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出去一趟再回到家, 相府差不多开始准备晚饭了,她将单容瑾送的那包糕点丢在君胥案头,眨眨眼:“专门给你买的。”
君胥不可置信地看了君扶一眼, 拆开包裹一看果然是新鲜的糕点,稀奇之余又有些怀疑:“你没在里面拌耗子药吧?”
君扶嫌他无聊,瞥他一眼冷冷道:“不吃就扔了。”
君胥这才嘿嘿了一声拿起一块往嘴里塞。
晚间吃饭的时候, 君母说起她自幼的姐妹已经抱上了孙子,这两日才生的, 是个大胖小子,家里上下都高兴得很。
眼瞧着她三句两句又要说到婚事上来,君扶匆匆瞥了埋头吃饭的君胥一眼, 眼神一转露出个笑来。
“哥今天还跟我说,他想多纳几个妾呢。”
君胥呛了一声,差点噎死。
话音未落,堂中二老纷纷将目光投到了君胥身上。
的确该准备长子的婚事了, 他成天不务正业,还一心想着往外边跑,这要是成了家他还会成天想着往外跑吗?
君邺成看着儿子,开始细细思量起来哪家的闺秀适合说亲。
君母也道:“纳什么妾?谁家正妻没过门就纳妾?我看是要给你定门亲事安稳下来。”
“娘!我的事不急!”君胥放下筷子,胃口顿时少了大半。
“怎么不急?张家长子与你差不多大, 都开始琢磨着续弦了!你瞧瞧人家多么稳重,再瞧瞧你!”
君胥嘟囔:“一个断了根的废物也配和我比。”
君邺成看儿子一眼,道:“你娘说得对, 你是不大安分,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为你寻门亲事。”
之后的话题果然一直缠在君胥身上, 君扶吃好了饭,悄悄自中堂溜走。
自重生之后君扶一心不想再重复前世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她一心想要谢回昉,如今终于有了些苗头,自不可能轻易放过的。
她想了想,回到书房便拿出上好的笔墨纸砚,将那日初见的谢回昉画了下来,她上辈子连着画了谢回昉一年多,笔法早就纯熟无比,因着心境大有不同,连画技都突飞猛进。
等画好了画,君扶在侧缀上小字: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又晾干了墨,才卷好画卷递给青松。
“将这幅画送去谢家,亲自、当面交给谢家主,明白了吗?”
青松点点头,领命去了。
君扶轻笑起来,重来一世,她可不想再猜谜了,万一最后她那怪病又治不好,活上连年又要死,她还在这边磨磨唧唧不曾表明心迹,那岂不是亏死了?
此生当然是要快刀斩乱麻,把自己想要的东西都紧紧攥在手里为上。
等画卷送到谢家时,天色已晚,青松是有些身手在身上的,轻易就绕过了谢家看门的家丁,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翻墙越了进去。
这个时候谢回昉多半已经歇下了,他精力不多,又要早起,每日都歇得很早。
青松到门外时屋内的灯还未熄,他轻轻扣了扣门,听见里面谢回昉的回应才走了进去。
谢回昉还以为是谢家有什么事,可走进来的却是他完全陌生的一个人。
青松道:“我家小姐有件东西想交由谢家主。”
“你家小姐?”谢回昉从青松手中接过东西,一时想不起自己何曾与哪位女子有了这般密切的关系。
“是。”青松道,“我家小姐便是相府那位,名唤君扶,家主可不要记错了人。”
谢回昉微怔,想起白日里单容瑾对他说过的话来。
青松送完了东西便不再多留,按照原路又翻出了谢家回去了。
谢回昉坐在床上,细细展开画卷,只看了一眼便轻咳一声,赶紧将画卷合上了。
那上面画的他。
如此明显的暗示,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可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与他差的年纪那么多,小瑾都要大她两岁。
那日遇上君扶,谢回昉半点都没往那方面想过,他早已决意一生不娶,这副病躯怎么能用来拖累别人。
不可,不可。
他默念了两句,将这幅画卷束之高阁。
送完了画,君扶想谢回昉也就知道她的心意了,再过不久就是乞巧节,她可以在那日正式对谢回昉表明心意,总要当面看过他的反应,君扶才知道谢回昉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几日没去皇子府,今日单容瑾再去时发现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已经被撤了,其他几个皇子都排列坐在一起,根本没有他坐的地方。
他本就是不受宠的皇子,隆景帝鲜少过问他,便是故意针对了他又如何?
在座的几个皇子斜着眼,都等着瞧单容瑾的笑话。
然而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漠然的样子让等着看热闹的都败了兴致。
三皇子单容成和六皇子单容驰对视一眼,单容驰道:“瞧他那个草包样子,面上绷得满不在乎似的,指不定心里如何气愤呢。”
单容成闻言刚笑了两声,就听见背后一声轻咳,隆景帝正站在后面与夫子一同看着他。
“老三,你笑什么呢?”
三皇子吐了下舌头,赶忙起身道:“启禀父皇,儿臣刚刚只是跟六弟说起,四弟好几日没来学堂了,今日总算是来了,心里高兴呢。”
他面上挂着狡黠的笑意,只是因为低着头所以无人瞧见。
隆景帝果然将视线投向单容瑾,单容瑾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他长睫微垂,起身行了礼:“父皇。”
“为何不来学堂?”隆景帝看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眼中也没了同三皇子谈话时浅淡的笑意,仿佛是在询问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单容瑾自然也知道他无心过问,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只信口道:“前几日儿臣偶感风寒,怕连累其他人,才没有来。”
“那现在可是都痊愈了?”隆景帝道。
“是,多谢父皇关心。”
一问一答,父子二人表情都淡淡的,隆景帝便不再说什么,只是让后面的夫子抽考最近的课业,对众皇子道:“今日朕来瞧瞧你们可有认真勤学,若是谁答不上夫子的问题,可是要受罚的。”
一句话闹得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战战兢兢盯着书案,都不敢抬头往夫子脸上看。
隆景帝在旁边坐着,夫子先是点了三皇子问答,虽有些磕巴,但好歹一一都答上了,之后又点了六皇子,表现实在差劲,一直磕磕巴巴,好似完全都没有上过学一般,眼神频频看向三皇子,三皇子涨红着脸,一个字都不敢跟他说。
隆景帝默默看在眼中,气得直摇头。
“回去就把今日夫子问的全都给朕抄上百遍!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啊?那得抄到什么时候啊!”六皇子哭丧着脸,见三皇子瞪他一眼才没有继续说话。
只是他存心使坏,斜睨了角落的单容瑾一眼,道:“四哥平日勤奋,想必他定能对答如流。”
夫子本不愿点单容瑾,他知道陛下不喜四皇子,从来都是忽视他,之前又让他丢尽颜面,今日陛下来虽说是考察皇子们的课业情况,可何尝不是在考察他?
可隆景帝已然将目光投向了单容瑾,他便不好无视,只好叫单容瑾起来答题。
可令人意外的是,不论夫子问什么,单容瑾都能一一回答清楚,且立场清晰、观点明确,还能举一反三,令夫子都大感意外。
隆景帝也不由看了眼自己这个儿子,很多时候,若非他亲眼看见单容瑾,他都想不起来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
许是他的母妃做下的孽事过于让他心头记恨,让他痛失了自己最喜爱的儿子,所以一直在排斥去想。
他还是肃着脸,瞧不出有多高兴,沉声道:“你们都瞧瞧老四,下回朕再来你们若还是这般不成器,朕就要狠狠罚你们了。”
学堂里齐齐传来一声“是”,六皇子回头,恶恶瞪了单容瑾一眼,压低声音对三皇子道:“三哥,找个机会弄弄他。”
三皇子淡淡瞥了单容瑾一眼,没有应声。
再过阵子就是七夕,君母开始认真为君胥张罗亲事来,只是君胥态度十分强硬,眼看着就要翻脸走人了,君母只好退了一步。
“七夕那日人多,我将人家姑娘约出来与你见见,就见一见说说话,之后你再不满意就算了。”
君胥自然也不想闹得太僵,咬咬牙答应了。
君扶有些不解:“你又没什么心上人,为何如此排斥婚事?”
“你知道什么。”君胥冷哼一声,“我一直打算着找个外面的女子,性情爽朗的,京城这些千金小姐个个不光规矩多,脾气还大,成亲后一定处处都管着我,我有你一个妹妹就够烦了。”
君扶斜睨他一眼,想他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不再理会去关心谢回昉的事。
上次让青松送完了画,她又让青松去给谢回昉送了回信,约他七夕之夜在茶楼相见,这几日正在等待回信。
可等了几日,那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青松,这几日他很忙吗?”
青松想了想,摇了摇头,“似乎不算忙,和平日一样。”
“那他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他身子抱恙吗?”
青松摇了摇头,“看上去还好,和平日一样。”
君扶有些生气,“之前我让你找的大夫怎么样了?”
青松道:“告示已经贴出去了,还没有收到消息。”
君扶抿了抿嘴,她不喜欢干等着,既然谢回昉不肯回她的信,她就亲自去谢家找他一趟。
“青松!你给我准备一身男装,今天夜里带我翻进谢家去!”
第32章
夜晚星辰如海, 君扶穿了身玄色长衣跟在青松后面,她屏住呼吸,显得十分紧张, 想要一会儿就能见到谢回昉,她又觉得浑身上来带着劲头。
青松在前面探路,等到了谢家院外, 他又开始犹豫起来。
“小姐啊,这样做是不妥当的, 这若是被人看见,于您的名声有损。”
君扶不理他,往上看了看院墙, 道:“就是这里?你托着我一点,我翻过去!”
青松哪里敢让她自己翻墙,只好等君扶上了墙头,他再翻身过去等着在下面接住她。
两个人鬼鬼祟祟, 但还是不免动作太大,君扶刚落地,就听见屋里一声警觉的:“谁?”
是谢回昉的声音,君扶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那道清瘦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皆是一怔。
“君姑娘”谢回昉立即猜到了君扶的来意,他不知她竟能为一封信做到这般,望向君扶的神色多了几分复杂。
“我是来问谢家主, 乞巧节那日的约, 你到底来不来?”
君扶拍了拍手上蹭到的土, 直白地问他,她明媚双目中的期待丝毫不加掩饰, 就这样对谢回昉表露出来。
谢回昉别开眼,他道:“君姑娘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于你不善。”
“我不在乎这个。”君扶上前看着他,“假如你我就只剩下一两年光景,你还会在乎这些吗?”
“这样的假设未免太过荒谬。”
谢回昉甚至随着她的动作退了几步,君扶失笑,这一点也不荒谬,在前世便是这样,一年过后,谢回昉会重病逝世,两年后,她也会死。
老天就好像是在冥冥之中告诉君扶,她和谢回昉是一样的人,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
“谢家主先不要管荒不荒谬,我只问你,如果这是真的呢?”
谢回昉目光静敛,却不看君扶,只道:“君姑娘若有什么事,大可现在一并说清,何苦还要兴师动众专等乞巧节。”
君扶不为所动:“旁的事或许可以随随便便就说了,但这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不愿如此随便,就算谢家主当真不喜欢我,也该郑重拒绝,给出足以说服我的理由才是。”
“还是谢家主觉得,我堂堂相府小姐,不值当你做到如此呢?”
谢回昉被她堵得无话可说,何况就在不久之前,君扶还救过他。
而他一介商贾,更不能得罪相府。
见谢回昉不说话,君扶强硬道:“那我就当谢家主答应了,届时相府的马车会来接你,我可不希望中间再出什么岔子。”
离开谢家后,青松忍不住道:“从前并未见过小姐如此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
君扶默默念了一下这四个字,觉得自己方才好像是不讲理了些。可谢回昉那个性子,本就是极为温吞的,若她不逼他一把,两个人慢慢磨着得磨到什么时候去?
“不管怎么说,能达到目的就是好的。”君扶并不指望谢回昉能在乞巧节就给她什么答案,这只不过是说出来骗谢回昉的话而已,她就是想见他,就是想和他过一回乞巧节。
至于之后谢回昉郑重地拒绝了她,她就放弃谢回昉了吗?
绝不。
乞巧节将至,京城中上下都开始张灯结彩布置起来,单容瑾在皇子府又混了几天日子,期间六皇子没少找过他麻烦,不过都被劲风一一在暗中挡回去了。
劲风原只在宫里办事,阑擎负责在宫外接应,但最近单容瑾频频出宫,一走就是一整天,劲风常常闲得无事可做。
阑擎对他道:“咱们殿下最近看上一个女人。”
劲风“嗯”了一声,似乎并不为此产生什么兴趣。
阑擎觉得他十分没劲,“你在宫里左右逢源的时候可是舌灿莲花,为何跟我就没话讲呢?”
劲风道:“正是因为平日说话太多,现在才懒得讲。”
“你就不好奇殿下看中的女人长什么样?是谁家的千金?”
“殿下看中的,自然容貌不俗。”劲风道,“至于谁家的更是无所谓,反正今后都是要做太子妃的。”
阑擎“嘶”了一声,觉得好似是这么个理,什么事到了劲风嘴里一说,他自己也觉得没劲起来。
他拍了把劲风的肩,道:“日后殿下若入主东宫,甚至一登高位,你就去殿下身边做大监,我太笨了,殿下肯定看不上我。”
说完阑擎看了看劲风的反应,他依旧是表情淡淡、不为所动。
于是又添油加醋道:“我听说,凡是进了宫的男人都是要断子绝孙的,你觉得殿下会不会念在你平日的功劳上对你网开一面?”
劲风终于有了些反应,道:“若不娶妻生子,那东西留着也没用。”
“”阑擎摇了摇头,他觉得劲风一定是疯了。
乞巧节这日,车水马龙,灯花如昼,君扶早早备下裙裳只等这一日换上,一袭曳地的浅紫长裾上嵌着金丝编成的小花,温婉可人。
“小姐怎么不穿那件红纱的?那是绣坊刚送来的,今年的新款式呢!”含春一边替她梳头一边问。
“那件太惹眼了。”君扶道,她前世便打听到谢回昉的喜好,一直都没有机会试试,今晚不穿着去岂不是亏大了?
含春努了努嘴,不以为然,就是要惹眼才好看啊,她家小姐穿红色是最好看的,管叫人挪不开眼呢!
今夜君胥也要见别家的小姐,似乎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听说知书达礼十分娴静,君扶没有见过,但君母的注意此刻全在君胥那边,半点也不会打扰她了。
等梳妆好后君扶便从角门出了相府,让其余两个侍卫去谢家接谢回昉,她先行一步去了灯市。
时辰尚早,灯市上的人还没到最多的时候,君扶先将两面逛了逛,寻思一会儿等谢回昉来了,他们干什么去。
相比之下,君胥就有些惨了,被君母拉着试了好几身衣裳,最后他都不耐烦了,恨声道:“再怎么准备,我就长这个样子!她若不喜欢,我穿什么都没用!”
君母哀怨,“娘不也是为你终身大事考虑,你也不想想你今年多大了,别人家都抱孙子了,就我,生了两个一个都没有着落。”
君胥趁机道:“先给小妹找吧?她长得花似的,是个男人都会喜欢。”
君母道:“等你的事定下来便是扶儿,你们俩谁也别想逃。”
君胥重重叹了声气。
等君胥出门已是打半个时辰后,君扶站在一间灯花铺子门前,正捧着一盏莲花灯问价,耳边忽闻不疾不徐的马蹄声,回过头一看谢回昉正被人扶着下了马车,灯照在他雪色的氅衣上,宛如月华流光。
君扶的眼神顿时温和下来,她走上前去代替了谢犁的手,朝谢回昉伸过去示意要扶他,谢回昉原本都伸出手来,见状又将手退了回去。
君扶弯眸,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率先一步抓住了谢回昉的手。
“君姑娘这样不妥。”谢回昉挣了挣,可君扶握得很紧,一点都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还有很多,谢回昉不想再惹人注目,便就着这个姿势走了下来。
他耳尖晕上一抹不自然的绯色。
君扶自然而然与他并肩一处,含春与青松自觉跟在身后,连谢回昉身边的谢犁也被拦了下来。
“谢家主之前可有与哪位嫁人赏游过华灯吗?”君扶浅声开口。
谢回昉回过头,见她佯作别开视线的模样,清润的眸中露出一抹笑。
“是头回来,之前不曾遇到过蛮横的姑娘。”
君扶知道这是在说她了,抓着自己的小臂挠了挠,蛮横又怎么样?蛮横才换来今日!换来此刻!
二人站在一处,光景皆被一人看在眼中,他眸色暗沉,手里挂着的檀珠被捏得嘎吱作响。
乞巧节,君扶怎么会和他舅舅站在一处?
他双目死死锁在君扶浅紫色的华衣和头上那根金钗上面,脑中回想起前世福闰说的话。
这些难道不都是他的喜好吗?为何现在舅舅也有这样的好处?
只有他才喜欢浅紫色的衣服,他才喜欢金饰,这些东西舅舅又不喜欢!
见单容瑾脸色阴沉,一同跟来的阑擎和劲风都识趣地默默没有开口,阑擎自然是知道单容瑾生气是因为他看上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站在一处,那人还是他的舅舅。
劲风就算之前没见过君扶,见此情境也知道了。
只是他目光微落在君扶身后那个小丫头身上,看她满目新奇张望着道旁的花灯,一双杏目中好似染上同样的光彩。
少倾,她肩上被人拍了拍,一个清瘦的男人递给她一串糖糕,劲风收回了目光。
“这个给你。”君扶将方才买来的莲花灯交入谢回昉手中,“一会儿要去河边放灯,你记得许过愿,再把灯放进河里。”
谢回昉看了眼手中的灯,做得十分精致,寻常人买的要么是纸灯、要么是布灯,君扶买的这个是木头的,可以在水里漂好久。
“我并无什么心愿。”谢回昉说着想把灯还回去,君扶却没有接。
“人怎么会没有心愿呢?”君扶道,“或是希望自己身体康健,或是希望自己家族兴旺,人总会有些盼头的。”
谢回昉听着她说话,眸光微闪,她一下子就说出了他想要的,可他却不知道君扶想要什么。
他吗?
谢回昉觉得自己不值得作为一个愿望。
那是什么呢?
谢回昉有些好奇,他自己被君扶看透了,可他还没有看透君扶。
“君姑娘为何不放一盏灯?是无所求吗?”谢回昉忍不住问了出来。
君扶回过头,亮晶晶的眸子注视着他,世间最好的光华都被她敛进眸中,耀目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我想要的,就是谢家主想要的。”
第33章
空中炸开一簇烟火, 红黄蓝绿的火花迸射开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谢回昉却并未移开目光,他清浅的目光落在君扶身上, 他明知她今年才不到十六岁,却总是下意识忘记二人之间的那条鸿沟。
正待他想说什么时,一个颀长身影突然越入二人之间, 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君扶微怔,看见身侧突然出现的单容瑾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青松和含春见状立刻走上前去护在君扶两侧。
“小瑾?”谢回昉轻念了一声有些意外,“你为何会在此?”
这个时候,皇宫恐怕都落钥了。
单容瑾盯着谢回昉, 一字一句道:“不在这里,舅舅希望我在哪儿呢?难道舅舅,背着我做了什么心虚之事不成?”
他句句意有所指,除了君扶, 其余两人都心知肚明他在说什么。
谢回昉别开眼,忽然为自己的行径不齿,小瑾分明之前告诉过他,他对君家小姐有意的,他却还是应了邀来这里。
倒是君扶, 单容瑾说的两句话她一句也没有听明白,更是不解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前世君扶去找谢回昉时从未遇见过单容瑾,她记得谢回昉说过, 单容瑾与他不大亲近的。
可这一世种种表现, 这二人之间怎么都不像不大亲近的样子。
“舅舅为何不说话?”单容瑾又问了一句, 颇有些咄咄逼人,君扶不知这两人间在打什么哑谜, 就在此时,他们旁侧一家卖炮仗窜天猴的小摊突然爆炸,周围有躲避不及的百姓即刻被烧伤了半张脸。
几乎在爆炸声想起的一瞬,君扶整个人都被裹进一人怀中,那人紧紧护着她周身,除了天旋地转君扶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有些耳鸣。
随之担忧谢回昉怎么样了。
因为她知道,抱她的这个人,不是谢回昉。
是隔在她和谢回昉之间的单容瑾。
附近的百姓民众霎时恐慌起来,奔走叫嚎喧嚣不止,就在谁都以为这是一场意外时,第二声爆炸声又起,君扶都尚未从第一次爆炸中回过神来,她整个人就被单容瑾打横抱起。
“阑擎!劲风!去查!有人故意为之!”单容瑾急急吩咐了一句,护着君扶连忙到安全的地方去,君扶心中乱了一瞬,趁机扒着单容瑾肩膀起身,撞入他关切的黑眸中。
“谢回昉呢?”君扶问了一声,她急着往单容瑾身后看,可是后面人山人海已然大乱,她根本寻不见谢回昉的身影。
“你放我下来!我去找他!”
单容瑾一边要抱着君扶,一边还要顾及护着她不被骚乱的人群碰到,被君扶轻易挣扎了出去。
“君扶!”单容瑾急急拉住她,“舅舅会没事的,你先跟我走!”
“我不跟你走!”君扶用力甩都没甩开单容瑾,眸中不觉映出火来,“我的事不劳四殿下操心,我要去找谢回昉!”
“你说什么?”单容瑾眉心一紧,君扶方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他瞬间火起,她敢违逆他,敢为了别人违逆他!
“你瞪着我干什么?”君扶见单容瑾居然还敢跟她生气,她一想到谢回昉还不知下落就心急如焚,谁有心思跟他拉拉扯扯。
“放开!”君扶又用力甩了一把,瞪着单容瑾厉声道,“你听不懂人话吗单容瑾?我叫你放开!你还不配碰我!”
她用另外一手死死将单容瑾的手扳开,指甲在他手背上留下三道红痕,看都没看单容瑾急急往人群中去了。
单容瑾愣在原地,她说什么?说他不配?
可分明君扶喜欢的该是他才对,现在她却这样紧张他的舅舅!
究竟是出现了什么问题造成了这一世这样大的差错?君扶是他的,只能是他的,她本该对他一见钟情,她今日约见的本该是他!
单容瑾有些抓狂,这一世本就应该顺理成章,他与君扶两情相悦,君扶再来做他的太子妃,可现在这都是些什么?
可城中的爆炸还未消停,已经连成了一片火光,城中百姓越来越乱,不知谁点燃了悬于头顶的花灯,跟着一片燎原火势愈发不可控制。
且不论君扶找不找得到舅舅,她一个人一定会有危险。
单容瑾沉下眸色,又扎进了人群之中。
方才单容瑾动作太快,君扶都没来得及看清青松和含春被人群冲到了何处,她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人群推搡的力道比她想象中大得多,她一边左右张望寻找谢回昉的身影,一边还要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
他应该不会有事吧谢犁不是跟着他吗?可是爆炸发生的时候谢犁离谢回昉并不近,实在让君扶心里没底。
他本来就病着
此刻本来就乱,君扶还是逆流而行,不知什么人推了她一下,她险些跌倒在地,但是很快她周围的人群突然开始绕着她走,再也没有人过来挤她碰她,甚至在前面人流过来她下意识后退时,后背撞上一个熟悉的胸膛。
君扶愣了一瞬,她好像知道是为什么了,也知道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是谁了。
她咬了咬牙,没有回头去看,只顾着向前走去,可她知道身后的那个人一直都在跟着她。
君扶最后在一间茶水铺子找到了谢回昉,他神色惶急,在看到君扶之后明显一喜。
“你有没有伤着?”
“君姑娘没事罢?”
两人不约而同问起,谢回昉轻咳了一声,道:“谢犁和你身边那个侍卫都去找你了,他们说我去还不够添乱的,让我好好在这儿等君姑娘回来。”
君扶挑了下眉,青松可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唯一可能的就只有
“小姐!”君扶小臂一紧,是含春抱了上来,“您回来啦!怎么不见青松他们?”
君扶道:“我自己回来的,城中大乱,今夜怕是有不少人受伤。”
说罢她看向谢回昉,道:“险些连累谢家主,是我思虑不周。”
谢回昉摇了摇头,转而看向外面喧嚷的人群,官府已经介入协助疏离百姓,还组织了专人灭火,乱局得到了控制。
他道:“今夜恐是有人故意纵火,而且似乎是冲着什么人去的,事发时爆炸点就在我们附近,此人应该离我们不远。”
君扶想起那个烟花铺子,忙问:“烟花铺子的老板怎么样了?”
“死了。”含春声音轻轻的,“不光是他,连带当时在摊点买东西的几人也都死了。”
君扶沉下脸色,先不论那人的目的是什么,可他伤及无辜百姓,便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说话间谢回昉又捂着胸口压抑地轻咳了几声,君扶忙走过去为他顺了顺背。
“无妨。”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不过是火势有些呛人。”
四处的火已经在尽力扑救了,火被灭了大半,君扶道:“我先送你回去罢。”
她一说完这话,就觉得身后好似被一双眼睛盯着,可她一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君扶想起方才一路护着她来到这儿的单容瑾,默然地抿紧唇。
单容瑾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难道
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转而又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单容瑾那么讨厌她,即便真是那样,又怎么会出手救她呢?
人群被疏散后,青松和谢犁也很快找了过来,青松见君扶没事大大松了口气,若是今晚出了什么岔子,他真不知一会儿回去如何与老爷夫人交代。
“咱们先回去罢,今晚的事定然有朝廷来查。”君扶看着谢回昉上了马车才去自己那辆,一路回了相府。
第34章
今夜城中发生爆炸的事传得很快, 君邺成和夫人在家中焦急万分,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君扶回来,拉着女儿嘘寒问暖。
“你哥哥还没回来呢, 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君母叹了一声,不过君胥她多少是放心的,大约出不了什么事, 看君扶平安回来心已经放了大半。
倒是君邺成看着君扶似有所察,问道:“扶儿今晚是和什么人出去的?”
君家乃朝中重臣, 上辈子君扶就知道君家恐怕不会同意她与谢回昉的事,所以一直未将谢回昉的事告诉过任何人,这一世就算她铁了心要与谢回昉在一块儿, 那也不能操之过急。
“只是个不大相熟的朋友,上回去张家的游园会上认得的。”君扶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又看向母亲,“也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今夜娘给他相看的小姐伤着没有。”
君母正担心这个, 闻言道:“还是快些让人出去找找罢,方才我就想让人去找了,你爹非不让,天底下哪儿有他这样养儿子的。”
“找什么?男儿本就是要多历练。”君邺成低嗤一声,“倒是孙侍郎的女儿今夜若出了什么岔子, 你我要如何跟人家赔不是。”
“出不了什么岔子。”君胥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君母心中一喜,连忙往外看去, 君胥整个人还算从容, 就是袖子上的衣服被扯破了一块。
“孙小姐已经被我送回府了, 我就说今夜别搞这些劳什子,果然出了事。”
相比起几人谈论的话题, 君邺成更加关心今夜引发爆炸的元凶是谁,此事并不算难查,京中掌管火药的也就那几人。
主要的是这件事由谁来查,不要贼喊捉贼了。
君胥回来后便被君邺成叫去了书房,二人应是要商议对策,明日早朝隆景帝势必会问及此事。
君扶也是精疲力尽,安抚了母亲几句后便回房间休息了。
一夜之间,皇城的禁军将满地狼藉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干净,再将探查到的线索一一汇报朝廷,天微亮时,各部大臣陆续从家中出发赶到宫中上朝,他们心里或多或少都想好了对策说辞。
君邺成站在首位,早朝上隆景帝一来果然就说起昨夜的爆炸案,据禁军统计已造成十六人死,波及或踩踏受伤的百姓不计其数,人人都在翘首以待,希望天家拿出一个说法来。
“陛下,此案要查,且要详查,但臣以为最重要的不是怎么查,而是由谁来查。”
“纵火之人在暗,我等在明,一定要择好查案的人选,可不要错选了贼人的同伙,还望陛下谨慎决断。”
诸位大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说了半天就是商议不出究竟由谁来查。
就在隆景帝一筹莫展之际,他将目光投向君邺成,见他并不与其余大臣共同讨论,不由问道:“君相可有适宜人选?”
朝堂上一时安静下来,君邺成出列,沉稳道:“臣确有一人选,唯恐陛下不满臣的举荐。”
隆景帝摆了摆手,“大案当前,君相只管直言,朕恕你无罪。”
君邺成道:“臣以为四殿下可担当此任。”
“啊!?”一时间文武百官一片哗然,谁都知道陛下不喜四殿下,这些年来,也无人敢在陛下面前提起过四殿下。
所有人都默认他消失了似的。
销声匿迹的皇子如今被君相再度提及,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一时半会儿甚至无人想出理由来反对。
隆景帝亦是面色微变,他正想下意识拒绝,却恍惚想起那日在皇子府,单容瑾从容对答的模样来。
老四确实孤僻,即便是在众皇子当中,他也没有个伴,更没有为他效力的人,显然他一个人无法策划如此巨大的爆炸,他的嫌疑的确是最轻的。
可此案若是交由他去查,不就等同于告诉所有人,他要重用老四了?
隆景帝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复又看了君邺成一眼,只见他神情镇定全然不在意究竟单容瑾会不会当选,再瞧瞧其余的大臣,个个也都没什么主意。
隆景帝沉吟一声,道:“那就由老四来查这个案子。”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给他一次机会又能如何?他若办砸了此事,日后再冷着他倒也顺理成章,否则天下人该说他这个做爹的刻薄。
此事无人反对,一下朝消息便传到了单容瑾耳中,他神色平平并无反应,倒是其余几个皇子听了异样的眼光都投向了他。
“咱们且看看四弟这回能查出什么来罢。”三皇子冷哼一声,正要回到自己座位上,袖子却被老六扯了扯。
“三哥,万一你就不怕?”
三皇子摇摇头,“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倒要瞧瞧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下朝之后,早朝议论的事也被君邺成带回了相府,今早孙家传来消息,孙小姐昨夜受惊过度,回去便病倒了。这事儿君家多少有些责任,一大早君母便备了补身子的礼品叫人送去。
君胥抿紧唇,不豫道:“这身子骨也太弱了,昨晚她可什么都没看见,自己就把自己吓成这样,我也是服了。”
被君母狠狠瞪了一眼。
后来一家人坐到一起吃饭,君邺成才说起早朝上的事,举荐单容瑾来查案虽是他昨日和君胥亲自商议的结果,但也意外隆景帝就这样答应下来。
“你们为何觉得单容瑾身边无人?”君扶问了一句。
她记得昨夜单容瑾说得很清楚,他命二人去追查元凶,显然身边是有人在的。
至于究竟有多少,那些又是什么人,君扶不清楚。
“四殿下素来独来独往,在皇子府也从未见过他与别人交好。就连他的母族谢氏也与他少有来往。”君邺成叹了一声,“他小时候我曾在宫里见过他几次,敏而好学,只是性子太过孤僻,若悉心教导,假以时日”
君扶听着这话,心中默默冷笑一声,继而道:“谢家主与四殿下的感情似乎并不疏淡,谢家虽是经商之家,若是昌隆起来想必对四殿下也多有助益。”
平常吃饭也时常议论朝政,自己这个小女儿从不会过问,甚至连听都懒得听几句,可这回她不光开口说了,还说了点君邺成不知道的。
他不由看了君扶一眼,“你怎么知道他二人关系不错呢?”
“父亲忘了不成?”君扶看了眼母亲,“之前在张家出现的那桩丑事,祸及的本是谢家主,半路被四殿下劫了,否则谢家可就咽下这个哑巴亏了。”
君邺成摸了把自己的胡须,想到是这么个道理,他今日替四殿下说话,成与不成都有了几分恩情在,先太子病逝后东宫就一直无人,他可要注意警醒些,择一个良主。
入夜,君邺成侧卧于床,看着坐在妆镜前拆发的夫人突然轻叹一声。
“怎么了?”君夫人回过身。
君邺成沉着脸,道:“今日扶儿的话忽然让我觉得,这谢氏倒也算是个可以拉拢的人。”
“怎么拉拢?他们家是经商的,跟咱们八竿子打不着,你说你要是户部的还好说,如今官居一品,难道还要去巴结一个小商贩不成?”
君邺成摇了摇头,“这一旦跟皇室沾了边,就没有那么多讲究,这里面千丝万缕的头绪,怎么能光看面上那一层就妄下定论。”
“行行行,那你想怎么拉拢?”君夫人瞥他一眼,知道但凡是他开口说出来的事,十有八九是早就决定了,哪会因为别人的一言一行改变。
君邺成道:“谢家家主,那个叫谢回昉的,还没成亲。”
闻言,君夫人蹭一下子站起,高声道:“你让扶儿嫁给一个商人?这还不叫那些贵女们笑掉大牙?!”
“谁说是让扶儿嫁?”君邺成沉着脸斥了一句,“扶儿的婚事我早有了打算,眼下还不着急她,你以后也别再忙着给扶儿张罗婚事,你这妇人就是眼皮子浅,张家那样的门第也看得上。”
君夫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君邺成道:“我想着,也是时候把柳氏接回来了。”
“你说谁?!”君夫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我就知道这么多年,你和那个狐狸精一直没断过!”
君邺成冷冷扫她一眼,“又在胡闹什么?她为君家生下子嗣,虽然是个女儿,但好歹也是君家的人!怎可真的弃之不顾,这些年我顾着你的面子一直没有把她们娘俩接回来,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君家正需要再多一个女儿,这是为君家长远考虑,切不可妇人之仁。”
君邺成几句话堵死了君夫人辩驳的路,他如今已是一朝宰相,自然说一不二,不必再看夫人的脸色。
君夫人沉着脸熄了灯,直到入睡也再没和丈夫说一句话。
第35章
君邺成一言既出, 第二日的早膳的时候就不顾妻子铁青的脸色说出了这件事。
“我还有个妹妹!?”君胥大为震撼,下意识以为这是个玩笑,可他那老爹又从不是开玩笑的性子, 再看看母亲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他这妹妹怎么云淡风轻的,如此冷静。
君扶前世就得知此事, 自然不会惊讶,她目光淡淡看着君邺成道:“既然做了这个决定, 就说好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等那个女人进了门, 又要给她什么身份,分到哪个院子住。”
君邺成本只是拿来一提,见君扶这个反应倒是意外,只道:“她要认祖归宗, 在外面的名字自然不作数,要改的。”
君扶也不过是随口一问,一点也不关心这个多出来的妹妹叫什么名字,究竟要住在哪里。
甚至她都不想认这个所谓的妹妹,无论是住在哪儿, 只要别挨着她就行了。
一个上午过去,君胥还没从自己还有个妹妹这件事里缓过神来,没想到下午君邺成就把外面那娘俩接回来了。
接得隐秘, 倒是没什么人知道, 但是动作这样快, 很难叫人不怀疑是早早就做了打算。
君母一直沉着脸,本想连面都不露, 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多心虚似的,妾室上门,她这个做主母的自然要明证身份才是,于是又在中堂坐着等人过来。
君扶和君胥也坐在一侧,君扶眼观鼻鼻观心,远不如君胥表现得好奇,倒是君胥张望着门口,十分好奇家里多出来的妹妹长什么模样。
柳氏进了门,来前应是特意梳洗过,面上带着三分讨好的笑意,一双柳叶眉细弯弯的,眼睛不大,看上去像个十分温柔的女子。
虽说这么多年她都在外面住,可保养得却不比官太太差,气色红润、身段娇俏玲珑,再看她身后带着的女儿,脸盘子小巧可人,生得也算清水芙蓉,只是病恹恹的,给人一种弱柳扶风的感觉。
这二人迎进了门,父亲怕是了了一桩心事,君扶抬眸往父母的方向看了一眼,见父亲面上虽端着,但不难瞧出还是高兴的,一双眼睛全在那个小女儿身上。
君扶收回目光,又往身侧一看,只看君胥也正盯着新来的妹妹瞧,她顿时心生不快,私底下狠狠捏了君胥一把。
“啊!”君胥大叫一声,引得别人都朝他看去,君胥低低道,“你干什么?”
君扶冷冷哼了一声。
这时君邺成才开口说话,对着君母介绍道:“君荷,这以后便是你的母亲,到这边来。”
君荷以前只敢姓柳,今日认祖归宗也改了她的名字,她一双眼睛怯生生的,先是朝着君扶的方向望了一眼,才缓步上前对着君母跪下。
“母亲。”她开口唤道,声音软糯糯的。
君母应了一声,没多分她眼色,好在君邺成也并不在意,指着君胥和君扶道:“那是你的哥哥和姐姐,往后你们三人便可互相照顾,你去见见他们。”
君荷率先来到君扶面前,叫了声:“姐姐。”
君扶自然不好当着面让她不好看,勉强笑了笑。
君胥咧着嘴,脆生冲着君荷一笑,道:“以后住在这儿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缺的就来同我说。”
君荷闻言这才多了几分喜色,忙应下了,还叫了声:“哥哥好。”
听得君胥心尖一酥,别提有多满意了。
见过了人,又赶上晚上一起吃饭,所有人都在一张桌子上吃了饭,这场气氛可堪冷清的家宴才算结束,君扶先送母亲回了屋。
“扶儿,娘一定要把那个狐媚子赶出去!”在回屋的路上,君母还气得发抖,像是想起之前的事。
君扶虽早知父亲在外有个私生女,却不知他与柳氏究竟如何发生的,见母亲面色不豫,就知当年的事肯定还藏着腌臜龌龊。
她问:“柳氏是什么人?”
君母恨恨道:“她原是君家买进的下人,已有婚约在身,那年恰逢南方闹灾,她家里糟了难,与她定亲的那户人家搬走了,她家又落了难,被卖到了京城来。我当初见她可怜,尽安排她些轻便的活干,谁知那个贱人竟细细保养起来,还寻由头经常出入你爹的书房。我那时正怀着你,还不知情,后来却觉得你爹频频起夜,我还当他是身子不适,一日跟过去看了看,谁知就见他进了书房与那贱人私会!”
即便过了十几年,君母想起那些场景仍然觉得历历在目,恨不得亲手撕碎柳氏似的。
“那时我娘家人还在,便大闹了一场,让你爹将她重新发卖了去。你爹一一照做,安生了好一段日子,谁知后来又被我发现他与贱人一处,那时贱人就已有身孕了。”
说着君母伤心起来,“后来我娘家人走的走,散的散,身后没人替我撑腰,那贱人的事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至今日,你爹不顾我的反对强行将她俩接进了门!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我早就知道!”
君扶听母亲一口一个“贱人”,就知她恨柳氏恨到骨子里。
可这种事,她做女儿的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况且柳氏有女儿,君家的血脉也不能遗落在外。
她顿了半晌,只好劝了母亲几句放宽心,可回到自己的住处躺到床上时,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迄今为止,她对妾室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上辈子单容瑾从外面带回来的怜枝,她从这个妾室身上领教到她们为了博取男人的欢心愿意做到何种地步,甚至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去。
君扶一生都活得风光体面,在东宫那几个月,她好像见到了这世上所有不干净的东西,直到现在想起都觉得触目惊心。
之前她讨厌单容瑾,自然而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单容瑾才会这样糟糕透顶。
可重生之后,君扶亲眼看着她曾以为恩爱无比的爹娘原来生着这样的嫌隙,原来她爹娘也是这样一地鸡毛地过活着,她便忍不住生出怀疑,是不是只要两个人成亲,就会变成这副模样?
书里说的举案齐眉、琴瑟和鸣,难道都是唬人的不成?
若是那个人是谢回昉呢?如果是谢回昉,她还会不会遇到这些糟心的事?
君家通常都会一家人一起用饭,按照君邺成的话说,就算两个孩子各自成家,也得定点回来聚着吃一顿饭。
可自从柳氏和君荷来到府上,这个惯例好像不约而同被打破了,没人再提家宴的事,都是各自在小院里用了。
君胥院子里都是些男丁,做饭的手艺不好,便总是来君扶这里蹭饭。
这几日君扶很不待见他,道:“你应该去你新妹妹那儿吃,总是来我这儿算什么,传出去不都要说你厚此薄彼?”
君胥知道君扶看他不顺眼,可他不大理解,“怎么了?君荷来了,你好像很不乐意。我看她性子还不错啊。”
“你倒是心胸宽广,可有见到娘肉眼可见地瘦了许多?她如今不指望着爹了,就指望着你,你倒好,这些日子连面都不见。”君扶说完又觉得自己啰啰嗦嗦跟君胥说这些干什么,不耐道,“算了算了,含春,咱们到外面转转去,成天在这府里待着,闷死了。”
君扶素来没有午睡的习惯,现在好不容易重生了,更恨不得把一日掰成两日来过,距离之前的乞巧节已过去几日,她出了相府便让青松去备了几份薄礼,然后毫无负担地往谢家去了。
往日谢家都是门庭若市,今日倒是大门紧闭,君扶心中觉得奇怪,让青松过去敲门。
敲了半天,里面探出一个老翁,看了君扶半天也没认出来,只好道:“姑娘是?”
“我是谢家主的故交,今日登门有事找他,老伯可否行个方便?”君扶边说,边示意含春递银子过去,被老翁连连拒绝了。
“既然是家主的朋友,就先进来罢。”老翁让开身子让君扶进去,君扶便带含春走入,令青松在外面看着马车。
今日谢家静悄悄的,透着一股不同寻常,而且君扶发现老翁待她去的是水榭旁的客室,距离谢回昉的住所相去甚远。
下人很快上了茶就退下了,君扶坐着吹了一会儿风,对含春道:“你在这边等我,我过去看看。”
含春直摇头,“上回在张家就出事了,奴婢才不放小姐一个人去。”
君扶拗不过她,只好把含春也带上了。
两个人一起走目标太大,君扶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就大大方方走在路上,来往的谢家见她如此理直气壮,心中虽然纳闷她是谁,可也不敢上前多问。
君扶没在谢家多留过,颇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谢回昉所在,还没走进院里去,就听里面传来一声怒斥。
“人家都告到我面前来了,若是再晚几分,怕是已经告到了御前,你好大的胆子!”
那是谢回昉的声音。
君扶从未见过他生气,不由屏住呼吸细细听起来。
“不就是一个女人,我哪儿知道她会死?”又一个声音响起,是个男子,听上去年轻气盛,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
简短两句对话,已被君扶猜出了七八分,她以前可从未见过谢回昉管教谢家的人,之前并非没有听说过,谢家的小辈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只会扒着谢家吸血。
而谢回昉也数次被这些人所拖累,吃了很多本不必去吃的苦。
想了想,君扶抬步走了进去。
第36章
君扶走进屋内, 里面只有两个人,谢回昉应该是在椅子上坐着,不大能瞧见, 只能看见跪在地上的人,年纪二十上下,面容黝黑, 依稀可见得几分俊朗。
一想到方才与谢回昉叫嚣的便是此人,君扶先对其带上几分嫌恶, 她没有再往里边走,也不打算去掺和谢家的家事,刚准备从房里退出来, 就听见里面叫骂道:“谢回昉!你装什么清高?谁不知道你一个病秧子不过是不行,否则这么多年你为何不娶妻?你自己不能人道,就要拦着我们?”
君扶脸色沉了沉,她想面对这样的无礼, 谢回昉或许都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君扶却替谢回昉委屈。
他靠着自己一个人支撑起谢家,周转于生意和单子,本来就不康健的身子就这样被压垮,可到了最后, 没有一个人感激他。
事实也证明,谢回昉一走,整个谢家就像轰然垮了似的, 什么也不剩下了, 最后不得不变卖了谢回昉留下的房产, 灰溜溜滚出了京城。
这群杂碎,受着他的好处, 竟然还敢蹬鼻子上脸!
君扶眉宇间隐有怒色,刚才那一眼她已记住了此人样貌,回头叫青松去查查他的身份和路线,找机会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
她带着含春回了之前水榭边的客室,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就看见谢回昉往这边来了。
这是在谢家,他身边一个跟着伺候的人都没有,甚至还穿得有些单薄。
君扶连忙起身。
“君姑娘怎么来了?”他眉目依旧温润舒朗,半点也叫人瞧不出方才在他书房里发生了那样的事。
君扶想,谢回昉总是这样,永远都像一捧春风、一汪春水,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激起他的情绪。
“我来看看你!”君扶道,“上次乞巧节一别,也有五六日了,谢家主可安好吗?”
“我很好。”谢回昉浅浅弯了下唇,他本就肤色白皙,连唇瓣都带着淡薄的粉色,一切生在他身上的好像都那么恰到好处。
“上次是君姑娘受了惊吓,按理应该谢某主动慰问才是,只是”
谢回昉没有再说下去,君扶却是明白的,她家是丞相府,若是谢回昉主动登门,只怕落在外人眼中都会以为谢家在攀附君家。
“两个人相处,自在是最要紧的,谢家主觉得呢?”君扶笑了笑,“我对谢家主心向往之,只是希望能时常见到你,并不求谢家主尽快给我什么回馈,你只需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无需来迁就我。”
她的倾诉向来直白又热烈,经常冲得谢回昉不知如何应对,他想不通这位相府千金怎么会看上他?只是他们之间分明是差着辈分的,这中间艰难重重,他都看得见。
他相信,君姑娘大约也是看得见的。
既然看得见,又为何做出这诸多的努力?竹篮打水一场空,就为他这么一个人,值得吗?
因为是商人,很多事情谢回昉都看得很清楚,他自然也明白就算小瑾是皇子,可以小瑾如今的地位,也是够不上君扶的。
相府千金,最与她相衬的婚事,大约只能是太子。
“君姑娘万要顾惜名节,谢家人多眼杂,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就不好了。”谢回昉想着,又拒绝了一回君扶。
他想,大约是小女儿的情意,一时兴起,很快就会淡去的。
可他说完,君扶就像没听见似的,只顾着低头摆弄她面前的茶盏,谢回昉看在眼里,无声地叹了一声。
“我成日在府中,消息闭塞,乞巧节那晚爆炸的事,不知谢家主这边可有什么风声?”君扶抿了口茶,不动声色换了个话题。
这件事一直是单容瑾在查,君扶是知道的,她虽好奇幕后黑手是谁,也不敢到父亲面前去问得太勤,生怕老爷子一个弯没转过来,将她与单容瑾联系到一处去。
这种事情能避免则避免,她重生之后对单容瑾的所有事都要敬而远之。
谢回昉摇了摇头,“这件事一直都是交给小瑾去查的,那晚之后他并未与我走动过,我也不知道消息。”
“我听说,那晚之后,谢家主往受难百姓家中送了银钱米粮,动作比朝廷下发的抚恤都快,真真是光风霁月。”君扶赞了一句,一旁服侍的含春听得忍不住抿了抿嘴,她家小姐今日就像是把这辈子的嘴都带上了,她真是头回见小姐如此健谈!
君扶不吝夸赞,谢回昉受得却很不好意思,他浅声笑笑,道:“这没有什么,我亲眼见到那些百姓的惨状,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他笑起来时双目弯起,双颊好似还有浅浅的月牙,整个人都带上了不一样了风采,君扶看着他笑,自己心里也愈发高兴起来。
愈发喜欢他了。
天色稍霁,拉开一片薄薄的云雾,像是快要下雨了,时候不早,君扶今日与谢回昉闲话许多已是十分满足,这便不再作逗留,请辞离开了。
谢回昉想了想,道:“月底谢家办赏花宴,会出售几件珍奇的藏品,别家的或许也会拿他们的藏品来拍,君姑娘若是有兴趣”
“有兴趣!有兴趣!”君扶为谢回昉主动约她一回高兴不已,生怕他反悔似的,“那谢家主不妨留我一份请帖,届时我也好登门。”
谢回昉微怔,笑着摇了摇头。
“好,那姑娘随我去房中取。”
一番周折,再从谢家出来时也差不多快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君扶上了马车,正想命青松往家里赶,余光一瞥却见一人大摇大摆从谢家后门走出,那副模样、那身衣裳,不正是下午在书房对谢回昉出言羞辱的人吗?
君扶眼神一暗,拍了把青松的后背,道:“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青松道:“小姐,那人是谢家长房长子,谢纨,平日里格外嚣张,唯有见到当官的才会十分狗腿。”
果然是个窝囊废!
君扶道:“你盯着他,看他究竟去什么地方,找个没人的角落打他一顿!千万别叫人发现了!”
青松眨了眨眼睛,连忙回:“是,小姐。”
这下,君扶才像出了一口恶气似的,心满意足回丞相府去了。
等回到家中,气氛却有些不对劲,君扶走进中堂,瞄了眼爹娘古怪的神色,又见柳氏和君荷杵在里头,君胥站在最中间,三堂会审似的。
“怎么了?”君扶问了一声。
君邺成冷哼一声,指着君胥的鼻子道:“你问问你哥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君扶遂道:“哥,你干什么好事了?”
君胥摸了摸鼻子,“君荷房里有个伺候的丫鬟,我我”
君胥“我”了半天,涨红着脸没说出话来,君扶看着他的模样却像是隐约明白了。
再看看屋里这气氛,君荷还坐在一旁抹眼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什么意思?”君扶紧了紧眉头,“你被下药了?”
君胥支支吾吾的,“也没,喝了几杯酒,就”
“这事儿全是我的错,父亲和母亲不要再责怪哥哥了。”一直抹眼泪的君荷突然站了起来,“是女儿不好,让小桃去哥哥屋里送了几块糕点,才闹下了这样的丑事!”
君母一直沉着脸一言不发,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倒是君邺成,听见这话面色稍缓,道:“不关你的事,是君胥管不住自己!家门不幸,你还不跪下!家法伺候!”
左右的下人拿上来一根小臂粗细的木杖,君扶瞧见心里暗惊,她都多少年没见着这东西了,看来父亲是真的动气了。
“老爷为了一个婢女,难道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敢下手狠打吗?”君母突然出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暗暗给君扶递眼色让君扶帮着说话。
君扶忙道:“爹,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没弄清楚呢,哥素日里也不是好色之徒,怎么能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处置了?”
君扶心里自然是向着君胥的,相府家宅一直安宁,君胥虽不正经,但也知道洁身自好,这么多年来都没闹出过这种丑事,怎么柳氏和君荷一上门这事便出现了?
她心里隐隐觉着不对劲,默默又扫了眼柳氏和君荷的脸色。
听了君扶的话,君邺成倒是先没去动那家法,看着君胥道:“你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我倒要瞧瞧你中了什么歪风。”
原来,君胥下午去君母那儿坐了坐,回去便见窗台上放着一坛子酒,酒香四溢,他便饮了几杯,正准备睡下,听见小桃在门外叫了两声。
君胥出门相看,小桃塞给他一个包裹,称里面放着君荷亲手做的糕点,君胥拿起尝了一块,然后就觉得眼前的小桃越靠越近,越发美艳动人,之后不知怎么的,两人就一块进了屋。
小桃半天未归,君荷出来寻,才在君胥门外撞破了二人的事。
一番话说下来,君扶只觉得疑点重重,那酒是哪儿来的?有没有什么问题?那糕点里有没有掺什么东西?都是值得细细盘查的。
君邺成听完似乎也觉得事情的真相如何有待商榷,当场便叫来了大夫将君胥喝过的酒和吃过的糕点一一检查清楚。
其余人等都在中堂坐着等候消息。
想了想君胥弄完之后怕是还没洗澡,君扶有些嫌弃,去和母亲坐在一处了,她刚过去,就听见母亲低语:“一定是君荷那个小妮子心怀不轨,等查明真相,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一家人便在中堂静静等候,过了半个时辰,大夫前来回话:“相爷,那酒和糕点都没什么问题,便是两种东西混在一起吃下,也不会有什么异常。”
第37章
第37章
酒和糕点都没有问题, 即便混在一起吃也并无异常,那君胥究竟是着了什么道呢?
君扶虽说重生,但她两辈子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寻常路数找不到缘由,不免看向母亲。
君母面色沉沉,道:“那个叫小桃的贱婢呢?把她拉过来!”
下人连忙去带人, 君荷撞破此人时小桃浑身赤条、□□,这会儿想必也穿好了衣服。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道可称婉转娇媚的音色在外响起,君扶不由抬眸看去,只见被拉来的女子穿着一身水红色的丫鬟衣裳, 穿着打扮平平无奇,可那张脸却艳丽非常、楚楚动人,略微比对着,竟还要胜过君荷去。
谁人会在自己身边留一个如此惹眼的丫头办事呢?
君扶觉得蹊跷, 正转而想去向君胥求证,却见君胥一双眼全黏在小桃身上,像是还没回神似的。
君扶心中一惊,自觉不可思议起来。
难道真的是郎情妾意,情投意合不成?可、可这也太快了, 即便是第一回便看对了眼,这君荷才来了几天?这便成了?
君扶突然对这件事的真相没了兴趣知晓,只默默看着父亲母亲如何处置。
“你这贱蹄子!为何勾引我儿?”君母一看见小桃那副容色,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心笃定了是君荷有意要败坏君胥的名声, 若传到外面去叫外人都知道了君胥在自家院子里胡来,与新来妹妹的侍女染到一处, 谁家的好姑娘还乐意嫁给君胥?
小桃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听见君母呵斥,立马流下两行眼泪来,低声道:“夫人息怒!夫人明查!奴婢没有勾引少爷!奴婢真的没有!”
“放肆!定是你用了什么法子,我儿洁身自好,从未闹出过这档子腌臜事,怎么偏偏是你?若不如实招来,我这就打死了你扔出府去!”
见君母动气,君邺成一言不发,似乎准备让君母自行解决了此事,他不预备过问了。
在小桃的低泣中,君胥竟破天荒开了口:“娘,事已至此,不如给她赐了名字,留在我房中侍奉罢。”
君母闻言,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君扶挑了下眉,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她一个贱婢,怎配留在你房中?”君母说着话一边恨恨剜了小桃一眼,若是个寻常婢女,她都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气,可那是刘氏那个贱人和君荷那边的人,鬼知道她们娘俩心中打着什么主意。
“又不做正妻。”君胥嘀咕一句,“先做妾呗。”
“不行!我前脚才跟你说了孙家的千金,孙夫人前日还在跟我说,孙小姐对你不是不中意,这个节骨眼上你闹出这样的事,岂不是白白让这门婚事黄了?今日无论如何,小桃都不能再留在府中!”
君母面容严肃,话里话外竟像是要敲定他的婚事,君胥也有些急了。
“不是说只是相看吗?我不喜欢孙家小姐,您要中意她,您自己去娶,我反正不娶。”君胥转身看向小桃,小桃正泪眼婆娑望着他,他将身一弯,将小桃从地上拽起,领着竟就这样出了中堂。
“你这孽子!”君母大叫一声,已然带了几分哭腔,君扶见状忙上前安慰:“娘,何至于为这点小事气成这样?”
见事情已成定论,君邺成终于开了口,道:“胥儿房中是一直缺个伺候的人,如今他自己愿意,那就如此罢,至于那孙家,她嫁我君家本就是他们高攀,这亲爱结不结!”
如此一句是想就此揭过,也不欲追究柳氏母女的责任了。
说完话,君邺成便甩手走了,许是这种事在男子看来实在稀松平常,柳氏母女见老爷走了,也都匆匆向君母虚行一礼后退下了,一场事闹下来只有君母一人气得发抖。
“扶儿!一定是柳氏那贱人出的招子!当年她可不就是如此做了妾吗?刚一进门就不安生,以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君扶心下黯然,难怪母亲今日如此动怒,原来是又想起当年的事了,今日婢女小桃的所作所为,不就和当年的柳氏如出一辙吗?
“娘不必过于忧心,再怎么说您也是正妻,她不过是往哥哥那边塞了个人,难道还能就此将哥哥拉拢成了她的儿子不成?”
“你知道什么!”君母低斥,“你哥哥从前虽有顽劣,但一直都听我的话,今日还是头回为了个女人与我当众闹开,日后那小桃若再吹吹枕边风,他与我离心了怎么办?小桃若有本事,今后做了你哥哥的正妻,那你哥哥可要唤柳氏一声娘了!”
君扶微叹一声,心知这会儿母亲正在气头上,怕是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便也起身离开了中堂。
一大家子不欢而散,有人欢喜有人愁,君扶先行回了房,暗道她重生这一回倒也真是精彩,见到了许多从前不曾见过的场面。
不过家宅事务再多,君扶想起自己在谢回昉那里拿到的那封请帖还是不禁喜上眉梢,这一世她已经将自己和谢回昉的进程加快了许多,想必最后一定会有个结果出来!
两日后,君扶精心打扮一番,乘马车前往谢家。
含春知道她今日心情好,一路上止不住地夸赞:“小姐今日真好看!等谢家主见了,也会移不开眼的!”
君扶自然知晓含春在故意恭维她,但是好听的话还是不免叫人心情愉快。
谢家办的宴会,请的多半是城中有名的富商,官员大多会避讳于此,君扶今日过去见的也大多是生人,不必担心别的。
她刚下了马车,便有谢犁过来迎她,恭声道:“早就在此候着君小姐了,小姐这边走。”
君扶随谢犁前去,才发现谢犁来引她的这边更为僻静,不似另一条路喧哗,她便知这是谢回昉的安排。
宴会的地点被安排在水榭旁的那片花园中,君扶被谢犁引着从后面上了水榭二楼的雅室中,桌上已经备好了酒水茶点。
“君小姐在此歇息罢,一会儿若宴会开始,会有人在下面那个台子上展示宝物,君小姐在此也能看得清楚,若有什么需要,只需命人来传一声便可。”
谢回昉想的竟这般周到,都顾及着她的身份不好随便示人,免去了君扶还要与人交际的顾虑,她应过谢犁,一时心中无比想见谢回昉一面,又知道他今日是主家,这会儿怕是脱不开身的。
正是夏日,水榭中清凉无比,此时距宴会开始还有些时间,君扶环顾四周,在屋子里打量起来。
她见房中还放着书简笔墨,就知平日谢回昉也会来此。
君扶走上前去,用手细细抚摸着挂在架子上的毛笔,突然有了兴致,对含春道:“含春,替我寻张画纸来。”
含春便知小姐这是技痒又想画画了,笑着应下,转身去寻。
与此同时,单容瑾正在刑部门口,等着刑部侍郎的官文去里面查卷宗,但他等了许久都不见刑部侍郎露面,便知对方是刻意躲着他了,索性从刑部出来上了马车,准备直奔刑部侍郎家里。
“主子,今日谢家办宴,您可要去?”阑擎踯躅问了一声,被劲风暗暗瞥了一眼。
“不去。”单容瑾毫不犹豫否决。
阑擎又道:“呃君家小姐也在。”
单容瑾一顿,立刻对劲风道:“马上转道去谢家!”
接近晌午,谢家来赴宴的人不少,单容瑾一下马车便直奔谢回昉的书房,心中早已料想到了君扶在那儿,可到了地方却没见着人影。
谢回昉正在更衣,看见单容瑾颇为意外,道:“小瑾为何在此?你是有什么事?”
单容瑾又环顾两周,确认房中没有君扶的身影后,道:“无事。倒是舅舅,怎么突然办起游园会来了?”
谢回昉道:“是往年都会有,你不知道罢了。既然来了,便一同过去罢,我还有事,你自己在园中逛逛。”
说完,谢回昉便走出了书房,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有些心虚。
是因为他今日请了君家小姐?
可他请了君扶的事,就只有他和君扶两个人知晓,小瑾又是怎么知道的?他素不与自己往来,今日突然出现,势必是冲着君扶去的。
难道他派人跟踪君家小姐么?
谢回昉皱了皱眉。
君扶在水榭等了须臾,才看见谢回昉出来,他今日穿了身雪色银缀的长衫,整个人清润温和,君扶看着他浅笑着与来客周旋,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异样的心思。
他这样干净明澈的人,怎么能与这些商贾同流合污呢?他那是身上有谢家的担子,不得已而为之,倘若让谢回昉自己选,他会想干什么?
他若读书,一定能高中状元的。
君扶望着他,轻轻叹了一声,头一回觉得谢回昉若是个白身多好,等她讨得了他的喜欢,就将谢回昉招赘,这样好看的端方君子,就该好好养在她的府里。
以后他若愿意,便去考个状元,到那个时候,爹娘怎么还会置喙这门亲事、看不上谢回昉呢?
含春已经找来了画纸,君扶也已然磨好了墨,她心中意动,盯着谢回昉那张出尘俊逸的脸,下笔作画,在纸上一笔一笔认真画了起来。
前世她不知画了谢回昉多少回,整个书房都是他的画像,今日看着本人画她更是得心应手、下笔如有神助,须臾就画好了谢回昉的样子。
她正待进一步细细雕琢时,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而后便闻谢犁在外大叫:“四殿下!楼上有贵人在,您不能上去啊!”
君扶一惊,单容瑾!?他怎么会在这儿?
第38章
踩上木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君扶垂下眼帘,搁下手中的画笔走到门口去迎人。
等瞥见一道玄色嵌金的衣角,君扶便跟着拜下, 道:“见过四殿下。”
前世君扶虽与单容瑾貌不合神离,但怎么也算是朝夕相处,不必抬头看便知来的就是单容瑾。
行过礼后她正想起身, 小臂上却是一沉,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君扶的小臂, 她猝然抬眸,便撞进一双暗沉无波的双目中。
这双眼睛的主人,曾拉她坠入过无边噩梦, 君扶本能地浑身一颤,猛然与之拉开了距离。
单容瑾本只是想扶她起身,却不料君扶这么大反应,他也有些惊讶, 可偏偏君扶却又错开视线不肯与他对视,一时也不知究竟怎么了。
谢府的小厮已经告知单容瑾,此处只有君扶一人,他却还是不管不顾地上来了,君扶有些不明白单容瑾究竟想做什么, 他们两个如今没有什么交集啊。
纵是君扶再疑惑,单容瑾不走,她也只能候在一旁听凭吩咐, 她垂着双目, 余光却在打量单容瑾究竟想做些什么, 只看他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好像全然只是在赏景, 可目光又在游离,明显并未仔细看。
正在单容瑾乱瞄着视线,想着要寻个什么话题与君扶闲聊时,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离窗口极近的那张案上。
案面铺着雪白的画纸,上面用墨笔勾勒出一人风姿,虽无着色,可一笔一画颇为娴熟细致,足可见作画之人的用心与认真,单容瑾下意识心头一动,几步走上前去,细细端详起这张画来。
这般一模一样的画像,前世他在东宫君扶的书房里发现了无数,张张卷卷无一不是在画他
那么今日这副定然也不例外。
单容瑾眉心一展,整副身心都愉悦过来。
“这幅画你画得不错。”他长睫微垂,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抚上那张画卷,肖似谢回昉的模样前世曾叫君扶几度失神,可今世有了谢回昉的比对,君扶愈发看出两人真是半点不相像。
即便容颜极似又如何?
谢回昉有的单容瑾什么都没有。
“殿下过誉了。”君扶淡声回复,极快地将视线从单容瑾身上挪走,顿时只嫌他碍事,不明白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单容瑾直起身子,目光又忍不住落在君扶艳如明珠的面容上,和颜悦色道:“看你还未画完,不如继续。”
他本人就站在这里,想必君扶能画得更快、更好。
君扶怪异地看了单容瑾一眼,她怎么不知道他还有看人画画的癖好,只是这样一个人站在这里,难免扰乱了她画画的心境,本来她都快画完了,偏偏单容瑾过来打断她,如今还站在这里一副恩赐的模样让她继续画完。
如今单容瑾也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君扶自不必过分曲意逢迎,她面无表情走过单容瑾身侧,提起笔尖正要作画,可单容瑾却还站在她身侧,并无要走的意思。
她耐着性子道:“可否请殿下稍稍避开些?臣女并不习惯被人看着画画。”
单容瑾只当是她害羞,无奈地退开一些。
可是人虽然退开了,那道强烈的视线却叫君扶无法忽视,她眉头紧皱,全然没了起初画画的心境,好在这幅画她已经画得差不多了,只需随意补充几笔完整即可。
君扶匆匆几笔画完,又忍不住抬眸落在园中与宾客相会的谢回昉身上,学着他衣上的银杏浅纹在画卷上也描了几道,才放下笔。
见她搁笔,单容瑾就知道君扶画完了,他忙上前去看,跃然纸上的男子眉目与他一般无二,身着长衣,自带一股温润柔和的气质。
单容瑾微微蹙眉,心说他其实并不如君扶所看到的那般温润,一抬眸,却见君扶正看着窗外,柔和的目光正落在他舅舅身上。
一时之间,一个念头从单容瑾心底生出。
单容瑾浑身一紧,眸色顿时暗沉下来,匆匆扫了眼画卷,又扫了眼舅舅的衣着,连衣服上面的图纹样子都是一样的。
“你画的这是?”他心底那股微妙的异样感又开始翻涌掀起,君扶的画,他在前世看过无数遍、抚摸过无数遍,如此熟悉的笔触却像是将单容瑾某根神经唤醒。
突然之间,仿佛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何她的那些画上的人总是笑眼温和,而他从未对君扶笑过。
为何她画上的那些人,总是穿着他从不曾穿过的衣服,甚至做一些他从不曾有过的动作,比如在雪中折梅、或在摇摇椅上小憩,怀里抱着一只猫。
从前单容瑾看到那些,只以为不过是君扶的想象罢了,也许她盼望着他能笑颜对她,也许她盼望着与他踏雪寻梅,也许她盼望着和他一起养一只猫
可倘若从一开始,那画上的人就不是他呢?
不、不。
单容瑾整个身形都僵住了,连按在那张画卷上的手都开始微微发颤,这不可能!
那些都是他!
今日的本也该是他!
只是因为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让君扶喜欢上了舅舅而已!
他必须马上纠正这个错误,君扶只能喜欢他!君扶本就该喜欢他的!
单容瑾冷冽的眉目中拧出几分狰狞,君扶见自己的画纸都快被他揉皱了,她连忙上前,将单容瑾一把推开。
“君扶。”单容瑾下意识唤她名字,想问问她这画上之人究竟是谁,却见君扶十分疼惜地抚展画纸,眸中还噙着几分不满。
疼惜,自然是给画上之人的。不满,自然是给单容瑾的。
他不是画上之人。
这样的认知让单容瑾双拳紧握,他本该问问君扶,前世那些画卷上的人究竟是谁,可眼前的这个君扶,毕竟不再是嫁入东宫的君扶了。
就在这时,君扶看了过去,她方才毕竟推了单容瑾一把,即便现在他还不得宠,那也是不敬之举。
一转身,便看见单容瑾果然一脸阴沉的怒色,她连忙行礼:“臣女对这张画很是爱惜,一时冲动才推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你”单容瑾紧紧咬着牙根,他迫切地想知道,想得发疯,便忍不住问了出来,“你爱惜的究竟是这张画,还是画上的人?”
君扶抬头怪异地看了单容瑾一眼。
“若非因为画上之人,臣女怎会爱惜一张纸呢?”
一句话好似一盆凉水,毫不留情浇在单容瑾头顶。
他面色不善,想立刻抓着君扶质问清楚,可看着君扶那双茫然的眼睛,他说不出话来。
这中间一定是出现了什么错误。
恍惚间,单容瑾又想起刚重生的时候,在城郊饭庄得知君扶和他舅舅在一起。
没错,定然是因为那次!君扶就喜欢他这种长相的,自然会对舅舅一见钟情,可殊不知她本该喜欢的应该是他单容瑾!
单容瑾目光落在那张画纸上,恨不得立刻将之撕成碎片,可君扶喜欢温柔的,前世她一直盼着他能温柔些,这一世重生本就十分不易,他不能再因为自己的一时不愿而将君扶推得更远。
他喉头哽了哽,道:“舅舅已在商议婚事,你画这样的画给他,怕是不妥。”
君扶先是一惊,随后又瞬间平息下来。
这不可能,她了解谢回昉的为人。
谢回昉绝对不会明知自己有婚约在身,却答应赴她的约的。
何况前世她没少在谢回昉身边露面,从未听说他同哪家姑娘议了亲,所以单容瑾绝对是在撒谎。
可他为什么要撒谎呢?
联系之前单容瑾对待她的种种态度,君扶心中有了一个答案——单容瑾讨厌她。
因为讨厌她,才不愿让她嫁给谢回昉,做了他的舅妈。
他前世就讨厌她,毫无理由地讨厌她,这一世自然也不会例外。
君扶垂下眼帘来,无所谓道:“这张画我会自己留着,只要四殿下不说出去,谢家主根本就不会知道。”
她没有将画送人的习惯,都是自己珍藏起来,只上回对谢回昉表露心意那次是个例外。
闻言,单容瑾面色稍缓,他并未感觉出舅舅有多喜欢君扶,现在应当只是君扶的一厢情愿罢了,倘若他再努力些,必然能将君扶与舅舅拆散。
君扶是要嫁给他做太子妃的,怎么能嫁给舅舅这样一介商人为妇?
或者
单容瑾又想到什么,眼神一亮,或者他快些掌握势力,成为众皇子中的翘楚,君邺成乃是一国之相,定然不会同意让君扶嫁给一介商人,届时他再去提亲,君邺成定然会应允这门亲事。
他这样想着,连嘴角都禁不住勾起,好似君扶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一般,他转而看向君扶,道:“我还有事,便不打扰你了,今日游园会来人鱼龙混杂,你要保重自身。”
君扶欠身相送,单容瑾又看了她一眼才依依不舍离去。
看着单容瑾的背影,君扶眼中浮现出些许不耐。
他这又是怎么了?突然这般虚伪。
第39章
单容瑾走后, 游园会的时间也过了一半,谢回昉知道今日府上有真正的贵客,处理好下面的宾客之后便往小楼来了。
君扶知道他要过来, 被单容瑾弄得烦郁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忙问身边的含春:“我的仪容怎么样?”
含春偷笑:“好极了小姐。”
君扶连忙撤下侍卫让他们不要拦着谢回昉上来,刚刚当着单容瑾的面收起的画又被她平整地铺开再用镇纸压好。
说什么不会让谢回昉知道, 这不可能。
她这一世就是为了谢回昉而来的,巴不得让谢回昉知道她有多喜欢他, 怎么可能藏着掖着?
倒是单容瑾管得真宽,她画不画他舅舅,跟他有什么关系?
木楼梯上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很快谢回昉便走了上来,他本就是从容之人,在下面与宾客周旋了那么久衣衫依旧纤尘不染,眉眼间噙着温和细碎的笑意。
“疏忽了君姑娘这边, 失礼了。”谢回昉道。
君扶忍不住上前一步去迎他,想到身后的画又止住了脚步,对谢回昉道:“你就不能不称呼我为君姑娘这样客套吗?”
谢回昉顿了顿,下意识别开视线,却将错开的目光落到君扶身后的那张画上。
这样近的距离, 他已经能清楚地看清那副画的样子了,上面画的是什么人他更是一眼便认得出,连衣服上的花纹都是一样的, 何况君扶已经明示过他许多回了。
谢回昉犹豫起来, 从理智上来说, 他并不愿与君扶在一起。
他既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也知道自己的身份, 一介商人而已,高攀不起丞相府。
可这些也仅仅是从理智上来说,往深处去,谢回昉不敢想,他只知道自己今日在游园会上行为反常,总是在意着君扶是不是正在楼上看着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一颗心却被装得乱糟糟的,连自己最擅长的交际闲谈也变成了干巴巴的问候。
他想逃开这样的感觉,却又忍不住挂念她在干什么,若知道他有意冷落着她,她会不会生气。
仅仅是看到这样一幅画而已,谢回昉在这一瞬间脑海里就想了许许多多的东西。
“有些事君姑娘明知不可为,为何还要执着去做呢?”
“这世上哪儿有不可为之事!不过利弊抉择而已,哪怕我明年便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君扶双目灼灼,眼中的星火似是能燎起谢回昉那盏经久未燃的心灯。
君扶没有说假话,若按照前世的发展,谢回昉活不过明年,她亦没剩下多少时日。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以顾及?
“那”谢回昉好似被说动了,他眸光闪动着,澄澈的眼眸中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羞赧。
反正,高攀的人是他。
到时候就算有人怪罪下来,怪的人也是他。
“那”他抿了下唇,薄唇透着浅色的肉粉,一点点迎回君扶的视线。
君扶却比他还要快,她想也不想便握住谢回昉的手,无视他下意识就想收回手去的挣扎,道:“那我们就在一起,哪怕是几个月也好,一年半载也好,我们先在一起。”
如此主动热烈,都让还在房中的含春看呆了,门口值守的几个侍卫更是自觉地背过身去。
话一旦说开,压在谢回昉心头的那块石头好像突然消失了,好像这本来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是他一直想得太过复杂了。
他情不自禁被君扶喜悦的情绪所感染,上前半步贴在君扶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君扶愣住了。
谢回昉却比她还要无所适从,不光一下子将自己的手从君扶手里抽了出来,还好似无处安置似的,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又飞快地道:“我还要去见客人,就先走了,君你自便就好。”
他完全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无所适从又慌乱的离开了,就连下楼梯时的脚步声也和他来时完全不一样,显得笨重而快。
君扶站在房间里,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一吻的触感好似还留在她的额头上,让她觉得痒痒的,心里也是。
谢回昉答应了她,他还亲了她。
君扶简直想今夜便在谢家留下来,缠着他说许多许多想说的话。
上辈子她念了那么久那么长时间都达不到的事,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了。
原来只要豁出去就好了。
原来她真的是可以和谢回昉在一起的。
和她自己喜欢的人。
君扶知道今日怕是再见不着谢回昉了,不过她已经得到了谢回昉的回应,这就比什么都有用。
她不再在谢家逗留,从并不引人注目的偏门出去坐上了马车,准备早早回家去。
君扶心情不错,回到君府正预备去戏弄君胥一番,走到君胥的别院却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娇嗔声,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君胥已经不是一个人在别院住了,还有那名叫小桃的婢女。
她正愣着神,谁知正撞见小桃笑着从屋里出来,正不轻不重地打了君胥一巴掌,转眼瞧见站在院子外面的君扶自然地露出个笑容来。
“是小姐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小桃本就生得姝色艳丽,这一笑就连君扶也看得呆了呆。
虽说是小桃闹事在先,君扶对她并没有什么好感,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君扶没下小桃的面子,只站着道:“不大方便罢?”
小桃正要说话,只听君胥一声喝:“放屁!你进我院子什么时候管过方不方便?”
“怎么这样对小姐说话?”小桃露出个不满的神色,戳了君胥一指头。
君扶将二人间的互动看在眼里,愈发觉得好笑。
她故意上前道:“如今倒是不吵嚷着要回边关去了?”
君胥面色微变,摆了摆手,“年后再说罢。”
一旁的小桃听了这话面色也静静的,并无什么表态。
几句话功夫,君扶发觉自己竟觉得这小桃为人还算不错,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随便指点主人家什么。
只是往别人床上爬的行径,多少让君扶觉得不齿,叫她莫名想起前世宝羽殿的怜枝来。
“别站着了,进来坐罢,我去沏茶。”小桃笑了一声,转而进了厨房。
君扶看向君胥,只见他道:“你嫂嫂沏的香茶极好,连我也爱喝的。”
“我嫂嫂?”君扶为他的措辞震惊不已,“哥,你来真的?”
君胥沉默了一瞬,跟着君扶往屋里走,一边解释道:“其实小桃人还算不错,对我也好。”
“人不错到爬床吗?”君扶瞥他一眼,“你的这些事我不会管,你想纳谁那是你的事,只是家宅安宁为上,你也不是不知道柳氏是怎么成的外室,娘那边你警醒着些,别让人家当刀子使了。”
“这你放心,我已让人看着小桃,不让她与那房来往了。”
外面炎热,君扶站了一会儿早受不了了,随意拿起手边的扇子扇了扇,却被上面的香粉弄得呛了两声,嫌弃地搁在一旁,到底是没说什么,正色与君胥商议起事来。
“你说柳氏她们搞这样一出,为的是什么呢?”
“恶心人呗,看她们那样,之后手段必然少不了,倒是你多注意懂事些,别让爹把心偏过去。”
君扶想了想自己和谢回昉的事,暗暗心虚,好在君胥粗枝大叶,并未看出她的异样来。
而今她已与谢回昉在一起,满脑子只想着谢回昉的事,问君胥道:“你预备什么时候成亲呢?”
“不急。”君胥吐出两个字来,像是想到什么烦心事拧起眉头。
两人正说着话,小桃端了茶水过来,笑着放在君扶身边,她虽是这般做着,眼中却并未讨好之意。
君扶看了眼那碗清澈的茶汤,究竟还是没喝,又随意与君胥说了几句话便回去了。
想着君胥的话,君扶喊来了青松,道:“你派个身手好又机灵的去柳氏那边盯着,若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速与我来报。”
“是。”青松应了,又道,“还有一事,小姐之前让找的名医有下落了。”
“是吗。”君扶一喜,她才与谢回昉说定,大夫就找到了,现在二人这种关系,她找人去给谢回昉看看身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好,明日我便去见见这位名医,你们先好好招待着。”
一夜过后,君扶起了个大早,让青松将神医带来她好先掌掌眼,若当真是个有本事的,便领去给谢回昉看看。
厅堂之中,一老者黄衣布衫,一把灰白的山羊须,颇具仙风道骨模样,君扶看了一眼便觉得此人确实一副神医的模样,客气道:“前辈怎么称呼?”
“姓黄。”黄为远道,“听闻君姑娘有疑难杂症,特地来看看。”
君扶前世也得了隐疾而死,她虽请人号过脉了,但看过的大夫都说她身子并无恙,君扶总是不信的,若当真无恙,她的病怎会在短短一年之内恶化得那么严重?
于是今日,君扶便也请这大夫给自己号脉。
“姑娘脉象隐有隐亏之势,好似是有什么隐疾。”
一句话正说到君扶心坎上,她心头忽地一跳。
“怎么说?”
黄为远道:“姑娘平时可觉得头晕目眩,胸闷气短呢?”
君扶想了想,摇摇头。
“那是否总觉得乏力没有精神?”
君扶想,这些症状都是她病了之后的,眼下却是没有,也一并摇了摇头。
黄为远沉吟一声,道:“如此说来,姑娘的隐疾倒是麻烦了,这寻常病症都会有所征兆,其实是好事,但若无甚征兆的病,发病又急又快,很可能伤人性命呐!”
君扶想了想正是如此,道:“前辈可有法子医治吗?”
第40章
“姑娘这病需要慢养, 老夫先给姑娘开一副养身的方子,等过段时间再来给姑娘把脉。”黄为远说着写下一张药方,君扶看着愈发觉得此人可靠, 这才说出自己真正的目的来。
“实不相瞒,请前辈来是为我一位朋友看病,他常年累病缠身, 但都得不到根治。”君扶循着自己前世的记忆将谢回昉的病症大概跟黄为远说了一下。
黄为远道:“那先去看看罢。”
君扶直接带着人去了谢家。
她这边刚一出门,盯梢的人就去禀告了单容瑾, 道:“主子,君姑娘又去找谢家主了。”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
单容瑾沉了下脸色,再度暗悔自己来晚一步, 沉声道:“这次是去干什么?”
阑擎默了一瞬,道:“似乎是找了个大夫,去给谢家主瞧病了。”
“她倒是好心。”单容瑾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一句来,前世君扶喜欢他的时候, 怎么不见得这般殷勤?
劲风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默默地想,主子自从喜欢了君家小姐之后干的正事可是越来越少了。
“去谢家!”单容瑾扔下这句话就往外走,阑擎和劲风都认命地跟上,三个人是一路骑马赶到谢家的, 来得居然比君扶还要早。
等走进谢回昉的房间时,单容瑾率先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君扶先是觉得诧异, 随后又回头冷冷看了阑擎一眼。
阑擎:“”不是吧?这也怪他?
斜阳午后, 谢回昉正窝在一张交椅中小憩, 怀里还散着未看完的书,单容瑾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他这个舅舅身上。
外人说得不错, 他与舅舅的长相当真极其相似,甚至都难分辨出谁是谁来,在容貌上,他并没有什么优势能胜过舅舅。
可若说投其所好的话单容瑾努力想了想,实在没能想到君扶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前世君扶喜欢的明明是他啊,这辈子怎么就莫名其妙和舅舅搭上了关系?他和舅舅分明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许是落在自己身上打量的视线太过明显,谢回昉睡得并不安稳,很快转醒过来,一睁眼就对上单容瑾复杂的眼神。
“小瑾?”谢回昉愣了瞬,“你怎么过来了?”
不得不说,他这个外甥今年夏天来他这儿的次数恐怕比这辈子都要多。
“”单容瑾沉默了一瞬,艰涩地开口,“我来看看舅舅。”
“坐罢。”谢回昉起了身,并未对单容瑾口中这话的真假过分思虑,他慢吞吞移到桌子旁,脑中还带着初醒后的懵然,给单容瑾倒茶。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茶水有点凉了,他摸着杯壁正犹豫着要不要叫下人来换一盏,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突然闯了进来,一把就握住了谢回昉的手腕。
“怎么喝这么凉的茶?就算是外面热,可你的身体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君扶面上的喜悦还未散尽,就跟着皱了下眉,说话期间把谢回昉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顺带还探了一把谢回昉的额头。
“怎么不说话?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还以为又病了。”君扶压过身来正觉得纳闷,突然余光瞥见一角阴暗,她猛地回过头,视线与一脸阴沉的单容瑾对了个正着。
单容瑾双目死死盯着君扶抓在谢回昉身上的手,表情好似要吃人一般,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谢回昉心中尴尬不已,他为长不尊,与自己外甥喜欢的女子在一起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当着人家的面这般如此
何况谢回昉还没有碰过女人呢他被君扶如此自然地摸了几下,耳根早不觉红了,连忙推开身与君扶拉开了些距离。
“小瑾也来看我。”谢回昉低声解释。
君扶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怎么哪儿都有他单容瑾啊?瘟神似的,烦不烦?
她瞥了单容瑾一眼,到底没发大小姐脾气,只是态度不怎么热情地给单容瑾草草行了个礼,道:“见过四殿下。”
这截然相反的态度简直让单容瑾心梗,他强忍着怒气没有发作,沉声道:“你身为相府嫡女,私会外男之事,不知丞相可知情?”
一句话算是点着了君扶的火气,她立时掀眸道:“这是君家的事,与你四殿下有何关系?”
见单容瑾脸色愈发难堪了,君扶今日索性与这人挑明,反正前世她恭谨有度也没见这人给她赏了一分好脸,既然如此她干嘛要如此顾忌?
反正现在单容瑾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已,若非君家,他算什么?
君扶冷下脸来,继而道:“我贵为相府千金,该做什么自然有我的道理,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指指点点。”
单容瑾呼吸一窒,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可看着君扶那张脸又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脸色格外可怕。
谢回昉见这二人关系是好不了了,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个外甥的确是喜欢君扶的吗?
他开口道:“坐罢,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吵什么架。”
谢回昉的声音清润温和,宛如一阵春风和煦,轻而易举抚平了君扶心中的怒气,她转而看向谢回昉,见他也正在看着自己,君扶心头的喜欢就怎么也抑制不住。
她连连走上前,温声细语道:“我今天来看你,是有正事的。”
单容瑾见君扶一对着谢回昉就截然转换的态度,气得一甩袖子就往外走,可没出门口又隐忍着停下了脚步。
君扶懒得搭理他,对谢回昉道:“我请了位大夫来帮你看身体,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谢回昉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道:“难为你为我这不争气的身子费心。”
他一开口说话,君扶心中就蔓生出无数的喜欢,见四下无人,便飞快地上前,在谢回昉脸颊上偷香一下。
惹得谢回昉蓦然红了脸颊。
谁知这一幕正被回过头来不耐的单容瑾瞧见,他本就阴沉的神色骤然裂开,一时什么也顾不上大步走来,一把将君扶掳到自己怀里。
“舅舅,若是让君丞相知道你蓄意引诱君扶,不知他会有何反应?”
谢回昉皱起眉来,他道:“我自会向丞相求娶。”
这话说得君扶眼神一亮,单容瑾在侧看着这样的君扶,突然想起前世两人成婚那日,君扶也是这样看着他,可那时他是如何应对的呢?
时间过了太久,单容瑾有些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并未给君扶什么好脸,而她眼中的光彩也很快黯然下去。
而今这一切,原本是属于他的。
可却因为舅舅要是没有舅舅就好了。
谢回昉正要随君扶去见大夫,可却清晰地从单容瑾身上感觉到一股杀意,这让他不禁回头去看了单容瑾一眼。
四目相接的那一瞬,单容瑾又恢复了常色。
可谢回昉本就是商人,对察言观色再擅长不过,他可以确信自己方才那一眼没有看错。
谢回昉敛目,为了君扶,小瑾竟然想要杀了他吗。
“怎么了?”君扶见谢回昉神色有异,不由问道。
谢回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与君扶慢慢走远,才认真地道:“我突然发现小瑾好似不是我从前认识的模样了。”
一句话勾起君扶前世的回忆,前世时谢回昉曾亲口对他说,单容瑾品行不坏的,可结果呢?
君扶道:“他本来就是这样,之前是你被他蒙蔽了。”
两人来到中堂见黄为远,谢家的下人早就奉了茶,比起谢回昉,君扶倒是更加迫不及待,对黄为远道:“前辈,他便是了,您快替他瞧瞧。”
她说着就把谢回昉摁在了一张椅子上,让黄为远来诊断。
黄为远探了把脉象,又问了些日常的饮食习惯等,斟酌了一番开口:“这位公子久病缠身,疾病攻及肺腑,怕是不好治啊。”
君扶心里一紧,急忙道:“那您看还有什么法子吗?”
黄为远摸了把自己的山羊须,道:“须用一些名贵药材,但是最终效果如何,老夫不敢保证。”
君扶没想到她已经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却还是晚了,眸中立时盈上一片水光,她捏紧双拳极力将眼中的酸涩忍了下去,抬眸看向谢回昉时,却见他正温和地对她一笑。
君扶方才忍下去的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了。
这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听到自己这样的病情之后还想着来安慰她
君扶立刻道:“还请前辈尽力一治。”
黄为远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可要准备好银子,恐怕要虚耗不少。”
“银子的事不是什么大事。”君扶道,一点药钱,她君扶还是出得起的。
说完这些,黄为远便下去抓药了,君扶看了一眼乖乖坐在椅子上的谢回昉,忍不住蹲在他身前把脸埋进他怀里。
谢回昉也只因她这样亲近的动作僵了一瞬,随后轻轻揽住她。
他眸中依旧染着柔和的光,只是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坚定不少。
谢回昉道:“本来我以为,我这一生只会这样无趣地过去,现在这样已经比我料想中的结果好很多了。”
君扶声音发闷:“会治好的,一定会的。”
如果谢回昉的病治不好那她也不治了。
随后而来的单容瑾目光落在黄为远离去的背影上,蹙眉对阑擎道:“你去查查此人。”
阑擎立刻抱拳领命。
单容瑾看了他一眼,忽道:“劲风呢?”
阑擎道:“不见好一会儿了,许是在外面。”
单容瑾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而此时谢府后院的花园里,含春正蹲在一株丈菊旁准备扑捉一只蝴蝶,她用尽全力往前一跃,蝴蝶灵巧地偏偏飞走了,可她整个人却往花丛中栽去。
含春叫了一声,很快有一只手勾住了她的衣带,长臂一揽便将她捞了回来。
她诧然抬头,看见一双英朗严肃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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