚要一起睡。


    施云琳提着冯英送她的那一盒冬枣,还有在夜市里买的那包核桃回了自己房间。


    亓山狼坐在椅子里,听见推门?声,抬眼看她。


    施云琳将冬枣和核桃放在桌上,随口问:“你要吃吗?”


    亓山狼没答话。


    施云琳也?习惯了他的沉默,本也?没等他接话。她放下东西,就走到衣橱前,翻出一套寝衣抱着,然后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亓山狼盯着施云琳关上的房门?,舔了舔牙齿。


    两姐妹像小时候一样,一起坐在浴桶里沐浴。其实对于一起洗澡这事儿,施云琳有些担忧。可沈檀溪神色如常地褪了衣裳。施云琳悄悄去打量,见姐姐身上没什?么伤,才悄悄松了口气。


    “姐姐……”施云琳欲言又止,想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敢问。


    沈檀溪将食指抵在唇上,轻轻摇头。


    施云琳便闭了嘴,不再多?问一个字,只是说?:“姐姐,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一定不要不肯开口。”


    两个人沐浴后换上寝衣,像小时候那样钻进一床锦被里说?话。


    “姐姐,你还记不记得亓山狼为?什?么闯东宫?”


    “记得。不是都说?为?了他手下一个女兵吗?”


    “嗯。”施云琳点头,“那个女兵叫冯英,活泼开朗,笑起来一对很深的酒窝。刚刚来接阿璟的孟一卓与她感情?很好?。别看孟一卓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在冯英面前言听计从,对她好?得不得了!”


    沈檀溪静静听着施云琳几乎是明示的劝慰。


    她柔柔一笑,说?:“云琳,泽明也?会对我很好?的。若连共风雨和信任都没有,又怎担得起夫妻二字?我信泽明,他不会让我失望的。一切都不会变,他总会来接我的,我也?会一直等他来。”


    就像那枚被靖勇王把玩过的平安扣,既然被弄脏了,就被沈檀溪放在烛上烧成?了灰。她会重新给?周泽明做一个。


    施云琳轻轻松了口气。不管日后怎么样,这一刻沈檀溪是这样想,就很好?。她笑起来,认真道:“泽明当然是很好?的人!”


    她撑着坐起来,弯着眼睛说?:“好?久没和姐姐一起睡一起说?话了。不过说?了这么多?,我都口渴了。”


    施云琳起身下榻,端起桌上的瓷壶,倒了满满一大杯温水来喝。她只喝了一口,就问沈檀溪:“姐姐要不要水?”


    沈檀溪刚想摇头说?不要,就听房门?被猛地推开了。巨大的声响,让她下意识地坐起身,望着门?口。姑娘家?睡下前都会习惯性将门?落锁。然后此刻房门?还是被用力踹开,那枚门?闩摇摇欲坠。


    房门?是被亓山狼踹开的,他可不管这里是谁的房间,大步走进来。


    施云琳懵了,怔怔望着他:“你怎么过来了?”


    亓山狼不言,他沉着脸,大步朝施云琳走过去,他立在她面前,手掌撑在施云琳的后腰,将她的身子往前带。


    迫得施云琳脚步踉跄前挪,她手中握着的瓷杯跟着晃,洒出些温水来,洒在她的胸口,还有他的衣襟上。


    亓山狼手上用力往上一提,直接将施云琳拎起来,放在肩上。施云琳双足悬空的瞬间,脑子里短暂得空白了一下,而她手中的杯子里更多?的水溅出来,水珠儿溅在她的脸颊上两滴,又更多?地洒在她的手上,还有亓山狼的后背。


    “亓山狼,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杯子落了地,施云琳去拍亓山狼的背。


    亓山狼不言,扛着她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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