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情动
烟儿从不曾知晓, 原来那?般高高在上的人哄人时呓出的嘤咛,也?会像山间的清铃一般颤动着她的心。
这似乎是?郑衣息头?一回如此温柔地与她说话,以至于让她忘了呼吸,忘了应答, 忘了他们之间的尊卑之差。
须臾间。
她被托举着逼至窗臼与明台的空隙处, 清辉般的月色从缝隙里钻了进来, 落在烟儿莹白的脖颈处。
“就这样。”他说话的声音发着颤,吻随着月色一起摇曳游移。
烟儿靠在那?薄木所制的窗棂之上,几乎能听见?候在外间的双喜的呼吸声。
她心内又羞又惧。
只能无力攀附着眼前之人。
不知何时,庭院内的青玉树上飞来了一只布谷鸟, 立在枝头?低鸣着寻觅雄鸟的踪影。
声声如莺似啼,盖住了里屋细微的声响。
可耳聪目明的双喜仍是?听见?了些像小猫挠人般的响动,他立时要去寻声音的来源,可找了半日人却定在了书房的支摘窗旁。
月色在支摘窗上映出两?道依偎着的身影。
他的脸霎时红了一大半, 几息间连步子?也?迈不动。
而一窗之隔的郑衣息也?在凝神注视着他的小猫。
望着眼前好似镀了一层月辉的莹白之人, 他不可自抑地覆了上去, 千疮百孔的心才得以愈合。
只有靠近她,拥有她。
才能解他心头?之苦。
这一刻的郑衣息忘了何为主仆尊卑,也?忘了于嬷嬷的死?, 更忘了太子?的严声教诲。
他不再去想御前司的官职,不再去谋从龙之功。
他只想与眼前之人一起堕落在无边的月色之中, 永不分离, 不死?方休。
*
双喜臊了一夜, 临到天刚蒙蒙亮时,才听见?里头?的动静息止。
他立时便跑到了耳房去, 将?炉灶上的水壶拿了起来,而后便殷切地靠在书房门前, 轻声问了一句:“爷,可要水。”
无人应答。
双喜忙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喜滋滋地说:“我怎么也?犯蠢了,爷累了一夜,此刻只怕早已睡熟了。”
再过?一会儿,各方各院的小厮们都已出来上值。
小武与无双也?穿戴齐整地走?到了书房前,却见?双喜颐指气使?地立在台阶前,对他们说:“别吵爷,都滚一边去。”
无双还好些,小武却抬着脖子?与双喜回呛道:“爷今日要去宁远侯府送节礼,已嘱咐过?我的。”
双喜却笑道:“烟儿姑娘昨夜可宿在了书房里,你当真要进去?”
小武听得这话,方才的气焰立时消下去了大半。
他如今已能摸清楚爷的大半脾性?,可偏偏爷对这位烟儿姑娘的心意,他实在是?摸不透。
他到底是?不敢再与双喜挣扎下去,两?人一起蹲在了书房门前,等着里头?的声响渐起。
日上三竿时,荣禧堂来人问了好几回,得知郑衣息仍是?未起身后,郑老?太太身边的关嬷嬷也?耐不住好奇,问了一声:“爷再不起,可就误了去宁远侯府送节礼的时辰了。”
双喜只能苦着脸与关嬷嬷说:“嬷嬷也?知晓爷的脾性?,我们再不敢进去劝的。”
关嬷嬷听罢倒也?只能点了点头?,只是?瞧着澄苑里上下伺候的只有几个小厮,连个丫鬟的影儿也?没有。
她立时蹙起了眉,问双喜:“你们院里那?个叫烟儿的丫鬟呢?”
双喜脸颊一红,指着外书房的方向?道:“在里头?。”
关嬷嬷也?是?过?来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双喜话里的意思。
“行了,我知晓了。 ”说罢,便离开了澄苑。
回荣禧堂的路上却是?不小心撞上了刘氏身边的楚嬷嬷,关嬷嬷与楚嬷嬷素来不对付,当即便冷言冷语地讥讽道:“呦,楚妹妹今日怎么敢出门子?了?”
楚嬷嬷脸色一窘,立时便要快步离去,谁知关嬷嬷却是?不肯放过?她。
“说出去我都替你臊得慌,巴巴地送了你侄女去爷院里,可爷连瞧也?不瞧,就把那?两?个丫鬟打了板子?扔出去。”
楚嬷嬷忍着气,脚下的动作愈发快了些,关嬷嬷却仍旧高声喊道:“咱们世?子?爷就算收用个丫鬟,也?不肯要你家的那?个妙人呢。”
*
烟儿悠悠醒来时,发觉自己正枕在郑衣息的臂膀之上。
身侧是?碎了一地的青玉瓷瓶,好似是?昨日里她最难熬时因寻不到撑力而不慎挥碎的。
双喜曾说过?,这些瓷瓶价值不菲。
她脸色一白,都顾不上身上的痛意,下意识地要去挪开那?些碎片。
可她一动,身旁的郑衣息便睁开了眼,大力箍住了她的蜂腰,将?她重又拉回了自己身边。
“跑什么?”他哑声问。
四?目相?对间,郑衣息漆色的眸子?里仿佛蓄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沉潭,蓬勃的热切目光仿佛要将?烟儿拆吞入腹。
他散着衣襟,外衫不过?随意地垫在身下,不至于让她们二人宿在冷硬的地砖之上。
烟儿一见?他讳莫如深的眸色,便下意思地发颤,忆起昨夜里零碎的回忆,和他索求无度的样子?,立时便摇了摇头?。
郑衣息却兴味十足地笑,问她:“不喜欢吗?”
烟儿瞥见?他打趣的目光,双靥霎时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
郑衣息盯着她不肯挪开目光,忽而发觉除了那?事能让他减轻心内的痛意外,连逗弄她、让她羞赧不已也?能如此。
他也?是?他头?一回。
从前只嫌那?些丫鬟们卑贱,并?不肯收用。如今却对一个最卑贱的哑女起了意,占了身。
且郑衣息清楚地明白,他对烟儿的“意”只怕没那?么快消止。
郑衣息心内有一刹那?的别扭,思绪也?渐渐飘到了昨夜里于嬷嬷只余一口气的景象,埋在骨髓里的痛意又涌了上来。
适逢烟儿以皓腕遮住了自己的莹白,似是?要起身往外头?走?去。
可下一瞬,她却被郑衣息牢牢地按在布满褶皱的衣衫之上。
她说不了话,只得被他强硬地封住了双唇。
间隙。
郑衣息瞥见?了身前博古架上的青玉瓷瓶,心内有一瞬怔愣,而后便化作了最纯澈的渴求。
就如小武说的那?番话一般。
他喜爱瓷瓶才会将?其摆在书房的博古架之上,日日夜夜地赏玩不休。
如今与这哑巴在一块儿沉沦,也?是?因为自己对她的身子?有几分兴趣罢了。
这与情爱、心悦什么的并?无关系。
只有堕于这无边欲.念,方能止痛。而这哑巴刚好能让他其意罢了。
是?了。
就是?如此。
郑衣息覆上烟儿的唇,对自己这般说道。
*
书房外的双喜一个头?赛两?个那?么大。
如今已近午膳时分,书房内的郑衣息非但没有半分要出门的意思,那?不该有的声响却又响了起来。
他可听了一夜墙角了,如今再听已是?接近麻木,心里担忧不已,可又不敢出声煞了郑衣息的兴。
好在老?太太房里的人不来打听,烟儿姑娘又是?个哑巴,发不出什么声响来。
双喜急的直跺脚,空等了一个时辰后,里屋的声响终于息止。
他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终于,书房紧紧闭阖的大门开了,出来的人也?是?他盼了许久的世?子?爷。
郑衣息衣衫不整,神色间有几分凝郁,他抬眼对双喜说:“去把府医请来。”
双喜一愣,旋即猜到了关窍。
他家爷这般不知节制,烟儿姑娘又是?柔柔弱弱的娇人儿,怎么禁得住?
他应下,忙要朝庭院里跑去时,却又被郑衣息唤停。
“罢了,还是?去回春馆请个懂妇科的大夫来。”
双喜忙点头?。
*
明辉堂内。
楚嬷嬷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上,向?刘氏哭诉了一通后,便道:“太太替世?子?爷寻了个模样、性?情都挑不出错儿来的瘦马,还有我那?不成器的侄女,一并?送去了澄苑,可爷却连正眼也?不肯瞧。”
刘氏正坐在梨木镌花椅子?里,手里正捧着一个青花缠枝茶盅,神色安详,不见?半分恼意。
楚嬷嬷撒开丫子?闹了一场,连往日里的体面都不要了,可刘氏却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她心里也?没了底,便只能说起了郑衣息收用那?哑巴一事。
“世?子?爷这么做可是?在明晃晃地打太太您的脸儿,咱们这些簪缨世?家里,再没有哪个爷们儿的通房丫鬟是?个哑巴的说法。”
刘氏不过?搁下了茶盅,对楚嬷嬷说:“你那?侄女叫黄莺,生的也?不错,过?几日让她来给我磕个头?,我替她挑桩好婚事。”
此话一出,楚嬷嬷便羞窘地垂下了头?,知晓她的心思都被刘氏看穿,便不言语了。
这时白芍捧了一碗莲子?汤过?来,楚嬷嬷忙起身接过?,殷勤地伺候刘氏用莲子?汤。
白芍却是?面色凝重地走?到刘氏身旁,说道:“方才去大厨房要莲子?羹时,那?里的朱婆子?竟是?先紧着澄苑那?儿,说双喜特地来讨要了一碗滋补的药羹,要送去给爷身边的烟儿姑娘。”
刘氏神色终于有了些松动,她抬起冷冰冰的眸子?,落在白芍身上,“大厨房那?儿都是?苏氏的人,她是?在挑拨我和息哥儿的关系呢。”
白芍与楚嬷嬷皆听不出刘氏话里的深意,知晓她是?个心思深沉之人,并?不喜旁人多嘴,便住了口不敢多说。
刘氏沉吟片刻,忽而将?那?莲子?汤递给了楚嬷嬷,笑问她:“你说的没错,他是?在打我的脸。”
白芍见?状则道:“太太何不将?那?哑巴收揽过?来?那?哑巴不曾见?过?什么世?面,几锭银子?就能让她乖乖听话。”
说罢,楚嬷嬷却推搡了她一下,嘴里骂道:“你出的什么主意?咱们太太是?何等尊贵之人,碾死?那?哑巴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犯得着还要屈尊纡贵地收买个哑巴?”
刘氏面色如常,不见?喜色,也?不见?怒意。自从她的嫡子?夭折了以后,她便常年木着一张脸,好似失去了喜怒哀乐。
良久,久到楚嬷嬷和白芍心里都犯起了嘀咕,刘氏才轻声开口道:“把那?个叫烟儿的丫鬟带来。”
*
烟儿的确是?晕了过?去。
郑衣息也?知晓自己过?了火,便请了个人替她医治,配了膏药后才起身出了澄苑。
此刻他神清气爽,并?刻意忘却了于嬷嬷一事,只想着将?送节礼一事办的妥当一些。
可他刚走?,楚嬷嬷便气势汹汹地赶来了澄苑,扯着嗓子?要寻烟儿的踪影。
恰逢双喜去送回春馆的大夫出门,小武又不见?了踪影,其余的小厮们不敢做澄苑的主儿。
楚嬷嬷领着人冲进了正屋,瞧见?烟儿正躺在罗汉榻上紧阖着双目,忙唤人上前扯掉了她的锦被。
“太太要见?你,快起来。”她横眉竖目地吼道。
昏昏沉沉的烟儿耳畔响起一阵粗俗不堪的声响,她想睁开眼,可身上酸胀劳累的厉害,怎么也?睁不开来。
楚嬷嬷却不是?个讲理的人,当即便差人把烟儿从罗汉榻上拖了下来。
而后便一群人合力将?她从澄苑拖去了明辉堂,在回廊拐角处恰好碰上了回来的双喜。
双喜被眼前一幕唬了一大跳,见?凶神恶煞的楚嬷嬷等人拖着烟儿往明辉堂的方向?去,神魂都吓飞了大半。
刘氏与他家世?子?爷的恩怨极深,如今这般大张旗鼓地将?烟儿抬去明辉堂,别是?使?了法子?要磋磨她。
他忙去前院寻郑衣息,可即便他脚程飞快,也?赶不上郑衣息骑马远去的速度。
因怕烟儿会有性?命之忧,双喜咬了咬牙,便拔开腿往京城正街的方向?跑去。
*
明辉堂正屋。
烟儿无力地趴伏在冰冷的地砖之上,因头?昏脑涨的缘故,她瞧不真切刘氏的面容,只能靠着声音来分辨方向?。
上首的刘氏睥睨着趴伏在地的烟儿,就仿佛在打量什么腌臜至极的东西一般。
若不是?郑衣息做事太不留情面了一些,她也?不想为难一个低贱的哑巴。
半晌。
刘氏手里盘弄着的佛珠止了声响,她也?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倒忘了你不会说话。”
烟儿听不真切,不过?勉力抬起头?,望向?刘氏。
立在刘氏身后的楚嬷嬷却上前拧了一把的皓腕,嘴里骂道:“谁许你抬头?直视太太。”
刘氏却朝她瞥去一眼,嘴里道:“佛祖跟前,不许动手。”
楚嬷嬷这才悻悻然地退回了原位。
烟儿跪直了身子?,腕上疼痛不已,便只能愈发小心地垂下了头?。
她不知刘氏将?她唤来明辉堂是?作何打算,可也?明白郑衣息与刘氏之间藏着诸多龃龉,心下便有些害怕。
等了良久。
刘氏见?烟儿身子?跪得有些不稳,便笑着说:“你伺候息哥儿辛苦,这里有一碗汤药赏你,你便喝下吧。”
语毕。
楚嬷嬷便从身后的案几上拿了一盏药碗,另几个婆子?眼疾手快地上前按住了烟儿的手。
凑近了以后。
那?药碗泛起的浓重哭意呛的烟儿连连咳嗽,抬眼见?楚嬷嬷狰狞的面容,和刘氏佛口蛇心的模样,她已是?能猜到这碗药里装的是?什么。
*
双喜不要命地往京城正街上跑去。
满头?的淋漓大汗,双腿更是?沉重的好似灌了铁一般,可他却是?不敢停下来,只生怕世?子?爷不赶回去,烟儿姑娘便会丢了性?命。
他抄近道朝着宁远侯府的方向?跑去,终是?在郑衣息下马前赶到了他身侧。
双喜气喘吁吁地拦在郑衣息马前,大汗淋漓的模样让郑衣息蹙起了剑眉,“你怎么来了?”
双喜忙答道:“爷一走?,楚嬷嬷就带人把烟儿姑娘抬去了太太院里,烟儿姑娘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郑衣息一怔,旋即便翻身下马细问双喜:“你瞧见?了?”
双喜点头?如捣蒜,他望了眼不远处的宁远侯府,和郑衣息不算舒朗的面色,竟是?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万一他家爷不打算赶回去救烟儿姑娘呢?
郑衣息望着不远处的宁远侯府门楣,瞧着那?半敞的红漆木大门,心里却有几分纠结。
于情于理,他都该登门像宁远侯致歉,再将?事先备下的节礼送出去。
这才是?他这个身份的人该做的事儿。
刘氏极有可能会磋磨那?个哑巴,可磋磨就磋磨吧,不过?是?件供人赏玩的瓷玉瓶儿,碎了就再买一件。
他往前走?了两?步,身旁的双喜却是?黯了黯眸子?。
他早该想到的,爷哪怕再将?烟儿姑娘放在心上,也?比不过?与宁远侯府的这桩姻缘。
是?他做事莽直了。
双喜失望地垂了头?,心里又想起烟儿往日里的好处,一时便生出了些兔死?狐悲的伤心之感。
所以,他们这些奴仆们,就当真不配被主子?放在心上吗?
思绪凝滞之间,身后却响起了一阵马蹄之声。
双喜回身一看,见?他家世?子?爷正骑马而来,神色有说不清的肃冷与凝重。
他停在双喜面前,见?他连路也?走?不安稳,就把他提上了马。
而后,便全力驶向?郑国公府。
临到大门前,双喜还欢喜得一颗心直往上跳。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自从烟儿姑娘来了澄苑以后,他家爷便变得有人情味多了。
郑衣息抽着马鞭,不断加快着回府的速度。
心里却是?一阵阵的烦躁。
他是?疯了不成?明明宁远侯府就在眼前,他却只让丁总管进门去送节礼,而他则赶回郑国公府去救那?个哑巴。
方才只差一步就能迈步进宁远侯府的门槛,可他偏偏忆起了昨夜里那?哑巴拿着帕子?为他擦拭伤口的专注模样。
他暗骂了一声,还是?驾马回了郑国公府。
而此刻的宁远侯府内。
昨夜里,苏烟柔不知为何梦到了郑衣息。这梦里他还是?那?副冷清冷心的模样,连正眼也?不肯往她身上望来。
可偏偏就是?这一副模样,让苏烟柔一颗心如小鹿乱撞般慌乱不已。
醒来后。
她便漫不经心的向?身边的丫鬟提起了郑国公府的节礼一事。
“我记得去年是?郑衣息来送的吧?”她问。
身边的丫鬟忙答道:“正是?呢,姑娘往年都不肯去前院与郑世?子?说话。”
苏烟柔愈发红了脸,只让灵珠为她梳头?发,再让白药从箱笼里挑件最鲜亮的衣裙。
打扮一新后,才喜意洋洋地去了前厅。
只是?等了大半个时辰,却是?不见?郑国公府的人上门。
宁远侯脸色不好看,段氏也?不高兴,便数落苏烟柔道:“都是?你这孩子?,先头?郑世?子?来送节礼时总推脱着不肯出来见?他。”
苏烟柔撇了撇嘴,小声地说:“我今日不是?出来了吗?”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
门房才来报,说郑国公府来人了。
苏烟柔假意在品茶,眸光却紧紧落在前厅之外的廊道上,殷切的眸子?里多了两?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喜悦。
不多时,丁总管便迈步进了前厅,做小伏低地对宁远侯府的三个主子?行了礼,嘴里道:“咱们爷身子?不舒服,不能亲自来送节礼,还请侯爷、侯夫人见?谅。”
苏烟柔脸上的笑意一僵。
*
烟儿已打碎了楚嬷嬷递上来的药碗。
刘氏并?未着恼,不过?望着烟儿一笑道:“倒也?不笨。不过?这一碗里装着的只是?避子?汤,你打碎了,就得喝下一碗。”
下一碗才是?绝嗣的汤药。
刘氏不可能屈尊纡贵地去讨好、收买一个卑贱的哑巴,可却能让一个没有子?嗣的女人迫于无奈来投靠她。
一个哑巴,且没有子?嗣。等苏烟柔进了门后,她还有谁可以依仗?
刘氏眸中掠过?几分自得,一声令下,楚嬷嬷便上前掰开了烟儿的嘴,意图将?这碗汤药灌进她喉咙里。
烟儿的手已被别的婆子?制住,再无可以挣扎的余地。
就是?在这个时候,郑衣息带着双喜闯入了明辉堂。
外头?几个相?拦的婆子?统统被他踹倒在地。
刘氏觑见?这一幕,气的从椅子?里起了身,横眉竖目地喝问他道:“你是?疯了不成?嫡母的院子?也?敢乱闯。”
郑衣息却理也?不理她,将?楚嬷嬷一把推开后,抱起烟儿便离开了明辉堂。
连一句话也?不愿与刘氏多说。
回澄苑的路上,郑衣息低头?望了眼怀中泪流不止的烟儿,见?她蜷缩在一块儿,身子?止不住的发颤。
心间冒起的恼怒之意竟是?比方才还要再多几分,且还掺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疼惜。
这样的念头?只闪过?一刹那?,郑衣息便摇了摇头?,将?烟儿带回了澄苑。
他想,是?他昨夜太过?火,早上又要了她一回。如今对她有几分歉疚也?是?应该的。
他这么告诉自己,心头?那?些千丝万缕的痕迹也?消散了不少,只是?见?烟儿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的模样,竟是?生平头?一次磕磕绊绊地说起了话。
“人呢?都死?哪里去了?快去传府医。”
无双忙跑去请府医,双喜累的够呛,先躲去寮房里歇息一番。
小武悄悄走?进正屋,见?罗汉榻上的烟儿双目紧闭,他家世?子?爷则目光灼灼地盯着烟儿瞧,脸上横布着些说不清的情绪。
说不清是?恼火,还是?烦闷。
他忙走?上前,谄媚般的与郑衣息说:“爷别担心,烟儿姑娘也?未遭什么罪,一会儿府医来了,定能将?她治好。”
郑衣息却是?被他戳中了心事,凌厉的眼风扫了过?来,只说:“谁说我担心了?”
说话时却是?刻意放弱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发觉,他说这话时不想让内寝里的烟儿听见?。
小武笑着说:“爷跑来跑去也?定是?累了,先回书房歇歇吧,奴才让无双在这里守着,一有什么信儿就来报您。”
郑衣息隔着软帘,望了眼其后安静缥缈的好似一缕青烟的烟儿,竟是?生出了些不想走?的心思。
他猛然一惊,却又正好撞进小武探究的眸子?里,仿佛被他洞穿了心内的念头?。
一时便步履成风般地往正屋外走?去,似是?要证明他并?不“担心”烟儿一样。
未几。
他便迈步进了书房,瞧见?的却是?昨夜荒唐之下留下来的痕迹。
那?破烂不堪的衣衫,那?半开半阖的窗棂,那?碎了一地的青玉瓷瓶。
无一不再勾起郑衣息心中那?迷乱、旖旎的回忆。
他好似食不知味、不知餍足。
也?不知道为何,偏偏碰了那?个哑巴,能让他心间的不虞与苦痛一齐消散。
郑衣息只觉得脑袋胀痛无比,密密麻麻的思绪纠缠在一块儿,越是?想理个一清二楚却是?会深陷其中。
他不愿再想,却又不得不承认烟儿的身子?实在是?迷人。
兴许,他对那?哑巴的身子?敢兴趣吧。
且看三弟就是?了,在外头?养了那?么多千娇百媚的外室,难道他每一个都喜欢?
不过?是?贪恋美色和身子?罢了。
这念头?一出,郑衣息果然好受了许多。
不一时,小武便端着茶盏走?进了书房,瞧了眼郑衣息的脸色后,便作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道:“太太也?当真是?不给爷面子?,爷前脚刚走?,便纵那?老?奴进澄苑逮人。”
郑衣息抬头?,望向?他。
小武接着说道:“爷这么做也?是?有气性?,奴才十分佩服。”
“气性??”他喃喃道。
“可不就是?英雄气概吗?奴才知道您不是?为了烟儿姑娘才特地赶回了府上,而是?为了在太太面前争一口气,打狗还有看主人呢,她如此肆无忌惮地磋磨烟儿姑娘,可不就是?在下爷您的面子?吗?”
这话一出,郑衣息心里最后一丝芥蒂也?随之烟消云散。
是?了,他又不是?特地为了烟儿才会赶回郑国公府,也?绝不是?为了她才会撂下宁远侯府的节礼一事。
而是?为了告诉刘氏,她不能轻易动自己的人,换作双喜或小武被抓去了明辉堂,他也?会如此紧张。
他原本就是?如此。
*
李休然为了烟儿诊治了一番。服了一剂宁神的药后,烟儿才醒了过?来。
她神智渐明,便第一时间抓住了李休然的手,比划着问她还能不能再有孩子?、刘氏的那?碗绝嗣汤她喝下了一点,可会有什么后果。
李休然满目疼惜,见?状也?只能实话实说:“烟儿,你的身子?比旁人瘦弱,本就不好有子?嗣。”
这是?她从生下来就有的不足之症,又因好几年不曾吃饱穿暖,又积留了好些病症。
见?烟儿眸色茫然,里头?涌起了些凄苦之色。
李休然便只能将?话说的更委婉一些,“也?不是?一定不能有,只是?会比旁人凶险些。你也?知晓生产是?九死?一生的事,你比旁人身子?弱,更不好生养。”
烟儿却是?立时滴下了泪来,经了昨夜的事儿,她也?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那?人用如此温柔的语调与她说话,也?不再阴晴不定地发怒,今日还特地赶去明辉堂救下了自己。
她心里很感动。
她想,她应该是?喜欢郑衣息的。毕竟那?么粲然夺目的月亮高悬在天上,即便是?陷在泥泞土地里的人也?会被月辉照耀。
她不敢有别的非分之想。
名分、子?嗣都不敢想,只是?却抑制不住心内的哀伤。
李休然瞧了烟儿好几眼,也?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劝解她,只好写下了药方,再提着药箱离开了澄苑。
圆儿忙拿着药方出去煎药。
用过?药后,一阵困倦之意袭上心头?,烟儿的眼角还挂着泪,便靠在迎枕上沉沉睡去。
*
这两?日,郑衣息都忙着承担刘氏的怒火。
那?日他硬闯了明辉堂,当众给了刘氏没脸。刘氏便去郑老?太太面前哭诉了一番,话里话外都是?说他不敬嫡母的意思。
本朝极重孝道,若是?此等闲话传到外头?去,对郑衣息的名声也?不利。
郑老?太太便将?郑衣息叫过?去斥责了一通,又问起宁远侯府节礼的事儿。
她也?和小武抱着一样的想法,认定了郑衣息不可能是?为了个卑贱的哑女才特地跑回了郑国公府,定是?因要与刘氏别苗头?才会赶回来。
郑衣息面上听着郑老?太太的斥责,心里却不以为意。
如今他不过?是?羽翼未丰罢了,待有朝一日他得了从龙之功,必然要刘氏血债血偿。
他被迫向?刘氏磕头?请罪,而后便脸色沉沉地回了澄苑。
适逢圆儿陪着烟儿在庭院里赏花,院里那?一株盛放的杏花树浓艳无比,石砖上落英缤纷的模样也?妍丽的很儿。
烟儿闷了几日,如今才有闲情逸致出来赏赏景。
郑衣息走?回澄苑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一身素白衣衫的烟儿挽着云鬓,立在飞絮翩舞的杏花树下,不施脂粉,却眉目清艳生动,担得起一句人比花娇。
他多瞧了两?眼,心口堆积着的烦躁压下去了些。
而后他便缓缓走?到烟儿身旁,从圆儿手里夺过?了她的皓碗。
烟儿冷不丁地被人扯到了怀中,先是?唬了一大跳,待转头?瞧见?郑衣息俊秀的脸庞后,却是?下意识地红了脸。
谁知她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却比方才那?股凝神赏花的清冷模样更添了几分妩媚。
郑衣息心中一动,揽着她腰肢的手收紧了几分,便凑到她耳边笑道:“那?处还疼吗?”
第23章 心爱
烟儿总是不明白, 为何?郑衣息生了那么一张泠泠如月的清冷面庞,说出口的话却总是这般……放浪形骸。
她双靥嫣红不已,忆起?那夜里郑衣息所说的更不堪的话语,一颗心彷如被放在火炉上炙烤过一般。
圆儿早已退往了百步开外?的角门处, 眼观鼻、鼻观心, 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郑衣息见四下无人, 动作便愈发肆意。
大掌游移在扣襟之上,进一寸便是供人采撷的雪软,退一寸便是落英缤纷的碎杏。
“问你?话,怎么不答?”
烟儿如何?敢答。
她连大力呼吸都不敢, 生怕郑衣息会忽而意动,在这杏花树下作出极为臊人、不齿的事来。
只是她这低头一躲,清浅黛眉下那一汪水凌凌的杏眸便染上了羞意,衬着那一截瓷白碧玉似的脖颈, 勾起?郑衣息零碎的回忆。
他俯身逼近了烟儿, 箍住她纤细的腰肢, 借着力让她不得已跌落在自己?怀里。
果不其?然。
她愈发害羞,张着目去寻四下有无人在,郑衣息便掠往了雪软, 心里惬意无比。
在荣禧堂受的闲气、被迫向刘氏下跪的屈辱、不能在人前为于嬷嬷哀悼的不忿。
统统消失了。
郑衣息眸色渐深,已是意动不已。
俯在她耳畔的嗓音里染上了几分了沙哑与热切。
他说:“别怕, 没人看见。”
可烟儿却是犯起?了执拗的脾气。
察觉到?郑衣息的意图后, 她双靥里凝着嫣红变深变浓, 化为了惊弓之鸟般的惊惧。
她虽抵不过郑衣息的大力,可却仍是在不断地挣扎, 杏眸里也因屈辱而沁出了些泪花。
她不愿意。
郑衣息一怔,抬眸望向她。
触及到?一大片泪痕后, 那阵汹涌的意动才淡去。
“别哭了。”他沉声说道。
已是扫了兴,郑衣息便松开了对烟儿的桎梏,头也不回往书房走?去。
拂袖离去的淡漠背影与方才绕着她鬓发的柔情模样判若两?人。
烟儿缓缓拿出帕子拭了泪。
不一时,圆儿便走?了过来,指着角门外?的双喜说:“姑娘别哭,没人看见。双喜在那儿守着呢。”
烟儿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杏眸里不再莹润着泪水,可却不可自抑地望向外?书房的方向,见那屋门紧阖,她心里有片刻失落。
自她对郑衣息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后,便存了两?份痴妄的心思。
两?情相悦、互尊互重?。
她虽知自己?与郑衣息有云泥之别,她一个出身卑微的婢女不该肖想什么尊严、体面,抓住郑衣息的宠爱才是真。
可临到?那时,却又做不到?。
烟儿敛下眸子,将其?间的黯然藏下。
*
郑衣息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生这一场气。
他先是恼怒烟儿的不识抬举,他分明已告诉过她,澄苑内四下无人,她大可放心便是。
可她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一味地怮哭。
也正是这点眼泪,让郑衣息猛然意识到?——这哑巴兴许从不愿与自己?有肌肤之亲,不过是碍于自己?的强硬手段罢了。
只怕她是与那府医有情呢,这才落泪给自己?瞧。
郑衣息愈来愈烦恼,砸了手边的狼毫还不过硬,扬着声把外?间候着的双喜唤了进来。
双喜忙笑着走?了进来,一见郑衣息那怒意凛凛的面色,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爷有什么吩咐?”他小心翼翼地问。
郑衣息扫他一眼,只说:“去和?那哑巴说,哭够了就挑两?件鲜亮的衣衫,明日跟爷去逛花灯节。”
双喜一愣,瞧了眼郑衣息铁青的面色,心里很是不明白:逛花灯节分明是件极开心的事儿,主子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他揣着疑惑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便走?向了正屋,还未迈步进去时,便听里屋的圆儿在劝哄着烟儿。
“姑娘别伤心,爷不就是那个脾性吗?三两?句不中听了就要发怒,您没来澄苑时,爷可是动辄便要喊打喊杀,如今倒是好多?……”
话未说完,端着茶盏的圆儿已瞧见了正屋外?探头探脑的双喜,忙走?炕上滚了下来,嘴里的糕点也立马藏在了袖子里。
双喜笑:“行了,谁还不知道你?是个馋嘴猫,继续吃吧。”
说罢,他便走?到?罗汉榻前,一见烟儿也正在榻边低头垂泪。
心里大致明白了些什么。
烟儿见他来了,立时就要去搬凳子,拿红匣子里的糕饼。
双喜却摆了摆手,道:“爷让你?挑件鲜亮的衣衫,明日陪他去花灯节。”
烟儿点点头,总算是不似方才那般神色低迷。
双喜笑着劝她:“圆儿这话说的是没错,爷就是这个脾性,你?别与他硬碰硬,凡事多?软和?些。”
好生劝了烟儿一通后,双喜便去外?书房回命。
照着时辰,应是朱家的二郎进府来与世子爷说话的时候了。
朱家二郎与四小姐的婚事尚未过明路,可却也差不离了。
郑衣息虽懒怠应付这些人,可碍于宗亲联姻的面子,不得不见一见。
此刻,朱家二郎朱若镇正坐在书房的藤椅里,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手里的青玉瓷瓶。
郑衣息则若有所思地伏案出神,神色里隐含几分期待。
双喜不知这朱家二爷是何?时来的澄苑,可照着世子爷平日里的规矩,便不敢进去打扰,只坐在了书房阶下。
他想,复命这事也不急,等爷的客人走?了,他再进去回话就是了。
才坐在那泰山石阶上一会儿,屁股都没有捂热,便被人从后头踹了一脚。
力道不大,可却把双喜唬了一跳。
他回身一瞧,却见本该伏案与朱二爷谈话的郑衣息正满目阴寒地立在他身后,语气不善地问:“回来了怎么不进书房?”
倒让他白白等了许久,这奴才当差越发不尽心了。
双喜忙从石阶上起?身,点头哈腰地对郑衣息说:“烟儿姑娘应下了,如今正与圆儿在一同挑件衣衫呢。”
郑衣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拧结着的眉宇也舒朗了不少。
双喜见状忙要跟着他往书房里走?,谁知却听得他冷声道:“去外?头候着,传你?再进来。”
这又不许他进去了。
双喜无奈一叹,算是明白了自己?的用途,世子爷与烟儿姑娘闹了别扭,可不就得让他传话吗?
*
朱若镇生的剑眉星目,虽不如郑衣息气度出尘,可却比京里那些的酒囊饭桶要俊秀的多?。
且他还生了一双慧眼,瞧出了如今的郑衣息心情愉悦,便也识趣地提起?了明日的花灯节。
“我?妹妹天天吵着闹着要去逛花灯节,好不容易磨得娘亲同意,结果她又犯起?了寒症,这两?日在家里哭闹呢。”
郑衣息闻言一顿,也道:“这花灯节就这般好看?”
朱若镇把玩着手里的青玉瓷瓶,眸中掠过了一丝艳羡,而后又生生压下。
他道:“世子亲自去瞧一回就知道了。”
两?人一时无言,郑衣息抬眼见朱若镇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他书房里的青玉瓷瓶,便随口道:“你?若喜欢,便送你?了。”
朱家远不如郑国公府显赫,这样的瓷瓶并不多?见。且朱若镇又是个爱玉赏玉之人,当即便笑着谢过了郑衣息。
又说了一会儿子话,郑衣息也乏了,朱若镇放欲告退。
阖起?的书房屋门却被人推开,本该守在外?头的双喜不见了踪影。
而一身桃茜色花素绫衫裙的烟儿却端着一盏糕点立在书房门前。
她鬓发挽在了一边,飘逸的碎发如溪泉般往下坠。
素白的脸蛋上细细地上了一层脂粉,黛眉盈巧,丹唇染脂。
说不清的明艳动人,勾心摄魄。
烟儿局促地立在门槛前,心里想着双喜方才的那一番话和?圆儿苦口婆心的劝哄。
她说:“姑娘如此美貌,朝着爷略送一送秋波,只怕爷就受不住了。”
“爷让双喜来问姑娘去不去花灯节,便是在给姑娘递台阶了,姑娘也该去爷跟前表个态才是。”
她这才生平头一次仔细妆点了一番,又从箱笼里挑了件鲜亮的衣衫,打扮一新后来了书房。
只是她从未这样打扮过,一时颇有些紧张局促,便只盯着自己?的足发愣。
而一寸之隔外?的郑衣息与朱若镇双双发愣。郑衣息还好些,朱若镇却是看呆了。
朱家家风严谨,是以他身边并不曾有过这般美艳的丫鬟。
郑衣息也掩不去自己?眸子里的惊艳,只是他还来不及问烟儿话时,身旁的朱若镇一动也不动的模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可陷在美色里的朱若镇尚且没有察觉出异样,也没有发觉郑衣息望过来的逐渐冰冷寒戾的目光。
终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回身见郑衣息眸中有寒芒掠过,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只道:“世子真是艳福不浅。”
郑衣息正眼也不看他,只冷声道:“拿着你?的瓷瓶,滚。”
他素来就是这么阴晴不定?的性子,朱若镇也丝毫不恼,掂了掂手里的青玉瓷瓶,高高兴兴地离去了。
独留下郑衣息一人生着闷气,书房外?的烟儿不知所云,见那外?男离去后忙将手里的糕点端进了书房。
食碟才搁到?翘头案上,郑衣息已是没好气地开口道:“谁让你?这么打扮的?”
那朱若镇的一双招子都要黏在她身上了,还说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清雅公子,竟是如此没见过世面。
不过是个生的好些的哑巴罢了。
郑衣息心头不虞,说出口的话也不好听。
烟儿霎时白了脸色,攥着衣襟的手微微发颤,整个人单薄零落的好似一片被风吹散的落叶。
瞧着她煞白的脸色,郑衣息有片刻懊悔,旋即又被心口用上来的怒意吞没。
他说:“出去吧。”
在他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
烟儿眸中的泪泫然欲滴,走?出书房时恰遇上了小解回来的双喜。
双喜正欲与她说话,却瞧见了她通红无比的杏眸。
她走?往了正屋,单单一个落寞的背影,便显得格外?惹人怜惜。
双喜叹气,正欲往书房里瞧一瞧时,却听得里头响起?了一阵瓷瓶落地的碎声。
一个哭着跑了,一个砸东西泄愤。
双喜摇了摇头,不敢再言语了。
*
是夜。
郑衣息凝神思索了许久,终于是弄明白了心头的无名火究竟为何?而来。
他与烟儿有了肌肤之亲。烟儿便是完全完全属于他的东西了。
既是他的东西,被别人觊觎了,他自然不爽。
如此说服自己?时,他下意识地忽略了方才送出去朱若镇的青玉瓷瓶。
也下意识地不去想,为何?青玉瓷瓶他能随意地给出去,可烟儿可连一眼也不许人多?瞧。
书房内点起?了几盏烛火。
郑衣息写了一个多?时辰的字,却只落了两?笔墨。
庭院里响起?一阵风声,呜咽着刮落了青玉树上的枝叶。
窸窸窣窣的叶落声与双喜的说话声一齐飘入了郑衣息的耳畔。
他似是站在书房外?的支摘窗旁与无双说话。
“烟儿姑娘连午膳都没用,可见是伤心的狠了。”
无双也应和?道:“是了,圆儿说烟儿姑娘掉了许多?的眼泪,瞧着好不可怜。”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盖过了呼啸着的风声,抵在郑衣息耳畔,一回接一回地响起?。
他刻意凝了神,要继续写字。
可那道声音却仍是此起?彼伏地回响在耳畔。
吵的他根本静不下心来做别的事。
郑衣息只能搁下了狼毫,余光瞥着翘头案上的糕点。
喃喃自语道:“我?也没说什么重?话。”
*
烟儿已清水净面,卸下了钗环,换上了素服。
闭着眼躺在了罗汉榻里。
圆儿大病初愈没多?久,身子骨还没完全修养好,不过在炕上坐了一会儿,便趴在桌案上睡了过去。
四下无声,正好能让烟儿放肆地痛哭一场。
今日,是她鼓足了勇气后,才打扮了一番去了外?书房,既是想讨好郑衣息,也是为了一句“女为悦己?者容”。
可如今看来,这与自取其?辱并没有半分区别。
她还是越过了雷池,不该有这样逾距的念头。
烟儿掩不住心内的伤心,又不肯哭出声响来吵醒了圆儿。
便只有侧躺着朝里头,将头埋在枕被的空隙间。
倏地。
身侧的软垫陷了下去。
烟儿一惊,忙要回去去看来人是谁,却已被郑衣息大力地揽紧了怀里。
她脸上泪痕斑斑,全抹在了郑衣息的脖间。
冰冰凉凉的触感?,染着沁人心扉的淡香,惑得他收紧了箍在烟儿腰间的手掌。
烟儿下意识地要挣扎,郑衣息却仰头吹熄了案几上的烛火,吻在她的耳垂处,轻声道:“嘘,你?那个圆儿还在外?间睡着呢。”
罗汉榻与圆儿熟睡的外?间只有一道软帘作隔,罗汉榻上若是弄出了些什么声响,必然会惊醒她。
烟儿闻言便不挣扎了,只是却别过脸去,不肯瞧郑衣息。
借着迷蒙的月色,郑衣息似是瞧见了这个丫鬟无声的动作,心下竟似被小猫爪过一般泛起?些痒意。
他想,明日他还有求于这个丫鬟,少不得要说几句软话。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
“方才,我?心情不好。”
他讷讷地开口,幸而烛火熄灭,烟儿瞧不见他脸上的窘迫与别扭。
只是这一句话,却消不灭烟儿心里的伤心。
郑衣息轻了轻嗓子,俯在她耳畔说:“明日你?就这么打扮。”
“很美。”这一声微若蚊蝇,可烟儿还是听到?了。
她仰头望着覆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心里既酸涩又难过,见清辉般的月色镀在这人脸颊之上,衬得他愈发俊美出尘,薄冷中添了几分暖色。
又克制不住心间的悸动。
她就这样望着郑衣息,不足一寸的距离,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月色为舞,洒下旖旎般的光亮,照进两?人映出彼此的眼中,也照进了紧紧贴合的胸膛之上,最后落到?胸膛之内的心房里。
郑衣息咽了咽嗓子,借着月色以眸光描绘了她的唇型,而后,便吻了下去。
没有掠夺般的粗.狠,没有止痛的利用。
只是单纯地想吻她而已。
一吻作罢,郑衣息便哑着嗓音问:“我?会安静点。”
起?码不会吵醒外?间那呼呼大睡的圆儿。
烟儿脑中嗡嗡作响,愣神之时已由他摆布。
小衣经?不起?一扯,飘入了脚踏与罗汉榻之间的缝隙。
外?间的圆儿睡的无比酣甜,轻微的鼾声盖过了烟儿的哭求与低泣,也盖过了郑衣息失控的沉沦。
*
翌日一早。
罗汉榻里已无郑衣息的身影,美美地睡了一觉的圆儿忙要去唤醒烟儿。
却见她鬓发微湿,正紧贴在脖颈之上,半睁半阖的杏眸里漾着说不清的媚意。
圆儿一愣,忙道:“姑娘是热醒了吗?”
可如今明明是初秋,处处爽朗的很儿。
烟儿红着脸不答,先是打算自己?起?身,可想起?自己?不着寸缕,便只能对圆儿比划了小衣的手势。
圆儿愈发疑惑,却还是乖顺地从箱笼里翻出了一条干净的小衣。
姑娘为何?睡一觉起?来,就要换小衣呢?
在替烟儿换衣衫的时候,她终于得出了答案。
白日里,郑衣息并不在郑国公府。他因在安国寺伤了身后,太子便替他去御前司请了一个月的假。
如今一月之期,郑衣息便去御前司上了值。午休之时,因用不惯御前司的饭食,便驾马去了白云斋用膳。
白云斋的饭菜较为清淡,颇合郑衣息的胃口,方才用罢,却迎面撞上了宁远侯府的世子爷苏琪政。
苏琪政与苏烟柔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自小便极为疼宠这个幼妹。
起?先苏烟柔对郑衣息爱答不理?时,苏琪政便在苏烟柔面前说过他不少好话。
如今苏烟柔对郑衣息又起?了意,苏琪政自然乐见其?成。
今日,苏琪政便撩开衣袍坐在了郑衣息身旁,笑着与他说:“今年年底御前司就要选新司正了,郑世子可有把握?”
郑衣息对这位宁远侯府世子还是颇为客气,闻言便说:“应有三四分把握。”
苏琪政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只说:“郑世子过分谦虚了,我?爹爹最疼爱柔姐儿,待你?们成了婚,这御前司司正的职位岂不是非你?莫属?”
郑衣息但笑不语,应付走?了苏琪政,他便从袖袋里拿出了东宫新递来的消息。
“良娣临盆,计划暂搁。”
他眸光微闪,须臾间便走?出了白云斋。
*
夜色入幕。
郑衣息驾马而行,身后的马车里坐着郑容雅与烟儿两?人。
一路上,饶是郑容雅这等受过闺训的大家小姐也耐不住好奇,掀起?车帘瞧了瞧街边热闹的光景。
到?了鹊仙桥前,马车停下。
郑衣息将郑容雅从马车下抱了下来,连带着也抱了一把身后的烟儿。
郑容雅的目光牢牢落在不远处的烟火璀璨的鹊仙桥上,眸光里映着彩灯的光芒,“大哥哥,我?去瞧花火。”
郑衣息扫了眼郑容雅身后的婢女们,沉声嘱咐道:“仔细护着四小姐,不许有差池。”
郑容雅离去后,郑衣息才缓缓挪到?烟儿身边,瞥了眼远处临湖而建的楼阁,道:“那儿能瞧见临湖的所有夜景。”
烟儿一愣,目光也望向了郑衣息所说的楼阁,那楼阁一半掩在雾蒙蒙的夜色里,一半掩在绚彩夺目的花火之中。
的确如他所说的一般。
若是她也能上去瞧一瞧就好了。
郑衣息见她只顾着看,并不挪动步子,一时便蹙了眉道:“走?啊。在这里能看到?什么?”
烟儿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一时便忍不住莞尔一笑。
笑时,天边恰好炸出了一道璨然烂漫的烟火。
郑衣息正欲回身说话时,眼前却传来一阵清脆的银铃声。
朝前望去,便见一身姹紫嫣红百蝶衫的苏烟柔正含笑向他走?来,她步伐如诗如画,行动间腰间的佩戴与银铃所撞,发出些清脆声响。
她走?到?郑衣息身旁,先睨了一眼烟儿,而后便直勾勾地盯着郑衣息瞧,嘴里道:“郑世子来晚了,该自罚三杯才是。”
郑衣息方才还晃着柔色的面容霎时冷了下来,他扫了一眼苏烟柔,淡淡道:“苏小姐说笑了。”
不多?时,前去鹊仙桥凑热闹的郑容雅走?回了轿辇旁,遥遥一见苏烟柔与郑衣息相对而立,映在夜色下无比般配。
她便堆着笑道:“远看还不觉得,近看一瞧大哥哥和?苏姐姐就像画本子里神仙壁人一般。”
苏烟柔适时地垂了眸,掩去了美眸里的羞意。
郑衣息不冷不热,不声不响,眸光落在不远处的水榭楼阁之上。
郑容雅津津有味地说道:“我?都忘了,大哥哥和?苏姐姐本就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人,可不就是一对神仙壁人吗?”
第24章 巴掌
她爽朗的笑声?飘入烟儿的耳畔, 与苏烟柔腰间?的金石佩环一起晃了烟儿的眼。
烟儿往后退了两步,退到?离郑衣息有?几寸之隔的地方。
可?明明只是那么细微的一个动作,郑衣息却瞧得一清二楚。
他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不悦,连眼前的漫天?烟火都失了滋味。
只是他不明白。
自己在不悦些什么?
苏烟柔瞥了一眼郑衣息, 见他神色冷凝, 心间?莹润着的喜意也戛然而止。
昨日她收到?了郑容雅写来的信, 上头说:郑衣息并?未收用刘氏送去的两个貌美丫鬟。
她捧着信,不知不觉地弯了明眸。
还是身边的丫鬟灵珠若有?所思地说:“姑娘这几日似乎不提起五皇子了。”
这时,苏烟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些什么,忆起郑衣息冷傲的模样, 心口竟是泛起了一股惘然的甜蜜。
可?郑衣息似乎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察觉到?他的冷淡后,苏烟柔心内也失落了一阵,可?她也并?未将这事纳往心间?。
总是她从前痴迷于五皇子在先,多少次给了郑衣息冷眼瞧, 如今他要拿乔, 也是应该的。
所以?, 苏烟柔反而朝着郑衣息走近了两步,望过去的笑眼里漾着缱绻的柔意,她说:“那儿的水榭楼阁能眺望整个江畔的风光, 郑世子可?否赏脸去瞧瞧?”
郑衣息一愣,推辞的话语在喉咙口滚过一遭, 出口时已变成了“好”。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让离他几寸之隔外的烟儿黯了黯眸子。
未几。
郑衣息已与苏烟柔一前一后地往水榭楼阁那儿走去, 两人皆是锦衣华服、天?人之姿,男子清贵无双, 女子姣丽动人。
任谁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烟儿想?,她其实不难过。
只是实在好奇那水榭楼阁上望出去的风光会是何等的昳丽。
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郑容雅早已由丫鬟们簇拥着去了鹊仙桥的另一边赏玩, 双喜与小武也跟着郑衣息一同去了水榭处。
郑国公府的车马旁,便只剩下了烟儿一人。
她也是第一回 逛花灯节,望着璨然的灯火余晖,一时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因来时路上郑容雅身边的嬷嬷仔细嘱咐过,花灯节上拐子不少,姑娘家切忌不要往人少的地方去,最好就杵在人最多的鹊仙桥上。
思及此,烟儿便走向了鹊仙桥,坐在了桥尾的石墩子上。
漫天?的迷蒙夜色,她就这样静静地扎在人潮之中,分明没有?半点耀眼的妆饰,却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水榭楼阁立着的郑衣息的目光。
他倚靠在栏杆旁,既是望着江畔夜景,也在望着夜景中的烟儿。
身侧的苏烟柔时不时地便扬头瞧他一眼。
正值天?边绽放了一抹绚烂的烟火,江畔的乌船里飘出些悦耳的丝竹之声?,凉风习习,拂动了她的心。
她不由得朝郑衣息靠拢了半步,直到?他伸一伸手?就能将她揽进怀里的距离时,才堪堪止了步。
江畔的歌声?渐渐勾起了几分靡靡旖旎的调子,舒朗的凉风吹往情人相依相偎的心间?。
苏烟柔的心软成了一滩春.水。
此情此景之下,极容易勾起女子的心间?的情怀。
她想?,若是能与眼前之人如此安宁地共度一生,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她心里欢喜,便偏头朝着郑衣息打量着的鹊仙桥望去,笑盈盈地说:“我奶娘说,若是寻常夫妻能从桥首走到?桥尾,便能一辈子不分离。”
话音未落,身侧的人却倏地僵了僵身子,而后便在苏烟柔情意绵绵的目光之下飞快地跑离了水榭雅间?。
背影之决绝,势头之凌厉,就好似丢了神魂一般。
独留苏烟柔一人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
烟儿再?没想?到?自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遇上了拐子。
那拐子生的眉清目秀,罩在外头的衣衫也并?非凡品,所以?在他一把攥住了烟儿的柔荑,并?对身边过路人们说:“这是我府上的逃妾。”
便没有?一个路人敢多嘴。
那拐子的力道极大,黏黏腻腻的目光仿佛要将烟儿生吞活剥了一番。
烟儿唬得忙要挣扎,素白的脸蛋拧作一团,虽发不出什么声?音,可?沁着泪的求助目光已落向了离她最近的蓝衣妇人。
那蓝衣妇人见状虽有?些迟疑,可?还是出口与那拐子说:“这真是你家的小妾吗?”
那拐子早已成人精了,当?即便横眉竖目地对那蓝衣妇人呲牙道:“少管你小爷家的事儿,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人情冷暖,蓝衣妇人为烟儿问?上一句已是仁至义?尽,却不愿再?为了她惹火上身。
须臾间?。
烟儿已被那拐子带至一处偏僻巷尾,寻了间?逼仄的屋房便要将她塞进去。
郑衣息也是这个时候赶到?了这处巷尾,他的心高高悬起,一瞥见巷尾满眼是泪的烟儿与那紧抓着她不放的拐子。
眼瞧着那拐子的手?放在不该放得地方。
郑衣息再?难自控,已是被翻涌的怒意驱使着迈步上前,阴戾十足的步伐里裹挟着肃杀之意。
他从腰间?抽出了匕首。
匕首在檐角花灯的映衬下泛出了渗人的银辉。
那拐子见郑衣息来者不善,作势要丢开?手?往另一处逃窜,可?郑衣息根本不给他逃脱的机会,如疾风骤雨般逼至他身前,攥起他的衣领将那匕首往他腰间?一扎。
惨烈的痛呼声?险些划破烟儿的耳膜。
她眼前猩红一片,只能瞧见郑衣息一下一下地用匕首刺向了那个拐子。
直到?那拐子再?没了声?息。
他这样癫狂冷厉的样子,与往日里那副孤高冷傲的模样大不相同。
烟儿不曾见过这般血腥的景象,当?时便吓得阖上了眼。
而后,郑衣息便扔了手?里的匕首,凝着冷厉的眸光落在烟儿身上,确保她完好无损后,才算是真正地舒了一口气。
方才那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的杀意淡淡消退。
天?知道他在楼阁雅间?里瞧见烟儿被那拐子带走时,心口处翻涌着何等烧心挠肝的怒意。
如今。
等情绪息止后,他渐渐地意识到?了自己失态,可?转瞬间?又?为自己找寻到?一个完美的理由。
烟儿于他而言还有?大用,若是被这拐子拐走了,可?就坏了殿下的大计。
所以?他的失态,也在情理之中。
他朝着烟儿走了过去,沉声?吩咐她:“帕子。”
烟儿愣了一息,才睁开?眼从腰间?拿出了一条干净的软帕。
郑衣息擦了手?后,方才蹙着眉与她说:“胆子真大,竟也敢往人堆里凑。”
烟儿受了一场惊吓,睫羽里还挂着些泪珠。
郑衣息还有?满肚子奚落之语要说,可?瞥见她红肿的如桃儿般的杏眸,楚楚可?怜的很儿,便也咽下不提。
郑衣息带着烟儿重回楼阁时,苏烟柔已不见了踪影。
他本就不想?与那讨人厌的蠢女人相处,见她不在楼阁内,反而松了口气。
不过只高兴了一会儿。
郑衣息便见苏烟柔带着一群大小仆从气势汹汹而来,方才的柔情蜜意、温柔似水都不见了踪影,改而换之的是颐指气使的娇蛮。
她走到?郑衣息身前,居高临下地问?:“郑世子方才去了何处?”
如此冷硬的态度,却让郑衣息心里好受了许多。这样飞扬跋扈的苏烟柔,才是他记忆里那个一无是处的蠢女人,方才模样就像套上兔皮的狐狸一样,无端地便令人发呕。
“有?事。”他坐在梨花木桌旁,抿了一口茶后冷声?道。
轻蔑、毫不在意的话语瞬间?点燃了苏烟柔心里的怒意,她望向了立在郑衣息身后的烟儿,怒不可?揭地冲上去扇了她一巴掌。
巴掌声?清脆无比,砸在了郑衣息耳畔。
他蹙起了剑眉,扫了眼颇为失态的苏烟柔,愈发不明白这个蠢女人今日是在抽什么风。
“苏小姐莫非是又?在五皇子那儿碰了壁?”他嘴角扬起一抹讥讽般的笑意,凌厉的视线牢牢攥在苏烟柔扇过烟儿的手?掌之上。
怒意好似蜘蛛网一般盘住了他的心口。
一丝一丝地寻了空隙往外头钻,要迫着他失控、催着他发狠。
可?苏烟柔听?得此话后却霎时蔫了下来,方才的嚣张跋扈不见了踪影,只余些故作倔强的伤心。
她说:“郑世子可?是不想?再?娶我了?”
否则,他怎么会贸贸然地跑离了水榭,慌张失态地从那拐子手?里救下了这个哑巴?
明明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不拘是让那个小厮去打发那拐子就是了。
可?他偏偏要屈尊纡贵地亲自捅死了那个拐子。
莫不是他当?真对着哑巴起了意,入了心?
郑衣息的怒意一滞。
他眼角的余光能瞥见烟儿捂着脸的哀伤模样,也知晓她受了不少委屈,还刚受过一场惊吓。
苏烟柔的话没头没尾,打在烟儿脸上的巴掌也莫名其妙。
郑衣息很不爽。
可?这点不爽在听?见苏烟柔的这句话后又?变成了深切的茫然。
怎么可?能不想?娶她?
御前司司正的职位、娘亲的血仇、太?子的襄助,统统离不开?与宁远侯府的这桩姻亲。
郑衣息不再?发怒。
什么怜惜、什么不忿,统统都消弭了个干净,他放缓了语调,答了苏烟柔的话:“没有?。”
烟儿身形一颤,脸上扬起一阵比刚才更?为火辣辣的痛意,且这股痛还从脸颊两侧蔓延至了心口,烧得她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苏烟柔的面色也终于回暖几分,流转着愁色的美眸里掠过几分得意,她扫了眼姿容毫不逊色于自己的烟儿。
嘴角染起的笑意漂亮又?残忍。
多美的一张脸,只可?惜,一辈子也只能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
一旦权势利害摆在眼前让人权衡,这般低微的奴婢就是能让人不假思索地放弃的东西。
她望向郑衣息,不再?掩饰眸子里的恶意。
“那郑世子可?否将这个哑巴送与我?正好我身边还缺个人使唤呢。”
第25章 嫉妒
水榭内的?氛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郑衣息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璨若曜石的?眸子里滚过的?狼子野心也倏地一凝。
他?望向苏烟柔,见?她神色真挚不似调笑。
又见?身侧的?烟儿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凄苦的?面色里写?满了祈求。
“郑世?子意下如何?”苏烟柔的?话语愈发迫切,正一眼不眨地等着郑衣息的?回答。
郑衣息敛回了自己?的?余光, 说话时已放缓了语调。
“苏小姐堂堂一个侯府嫡女, 难道还会缺丫鬟使?”
苏烟柔哪里是缺丫鬟使, 不过是想试一试郑衣息是否当真在意这个哑巴罢了。
闻言,她便答道:“郑世?子只说愿不愿意就是了。”
郑衣息思忖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说:“这丫鬟蠢笨无状、粗鄙卑贱, 还不会说话。我只怕她会冲撞了苏小姐。”
他?话里对烟儿的?鄙夷意味太过明显,直让苏烟柔的?心都好受了不少。
“至于方才不说一声便离去,只是因为御前司的?官职所在,捅死那拐子也只是因他?身带凶器, 负隅顽抗罢了。”郑衣息继续说道。
轻飘飘的?几?句话就瞥清了自己?与烟儿的?关?系。
苏烟柔的?面色好转了不少, 她也不是当真要将?烟儿讨要过去, 闻言也不再抓着不放。
倒是烟儿,一下子就灰了心。
郑衣息话里话外对她的?轻蔑太过明显,她便是不想听, 也在一夕之间全听入了耳中。
出身卑贱、过分粗鄙、蠢笨无状。
烟儿的?泪水不听话地落了下来,滴在她的?衣摆之上。
而她身前那两个高高在上的?主?子仍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调笑着, 话语里漾着深切的?尊贵。
是了, 他?们俩才是即将?要成婚的?夫妻。
是门当户对的?公子小姐。
而她只是个低微的?哑巴罢了。
其实, 就算郑衣息不提,她也是知道这些的?。
不过是存了两分痴心妄想罢了。
*
烟儿走出了水榭, 呈在她眼前的?漫天烟火好似失去了光彩一般,落在她眼底只剩了没完没了的?喧闹。
她想, 她应是受了冷风吹,头脑晕晕的?发了寒吧。
方才郑衣息冷声吩咐她,让她离开水阁。她也只是直起了发麻的?双膝,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水榭,哪怕在门槛处跌了一跤,也不曾停下步子。
她再度走向了鹊仙桥,望着那些在桥头桥尾相携相伴的?男男女女,涌上心头的?泪意竟是比方才还要再汹涌两分。
如今盛景,各人皆是喜气洋洋。独独她一人正在对着烂漫江景兀自垂泪。
如此寂寥哀伤地坐了足足一个时辰,周边的?人潮才渐渐淡去。
也刚好能让水榭二楼的?郑衣息清晰地瞧见?烟儿拭泪的?动作。
他?与苏烟柔正一同靠在栏杆旁赏着夜景,各处都是些烟波迷蒙,绚烂夺目的?景象。
可他?偏偏只把?目光落在鹊仙桥处。
见?烟儿泪流不止,他?不知怎得心间也憋闷的?很儿。明明不想再把?目光放在那一处,可又抑制不住地去看她。
他?是疯了不成?
恰好,一道绚丽灿烂的?烟火在夜幕里炸出了光亮。
身边的?苏烟柔笑着说:“郑世?子快瞧。”
郑衣息只得不耐烦地将?目光挪到了苏烟柔的?方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见?了火树银花般的?烛光焰色。
“我看到了。”他?说。
极为敷衍的?一句话,瞬间浇灭了苏烟柔心里的?热切。
“郑世?子似乎很不高兴。”苏烟柔蹙着柳眉说道。
郑衣息一愣,旋即失口否认道:“我没有?不高兴。”
如今苏烟柔似乎不再热衷于嫁给五皇子一事?,这意味着他?御前司司正的?职位十有?八九能拿到手。
他?婚事?顺遂,职位一路青云,又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从前,我与世?子接触不多。兴许是对世?子多有?误会。”苏烟柔莞尔一笑道。
从前郑衣息屡次向她献殷勤,她却弃如敝帚。如今他?对自己?不再热切,她却反而想向他?靠近。
这世?上的?事?果然没有?个定法一说。
苏烟柔也不知晓自己?是怎么?了。
可是如今对着这烟火氤氲的?光景,能与郑衣息携手立在这儿观赏,她心里很高兴。
“嗯,是你误会了。”郑衣息如此说道。
他?一遍遍的?在心中告诉自己?,他?没有?不高兴,一点都没有?。相反,如今他?事?事?顺意,应该是得意风发的?时候才是。
郑衣息偏头望回了鹊仙桥的?方向,却见?方才还在桥尾垂泪的?烟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一惊,随即就要去寻找烟儿的?踪迹。来回的?搜寻了一番之后,便在鹊仙桥附近的?一处摊贩旁瞧见?了她。
因隔得太远了些,他?瞧不真切烟儿脸上的?面容,却能瞧见?他?身侧立着的?李休然。
绚烂烟火之下。
李休然身着一条淡色的?对襟长衫,神色朗朗,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正一眨不眨的?望着烟儿。
漫天盛放的?花火为这两人做了陪衬,女子娇美婀娜,男子长身玉立,远远瞧过去,多少人都会觉得这两人般配不已。
可这一幕落在郑衣息眼中,却实在是刺眼至极。
郑衣息的?心一下子荡到了谷底,方才那些压抑在心口的?怒意和戾气如翻江倒海般地涌了上来。
比起方才那一阵若有?若无的?不高兴,如今的?他?就可以称得上是阴云密布了。
立在他?身旁的?苏烟柔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当即便蹙起了柳眉,问:“郑世?子是瞧见?了什?么??”
郑衣息不答。
冷厉的?眸中只能容得下不远处摊贩旁相携而立的?那一对男女。
不知烟儿对着李休然说了些什?么?,李休然倏地脸颊一红,从那摊贩手里买过了一支木钗,而后便情意缱绻地给烟儿簪上。
郑衣息的?心里不合时宜地掠过了一句“夫为妻簪,妻笑盈然”这一句话。
果不其然。
烟儿仰首朝着李休然一笑,杏眸中漾着能溺死人的?温柔。
郑衣息修长的?指节正搭在那栏杆之上,不自觉的?收紧发白,攥起了些咯吱作响的?声音。
苏烟柔方欲说话,便听身侧的?郑衣息面色铁青的?说:“苏小姐一个人赏夜景吧,我头有?点痛,就不奉陪了。”
而后,他?便在苏烟柔怔然的?目光下,气势汹汹的?离开了水榭。
比起刚才那一回的?无措,这一回留给苏烟柔的?背影里则捎带上了几?分玉石俱焚的?怒意。
*
一刻钟前。
烟儿也不曾想到,李休然会突然出现在鹊仙桥。
她下意识的?想去掩住自己?流泪的?面庞,却还是被李休然瞧出了端倪。
他?声音清润,好似春日里的?凉风一般熨帖着她的?心,“这风沙大,容易迷了眼睛,不如我们去那里瞧一瞧吧。”
烟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
李休然走在烟儿身前,时不时的?就回头张望一下她,见?她双眼红肿的?如桃儿一般,心里不禁升起了几?分疼惜之意。
他?想问一问烟儿是受了什?么?委屈,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都说从鹊仙桥的?桥头走到桥尾的?男女,就能白头偕老,一生永不分离。”李休然说这话时,目光牢牢的?落在烟儿身上。
烟儿却并未察觉,她满心满眼的?被悲伤淹没,实在是没有?气力再去细听别人的?话语。
她一人枯坐在鹊仙桥的?桥尾已接近一个时辰,能遇上一个熟人,自然再好不过。
烟儿不欲再让自己?沉沦在无边无际的?伤心之中,当即便对李休然展颜一笑。
也正是这一抹笑容,如春日池塘边的?和煦之风,炎炎夏日里的?薄凉之雨,冬日里的?无边暖意,让李休然怎么?也不肯挪开眼去。
那日烟儿拒了他?的?花灯一说,他?回去后伤心了许久。
今日在花灯盛会上与烟儿不期而遇,他?这颗悸动的?心便再一次升腾跳动。
“小朗君,可要买支木钗给这貌美的?姑娘?”身侧摊贩的?叫卖声夺去了李休然的?注意。
他?朝着那摊贩手指的?钗环望去,见?那木钗上刻着一朵并蒂莲,清艳动人,灼灼其华,像极了烟儿。
李休然立时从摊贩手里买下了那木钗,做了一件生平为之最胆大的?事?。
他?没有?问过烟儿的?意愿,便拿起那木钗替烟儿戴在了鬓发之中。
烟儿一惊,扬首时恰巧撞上李休然眸色深深的?双目,那直勾勾的?欢喜根本不加掩饰。
她赧然地垂下头,已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李休然的?示好。
而李休然也深吸了几?口气,望着周围恰到好处的?氤氲着浪漫的?氛围。
他?便鼓起勇气地烟儿说:“烟儿,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话音一落。
如此直白的?话语让烟儿僵在了原地,霎时脑袋便迷蒙成了一团浆糊,窘迫之下便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休然极有?耐心地等着烟儿的?回话,双手垂在了身侧,因过度紧张的?缘故弓成了一个不自然的?弧度。
只是他?依旧停止了脊背,温文?尔雅地等着烟儿的?回答。
他?已想过了,若是烟儿愿意,他?就去求郑老太太,让她允准自己?迎娶烟儿。
至于娘亲那里,他?这几?年都不肯相看其他?人家的?女孩儿,娘已是松了口,只希望烟儿成婚后不要再与她那赌鬼父亲联络。
李休然一颗心扑通乱跳,他?望着眼前娉娉婷婷的?女子,全身上下都头发丝都迷人到极致。
那双秋水剪瞳似的?眸子里仿佛漾着说不尽的?柔情蜜意一般,清清瘦瘦、娇娇小小的?模样?更是让人想将?她抱进怀中怜惜。
他?翘首以盼着烟儿的?回答。
夜色寂寂,仿佛在为他?的?情意作让步。
就在这时,郑衣息满怀恶意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李大夫怕是要失望了,这哑巴已被我收用了,如何还能嫁给别人呢?”
第26章 大病
这道恶意满满的声音划破了夜色的宁静, 也击溃了李休然心?内的满腔情意,更是在?烟儿脸颊处狠狠地扇去了一巴掌。
这一声也算是惊醒了烟儿。
是了。
她已是被郑衣息收用过的人了,如何还能再去接受别人的心?意?
烟儿落寞地敛下眸子,朝着李休然福了福身子, 朝着身后退了一大步, 已是清晰地表明?了她的态度。
李休然心?内黯淡, 方?欲说些什么时,郑衣息却已一把拉住了烟儿的皓腕,目带警告地说:“你也要注意点分寸,别让李大夫误会了去。”
这话一出?。
烟儿心?内的委屈一下子都?冒了出?来, 眼泪好似断了线般直往下落,氤氲起的泪雾几乎氤氲了她眼前的视线。
她哭的太过凄苦,倒让一腔怒意的郑衣息也一愣。
只是方?才?李休然的话语实在?太过刺耳,他分不?清心?内翻江倒海的怒意是为?何而来, 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这丫鬟于他而言还有大用, 怎么能嫁给别人?
思及此,他方?才?消弭了些的怒意又归了位,摧使着他攥着烟儿皓腕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而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带离了鹊仙桥。
烟儿拗不?过他的大力, 只能被他拖着往鹊仙桥的东侧走去。
郑家的车马就停在?那儿, 郑容雅还未归来, 车马旁不?过坐着几个说闲话的婆子,遥遥瞧见气势斐然的郑衣息往车马的方?向走来, 立时都?唬了一跳。
那几个婆子朝着郑衣息谄媚一笑?道:“世子爷有何吩咐?”
“滚。”郑衣息却以最恶劣的态度宣告了他的不?满。
那几个婆子忙瑟缩起了脖子,一声都?不?敢多说。
烟儿被郑衣息强硬地拖上了车马, 在?他的大力推搡下脊背砸到了车厢硬板,一阵痛意使她脸色一白。
可?她还来不?及去抚一下被压疼的背部,郑衣息已捏住了她的下巴,气势汹汹地吻住了她的唇,发着狠撬开了她的牙关后,便将她逼至了马车死角。
既是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只能让她无力地攀迎住自己的脊背,被迫去承受他的滔天怒意。
这吻着实太过粗蛮,烟儿被郑衣息怒意凛凛的气势填满,在?水榭里被羞辱、被践踏的话语再度飘往了她的耳畔。
今夜她已流了太多泪水,可?独独此刻的泪水最为?汹涌。
郑衣息吻着吻着双手就不?自觉地开始作乱,怒意淡去以后,浑身上下的血液便在?叫嚣着要占有眼前之人。
她本?来就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即便是在?这马车上行事,也全由他的心?意就是了。
郑衣息的动作愈发肆意,吻也渐渐地往下游移,渐渐地也松开了些对烟儿的桎梏,好让她能使出?力来推开他。
她那微弱的力道在?郑衣息面前并?不?够看?,可?是她还是紧紧环住了自己的身子,以她的方?式拒绝着郑衣息。
烟儿的拒绝,落在?郑衣息的眼里便是对那个李休然暗生?情愫。
这样的念头一起,就足以让郑衣息的神?智分崩离析。
他睁着眸色暗沉的双目,灼灼地望向烟儿,嘴角扬起了一抹戏谑的笑?意,“你若是想嫁他,就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说罢,又吻上了烟儿的丹唇,只是力道不?如上一回?来的大。
郑衣息的舌头长驱直入,依旧要如上一回?般撬开烟儿的牙关,可?谁曾想烟儿竟重重地咬了下来,一股血腥味霎时弥漫在?两人交.缠的唇舌之中。
郑衣息从未吻过除了烟儿以外的人,也不?曾知晓舌头被人咬破会是如此的疼痛。
惊讶过后,他便扬首撞进了烟儿伤心?里裹着决绝的眸子。
不?知为?何。
他的心?猛地一颤,即便舌头疼痛无比,可?他仍是未曾从烟儿的唇舌中退出?。
相反,那点痛意好似为?他的欲./念鼓了舞,助了他想要在?这车马里占有了烟儿的兴。
可?他动作却是放.荡,吻意越是汹涌。
落在?烟儿的眼里,便是他将她当?做玩物儿的铁证。
他只把她当?做了最下贱的泄欲工具,因她卑微、软弱,无法与他抗衡,便只能任由他摆布。
且被他摆布了之后,还要再受他和他那未婚妻的羞辱。
意识到这一点的烟儿只觉得浑身下来的骨血都?在?隐隐作痛。
泪水划过她的脸庞,滴在?她的手背之上。
若是她只为?了那通房丫鬟的份例和优待,那她一定会卑躬屈膝地承欢。
可?她偏偏喜欢上了郑衣息。
喜欢上了一个人以后,总是会多出?几分无用的傲气。
比如现在?,烟儿哪怕是死也不?愿让郑衣息在?这车马里占了她。
哪怕她是个蝼蚁般的人物,如郑衣息所说一般卑微、低贱、不?值一提,也想护住自己那一点情爱之后的尊严。
所以。
烟儿手脚并?用,抵抗着郑衣息的动作,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告诉他:
她!不?!愿!意!
她竭力抵抗的样子让郑衣息停下了动作,烟儿飞快的系好了自己散乱的衣襟,泪眼婆娑地望着郑衣息,眸子里却有一股执拗的坚定在?。
这下可?真是气笑?了郑衣息。
“挡什么?当?我稀罕碰你?”他蹙着眉问,整个人显得无比阴沉。
烟儿才?不?去听他这些话语,她只自顾自地垂泪,外加护住自己的衣襟。
郑衣息见她这副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想到方?才?李休然为?她簪上木钗的温柔模样,心?里更是堵得慌。
他冷声笑?道:“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女?昨夜怎么不?拒了我?”
话一出?口。
他就悔了。
昨夜在?那清辉月色下,失控的人分明?是他才?对。
烟儿也因他这话而伤心?地阖上了眸子。
是了,她早该拒绝了才?是。
何苦又要越陷越深?
若说烟儿方?才?掉的泪只是些肆意流淌的泪雾罢了,如今却是实打实地低泣。
郑衣息从不?知哑巴发出?的哭声竟能这般沉闷、这般直击人心?。
他心?中的欲念淡去,怒意也消弭,只余脱口而出?难听之话的懊悔。
他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直愣愣地盯着烟儿落泪。
那泪水就仿佛带着什么渲染力一般,也让他心?头不?好受了起来。
为?了不?让这点不?好受再继续蔓延滋长下去。
郑衣息便欲从马车里出?去,谁曾想才?掀开车帘,就看?见郑容雅与苏烟柔相携着立在?车马旁。
一个惊讶里捎带着几分尴尬,一个则是难堪中裹挟着几分怒意。
可?此刻的郑衣息实在?没有心?思去劝哄这两个人,他不?过是扫了郑容雅一眼,而后说:“玩够了?”
郑容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方?才?都?听见了什么?
那个素来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大哥哥竟打算在?这车马里与那哑巴行事?
怎么可?能?
她神?情呆愣,郑衣息也没有多少耐心?,就冷笑?着说道:“你若是不?想回?去,我就先走了。”
郑容雅这才?后知后觉地瞥了一眼身侧的苏烟柔,嘴唇翕动间却见苏烟柔已换了面色。
不?知她是如何咬着牙才?能不?让心?里满腔的怒意与不?忿泄出?,她的美眸也好似结了冰,先是落在?无比坦然的郑衣息身上,而后则死死地盯着那车马里的人。
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可?苏烟柔的眼眸里仿佛淬了毒般,让旁观的郑容雅都?忍不?住心?里一颤。
郑衣息扫一眼苏烟柔,可?今日他的心?绪已起起落落的厉害,实在?没有气力再去讨好苏烟柔。
他当?即便翻身下马,仿佛没有看?见苏烟柔这号人物一般,带着郑容雅和躲在?马车里未曾出?来的烟儿一齐回?了郑国公府。
*
这几日。
宁远侯府家的婆子时常来郑国公府串门,每回?来总会寻了理由去澄苑,一是为?了瞧瞧烟儿的影子,二也是提她们家三小姐瞧瞧未来姑爷。
自那日花灯会节后,烟儿就病了。且这场病全是因心?病而起,即使李休然给她开了药,圆儿也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她仍是没有好起来。
郑衣息夜夜宿在?了外书房,心?情时好时坏,可?大多时候都?跌在?了谷底。
他虽嘴上不?说,可?双喜却瞧出?了他的不?虞,便把烟儿的病情透露给了他。
谁知郑衣息却说:“那哑巴病死了,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可?双喜却知晓他家世子爷只是嘴硬而已,没见他一日三回?地去外书房禀报烟儿姑娘的病情,他家世子爷不?见半分恼怒,还赏赐了他好多回?吗?
郑衣息心?里也存着一股气,那日在?车马里的吻实在?太过凶残,非但是让烟儿大病了一场,也让他生?出?了一个疑问。
这哑巴于他而言,到底算什么?
他既是不?愿屈尊纡贵地去瞧那哑巴病的如何了,却也总是忍不?住好奇。
双喜曾劝过他几句,大抵是这世上的女人都?是水作的身子,容易哭,也容易心?软。
话里话外都?是劝他去哄一哄那哑巴的意思。
可?他凭什么要去哄那哑巴?明?明?是她自己与那李休然不?清不?楚,还拒绝了自己的求欢,就仿佛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到头来却还要他去哄人!
笑?话。
他郑衣息堂堂一个郑国公世子,在?外也被不?少人奉承讨好,再内更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去讨好一个哑巴?
郑衣息不?肯去,却在?烟儿大病的第六日收到了东宫寄来的密信。
这封信乃是太子亲笔所写,上头则写着一些催促郑衣息早日施行计划的话语,最好在?一个月内除了五皇子的那两个爪牙。
郑衣息握着那封密信独坐到天明?,到底是把双喜叫了过来,冷着声调问:“所以,若是一个女子不?高兴了,该怎么哄她高兴?”
第27章 发现
双喜一愣, 随后便回郑衣息的话?道:“奴才也?不会哄人,不过奴才看过许多话?本子,上头说女子多爱钗环首饰,爷不如投其所好试试。”
投其所好?
郑衣息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他似乎从来不知晓那哑巴喜欢些?什么。
如今殿下急着要?铲除五皇子的爪牙, 他也?不得?不放下自己的自尊, 屈尊纡贵地去向那哑巴服个软。
郑衣息如此想着,心间非但没有任何不快,反之,还?多了几分豁然开朗之意。
他立马吩咐双喜:“你去私库里挑几件她会喜欢的东西。”
双喜笑着应了, 不多时就带了几匹云锦和几件富贵奢靡的摆件回来,嘴里还?笑道:“爷,这些?东西烟儿姑娘一定喜欢。”
郑衣息“嗯”了一声,随后便从扶手?椅里起身, 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人还?在立在廊道上, 并?未走进正屋时, 便听?见里头的圆儿郑在小声地说话?。
“姑娘好歹用些?吧,哪怕您再不高兴,也?不能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这话?却是?戳中了烟儿的心思。
她伤心、失落, 原也?没人在意。既如此,又何必为了旁人而弄伤了自己呢?
她接过了圆儿递来的药碗, 忍着苦意将那药统统喝了下去。
圆儿这才笑道:“姑娘当真是?生?的美, 就连喝药的样子也?比旁人美上几分。”
郑衣息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了正屋, 吓得?圆儿差点连手?里的药碗也?拿不稳,险些?便砸在了地上。
一瞧见郑衣息背着手?面色沉郁的模样, 她便忍不住地发?憷。
好在郑衣息也?没有要?与她计较的意思,不过指了指外头道:“出去吧。”
圆儿立时落荒而逃。
躺在罗汉榻上烟儿听?见了郑衣息的说话?声, 可她却装没听?见,既没有翻身下榻行礼,也?不曾睁开半阖的眸子。
郑衣息瞥她一眼,一见她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便来气?,不过惦记着太子的吩咐,只能耐着性子与她说:“病可好些?了。”
烟儿继续装没听?见。
郑衣息因她显而易见的无视而生?了怒意,他立在软帘后绷紧了面色,正目光灼灼地打量着烟儿。
“聋了?”他放沉了语调。
烟儿这才睁开了杏眸,翻身下榻,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
她就这样跪在明堂中央,分明身处低位,分明只是?个连话?也?不会说的哑巴,可她偏偏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地望着他。
就像身处泥泞地里的青莲,不可折,折不断。
郑衣息被她这样清倔的目光一望,心竟是?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怔愣间已将方才蓄起的怒意都抛在了脑后。
他沉默了片刻,而后才道:“我让双喜拿了几匹云锦给你。”
烟儿无悲无喜地扬起头,眸子里没有惊喜之色,平淡的好似一滩冰冷的池水。
郑衣息说不出心头那盈润而起的情绪是?何,他只知满府的下人里没有一个有资格用云锦制衣,可他却赏了好几匹云锦给这丫鬟。
她阖该对自己感恩戴德才是?,如何能用如此冷静的眸色望着自己?
“烟儿。”郑衣息已无力排解心中的不忿,便冷然开口道:“我虽不知你在拿什么乔,可我得?告诉你,我的耐心有限。”
他愿意低声下气?地哄一个低贱的哑巴,已是?违了自己的心意,极给这哑巴的体面了。
她很该见好就收才是?。
跪在地上的烟儿却仍是?不声不响,甚至于此刻她听?着郑衣息高高在上的话?语,心中已然无波无澜。
昨日?的花灯节,彻底让她明白了自己在郑衣息心里不过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是?她自己奢望的太多,以?为郑衣息阴晴不定的温柔就是?对她有了两分在意。
她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这情爱一事?当真是?极磋磨人呢。
若不是?因为心悦上了郑衣息,只怕她还?没有胆子跪在这儿“下”他的面子吧。
“很好。”郑衣息怒不可揭,提脚就要?走出正屋。
他一起身,烟儿就如释重?负地吐出了一口气?。
也?正是?因为这点细微的动作,让怒意凛凛的郑衣息身子一怔,旋即便有一阵更为汹涌的怒意在他心间炸开。
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个哑巴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变得?这么胆大??
她是?不想活了还?是?吃错药了?与那李休然不清不楚就算了,在马车里还?拒绝了自己的求欢,如今对着自己还?摆出了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她究竟想做什么?
郑衣息出了正屋后,便恼怒地在庭院里直踱步。
双喜见状忙走了上来,笑道:“爷,烟儿姑娘可喜欢你给的赏赐?”
他这话?就等同于哪壶不开提哪壶,郑衣息提脚便踹了过来,幸而双喜机灵地躲开了。
“滚。”郑衣息怒道。
双喜这下知晓一定是?烟儿下了他家世子爷的面子的缘故,他家世子爷才会如此失态。
自烟儿姑娘来了澄苑以?后,他家世子爷的脾气?便愈发?阴晴不定了,有时高兴得?让人摸不着头脑,有时又如暴雨骤来。
双喜虽摸不透郑衣息的心思,却明白烟儿的心意。
他立时叹了一口气?,对郑衣息说:“烟儿姑娘如此心悦世子爷,只要?世子爷说几句好话?,烟儿姑娘定然……”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刚才还?暴跳如雷的郑衣息已回了身,正以?一个格外怪异的面容静静打量着他。
双喜愣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想着自己方才的话?有没有什么问题。
可郑衣息却已在努力敛住了嘴角的笑意,仍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意钻上眼梢,凝于眉角。
他说:“她心悦我?”
“哼。就她刚才那副忤逆我的模样儿,哪儿有半点心悦我的意思?”郑衣息似笑非笑地说道。
双喜却道:“爷难道瞧不出来吗?昨日?您在水榭楼阁里与苏小姐说话?,苏小姐还?打了烟儿姑娘,自那以?后烟儿姑娘就不言不语了,这不是?摆明了是?在吃醋吗?”
这话?恍如平地里砸出了一道惊雷,先是?让郑衣息愣了一拍,而后便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意侵入他的骨髓之中。
笑意不可自抑地爬上他的嘴角,他喃喃道:“吃醋?”
双喜点了点头,只说:“连奴才也?瞧出来了,爷这个当事?人不会不知晓吧?”
郑衣息白他一眼,却眸子里却无多少真切的怒意。
他把双喜说的话?放在心中仔细品鉴了一回,先是?觉得?浑身上下添多了些?飘飘然的惬意之感,而后则是?一股自内而外的狂喜。
是?了,若她是?心悦自己而吃了醋,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第28章 名分
郑衣息欣喜过了度, 飘飘然地将?双喜唤到他?眼前,只问:“你是这么觉得的?”
双喜茫然地抬起头,虽是不明?白郑衣息这话的意思,可瞥见他?脸颊以及耳垂处不自?然的潮.红后?, 霎时又明?白了。
他?忙大声回道:“是的。奴才可生了一双慧眼呢, 明?明?苏小姐不曾现?身时, 烟儿姑娘还那般高兴,后?头却又立马不高兴了,这不就是吃醋吗?”
当然,他?这话隐去了苏烟柔羞辱并扇她巴掌一事, 只捡了郑衣息爱听?的话说了出口。
郑衣息果然点了点头,傲然地瞥了一眼,转动着玉扳指的姿态矜贵又雀跃。
“原来如此。”他?说。
怪不得呢,怪不得前夜里烟儿还任他?摆弄, 一副对他?百依百顺的模样?。昨日在马车里却又作出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来。
原来不是因为那李休然, 而?是因为她吃了醋。
一切都说的通了。
双喜觑着他?的面色, 笑吟吟地说:“爷是何等尊贵的人,就不要与烟儿姑娘多计较了吧。”
郑衣息听?后?不过嗔怪似地瞪他?一眼,嘴里道:“我何时就要和她计较了?”
非但?是不与烟儿计较, 连晚膳也让双喜摆在了正屋,破天荒地与烟儿凑在了一处用膳。
烟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身边的圆儿更是吓得身子忍不住地发颤, 给烟儿步菜时的手都在发抖。
在圆儿握着筷箸迟迟夹不起一块软烂的酥肉后?, 郑衣息也蹙起了眉道:“退下吧。”
却是未曾发怒。
圆儿如蒙大赫,躬身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郑衣息扫一眼烟儿, 见她正望着梨花木桌上的十二道菜肴发愣,侧颜柔美又清雅, 好似一朵坚韧、不可折的木莲花。
心间渐渐浮起了些痒意。
一想到自?己正被这哑巴放在心上爱慕、敬仰,便连恼也恼不起来了。
“多吃些菜。”他?道。
烟儿却是不知晓他?这般阴晴不定的缘由,分明?方才还震怒不已?,如今怎么又如此小意温柔地与她说话?
她只吃了一点胭脂鹅脯,而?后?便摇了摇头,以示不饿了的意思。
郑衣息却蹙了眉,一把揽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半边身子与她紧紧贴合在一块儿,只道:“你还在恼我?”
这清润的话音里捎带起了几分幽怨与诱哄的意味,温温热热的气息喷洒在烟儿莹白细腻的脖颈间,激起她一震战栗。
双喜还立在几寸开外,正笑吟吟地盯着他?们。
烟儿便作势要避开郑衣息的手掌,可她越是挣扎,郑衣息的手却愈发就纠缠而?上。
直到牢牢地将?她锁在自?己宽阔的胸膛里后?,才道:“别动,好好吃饭。”
烟儿两靥嫣红无比,她已?设想过了,若是郑衣息再以高高在上的模样?羞辱她,即便是挨上一顿板子,她也不愿再让他?近身。
可却是没想到郑衣息会改了性子,竟是痴缠着她不肯松手。
她又羞又愤,又被攥住了命脉不得挣扎,一时杏眸里便莹起了泪意。
郑衣息一瞧便不悦了,瞪一眼双喜后?,将?伺候的下人们统统赶去了正屋。
而?后?他?便赶在烟儿眸中的泪落地前,先说道:“不许哭。”
这一声掺着恼怒的喝问一下子就勾起了烟儿压在心底的委屈。
被郑衣息羞辱、被苏烟柔扇巴掌,还有在车马里的不堪,统统都哭了出来。
一时热泪竟有决堤之态。
郑衣息一怔,而?后?也顾不上再恼怒。
只下意识地去寻双喜的踪迹,想问他?,女子吃醋竟还会这般落泪吗?落了泪又该怎么哄?
可此刻的双喜已?坐在廊角数起了蚂蚁,身边的圆儿小声地与他?说:“爷每回遇上我们姑娘,都好奇怪。”
双喜不过笑笑,“连你也看出来了。”
郑衣息无人可求助,只能自?己放缓了语调,对泪流不止的烟儿说:“将?来我会娶苏烟柔进?门,也会抬你做贵妾。”
话一出口,他?与烟儿俱是一愣。
他?方才想说的不过是“抬你做妾”,可说出口以后?却变成了“贵妾”,贵妾与妾自?然天差地别,不但?子女自?生自?养,用度份例更是远胜普通妾室。
郑衣息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也不知是不是太子密信上的口吻太过急切,逼得他?下了血本?来讨好这个哑巴。
竟连和她生育子嗣一事都想好了。
他?是疯了不成?
烟儿也止了泪,透过朦胧的泪眼去瞧郑衣息的面色。
贵妾?以她的出身来说,将?来若能做郑衣息的贵妾,已?是高攀了。
可她本?不在意名分,她只是想要郑衣息的尊重,而?不是将?她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儿。
她睁着泪蒙蒙的杏眸,朝着郑衣息摇了摇头。
方才还在恼怒自?己失言的郑衣息霎时身形一僵,身前的桌碗筷箸一下子被他?掀翻在地,怒意使他?胸膛不断地起伏。
他?眼锋如刀,眸子里的戾气仿佛要把烟儿生吞活剥:“怎么?难道你还不稀罕做我郑衣息的妾?”
烟儿被这等声响唬了一跳,觑见郑衣息的怒容,她立时从团凳上起身,跪在了郑衣息身前。
她居于?下位,跪得结结实?实?,姿态也极尽谦卑。
可郑衣息心内非但?没有半分痛快之色,反而?还愈发烦闷不堪。
寻不到发泄之地,他?也实?在不……想伤了她,更不想让她跪地向自?己求饶。
可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这样?的念头一起,郑衣息好似自?己都发觉到了自?己的阴晴不定太过怪异。
每回好似都是因这哑巴而?起。
即便有太子的密信在手,他?似乎也不该这么在意这个哑巴。
“在意”一词实?在太过暧昧,如何会出现?在郑衣息身上,而?且还是对着个卑贱的哑巴?
思索时,郑衣息的余光落在碎了一地的碟盏筷箸之上,四溅的菜肴正在耀武扬威般地向他?彰显着他?方才的失态。
他?到底是怎么了?
一次两次便罢了,怎么每一回都能因这个哑巴而?勃然大怒?仅仅只是因为她摇了摇头吗?
这样?的理由实?在是站不住脚。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向他?献殷勤的女子,从丫鬟到世家小姐,他?几时这么在意过一个女人。
哪怕是苏烟柔向五皇子献殷勤,还将?他?贬到了尘埃里。
他?也没有恼怒到失控的地步。
郑衣息盯着烟儿瞧了半晌,眸子里滚了好些莫名的情绪,似是烦闷,似是欢愉,似是觊觎,似是不屑。
最后?统统化成了浓烈又汹涌的占有欲。
他?不愿再深想,弄不明?白的事就丢开手吧。
他?也不愿再为了这个低贱的哑巴烦心,既是对她不一般,往后?就把她锁在自?己身边,允她一个贵妾当一当。
反正也只是个奴婢而?已?,还能翻得起什么浪来?多一个贵妾,也不会阻了他?与宁远侯府的这桩婚事。
如此想着,郑衣息便欺身上前,蹲在了烟儿身前,视线堪堪与她齐平。
他?反复深谙川剧里的变脸戏法?,分明?前一刻还是阴云密布,如今这一刻又平静的好似无事人一般。
郑衣息替烟儿拢起了鬓边的碎发,黑沉沉的目光如有实?质般钻入烟儿的五脏六腑之内,他?轻笑一声,灼灼地望着她,问道:“你心悦我,对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彷如窥探到了烟儿心里最隐秘的秘密。
她泪意一滞,无措的美眸凝着些不堪与窘迫。
那些只有她一个人知晓的苦涩,那埋在最深处的对苏烟柔的艳羡,似乎在这一刻都被生生地曝于?人前。
而?她此刻的窘迫模样?也让郑衣息心中大悦。
他?便捏住了她的下巴,吻上了她的唇,浅尝辄止后?,笑着说:“那就好好待在我身边,我会给你贵妾的体?面,护你一生安康。”
而?后?还添上了一句“苏烟柔是正妻,你与她有云泥之别,没必要去吃她的醋。”
“你可明?白?”
第29章 丹青
烟儿自然明白。
她与苏烟柔自出生至今便有天堑之别,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一个不?过是仰人鼻息的婢女而已。
有朝一日?,苏烟柔会成为郑衣息的正妻,她顶头上的正室夫人, 碾死她便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贵妾。
其间的旖旎意味烟儿听得明白。
可是。
她还来不?及往深处细想, 郑衣息来势汹汹的吻已覆了上来, 轻柔的动?作里捎带着几分强势,手?掌已攀上了她的腰肢。
郑衣息觑见烟儿脸色有所动?容后,便先逼着她承受他的热切。
直到衣襟抽带的声响响起后,烟儿才意识到情况的失控, 那些?细微的反抗声尽皆吞没在郑衣息更为强势的动?作中。
廊角候着的双喜与圆儿皆听见了里头的声音,脸色俱都一红。
圆儿赶去耳房烧水,双喜则把庭院里的洒扫婆子都赶得远了些?。
动?静一个时辰后方歇。
双喜本以为今日?郑衣息已是不?会再有什么吩咐,可谁知只?等了一会儿, 郑衣息便隔着窗吩咐了一句:“搬些?热水来。”
正屋的隔间里就有木桶, 要净浴也十分方便。
双喜忙将热水放在了门前?, 正踟蹰着该让圆儿抬进去还是自己抬进去时,屋门却被人从里头推开。
此时夜色已悄然入幕。
清辉般的月色洒下凡尘,得天独厚般地映照着郑衣息的脸庞。
他面?色餍足, 眉宇间盈存着几分惬然之色,如瀑般的青丝由一根绢带随意一结, 正零落地搭在他的肩背之上。
双喜一见他衣襟半开, 颈窝处似是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抓痕, 一时便惊讶的不?知该说何话?语。
“放着吧。”郑衣息扫了眼?罗汉榻上正在熟睡的烟儿,虽由锦被覆住了她的身躯, 可还是能借着烛火瞥见她玲珑婀娜的身姿。
遣退了双喜后,郑衣息便亲自将水桶搬进了里屋, 又抱起了罗汉榻上的烟儿,替她洗了身子后再轮到自己草草净身。
临睡前?,郑衣息扶着烟儿柔顺的鬓发?叹息了一回,望着身侧迷蒙月色之下的哑女,他心里的迷茫之意比方才还要更多了些?。
*
郑衣息这两日?休沐。
他连外?书房也不?曾去,只?陪着烟儿在正屋里大眼?瞪小眼?。
吃早膳时在,午膳时也在,吃完了午膳还在。
烟儿不?明所以,与郑衣息对坐了两个时辰后,忍不?住心内的疑惑,朝着郑衣息作起了手?势。
她手?势的意思是:爷究竟想做什么?
郑衣息虽看不?懂她的手?势,可却能从她深深蹙起的柳眉里瞧出些?端倪来。
她是在问自己究竟想干什么?
郑衣息自己也不?明白,权当是为了太子的计谋吧。
他不?曾与女子日?夜不?分地待在一处,如今与烟儿凑在一起,心里倒没有半分别扭之意。
坐了一会儿后,烟儿便做起了针线。
她不?愿去想昨夜的混乱与荒唐,也不?愿去猜测郑衣息对她的心思。
反正她也是个生死不?由自己的婢女,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当然,贵妾之说她也不?曾放在心上。
那绣着墨竹纹样的香囊只?差收尾的几针了,烟儿做完手?势后便回罗汉榻上做起了针线。
郑衣息就坐在扶手?椅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从发?丝到脸颊,再到绣针线时一抬一落的皓腕,遥遥望着竟是觉得她要与苏烟柔更像个大家闺秀一些?。
他也被脑海里冒出来的这等念头给唬了一跳,收拢好思绪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哑巴正在绣给李休然的香囊。
上一回这绣绷明明给被他给扔出了窗外?,她怎么又拿回来了?
一股无名火立时袭上心头,郑衣息正要发?作时,对坐的烟儿已摆正了那香囊,瞥了一眼?郑衣息后,慢吞吞地走?到了他身前?。
烟儿微微躬了身,将那香囊递到了郑衣息身前?。
她并无多少期待之意,毕竟郑衣息多少名贵的东西没见过,定是会无比嫌弃这香囊的粗粝料子。
只?是她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久,总得送出去才是。
她这一动?作,却让临近暴怒的郑衣息陡然一震。
心口堆积着的怒意霎时消弭了个干净,而后是一滴春雨般的悦色泛开在他心窝处,很快地便传遍他的全身,几乎要让他心花怒放。
他难以克制心内的喜悦,除了喜悦外?,还有一抹说不?上来的歉疚。
只?是歉疚太淡,被喜悦冲刷了个干净。
“这香囊是给我的?”他问。
烟儿等了太久,本以为郑衣息定是瞧不?上她做的香囊,正欲收回手?时才听见他的说话?声。
而后她便点了点头。
郑衣息飞快地接过了香囊,说话?间已别在了自己的腰间上,如此飞速的动?作,也让烟儿一愣。
她水凌凌的眸子凝着些?惊讶,郑衣息慌忙挪开眼?,好似没事人一般说道:“这料子也着实太粗糙了些?,针线瞧着也比不?过府里的绣娘,边上还缀着流苏,瞧着像是姑娘家戴在身上的……全是看在你的一片心意上罢了,我也就不?嫌弃了。”
烟儿敛下眸,藏起了眼?底的失落。
她就知道,她做的香囊难登大雅之堂。
郑衣息本是为了掩饰自己心口的慌乱,才故意说出了这一堆贬低的话?语来。
可瞧着烟儿脸色不?好,他又隐隐有些?后悔。
两人间的氛围一僵,即便是郑衣息心有几分懊悔之意,也不?知该如何放下身段来说软和话?。
僵了一刻钟后,他瞥了一眼?垂着眸不?语的烟儿,眼?神飘忽地说:“你送了我香囊,我就教你认几个字吧。”
说着,也不?管烟儿愿不?愿意,攥着她的柔荑便带她去了外?书房。
大约练了一个时辰的字,烟儿都是一副一言不?发?的模样。
因她许久未曾练字,写出来的字便歪歪扭扭的厉害,郑衣息今日?耐心十足,并未出言斥责她。
在烟儿接连连废了几张纸后,他甚至还煞有兴致地为她寻了个理?由开脱,只?道:“你许久未写字,因是手?生了。”
而后又拿出了画笔,预备着教烟儿丹青之事。
谁曾想烟儿在写字上没什么天赋,画出来的东西倒不?算难看,那一朵迎春而放的杏花就画的极为传神。
郑衣息目露惊讶,忍不?住赞叹了一句:“画的不?错。”
烟儿垂下眸。
她娘亲极擅丹青,爹爹不?曾嗜于赌.博时,也曾勤勤恳恳地干过些?帮工的活计,娘亲卖卖画,日?子也顺遂不?已。
她出了神,身侧的郑衣息却已从博古架里拿出了郑大师的真迹,画轴里有一册《梅花图》,他摆在烟儿面?前?,供她临摹。
除了教她丹青外?,郑衣息还着重教了她握笔的站姿。
连着教了七日?,每回从御前?司下值后,郑衣息头一件事便是检查烟儿的画功,以及纠正她的站姿。
两人之间相?处的氛围一时和善了不?少。
十五的这一日?。
郑衣息将御前?司的事务撂在了一旁,领着烟儿去了珍宝阁内挑件几件鲜亮的衣衫。
他带足了银票,只?对烟儿说:“不?拘看中多少件,什么价目的衣衫,统统买下就是了。”
一旁的双喜听了艳羡无比,张了张嘴后企盼着郑衣息也能给他买上个一两件。
可他家世子爷自始至终只?紧紧盯着烟儿一人,并不?曾搭理?过他。
还有他腰间的香囊,已是连着佩戴了十日?了,怎么也不?肯换下来。
烟儿有些?不?适应郑衣息的态度,可自从她送出这个香囊以后,郑衣息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那股高高在上的尊贵模样不?见了踪影,每日?里都陪着她练字、练丹青,即便她写出来的字极为难看,他也和颜悦色地说:“无妨。”
若不?是休沐的时候,他便会与自己一起用早膳和午膳。
再是晚间共寝,分明他能宿在外?书房的软榻上,或是正屋的镶云石大床上,可他偏偏要与她一齐挤在外?间的罗汉榻上。
同吃同住、亲密无间。
甚至让烟儿产生了几分错觉,以为郑衣息的心里有自己的一寸立足之地。
可那日?苏烟柔的巴掌和郑衣息充满鄙夷的话?语仍是时不?时地回荡在她耳畔。
让她生出几分希冀的时候,再度认清自己的身份。
郑衣息今日?休沐带她来珍宝阁添置衣衫,豪气十足的话?语也让烟儿摸不?着北。
分明昨日?公中已送来了好几身鲜亮的衫裙,俱是云锦料子,绣边还缝着金丝细线,极为富贵奢靡。
如此优待,让烟儿心里愈发?惶惶不?安。
她坐在马车里,朝着郑衣息摇了摇头,又做了几个手?势。
这几日?郑衣息已将那手?语书来回通读过几遍,加上他本身也聪慧过人,半猜半看的也好似明白了她这些?手?势的意思。
“我的衣裙够多了,不?必再买了。”
郑衣息却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肢,几乎是半挟半抱着将她扶下了马车,而后便攥着她的柔荑进了珍宝阁里。
那珍宝阁的掌柜一见郑衣息便笑弯了眼?,连带着也卖力地奉承了烟儿一通。
珍宝阁内各处都珠光宝气的很儿,
烟儿拘谨不?已,束手?束脚地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郑衣息瞧出了她的窘迫,索性对那掌柜的说:“最近有什么时兴的衣衫样式,统统包了送去郑国公府。”说罢,又道:“那些?世家小姐们如今爱戴什么簪环?”
那掌柜的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只?恨不?得将眼?前?的这两位大主顾供起来才是,便吩咐小厮们把那些?新制的首饰统统呈了上来。
那些?钗环皆非凡品,烧制的技艺也应是不?俗,可郑衣息仍是不?满意,只?觉得这些?钗环太普通了些?。
如此,他对那掌柜的说话?时便捎带上了几分不?虞,“拿些?好的来。”
那掌柜的笑意一僵,知晓郑衣息是个不?好糊弄的人,虽面?有迟疑,却还是将压箱底的钗环拿了出来。
那是一套紫玛瑙的头面?,遥遥一瞧便见光华流彩、富丽堂皇得十分夺目。
郑衣息正要拿银票时,却听那掌柜的苦笑着说:“这紫玛瑙头面?极难得,这几年?里只?得了这一套成色好的,价格便高了些?。”
郑衣息瞪他,“当爷是付不?起不?成?”
那掌柜的连忙摆手?,只?说:“我可不?敢小瞧了爷,只?是不?巧,这头面?已被宁远侯府家的三小姐定下了。”
第30章 心上婢
前一瞬还兴致勃勃的?烟儿立时垂了首, 听得苏烟柔的?大名后,那一日在花灯节上被掌掴、羞辱的?记忆又漫上了心头。
恰逢曦光从天际洒下,钻入窗棂,映到那熠光闪闪的?紫玛瑙头面上。
璨目的?光亮让她移不?开眼去。
这样体面奢靡的?头面, 原也不?是她这等人配戴在头上的?, 更?何况苏烟柔还定下了这一套头面。
所?以烟儿便拉了拉郑衣息的?袖摆, 以简单的?手势表明了她的?意思?:没关?系,她本就不?配戴这样的?头面。
可郑衣息却不?高兴了,是他提议要给烟儿买衣衫和首饰,买些凡品回去自然不?符合他的?身份。
好不?容易瞧上了这一副紫玛瑙的?头面, 却又被苏烟柔捷足先登。
是以他不?过?沉吟了一会?儿,便漫不?经心地?将身上的?数十张银票都扣在了桌案上,冷声对那掌柜的?说道:“你且再?说一说,这头面是谁订下来了?”
那数十张银票晃了掌柜的?眼儿, 想到也并非是苏烟柔本人挑中?了这头面, 而是她身边的?大丫鬟, 心一狠,便应了下来。
是以郑衣息便替烟儿买下了这紫玛瑙头面,回府的?路上, 还与烟儿有说有笑?道:“后日带你去逛庙会?。”
说话?时眉梢里万分惬意,语气也温柔的?不?像话?。
他越是温柔, 烟儿心里却是愈发惶恐。尤其是郑衣息还把苏烟柔看中?的?头面送给了她, 其间的?意味实在太过?旖旎和暧昧。
回府的?路上, 烟儿抑不?住散漫的?神思?,又是受宠若惊, 又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时不?时地?便抬首瞥一眼郑衣息,见他正襟危坐, 清润的?明眸微微闭阖,嘴角还翘着两分笑?意。
不?似天下薄冷的?谪仙,而是地?上的?俊俏的?郎君。
一时心潮翻涌,烟儿便状着胆子多瞧了他几眼,头几眼还算收敛,后来竟是抬着眸仔细地?注视着他,就这么直勾勾地?凝望着。
灼热探究的?目光总算惊扰到了郑衣息,他睁开眼,恰与烟儿水蒙蒙的?杏眸相撞。
郑衣息毫不?遮掩他的?欢愉,如今虽与烟儿之间多了几分外人不?能瞧见的?亲昵,他却也并不?着恼,只将自己怪异的?心绪归为“逢场作戏”和一点点的?在意。
他循着本心将烟儿一把揽到了自己膝盖,伏在她的?颈窝处,道:“还有一会?儿才能到府里。”
言外之意是还有时间做些别的?事儿。
烟儿霎时便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旋即红了双靥,正欲挣扎时,郑衣息漾着热意的?吻已覆上了她的?丹唇。
这段时日里,郑衣息夜夜与她同寝,颇有些索求无度的?意思?。
且他极为缠人,强硬地?不?许烟儿有半分不?愿。
只是如今在车厢里,也实在是太荒唐了些。
哪怕此刻的?烟儿对郑衣息心存感激,心悦之意已填满了胸腔,也不?愿就此遂了他的?意。
郑衣息的?吻飘忽不?定、漫无踪迹。
他是想在车厢里荒唐一回,可想起烟儿是个脸皮薄的?人,便也只得把心中?的?欲.念生生压下,不?过?浅尝辄止了一番。
*
这段时日,烟儿的?字大有进益。
郑衣息也将那本手语册子上的?手势都学了个遍,可还是会?有词不?达意的?时候,这时候便不?得不?借助笔墨来表达烟儿的?意思?。
在这一点上,郑衣息执拗的?不?像话?,不?仅非要弄懂烟儿话?里的?意思?,还要逼着烟儿把她要说的?话?表达个清楚。
这份执拗,落在双喜的?眼里,便是郑衣息心悦烟儿的?铁证,否则世子爷怎么会?如此在意烟儿姑娘说了什么呢?
只是世子爷自己不?承认罢了。
今日是澄苑的?奴仆们发月例的?时候。
郑衣息不?在府里。苏氏身边的?红双一早便在角门处候下了,手里拿着苏氏赏赐给烟儿的?糕点,站的?脚有些酸。
可正屋里的?烟儿还没起身,她也不?敢出声吵嚷了她。
如今的?郑国公府里,谁人不?知郑衣息最宠身边的?哑巴婢女,许她住在正屋,与他同食同寝,分明是世子夫人才有的?体面。
二太太苏氏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特?地?趁着发月例的?日子,让红双赶去了澄苑,打听打听消息。
澄苑内如今没有多少伺候的?丫鬟,刘氏派去的?那两个丫鬟已被郑衣息调到了外院做粗使活计,再?就是双喜、小武那几个小厮了。
李嬷嬷这个管事嬷嬷也早已名存实亡,如今不?过?挂个名,领一份例银罢了。
所?以,红双立在角门口许久,也没有个人上前招呼她去耳房里坐上一坐,她只能这般硬等。
又等了一刻钟,正屋那儿终于传出了些动静。
圆儿提着铜盆走上了廊道,总算是瞧见了角门那儿的?红双,忙笑?着迎上前道:“红双姐姐来了。”
她将红双迎进了正屋,正在对镜梳妆的?烟儿也放下了手里的?篦子,撩开软帘对着红双福了福身。
红双满目惊讶,盯着烟儿身上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茜色花素罗衫瞧了许久,怎么也掩不?住眉目里的?惊艳。
她还是头一回见烟儿穿这般颜色鲜亮的?衣裙,本就是一张清韵动人的?脸庞,再?配上这样夺目的?裙衫,瞧着倒像是神仙妃子一般。
被红双盯得不?好意思?的?烟儿垂下了眸,她赧然不?已,却想起昨夜郑衣息的?强硬要求,之好忍住了心内的?羞意。
“我们二太太让我给你送月例好。”红双收回了目光,嘴上挂着笑?道:“还有这一盒糕点,也是我们二奶奶送你的?。”
烟儿立时接过?了那一碟糕点,朝着红双做了个手势。
圆儿立时在一旁解释道:“我们姑娘说谢过?二太太,也谢过?红双姐姐特?地?来澄苑跑一趟。”
如此道谢之后,按道理红双也该推辞离去,可今日她却坐在了团凳之上,直勾勾地?望向烟儿道:“世子爷也真是疼你。”
烟儿见她没有去意,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红双,她让圆儿斟了杯茶来,而后便笑?盈盈地?点了头。
二房的?人都不?好相与。若说刘氏是佛口蛇心之人,那么苏氏就是蜜里藏刀之人,她身边的?红双更?是不?好得罪。
烟儿只好敷衍几番,等着光阴快些过?去。
可今日的?红双大谈特?谈,从郑衣息的?喜好、到烟儿有无喝避子汤、乃至苏烟柔进门后烟儿的?位份都问了个清清楚楚。
起先烟儿还能挤出笑?意来,后来却是昂首不?答,一旁的?圆儿也不?愿充当“翻译”,场面便冷了下来。
终于,红双不?愿再?自讨没趣下去,便讪讪地?离开了正屋,烟儿亲自将她送出了澄苑,这才回正屋用午膳。
*
折清堂。
苏氏正躺在贵妃榻里安心养胎,身边的?桌案上摆着一盘鲜艳欲滴的?葡萄,她只尝了两颗便赏给了夏之。
不?多时,去澄苑内送例银的?红双回了折清堂,苏氏让人将葡萄留了些给她。
红双谢了恩,便与苏氏说:“太太所?猜不?错,那哑巴的?吃穿用度都比从前好了不?少。”
苏氏瞥一眼红双,见她眸色里隐隐有几分羡慕之意,便道:“你可是羡慕?”
红双忙说不?敢,苏氏笑?着点她:“你羡慕她什么呢?将来侯府嫡女进了门,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红双只摇了摇头,苏氏耐心十足地?与她说:“如今这哑巴对我们有大用,辛苦你多去澄苑跑两趟。”
红双忙说不?敢,不?一时郑容雅来了上房,苏氏便笑?着从贵妃榻里起了身,上前攥住了女儿的?柔荑,说:“雅儿来了。”
她们母女说体己话?时并不?许丫鬟们伺候在侧。
郑容雅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苏氏坐回了贵妃榻中?,嘴里嗔道:“那苏烟柔最不?好相处了,母亲偏要领着我去宁远侯府。”
苏烟柔乃是侯府嫡女,又曾被太后教养过?些时日,遂生了副眼高于顶的?性子,郑容雅可没少被她奚落、贬低过?。
苏氏心里自然也是心疼的?,只是为了二房长远的?大计,不?得不?委屈一下女儿。
“你爹爹官途虽没有你大伯畅通,可也凭着自己的?本事升了两回官。若是大房没了子嗣,这世子一位说不?准就要落在我们二房头上了。”苏氏美眸里划过?些光亮,说话?时已是染上了几分激动。
郑容雅与郑衣息关?系还算融洽,回回听得苏氏算计郑衣息,总是会?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大哥哥挺好的?。”
这回也不?例外。
苏氏听后立刻斥责她道:“好什么好?你也年?纪渐渐大了,过?些时日就要嫁人了,怎么还是这般小女孩儿心性。世子爷的?堂妹和世子的?亲妹妹之间的?差别难道你不?懂?”
郑容雅撇了撇嘴,不?敢言语了。
苏氏教训了一痛郑容雅,却又不?肯把话?说重了,还把自己方才剥好皮的?葡萄递给了她,嘴里道:“娘如此筹谋还不?是为了你和肚子里的?这一个,你可要给娘争气。”
这番话?郑容雅都听得耳朵生茧了,却也不?敢驳斥。
*
翌日一早。
郑容雅便打扮一新?后登了宁远侯府的?门。
苏烟柔并未亲自出门迎她,而是让身边的?丫鬟冬雨去影壁那儿候着。
郑容雅心里不?高兴,面上却与冬雨说说笑?笑?道:“冬雨姐姐瞧着气色好多了,伤寒如今可都大好了吧?”
她娉娉婷婷地?走在回廊上,身姿清丽婀娜,胸前鼓鼓囊囊的?一团儿总也让人移不?开视线去。
恰逢宁远侯府的?二爷苏瑞琪从前厅里走出,迎面撞上了郑容雅,那目光就仿佛黏在了郑容雅的?身前,颇有些贪看的?意味。
等郑容雅走去内院后,他才笑?着身边的?小厮,“那是谁家的?小姐?”
小厮答:“是郑国公府的?三小姐。”
一听是郑衣息的?堂妹,苏瑞琪的?心思?就淡了大半。
那可是条不?好惹的?毒蛇,如今因韬光养晦而不?曾露出爪牙来,可一旦有了机会?,必是不?肯再?屈居人下。
“罢了。”他叹了一声,便往侯府外头走去。
*
郑容雅被冬雨领去了苏烟柔的?院中?。
这也是她头一回去苏烟柔的?闺房。郑国公府已是够富贵了,二房的?嫡女吃穿用度也不?算差,可比起苏烟柔富贵奢靡的?闺房来说还是差了不?少。
她心里越是艳羡,面上却越是要端庄得体。
进了里屋后,苏烟柔正坐在临窗大炕上,瞧见郑容雅的?身影后也只是抿唇一笑?:“雅儿妹妹来了。”
郑容雅记得苏氏的?谆谆教诲,与苏烟柔相处时愈发做小伏低,坐下才一刻钟,已是说了一箩筐的?讨好话?语。
而后,便借着说京城里时兴钗环的?由头提起了珍宝阁的?那一副紫玛瑙头面。
她颇为义愤填膺地?说:“前几日娘亲带我去珍宝阁时,瞧见了那压箱底的?紫玛瑙头面,我一眼就看重了,娘亲也想替我买下来,可掌柜的?说那是姐姐您定下来的?爱物?,我这才收了心思?呢。”
苏烟柔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
她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儿,珍宝阁的?那一副紫玛瑙头面的?确精巧,她便出手定了下来,只是一直忘了派人去取。
不?过?是副头面罢了,既然郑容雅出口向她讨要,她也没有不?给的?道理。
苏烟柔便吩咐身侧的?冬雨,“你取了银票,去珍宝阁将那头面取了,送去郑国公府里。”
冬雨忙应是,立时就要往外头走去。
谁知一直怯怯懦懦的?郑容雅忽而涨红了脸色,瞥了一眼苏烟柔后,便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动作幅度之大,让人怎么也忽视不?了。
苏烟柔也蹙了眉,问她:“怎么了?”
郑容雅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道:“苏姐姐如今去取,只怕已是来不?及了。”
“为何?”苏烟柔疑惑地?问道,她可不?认为那珍宝阁的?掌柜有胆子把她看中?的?头面卖给别人。
可郑容雅偏偏回答道:“母亲告诉我,那一副紫玛瑙头面已戴在了烟儿的?头上,还是大哥哥亲自去珍宝阁给她买下来的?。”
话?落。
苏烟柔辛辛苦苦捡了一个多时辰的?佛珠全被她挥洒在了地?上,而后那桌案上摆着的?茶盏也被她砸在了地?上。
霎时,她便褪下了世家小姐端庄知礼的?外衣,怒不?可揭地?呵斥冬雨等丫鬟道:“去珍宝阁查,那副紫玛瑙头面还究竟在不?在。”
*
这时的?烟儿已被郑衣息带着去了逛了庙会?。
安国寺内人流如织,因怕烟儿再?遇上那一日的?拐子,这一回圆儿与无双也紧跟在她左右。
今日烟儿细心妆点过?,还用幕离遮住了样貌,身上穿的?仍是那一套花素绫衣衫,配上娴雅的?走姿,遥遥瞧着也与世家小姐差不?了多少了。
那庙会?上热闹非常,虽还是白?日却也挂上了彩灯,有猜灯谜的?摊贩儿,也有卖佛香的?围地?,寺门前的?桃花树上还挂满了求姻缘的?绢条。
烟儿四目张望,走在她身前的?郑衣息却压低了声音说:“一会?儿再?领你逛庙会?。”
如今却是有顶顶要紧的?事儿要做。
郑衣息让双喜等人在寺外候着,自己则领着烟儿进了安国寺的?后院。
他先带着烟儿去了一处雅阁,这雅阁中?央摆着一座插屏,且插屏的?边缝处还被人绞出了一个小洞。
另一头的?人能透过?这个小洞瞧见插屏后的?人的?几分身影。
郑衣息神色肃穆,鬓发间隐隐渗下了些细汗,他竭力稳住自己的?声线,与烟儿说:“你且在这插屏后坐好,替我把这一卷佛经抄了,不?论外头有什么声响,你听见了什么,都不?要动。”
他说这番话?时神色无比严肃,泠泠的?眸子里凝着几分狠厉。
烟儿却无所?察觉,只记得在来庙会?的?路上,郑衣息说与她听的?话?语。
“今日我要为我姨娘祈福,大师说要让我身边亲近之人替姨娘抄一卷经书?,其间不?可断,也不?可离开。”
“烟儿,你可愿意?”
这段时日郑衣息待她十分温柔,事无巨细地?好,连身边的?圆儿也说,“世子爷有些不?一样了。”
烟儿自己更?是能体会?出郑衣息的?不?同,从前他总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望向自己的?眸光里有嫌恶和睥睨。
如今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却纯澈得只能映出自己的?倒影。
从花灯节后,他好似是渐渐地?将她放在了心间,这无关?尊卑、也无关?身份。
烟儿不?敢奢望太多,也不?敢与苏烟柔这轮明月争辉。
她只想好好活下去,若能与心上人两厢厮守,自然更?好。
所?以,她没有发觉出郑衣息话?里的?漏洞,只是欣然应允下。
因郑衣息将她当成身边亲近之人,心间还升起了些惘然的?甜蜜。
郑衣息百般嘱咐了她,她便也郑重其事地?应下。
她的?字虽还是难登大雅之堂,可她也会?尽力为之。
郑衣息嘱咐完这番话?语后,便推脱说还有事,要出去见一个旧人。
烟儿点了点头,乖顺地?绕到插屏后的?桌案,自己研了磨,开始专注地?抄起了佛经。
整整两个时辰,她连身子都未曾挪动一下,只靠着“心诚则灵”的?一片真心,真挚地?祈求着郑衣息的?姨娘能享些福报。
她依遵着郑衣息的?话?语,手酸了也不?敢停,累了渴了也不?敢动一下。
直到日暮时分,烟儿才搁下了羊毫,因不?见郑衣息的?身影,她正想去雅阁外头瞧瞧。
就在这时,两个受了伤的?男子正相互搀扶着走进了雅阁,一进门便瞧见了那十分显眼的?插屏,和插屏后影影绰绰的?女子身影。
遥遥瞧去,那女子还十分眼熟。
那两个男子只觉得胸膛处的?痛意愈发汹涌,险些便要支撑不?住逃亡的?意志。
这一处的?雅阁里怎么会?有个世家小姐?一切实在是太过?诡异。
只是身上的?毒发的?太过?猛烈,让那两个男子无暇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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