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承礼殿内声音寂寂, 单容瑾目光落于跪地的陈青身上,清俊如朗月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疑惑之色。
陈青说的话,每一个字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一连起来他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这话换作别人来说,任何一个人,单容瑾都会觉得这一定是君扶拙劣的争宠手段, 可这个人是陈青。
陈青不可能说谎。
“你在说什么?”单容瑾胸中燃起怒火,他很快收起之前的疑惑, 冷冷瞥了陈青一眼,大步往长华殿去了。
那个太医在说什么呢?说君扶不行了?笑话,这个女人瞪他的时候那么有精神, 怎么就不行了?她屡屡拿着鼻尖看他的时候,可厉害着呢。
从承礼殿过去长华殿这段距离不算远,但也绝对不近,这段路程上单容瑾已经将君扶露在他面前都表情神态过了一遍, 一遍遍告诉自己,她厉害着呢!还争着吵着非要去青芒山祭拜他的舅舅。
几个坟堆而已,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想着想着,脑海中的君扶不知什么时候收敛起了她的锋芒,开始低敛起眉目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看向他的眼神不再那样明媚大胆,像带着光一样, 而是渐渐开始避开他的视线。
单容瑾念着君扶从前那样的眼神, 心里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 抬眼便是长华殿,单容瑾走进其中, 先嗅见一股饭菜香味。
他整个心神都随着这股味道一松,他就知道是这个女人想方设法叫他过来一同享用晚饭的。
可内殿是黑的,一盏灯都没有点,他隐约听见谁的哭声。
单容瑾目光微凛,大步走了进去,“君扶,你究竟还想耍什么把戏?”
他走近寝殿,才瞧见一盏微弱的灯光,含春跪在床边哭得泣不成声。
“她又没死,你哭什么?”单容瑾最厌恶眼泪,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
他走了过去,一把捉住君扶的腕子,本想说些什么,可当他碰到之后就为手中的分量怔住了,君扶的小臂被他捏在手中,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
“君扶?”单容瑾突然有些害怕,他提声喊了君扶一声,一把将她扶起来,“孤来陪你吃饭了,你还不起来?”
君扶背上冰凉一片,一点热气都没有,单容瑾下意识往她被子里摸了一把,同样冰冰凉凉的。
“君扶!”单容瑾又叫了她一声,他心口紧绷着,半是试探地去探君扶的鼻息,还没碰到,怀里的君扶突然咳嗽了几声,缓慢睁开了眼。
单容瑾心头一喜,正要说话,跟着君扶便呕出一口血,溅在他手心里。
单容瑾怔住了。
血迹将她的脸颊都染成了红了,君扶吃力地动了动手臂,似乎是想抬手,单容瑾立刻拢起她的手死死握在手中。
“太子。”君扶吃力地吐出这两个字,但由于声音太过浅薄,除了单容瑾以外没有人能听清她说了什么。
她双目深深望着单容瑾,似乎是有好多话想说但又说不出口,最后就只剩下两个字:“书房。”
说完话,她像是终于满足了心愿似的,腕子从单容瑾掌心滑了下去。
“君扶!”单容瑾叫了一声,许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这声中分明带着一丝哭腔。
他再次将手递到了君扶的鼻息之间,可这回君扶再也没有醒过来,他也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君扶死了。
这怎么可能?两个月前她嫁来东宫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单容瑾盯着君扶,仿佛魔怔了似的,开始自言自语:“君家的案子我已处理妥善了,父皇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
陈青闻言抬眸,看了单容瑾一眼。
“宝羽殿那个”单容瑾顿了顿,还是没能想起怜枝叫什么名字,他继续接着道,“本来是之前就要送走的,是福闰会错了意,才将她留下封做了奉仪。”
他看着君扶一字一句地解释,可怀里的人再没有过半点回应。
长华殿内静得可怕,含春神情呆滞地跪坐在一侧,远远望着窗外,然后陈青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二人走出了殿外,含春才恨恨看了陈青一眼。
“你瞒着我。”她咬紧牙,心口一阵阵地抽痛,当初太子妃突然提议将她许给陈青的时候她就该警觉的,她应该相信太子妃,怎么会因为笼络陈青那种理由将她嫁了呢?
她那时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她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还为她一个下人铺好了路,先是让君夫人认她为养女,又是给她赐名的,她早该发觉的。
陈青默然而立,他道:“太子妃离去前说,丞相和夫人那边还需要你多加宽慰。”
含春眼圈一红,又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时长华殿外传来脚步声,福闰在里面听见动静率先出来查看,一愣,道:“胡太医怎么来了?”
胡太医当即跪了下来,高呼道:“老臣听闻太子妃一事心中不安,太子殿下!有人在老臣开的方子里添了藏红花进去!太子殿下!是有人要陷害太子妃啊!”
含春一怔。
殿内单容瑾大步流星走了出来,所有人都瞧见他面上难掩的阴郁之色,像是随时准备提刀杀人一般。
“查!福闰,立刻去查!”他说完又折回殿内,刚走了两步又魔怔似的跑了出来,“不!孤亲自去查!”
东宫大乱起来,还是深夜,还在下着大雪,可东宫处处都燃起灯火,人人都瞧见太子好像疯了一般找着什么东西,但凡有一点牵连到人他都不放过,皆被福闰带人抓了起来。
最后的证据直至宝羽殿的怜枝。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藏红花会在我宫里出现!太子殿下!是君扶要害我的!”
怜枝扑过去哭求,脸颊却被甩了一巴掌,她被打得嘴角都渗出血来,连看都不敢看单容瑾一眼了。
“你也配喊她的名字。”单容瑾冷冷扔下一句,再也没看一眼从宝羽殿搜出来的那些东西,寒声道,“杖杀。”
“不!太子殿下!!”怜枝不可置信地抬眼喊冤,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牵制住她的手脚,塞住了她的口舌。
天快亮了,可雪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单容瑾一个人往长华殿走,他突然想起君扶让含春来叫他,说她胸口疼,说她吐了血,原来她真的胸口疼,也真的吐了血。
他却以为那是她模仿怜枝的把戏,还笑她简直连争宠都不会。
他眼前好像能看见今日的君扶,是如何欢喜地接下了君家送来的那些海货,如何欢喜地嘱咐厨子去做好晚饭,如何期待地等着他过去一同用饭。
然后她饭前吃下去的药发作了,怜枝先是害死了她的孩子,又害了她的命,她该有多害怕
是他没能护好她。
单容瑾跌在君扶床前,他查出来了,真相他查明白了,君扶怎么不起来看一看呢?他已经查到真相了。
他查到了
他真是个废物。
若是一开始,他就对君扶好,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他应该对君扶好的,哪怕君扶不喜欢他,哪怕君扶瞧不起他
单容瑾怔怔的,忽然想起君扶弥留之际留给他的那两个字——书房。
她在书房留了什么?
“我去看一眼,很快回来。”他起身说了一句,也不知说给谁听。
君扶书房里很是整洁,是她之前特意整理过的,一进去便能嗅见君扶身上的幽香气味,仿佛她刚刚就在这书房中留过似的。
单容瑾从未来过这儿,就像他从不让君扶进他的书房一样,他先是翻看了几本君扶平日看的书,有些地方还有她自己所注的小记,
单容瑾一个字都不忍错过,仔仔细细翻看完毕,没有从中得出什么与他有关的东西来,直至他不甚碰到一个玉瓷长瓶,里面插着几幅卷轴,似乎是画。
他拿出其中一幅,放到桌上细细展开,画卷上的人才露出半张脸,单容瑾就怔住了。
这画上画的是他。
他胸腔中的活物狂跳起来,紧接着又将其余几幅都一一展开,一一看过,画上的人或服饰不一、神态不一、动作不一,可无一不是他。
恍惚间,单容瑾想起之前在君府福闰跟他说的那些话,他说君扶早就喜欢他了,还私底下打听他的喜好。
那时单容瑾听了没把这当回事,只是想着许是相府让她做的,许不是她主动自愿
他与君扶的初遇并不值得追忆,彼时他刚被谢家赶了出去,正巧遇上君扶,她施舍给他一袋银两,将他当作叫花子一般。
后来再见,她看着他的眼神还是充满不解,像是无法理解她的父亲为什么选了这样一个皇子扶持。
他从不知道原来君扶是真的喜欢他。
待他展开最后那幅画卷时,上面跃然是大婚那日的他,单容瑾想起那日的君扶是如何美不胜收,她目光熠熠,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欣喜,他竟没有看出来君扶喜欢他。
紧接着,单容瑾在抚摸君扶的笔触时,忽然感觉到一个不同,他垂眸细看,才发现洒在婚服上的不是朱砂,而是血。
是君扶的血。
单容瑾心中钝痛,好似锥心一般,徒然红了眼眶。
她病重至此,等不到他来,便只能来书房见他最后一面。
他竟不知,君扶对他情深至此。
天亮时,东宫的下人来收拾君扶的东西,他们没敢往书房去打扰,只隐约听见嘶哑的哭声。
最后含春来到长华殿,在角落里发现了一盆结着花苞的玉兰,她盯着那盆玉兰看了半晌,抱着它回了君家。
君家惊闻噩耗,偌大的丞相府挂上白帆
来来往往,世间种种,好似都再与君扶无关了,她行在两界之间,毫无留恋地走着,突然有什么让她坠落下去,猛然惊醒后正是白天。
眼前是她的闺房,窗外花香鸟语,依稀是她熟悉的模样。
君扶呆坐在床上,并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摆了单容瑾一道,但那些记忆仿佛被一层云雾罩着,很不真切,像是梦境里发生的,又像是前世一般。
正在她愣神间,一个声音忽在她耳边炸开。
“君扶!我说你可真是没良心!说好的一起受罚,你却在这儿偷懒?”
是君胥的声音。
君扶吓了一跳,翻身从床上起来,原本全身都被沉甸甸压着的感觉没有了,反倒身轻如燕。
君扶一脸不知所措,她这难道是又回来了不成?
“你发什么呆?”君胥闯进门来,倚着门栏睨着君扶,见君扶一脸呆怔,他不可思议道,“你不会是在这儿睡了一觉吧?你这可不够意思!让我一个人抄那么多书?”
他喋喋不休,吵得君扶心烦,所幸他是君胥,君扶丝毫不用跟他客气,当即沉下脸道:“闭嘴!”
君胥一脸委屈。
君扶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他,在房间里转悠了两全,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回过头去问君胥:“你今年几岁?”
君胥睁大眼睛,一副很是受伤的样子,“不是吧?你这都不记得?”
眼瞧着君扶脸色又垮了垮,君胥老老实实道:“十七。”
君胥十七岁,那她岂不是还不到十六岁呢?她这是回到了自己十六岁的时候?
她重生了吗?
君扶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拉着君胥问:“当今太子是谁?”
“你傻了?”君胥嗤她一声,“自从前年那个短命鬼太子死了,东宫可就没住过人。”
普天之下,也就君胥敢说这么大不敬的话。
君扶很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重生之后,君扶又在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从君胥方才的话中可知他们受了罚,现在外面又是夏天她这个时候已经不用念书了,念书的肯定是君胥。
君扶想起来了,是君胥偷溜去边关,被父亲抓回来那次,父亲逼着他念书,不然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君胥只好每日在书院混日子。
想到这里,君扶面上突然露出无法言喻的欢喜神色来。
“你笑什么?”君胥怪异地看着君扶。
“你管不着!”君扶大步走向屋外,看见正在小椅子上乘凉的含春,喊道,“含春!走!随我出府!”
含春不明所以,立刻跟上。
“哎!你不陪我抄书了!”君胥大失所望地看着君扶的背影,重重哼了一声。
“小姐,咱们去哪儿呀?”含春一边踏着小碎步追一边问,君扶健步如飞,她简直要跟不上了。
君扶双手捂在膝盖上,高兴地放声大笑起来。
老天有眼,老天真是有眼!让她君扶重活了一回!这一次她一定要得到谢回昉!一定要护着他好好活下去!
“咱们呐,去谢府。”君扶一身轻快,还怜爱地摸了摸含春的头。
含春叹了一声气,怎么又去谢府呀,每回去谢府,都是连门都进不去,她家小姐也不知是看上里面的谁,明明连面都见不着,回来还美滋滋的。
含春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君扶如此魂牵梦萦,谢家又没有什么风姿绰约的同龄小辈,唯一一个身份显贵些的就是宫里的四皇子单容瑾了。
可四皇子不受皇帝待见,又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难道,小姐见过他的模样了?
与此同时,皇子所读书声朗朗,一件重物砸在了单容瑾脑袋上,他猛地惊醒了过来,周遭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四殿下还要睡到何时?”夫子正站在前面瞪着单容瑾横眉冷对。
单容瑾宛如大梦初醒,缓缓看清方才砸他的是一本竹简,当即黑脸把竹简扔了过去,冷道:“你找死?”
他准头极好,正中夫子正脸,夫子被砸得一个后翻险些撞到后面的墙上。
周遭的笑声戛然而止,其余几个皇子兼伴读都见鬼似的看着单容瑾,心中皆暗暗奇怪,这人平日里最是默默无闻,今日居然敢打夫子了!这是发的什么疯?
扔完了竹简,单容瑾忽而觉出一丝异样,他飞快地掠了眼周围,若他没记错的话,这儿是皇子所。
是他读书的地方。
不等单容瑾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台上的夫子铁青了脸。
“单容瑾!你给我滚出去!”
所谓的夫子还是面黄肌瘦,像一条上了年纪的蠢狗。
单容瑾都懒得看他,转身便出了皇子所。
到了年纪的皇子一般都会有皇帝或者后妃亲自挑选伴读,别人都有伴读,就单容瑾没有。
因为他没有母妃,皇帝更是不愿意管他,可即便如此,其余几个皇子还是不敢欺负单容瑾,至少不敢明着欺负。
那家伙好像一条疯狗,一旦招惹了势必会非常麻烦,又不能把他弄死,皇帝虽然不会管他,可他若不明不白地死了,皇帝肯定不会放过。
是以自从单容瑾上学以来,他从来都是形单影只独来独往,从不需要什么伴读。
他虽没有伴读,却也不是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劲风和阑擎都是他身边得力的人,这二人没什么人知道,是单容瑾自己培植的羽翼。
后来他做了太子,劲风便随着他入宫,乔装成太监,成了他身边的福闰。
走出皇子所,单容瑾先回了趟自己的住处,确认了一遍自己究竟重生回了什么时候,之后便迫不及待往宫外去了。
他要见君扶!就现在!他要看到她真真切切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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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门前依旧是人来人往,谢家从前是经商的,至今很多人依旧在做着从商的活计,君扶特意挑了一辆不大显眼的马车停在谢府门口,望着那扇大门眼神渐渐茫然起来。
本来她想好了,直接冲进去,她堂堂相府千金,还有人敢拦她不成?
但是这般豪情壮志到了谢家门口,她却忍不住犹豫迟疑起来,谢回昉还不认识她呢!她这会儿冲进去,说什么呢?
而且就算是上辈子,她和谢回昉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做过最亲密的事无非是她软磨硬泡,求着给谢回昉画了一回花钿。
那人性子最是温柔,拗不过她才答应了。
可那都是她见过谢回昉好几次,绞尽脑汁同他说了好几回话之后的事了。
君扶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小姐,您等什么呢?”含春好奇地掀起帘子往外瞧了瞧,“奴婢瞧着谢家大门谁都能进呢!咱们直接进去不好吗?”
君扶懒懒看她一眼,那谢家大门是谁都能进,可进进出出的都是男子,都是有正经生意去谈的。
她一个女子,如此显眼,势必会被家丁拦下来的!
真是失策!早知道她就该女扮男装过来!
正是懊恼之时,守在门口的四个家丁突然躬身道了一句:“家主。”
君扶心尖上咯噔一下,连双目都炯炯发起光来。
只见谢家门前走出一水墨青衫的男子,面如云间皎月、身如修竹,端方君子,温润如玉,正是谢家家主谢回昉。
见真是他,君扶神色都痴了一瞬,连目光都变得如水温柔,抓在窗框上的五指不觉收紧。
这才是她意中人的模样,这才是他!
一想到她前世竟觉得单容瑾与他相像,真是瞎了眼!他们两个虽容貌极为相似,可分明就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
一想起单容瑾,君扶不禁暗暗冷哼一声,还好上辈子她与单容瑾的账皆两清了,这辈子如论如何,她可再不想与这狗东西沾上半分关系!
谢回昉上了一辆马车,他亲自出门,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生意谈,君扶想了想,拍了拍坐在外面的青松,道:“跟上前面那辆马车!小心些,别让他们发现了 !”
青松心中虽疑惑,还是很快回复道:“是,小姐。”
君扶满意起来,她看了看自己今日的穿着,浅紫色的小裳,娇俏动人,发间还插着一支暖金色的珠钗,无一不是谢回昉的喜好,到时候找个时机与他见上一面,结识一番,还怕以后没有来往吗?
君扶遥遥看了眼前面的马车,明媚双眸中噙着几分坚决。
这一世,她一定要得到谢回昉!
第25章
山青水绿, 鸟语花香,君扶躺在马车里,想起前世她卧病在床那段日子, 到最后五感都开始退化,现在方觉自己是真真切切活着。
老天既然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便要全心全意按着自己的想法过活。
“家主, 后面好像有辆马车跟着我们。”
谢回昉正在马车内看书,他发丝如墨柔顺地缀在后背肩侧, 为他的俊美平添几许温柔,他掩面轻咳了两声,容色不改继续看着书中的内容, 声音清润悦耳:“不必理会,那辆马车在谢家门口停了许久了,若来者不善,想必不会如此大意。”
“噢”谢犁缩了缩脖子, 既然家主这么说,那应该就是没事了,但还是抽动马匹让马车跑得更快一些。
谢家的马车在郊外一个饭庄前停下了,青松也及时勒紧马头,在一个拐角处停下不让别人发现他们。
君扶在马车里等着, 掀开一角帘子偷看,见到那抹淡青的身影被小厮扶下马车,隐约还听见他咳嗽了两声。
七月暑热, 君扶就只穿着一身丝缎长裙, 肩上的小衫好似轻纱一般, 还是觉得热,可他却将自己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 身上那件衣服光眼瞧着就不算单薄。
君扶暗叹一声,以前她只知道他身子不好,是自幼便带着的病根,但一直不见发作,只偶尔听他咳嗽两声,哪儿能想到谢回昉会因为这个死。
惊闻噩耗时君扶都没想到谢回昉是病死的,还以为有什么人害他,后来打听清楚了,才知是谢家内部的人闹事,谢回昉是操劳过度,陈年累月积压下来的病引子一发不可收拾,突然就病倒了。
归根结底还是谢回昉的病拖累他,君扶捏了捏拳,忽然想起前世时陈青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宫里太医医术虽好,但也许有些疑难杂症他们就没见过,若是广发名医帖,说不定就能找到人根治了他的病。
顺便还能给君扶自己也看看,她前世那病来得突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不行了,说不定之前便有征兆。
“青松,你回去和长述还有无锋贴几张告示出去,就说广纳天下名医,要有真本事在的,若能治好便重重有赏!”
青松一阵紧张,不安地看了过来,“小姐病了?”
“没有没有。”君扶把他按好了,拍拍他的肩,“你只管去做就是了,我是替别人寻的,记住此事要低调些,最好不要让父亲和母亲知晓。”
“是。”
说话的功夫,谢回昉已经进去好一会儿了,君扶见外面没人,决定下去看看。
这个开在京郊的饭庄她倒是听说过,环境很不错,菜色也齐全,只是因为太远了,她那父亲每日又忙于公务,一家人很少来这边。
君扶刚过去,就有一个小二笑着迎上来,问她可有预定。
“预定?”君扶摇了摇头,“难道没有预定便不能进去了?”
“这倒不是。”小二挠了挠头,“只是今日这里被一位大人包场了,闲杂人等不得放进去。”
“好大的胆子!丞相府的人你也敢拦!”含春不愧是跟着君扶许久的人,在外一向嚣张,前世嫁入东宫后君扶才知,这小妮子还毒舌得很,看谁不顺眼都要嘀咕两句。
君扶伸手拦下含春,正想说什么,里面走出一人看了眼君扶,道:“这位是府上的贵客,不用拦着。”
君扶看见来人心中一跳,这不就是前世在外面与她撞了马车的那个张衡简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真真是无巧不成书。
张衡简出来说了话,小二自然放行,还赔了几句不是。
君扶跟在张衡简身后,心中七上八下,难道张衡简现在就认识她了?他若此刻便知她的身份,那前世那回岂不是早就知道她是谁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君扶默默无闻,张衡简禁不住又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小姐出府散心?”
“算是。”君扶迟疑着回答。
她说完,张衡简却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君扶被他笑得奇怪,忍不住问:“你在笑什么?”
张衡简道:“谢家家主今日与家父约见此地,来时他说有人跟着他的马车,在下便与他打赌跟他的绝对是个妙龄女子。”
什么!?被发现了?君扶心中一阵紧张,却面无愧色,反而好奇谢家经商,张家在大理寺做事,两家八竿子打不着,见面是为的什么呢?
而且还是包场,怎么看都有些密不告人的意思。
倘若真的密不告人,张衡简又怎么会出来带她进去?
因着前世那一面,张衡简为君扶阐述君家详情,还主动保证会为君家开脱求情,君扶一见到他便好感倍增,下意识觉得张衡简怎么也不可能会做坏事。
她暂且放下心中的猜疑,反问张衡简:“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张衡简笑得竟有些腼腆,低声道:“小姐许是不记得,昔年相府办的游园会,张家受邀,在下亦去过几次。”
他说完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转过身来对着君扶弯身一礼,道:“在下是大理寺卿张家的五子,张衡简。”
几乎与前世一模一样的介绍,君扶看着他谦逊有礼的模样不由失笑,上次他说他是在谢家的祭典上看到她的,原来在这么早之前,他就见过她了。
说话间上了二楼,君扶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此处风景倒是不错,远处的草场上竟还放着几只雪白可爱的小羊。
君扶看得心生欢喜,转念又想这里是饭庄,这些小羊怕是只用来杀了吃肉的,思及此处她笑意淡了淡,将目光收回不再看了。
张衡简默默看她一眼,忽出声道:“谢家主就在最里面那间房中,只是眼下家父正在与他商议,还不便进去。”
君扶更加好奇他们究竟在商议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便过问,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然而张衡简却看出君扶的心思,大大方方道:“家父母家有一位侄女到了适婚年纪。”
君扶一愣,竟是来说亲的?
她胸中刚激起一阵躁动,转念又想若是此刻就有人给谢回昉说亲,那前世怎么他到死也没有成亲呢?这么长时间,都足够他留个后了,但是君扶从未听说过他与哪位女子亲近。
话说完了,君扶却始终面色平静无波,张衡简不禁问:“小姐并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
君扶明媚的眸子朝他看了过去,张衡简猝不及防迎来一个四目相对,慌乱地别开眼睛,搭在玉佩上的手无意识摩挲着道:“我以为小姐跟着谢家主追到此处,是心仪于他。”
君扶听完眼神一亮,赞许地看了张衡简一眼,这是她遇见的第二个理所当然看出她喜欢谢回昉的,其他人都将她视为小辈,从未想过将她与谢回昉相配。
君扶真是不明白,她与谢回昉不过差了七八岁,七八岁而已,有那么多吗?
她前世连男女之事都经历过,眼下再提这个不至于害羞,可张衡简说完却悄悄红了耳尖,叫君扶看在眼里。
她不太了解张家,并不知道张家是如何教人处世的,但男子如此生涩害羞,的确稀奇少见。
前世一面之缘,今世她刚重生而来又见到了张衡简,念着上回他对君家有恩,君扶已然将张衡简视为朋友,自觉此生对谢回昉势在必得,实在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大大方方承认道:“的确如此,但我与谢家主还未见过面,今日跟着他出来,不过是闲来无事,又好奇他整日做些什么。”
君扶说得坦荡,倒叫张衡简意外非常,他未料到君扶就这样大方承认了这段心思,在君扶看不到的地方,他一双清澈的乌目有了几分黯然。
很快,他又转而道:“家父与谢家主在三号雅间商议,我知道一间屋子可以探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小姐可愿”
还有这种好事!
君扶感激地看了张衡简一眼,“多谢你!”
她于心中默默记住,这已经是张衡简第二次帮她了,她欠张衡简两次。
二人遂鬼鬼祟祟推开其中一间房门走了进去,君扶见张衡简悄悄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二人一言不发坐到了隔壁听那边说话。
“谢家主,这便是我那侄女的画像,你看完再作定论不迟。”一人声音老沉复有磁性,显然便是大理寺卿张容狄。
都到了看画像这一步?君扶捏了捏手心凝神细听,她注意着对面房间的动静,全然不知身侧的张衡简浅浅的目光全都不着痕迹落在她身上。
另一道声音响起,是谢回昉。
“张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病骨支离,一把身子还不知能撑到何时,不便耽误别人。”
听见他说话,君扶目光愈发柔和起来,想必前世谢回昉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到了最后,他是君子,是世间最纯洁干净的君子。
张大人轻咳一声,摸了把胡须缓声道:“并非是我强人所难,只是我这侄女对谢家主一见倾心,在我面前求了许久,实在推辞不过才有了今日之邀,也怕被人瞧见会有损家主清誉,这才选了这个偏僻的地方,家主先不要急着拒绝,就算不成,咱们也算是朋友了。”
谢家是皇商,若能搭上些关系,就算没有政务上的便利,那便利也是不少的。
果然,张容狄如此说完,谢回昉便不好再开口拒绝了,只是看过了画像,让张容狄好好收起来。
二人正要深谈,张家的小厮张全从外面跑了进来,道:“少爷,外面又来了个人,说是宫里的四皇子,凶得很,小二拦不住,让我来问问。”
单容瑾!?
君扶眉心一跳,不觉手握成拳。
张衡简看向君扶,低声道:“我出去看看。”
君扶点了点头,一时无话。
第26章
张全禀报的声音不小, 隔壁间的谢回昉和张容狄定然也听见了,张家与皇子素无来往,张容狄看向谢回昉道:“难道是来找你的?”
谢回昉摇了摇头, “他与我并不亲近,鲜少来往。”
君扶在房里踱步片刻,想起单容瑾来她一时竟有些慌乱, 下意识就将自己房间的门闩插紧了,想着一会儿张衡简可别说她在这儿。
等做完这一切, 君扶突然又反应过来,她怕什么?这时候单容瑾又不认得她,他们两个连面都没有见过, 就算是碰着了又能怎么样?
想了想,君扶又将房间的门打开,静静坐在里面等着张衡简带单容瑾进来,一会儿只要她从容应对, 不要叫人瞧出什么端倪来,就没事了。
单容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儿来,他原是打算直接去君家,向君扶提亲的,走到半路才想起他此刻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什么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这个君扶喜欢他了没有,于是原本是一腔冲动化为茫然, 顺着道走就到了这里。
前面是个饭庄, 是这条路的尽头, 他都打算折回去了,直至在一辆马车上看见君扶身边那个丫鬟和侍卫。
单容瑾心中慌乱一瞬, 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意识溜达到了这个地方,原来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今日就是要见君扶的。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想要进去,可小二将他拦了下来,说今日是张家的人包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张家的包场,君扶却在里面?单容瑾狐疑地看小二一眼,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最后张家五子张衡简亲自出来,主动询问了一句他可是过来找谢家主的,单容瑾才知道他舅舅也在。
单容瑾的母妃谢氏原是宠妃,是昔年隆景帝下江南时巧遇的商客女子,谢氏伶俐,讨得了隆景帝的喜欢便被带入宫中,不到一年便有了身孕。
生了皇子后谢氏多少有了些地位,便帮扶母家,谢家生意做得越来越好,又因着谢氏的关系成了皇商,很是富饶兴旺了几年。
直至隆景帝又有了新宠,新宠正蒙圣眷时突然暴毙,连带着去的还有她腹中足月的男胎,宫中条条证据都指向谢氏,谢氏在朝中无人,很快就被赐死。
谢家也因此蒙受重创,本就人心离散,若不是有谢回昉这个舅舅撑着怕是早就垮了。
舅舅与他母妃感情一直不错,母妃去后他性子便愈发孤僻起来,唯有单容瑾来时他才会勉强笑上一笑。
可单容瑾本身也是个孤僻的性子,甥舅二人到了一处总是无话可说,关系就渐渐淡了下去。
但单容瑾一直记得,以前旁人总会说他与舅舅长得十分相似,他母妃在时也喜欢同他打趣:“你倒不像是我亲生的孩儿,倒像是哥哥亲生的孩儿。”
外人当前,单容瑾自不可能说他是来找君扶的,便将张衡简的说辞默认下来,等回过神来已经在往二楼的楼梯上走了,一会儿见到舅舅不知要说些什么。
“谢家主就在尽头那间屋中,殿下请。”张衡简在前面引路,单容瑾本只顾着垂眸前行,突然他敏锐地察觉到一间房中似乎有君扶的气息,他下意识就要掀帘子进去,仅差一指相隔时却又停住了。
这时候见她,说什么呢?未免太过唐突了,单容瑾已决意此生定不负她,要连带上上辈子的份加倍对她好,自然不愿有一个不甚愉快的开场。
前世他与君家渐有交集是舅舅死后的事了,现在君扶可能都不认得他。
同时房间里君扶自然也看见了单容瑾,她都不用看见他的脸,只消他在外面站着她就能知道那是单容瑾。
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面上还强作镇定,同时又不自然地将目光瞥向窗外,生怕单容瑾万一进来了与他对视露了馅。
“殿下,房间在这边。”张衡简适时开口,目光落在单容瑾正欲推门的那只手上。
单容瑾这才收回手,转身往里面去了。
君扶松了口气,竖起耳朵听见单容瑾进了隔壁房间。
她今日来这儿所为本就是谢回昉,可现在单容瑾来了,她自然再不能有什么进展,正巧此时张衡简回来,她便起身请辞。
“今日我来这儿的事就当是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是,我送小姐。”
两人低声的对话一字不落被单容瑾听在耳中,他光是听着她的声音心中都忍不住澎湃起来,迫切地想看她一眼,想起前世她的深情,他心中一阵阵的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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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饭庄出来后君扶才长长呼了口气,她方才像是被什么压抑着,被拘着一般,没想到前世单容瑾对她的影响能够如此巨大,哪怕是知道他在附近她整个人都会不好受起来。
她本觉得自己足够正常了,没想到张衡简一眼看出她的紧张来。
“小姐似乎很怕四殿下。”
君扶呼吸一紧,下意识就想反驳,但她觉得这样有些欲盖弥彰了些,于是随意胡诌了个还算过得去的借口:“以前听说他性子不好,不太好相处,有些担心罢了。”
张衡简也不知道信了没有,之后倒是再没问过了,君扶心事重重上了马车回去。
“小姐,您见到人了吗?”含春道。
君扶摇了摇头,她只听到谢回昉说了几句话,并没有见到她的人。
不过今日这趟来得也算有用,至少她得知有人在给谢回昉物色夫人呢,她这边也要快些行动才是。
回到相府之后,青松便去着手办君扶交代他的广寻名医一事,君扶回到家中正赶上吃饭,君胥眼神幽怨无比。
“上哪儿去了?”
君扶笑眯眯看他一眼,并不回答,绕过君胥去里面和父亲母亲一起吃饭,期间听见父亲咳嗽了几声。
君扶关心道:“父亲病了吗?”
君邺成摇了摇头,“小毛病,不打紧。”
君扶细想前世,父亲在这两年并未生什么病,就也没太放在心上。
晚饭过后,君扶本都打算休息了,她今日才刚重生而来,许多事情尚不及回味,还需要细细梳理清楚才行。
谁知还不等吹熄了灯,君母便推门走了进来。
君扶一看见母亲那张脸,脸上的神情和上辈子劝她早些为单容瑾生个孩儿时的如出一辙,就知母亲来为的不是什么好事。
“扶儿,前些日子我同几位夫人吃饭,张家夫人有雅兴想请人去府上坐坐,都要带上家中的女眷,你与我同去。”
“张家?大理寺那个张家?”这下倒换作是君扶惊讶了,前世她去过的游园会不少,自然也去过张家的,可那时她对张家并无什么印象,之后也就不记得有张衡简这么一个人。
但现如今张衡简屡屡出现在她面前,叫她对此人有了印象,是以觉得她与张家倒真是处处巧合。
只是君扶看见君母那个表情,就知此事没这么简单,她索性直接开口:“去可以,可别胡乱给我塞什么人,不然我要翻脸的。”
君母一顿,没想到被君扶瞧出来,笑骂一声:“你翻什么脸?又不让你干什么,只是去瞧瞧,相看相看,你爹对张家的亲事不满意,我又推脱不过,索性你自己去瞧。”
君扶将信将疑地答应下来,待君母走后,她又出门去找了回君胥。
“游园会?我不去。”君胥直摇头,“人家带的是女眷,我去干什么。”
君扶在他身边直挺挺坐下来,凉声道:“母亲带我去相看张家的男丁,我不知道是哪个,又对张家的行情摸不清楚,若是遇上什么事怎么办?”
君胥不以为然,“都是达官显贵,能遇见什么事”
君胥话说了一半,不知想起什么,匆匆看了君扶一眼,突然改口:“行罢,让我去也行,但是你得替我写三回文章回头交给学堂的夫子。”
瞧他这个没出息的样。
君扶暗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答应下来。有君胥在,她放心了大半,专注去挑那日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她想,若能想办法把谢回昉也弄来游园会多好。
君胥不是块读书的料,倒也不是脑子笨,按他的话说,他一坐到学堂里就浑身难受,活像浑身都有蚂蚁在爬,夫子说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至今写的字仍像狗爬。
人都说见字如见人,有些地方相看姑娘也是要看男方的字的,就君胥这个狗爬字,谁能瞧得上他。
想起前世她都成亲了君胥那边却还没个消息,君扶心里暗暗别扭。
感情爹娘催促亲事,全催到她一个人头上来了,君胥一个人在边关自己倒是逍遥快活。
君扶暗暗打算,得想办法趁君胥还在这儿时让爹娘操心他的婚事才行!让君胥引了爹娘的注意力过去,她之后再同谢回昉来往也方便。
不出一日,君扶要去张家赴宴的事就传到了单容瑾耳朵里。
他一边听着阑擎禀报,一边好奇君扶何时跟张家走得这么近了?可别是和张家的谁有了什么来往。
单容瑾略想起那日见到的张衡简,想着他的模样举止,心道难道君扶还会看上他不成?
很快,单容瑾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君扶才看不上张衡简。
第27章
短短两日就到了张家游园会, 君扶本就喜好热闹,这种场面她从不会错过,只是一路在马车上母亲明里暗里向她夸赞张家的儿子如何, 让君扶隐隐不适。
前世母亲因她的婚事对她重重威逼时君扶已然颇有微词,眼下真切瞧见母亲眼中的算计之色让君扶更说不出话来。
她从前只觉得父亲母亲对她千好万好,几乎什么事都依着她, 可现在这个想法有些变了。
马车辘辘,在张家门前停下, 君扶一行人被迎入宴客处,只是男子女眷要分开两坐,君胥便不与她们一处, 自去寻人喝酒了。
君扶与母亲自有张家夫人招待,她对君扶格外热情,拉着君扶说了好一会儿话,问东问西的, 眼瞧着君扶脸色一点点难看下来才依依不舍放了手,只是眼神还不住往君扶身上瞄。
君扶心中暗暗不悦,这样的举动好像她是被摆在这里的货物一般,任人相看挑拣,她一来张家就对张家整个都厌恶透顶。
可想起张衡简, 她又觉得自己不能以偏概全,也许张大人还是不错的,能教出张衡简那样的儿子。
之后君扶败了兴致, 没再搭任何人的话, 只一个人坐着吃东西, 与含春说两句话,其余那些夫人倒是聊得火热, 君扶在旁注意了一阵,才算是了解了整个张家的大致人物。
张家夫人钱氏是商贾出身,是张容狄原配死后又续的弦,她比张容狄小近乎二十岁,膝下有一个小儿子很得宠。
张家只生儿子,张容狄的原配夫人生了三个儿子,后来冬日里产子落下病根,没多久撒手人寰。
四儿子是一个妾室所出,被送去州郡当官了,好似是哪里的知县。
五儿子便是张衡简,他亦是妾室所出,母亲是民家小户的女儿,听闻因为钱氏善妒,将她母亲挤兑走了,被张容狄安置在京中一个小别院里生活,鲜有问津。
后来再被发现时已经断了气,听闻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活活冻死的,无人知晓她活着的时候被做了什么,张容狄嫌此事脏污晦气,将尸体烧了,小别院也变卖出去,什么也没剩下。
没想到张衡简竟有这样的遭遇,君扶听得糟心,愈发厌恶起妻妾妯娌间的杂事来,她是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夫君纳妾的,可这世间有哪个男人不纳妾呢?
饶是前世她以为专情了一辈子的父亲,后来都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是纳过妾的,甚至还有一个女儿,那谢回昉呢?
想起他前世一生未娶,孤寂地死去了,君扶便觉得谢回昉定然不会纳妾的。
退一万步讲,难道谢回昉还能如单容瑾一般,在大婚之夜就领一个女人进门吗?
想起那糟心的玩意,君扶脸色又沉了沉。
事到如今君扶真是处处后悔,从前她想起谢回昉时,脑海心中便只有谢回昉,可就是前世嫁入东宫那几个月,让她提及谢回昉时便不禁要想起单容瑾,平白被坏了心情。
“小姐心情不好?”含春主动开解,“要不咱们去逛逛园子罢?”
君扶回头瞥一眼她们还在热闹相谈着各自的夫君、孩子、母家,心中厌烦便没有拒绝,起身与含春离开此地,决意去君胥那边瞧瞧情况。
席间钱氏看见君扶离开,转头对自己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女眷席与男子前总是隔着些什么,但也不是完全分隔开,中间是不会有人守着的,君扶找过来时年轻的那波小辈似乎正在玩飞花令,含春听了几句觉得有趣,转而向君扶道:“为何那些夫人不玩这个?总是东家长西家短的。”
君扶道:“钱氏商贾出身,没读过多少书,她自然不愿瞧见这种场面,其余的夫人不过卖她几分面子而已。”
看了一会儿,君扶觉得没意思,支使含春道:“你去寻寻君胥在哪儿,把他带过来,我看他能不能带我溜出去放风。”
“是。”含春笑着去了,每回小姐和少爷去放风时,都会顺带买好些吃的塞给她。
夏日暑热,君扶自己找了个隐蔽处坐下歇着乘凉,哪知含春前脚刚走,身侧树丛晃动,从那边走出一个人来。
君扶警惕地看了过去,是个长相老成的男人,之前不曾见过,只是他似乎是有备而来,一走出来一双眼睛便锁在了君扶身上。
“景色正好,小姐为何独自在此?”
迎面而来的男人对君扶说了十一个字,每一个字都让君扶觉得恶心,她从容起身,谅这是在张家院中他不敢怎么样,且隔着几丛花树便有人在,她大可喊人过来。
她不愿搭理,男人却不见得愿意轻易放过,张口就是一句:“小姐长得有几分像某的前妻。”
君扶凉凉睨他一眼,不觉冷笑:“再出口唐突,你可仔细你的皮。”
对方未料君扶会如此直接,他神神秘秘朝君扶笑了一下,又上前走了两步,摊开手中的折扇随意扇了两下,君扶被他逼得后退两步,还没明白过来他究竟想干什么,身后猛地有人伸出一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仅仅一瞬,君扶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就此将计就计,敛紧呼吸假意挣扎了几下昏了过去。
“哈哈!大少爷,现在怎么弄?”
“先将她挪去厢房处,我去前厅处理下事宜,饮几杯就过去。”
“是!是!”
一个男人将君扶扛了起来,君扶见他穿的是张家的家丁衣裳,与张全的一样,又结合此人方才的称呼便想到做这出的是张家大少爷张衡春。
随即想到张家夫人钱氏的亲生孩子才十几岁,年纪甚小,她这么热心招揽婚事,难道就是为张衡春做的?
含春去找君胥了,回来发现她不见了定然会觉出蹊跷,君扶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这小厮一路将她扛着进了一间厢房将她扔在床上,手脚极不规矩地摸了摸君扶的脸,才关上门出去了。
君扶极力忍着恶心,确认人走了才睁开眼,左右打量了一番,房间十分简陋,像是平常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就连她身下躺的这张床也是临时塞进来的,可见张家这二人在打算给君家递请帖时就有了这样一个计划。
她摘下自己发间的金钗藏于袖中,然后戳破一层窗户纸往外瞧了瞧,远远看到小厮离去的背影。
竟没有在外看守?他离去的方向与来时并不相同,难道是去做别的事?
君扶立刻推门出去,正要离开时发现旁边竟还有一间厢房,虚掩着门,隐隐听见里面似乎有些动静。
她本不想多生是非,只想着去向母亲高发张衡春的行径,可那扇虚掩的门中好似有什么吸引着她一般,她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进去。
“你说什么?”
距离张家不远的一个茶摊上,单容瑾坐在角落双目死死盯着阑擎,阑擎又重复了一遍回话:“属下亲眼所见,张衡春的小厮将君姑娘迷晕之后抬去了假山后的一间厢房。”
单容瑾黑玉似的双目即刻阴沉下来,一把握紧腰间的佩剑便冲了出去。
“主子去哪儿?”阑擎虽已有猜测,但还是问了一句,问罢便听他寒声道:“张家。”
张家今日宴客,进门是有小厮专门收拜帖的,现在宴会时间都过去了一半,无人会在此刻上门,小厮也都怠懒了些,只留下两个看门,懒懒打着盹。
单容瑾好似没看见那二人般硬闯进去,人都走出去十几步了看门的两人才反应过来。
“站住!什么人!”追将上来的两人被阑擎拦住,单容瑾只顾一路往假山去了。
有人远远瞧见这一幕,跑去禀报了大理寺卿张容狄。
“谢家主?”张容狄听见小厮的描述先是惊了一瞬,随即又觉得不可能会是谢回昉,想起那日在饭庄一面不免猜测,“难道是四殿下?”
可那日他并非没有相邀四殿下一同来赴宴,被他冷言拒绝了,这会儿又是卖的什么关子?
“人去哪儿了?”
“往后山处去了。”
单容瑾很快来到假山后,如阑擎所说寻到两间相连的厢房,他先是推开一间惶急地走了进去,见里面是空的才又走出来换了另外一间,正待推门进去之际他迟疑住了。
现在张衡春还没过来,他若此时进去,君扶一会儿醒来会不会以为他是始作俑者?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让君扶名誉受损,为张家这样的败类所利用。
拿定主意,单容瑾推门而入,而后看见空空如也的床榻愣住了,这间房中也没有君扶。
他瞥了眼屋中大小堆放的杂物正待仔细搜寻,腰间突然缠上一双手,有个女子将他从身后死死抱住。
单容瑾一怔,下意识就要扯开自己腰上那双手,可转念又想难道是君扶抱他?
那女子贴得他越近,身上的香粉味道传到单容瑾鼻息,本还在心猿意马的单容瑾脸色骤变,一把将女子拉开甩了出去。
回头再看果然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女子眼见事情败露,随即破罐破摔大声喊叫起来,外面的人冲进来的极快,首当其冲的有钱氏,还有几个与她一道来看热闹的妇人,以及几个男人和匆匆赶来的君胥含春。
后脚冲进来的是张衡春,下意识就破口大骂:“爷还没来得及进去!你们这些混账”
话没说完他突然觉得脊背一凉,一道阴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里面站着的人一个是他的堂妹没错,可那个男的
张衡春恍惚了一瞬,看向钱氏,钱氏也微微变了脸色,众人还没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直至张容狄匆匆走入,不解道:“你们围在这儿干什么?”
人群为他散开,露出房间里的状貌来,杂乱的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床,他那侄女捂着自己却是香肩半露,里面站着的四殿下脸色阴沉可怖。
“张大人。”单容瑾声音漠然,“你可知勾引皇子是什么罪?”
张容狄吓得赶忙跪下,他虽不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眼下情况也算明了了,“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她糊涂!是她糊涂!”
张衡春和钱氏也皆变了脸色,面如土色颤巍巍地跪了下来,看戏的人群似乎明了到底发生何事,对着房屋内的女子指指点点议论起来。
唯单容瑾目光掠过人群面色难堪。
君扶呢?
第28章
张家宴会上出了一件丑事, 张容狄丢尽颜面,将宴会草草散了赶着处理自家的混账事,单容瑾急着去寻君扶, 扔下一句:“大人自己看着办,若此事办得不公禀,本殿绝不会轻易放过, 始作俑者谁本殿心里一清二楚。”
张容狄焦头烂额,只得拿着侄女细细查问起来。
君胥心焦如焚, 道:“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含春道:“就在那片花丛那儿,已经仔细找过了,少爷, 您说今日这事是不是有些蹊跷?”
君胥也觉得蹊跷,但他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这跟君扶究竟有什么关系,只能一面先对付着母亲那边,一面寻找妹妹的下落。
此时张府一间偏僻院落中, 君扶找了间干净无人的厢房,打了清水将门反锁上以免有人进来。
她神色严肃,将手帕打湿为身边之人细细擦拭着,男子面色潮红、唇间微露几分压抑的低喘,一双凤目水光滟潋, 吃力对君扶道:“多谢君姑娘。”
再看他形容憔悴,一张脸与单容瑾近乎一模一样,却无一丝阴沉戾气, 好似一块无暇美玉, 俊美端方, 正是谢家家主谢回昉。
君扶明媚的眼神落在他眉目之间,替他擦拭的动作不由自主轻柔下来, 一手抚在他胸口小心安抚,声音轻柔:“还难受吗?”
在君扶推开的另一扇门中,是身中春毒的谢回昉,她一面生气张家的人胡作非为,这种春毒虽不算性烈,但谢回昉身子骨本就弱,内力一催如何受得了?
一面又被隐忍克制紧紧抓住自己衣襟的谢回昉迷住,她好像失了心神一般,等回过神来已经带着谢回昉神不知鬼不觉出了房间来到这里。
谢回昉摇了摇头,浅觉此刻二人的姿势太过亲密了,可他实在没有什么力气推拒君扶,只能让自己往后面倒拉开些距离。
他退一点,君扶就靠近一点,眸中笑容更为明媚一些。
两次下来,二人的姿势更加不成体统了。
“君姑娘还请收敛一些。”他垂着双目,都说不出请自重这样的重话来,君扶忍不住想,若他没有中春毒,此刻脸一定是红的。
她无心欺他,方才举动只是情不自禁,最后还是乖乖退了回去,又替他洗了回帕子才交到他手中。
谢回昉身上的毒并不重,只需忍耐过这阵就好了,他意识也算清醒,便主动与君扶说话:“姑娘如何得知我在那处?”
君扶神情冷静:“我在你隔壁那间房,他们本算计让张衡春入我房中。”
谢回昉一怔,未料她竟也遭了张家暗算,倘若女子在外人面前失贞那后果不堪设想。
同是被暗算的,他堂堂男儿竟成了被救的那个,谢回昉一时惭愧不已,君扶倒不觉得这有什么,若是对方也将春毒下在她的吃食中,她恐怕也难逃一劫。
只因她是女子,才被对方轻视,觉得大可不必如此罢了。
歇息片刻,谢回昉面上的红潮是褪了些,可君扶还是不放心将他一个人扔在这里,她暗暗觉得这是上天予她的缘分,让她阴差阳错今日救下谢回昉,连老天都在帮她呢。
她道:“谢家主预备如何处理此事?”
谢回昉道:“今日张大人与我饮酒时,他神色自然,不像是谋划之人,真正的主使另有其人。”
“是钱氏和张衡春。”君扶道,“一模一样的手法,连地方都在一块儿,定然都是他们所为。”
不难猜出,之前张容狄请谢回昉去京郊饭庄商议的婚事自然也是钱氏授意。
今日他们约谢回昉前来一定是想进一步商议,但谢回昉态度坚决,让他们生了害人之心,横竖他们本就打算加害君扶,再多一个谢回昉根本不在话下。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谢回昉道:“是我大意了。”
当时他在席间推托不过便薄饮几杯,因身子缘故谢回昉从不饮酒,他以为自己酒量真的差到那个地步,三两杯就晕晕乎乎了。
今日君扶只遗憾没把青松带上,多一个人她就能多一个人出去报信,她没想太多,伸手探了一下谢回昉的额头,谢回昉不及躲闪,君扶就把手收了回去。
他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咽进肚子里。
“烧退得差不多了,我出去瞧瞧外面情势如何,一会儿再让人过来接你。”
他们两个自然是不好一起出去的。
“劳烦君姑娘。”谢回昉一生鲜少受人恩惠,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被一位女子所救,他无声望着君扶离去,清润的眼中含了几分浅笑。
走出房间后君扶顺着来时那条路匆匆回去,在走上一条长长蜿蜒的石桥时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人挡住了去路,君扶看清来人脸色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你去哪儿了?有没有事?”单容瑾大步走上前来抓握住君扶一只小臂查看她周身,等做完才觉得此举过于冒失,抬眸见君扶果然一副惊讶的神色,他连忙撤开自己的手,道,“他们都在找你。”
君扶动了动自己发僵的手指,低声道:“多谢四殿下关心。”
“你认得我?”单容瑾黑玉般的眸中流出几分惊喜。
君扶强作镇定,道:“四殿下还是先去瞧瞧谢家主罢,他中了毒,顺着这条路上去便到了。”
舅舅?
单容瑾都不知道他舅舅今日也在这儿。
“知道了,阑擎,你送她回去。”
“不必麻烦殿下!”君扶一点都不想和单容瑾扯上关系,她一直低着头,都不愿再看他一眼,此刻更加不必要他的人来相送。
“臣女顺着这条路下去,就能看到家人了。谢家主情况不大妙,殿下还是快去找他罢。”说完君扶生怕单容瑾又跟她开口说些什么,头也不回地走了,心口闷闷的,没想到单容瑾这个时候倒是彬彬有礼,可见他上辈子也不是不会说人话,就是单纯厌恶君家,厌恶她而已!
她小跑着离开,终于在假山附近看到神情焦急的君胥。
“哥!”
“跑哪儿去了?”君胥狠狠剜她一眼,一把紧紧抓住君扶的小臂,“你知不知道方才发生什么?”
君扶被带着往下走,路过交汇议论的人群中,她余光瞥见张衡春站在人群中正看着她。
君扶没有回头与他对视,紧跟在君胥身后,低声对君胥道:“哥,张衡春给我下了迷药要害我。”
君胥神情一变,结合今日发生在张家的事很快猜到发生了什么,他问:“还有一个人是谁?”
“是谢回昉。”君扶眼神闪烁了两下,话语匆匆。
君胥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了,咱们先回家。”
此事没有证据,且一旦传扬出去,无论事实的真相如何,最后受损的一定会是君扶,愚民百姓大多不长脑子全凭一张嘴,谁知会传成什么模样。
君胥面色阴沉,他绝不会草草算了此事。
回到君扶,君母已然等了大半个时辰,见君扶和君胥终于回来,生了些气,“干什么去了?成天就知道拉着你妹妹乱跑!”
君邺成闲闲吃了口茶,叹道:“儿女大了,随他们去。”
兄妹二人皮笑肉不笑地问了几句好,匆匆往后院去了。
“说吧,想怎么办?”君胥盯着君扶,眉宇间还有一股戾气,看样子气得不轻。
君扶笑了两声,以前只觉得君胥烦人,头回觉得有个哥哥真是不错,她神情一暗,与君胥秘密筹谋起来。
“找人打他一顿!此事主谋乃钱氏与张衡春,钱氏深居内院,暂时不好对付,张衡春我绝对饶不了他。”
君胥点头,“这好办,我在军营认识不少弟兄,到时候套个麻袋狠狠揍他一顿。”
不过,光是打一顿可难消君胥心头之恨,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今日一个不小心,君扶要被迫嫁给张衡春不说,她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也要让张衡春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过了两日,张衡春与狐朋狗友吃酒晚归家,都走进张府的巷子口了,突然眼前一黑被人用麻布袋子套住,拖到角落里打了一顿。
打人的各个身材魁梧,下手绝不手软,张衡春惨叫连连,嘴里一直喊着:“好汉饶命!”
最后被打得鼻青脸肿,都快不成人形,等被张家的家丁发现扶着回去的时候还吐了好几口血。
等张容狄见到张衡春的样子后气得险些背过气去,连忙请来大夫诊治,等折腾完已经是后半夜了。
张衡春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吆喝了大半夜,好不容易觉得困意来袭正要睡去,又不知什么人将他用麻袋一套,直接连夜带离了张家。
等第二日天亮,京城最热闹的集市上人群往来纷纷,都在围着看热闹。
只见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全身衣服被扒光,身上的两个球被人摘了去,滋滋流着血,还被人在伤处撒了两把香灰,旁边地上写着几个大字:大理寺卿长子张衡春。
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君扶才得知这个消息,她吓了一跳,对君胥道:“你怎么下手这么狠?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君胥也十分惊讶:“不是我啊!对天发誓!我打完人就走了!”
君扶怔住了,那这会是谁干的呢?
第29章
第29章
君母似乎是受了打击, 饭后提起张家大少爷张衡春一事,连连摇头只觉得可惜。
“他们说张衡春十分重情,第一任妻子过世后就没想着再纳, 家里催得紧了才让钱氏帮忙相看,我心想让扶儿去瞧瞧,万一看对眼了呢?怎么就出现了这样的事。”
君扶沉着脸不说话, 倒是君邺成不满地瞥她一眼,道:“扶儿才多大, 那张衡春都多大了?张家是什么门第?咱们家是什么门第?”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君母做法的不满。
君胥安静如鸡地翘着二郎腿看着外面,一脸想逃。
谁知君母闻言激动起来,“男人若是重情, 年纪、门第,这些又有什么打紧,只要他不纳妾,一辈子对扶儿好, 远比这些好!”
君邺成脸色更沉了,一副懒得与之争执的模样。
两人的争吵让君胥一头雾水,悄悄对君扶道:“这莫名其妙又吵的什么?”
君胥不知,君扶却是知道,父亲在外还有一个外室一事, 恐怕成了母亲心中一根刺,何况外室还生下一个女儿,时不时要受君家接济养活, 至于父亲会不会时不时过去看看, 这谁知道呢?
前世这种争吵不是没有, 那时候君扶认定了父母感情甚笃,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过, 将这些话当成是母亲的拌嘴,父亲不说话她便只当是纵着母亲。
今日得知真相再看,她只觉得母亲歇斯底里,父亲冷漠,往日她以为的那些安乐都被打破了似的。
想到这里,君扶看向君胥:“你以后会纳妾吗?”
君胥毫不犹豫回答:“纳!怎么不纳?多挑几个我喜欢的。”
君扶暗暗呸了他一声。
下午君扶正要歇一会儿,含春过来说角门处有个人来寻,自称是张家的人。
君扶想能这样私下来见她的,多半是张衡简。
她让含春一并跟着过去,推开角门一看,外面站的果然是张衡简,他身上还穿着官服,似乎是刚下职过来。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张衡简见到君扶松了口气,接着道,“昨日张家宴请,我还在大理寺誊抄文录,今早上才知道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你没有受到牵连罢?”
他神色惶急,隐隐还有几分自责。
君扶迟疑要不要将事情的全貌告诉张衡简,让他今后小心张衡春与钱氏。
“我并无大碍,只是不知昨日那个女子是如何处置的?”
张衡简道:“她自招了爱慕谢家主已久,心生魔怔才做下这种丑事,昨夜已久剪了头发连夜送往天水境尼姑庵了。”
君扶目色微深,“这么说张家是不准备严惩此事了?那那谢家那边呢?”
张衡简眨了两下眼睛,道:“不如我们找间茶楼坐下慢慢说罢。”
君扶才意识到张衡简下职回来,这个时候可能连早饭都没吃,恐怕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遂并未推辞,道:“那你等我去换件衣服,随后便来。”
二人并未同行,只事先约好了地点,君扶换好衣服随后出发,刚走出君家那条巷子便被一人看在眼中,速速去禀报给了单容瑾。
“主子,君姑娘出府了。”
单容瑾沉郁的面容上忽然有了精神,不等阑擎继续往下说,他便立刻动身上了马车道:“跟着。”
阑擎只好闭了嘴,坐在前面驾车,就听见里面叮咚咣当一阵声响,似乎是单容瑾在找什么东西,等到了君扶去的那家茶楼前,阑擎通报了一声,就见单容瑾从内走出,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浅金色的竹影长衫,腰间挂着环形玉佩,就连头发也重新梳过了一遍。
“主子”阑擎欲言又止,心中暗暗猜测,难道主子对那位君姑娘有意?这二人以前从未见过面,也不知是在哪儿看上的,难道是去饭庄那回?
阑擎心中七上八下,他素来看惯了单容瑾穿玄衣,突然一换总觉得单容瑾由原本的沉稳摇身变为一个纨绔子弟,哪儿哪儿都透露着不靠谱。
女人喜欢这种类型?学一下。
许是阑擎的眼神过于炽热,单容瑾不由看了他一眼,道:“本殿可有什么问题?”
阑擎低头,“没有问题,主子光华照人。”
更多夸人的词汇,阑擎实在想不到了。
单容瑾这才满意,心想上次在张家与君扶初遇,他实在太过唐突了些,君扶肯定被他吓到了,今日他精心打扮过,好好表现一番,君扶一定对他芳心暗许。
阑擎眼看着单容瑾走进了茶楼。
这家茶楼张衡简似乎常来,他很快点了几道招牌点心,让君扶一并尝尝,君扶尝过味道果然不错。
“我经常在大理寺誊抄到深夜,多数便在那儿歇下了,第二日上午再抄一些,下午便能早些回去,我便来这里一饱口服。”
君扶轻笑,觉得张衡简真是简单又和善,听着他这番叙述,她都能想象出张衡简忙忙碌碌又为吃到喜欢的东西满足不已的画面。
大理寺文案卷宗堆积如山,时不时就要整理翻新,还日日都有新的累积上来,张衡简的父亲明明就是大理寺卿,却将他安排去做如此废力辛苦又没什么前程的事。
可见张衡简在张家是如何艰难了。
等张衡简吃过了茶点,两人才重新谈起昨日发生在张家的荒唐事。
“谢家主并未深究么?”君扶道。
听她主动提及谢回昉,张衡简不着痕迹看了她一眼,才应道:“听说那姑娘主动剪了头发去了尼姑庵便没再说什么了,倒是四殿下咬着不放,非要张家给出一个交代来。”
“他们甥舅二人,关系倒是不错。”君扶置评一句,她以前并不觉得,可重生之后却经常在有谢回昉的地方遇见单容瑾。
张衡简道:“倒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那姑娘认错了人,昨日抱了四殿下。”
君扶露出惊讶之色,昨日在她与单容瑾见面之前,他便已经去过那个地方了?
是得着了什么消息还是?
“不过昨日才知,四殿下竟与谢家主长得如此相像,不知君姑娘可有见过四殿下?”
话音刚落,单容瑾便在隔壁房间坐下了,他一下就认出那是张衡简的声音,听他们话中在谈自己,单容瑾一边暗自惊讶,一边又觉得理所应当。
上辈子君扶对他情深至此,想必昨日一见虽唐突仓促,但也足够给君扶留下深刻的印象。
正如此作想,他便听君扶道:“见过一面,倒是并未看清长相。”
这话听着便有七八分掩饰,单容瑾眸中多了几分笑意,一定是君扶对他一见倾心
“原来如此。”张衡简往君扶身后又看了一眼,含笑道,“这么说,昨日谢家主是小姐带走的?”
单容瑾摸着扇骨的手微微一顿。
对啊,他想起昨日是君扶让他赶紧去照看舅舅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单容瑾心头蔓延开来,但他很快想,君扶不过是见了舅舅一面而已,何至于动心?况且舅舅大君扶七八岁,分明是长辈。
“不错。”君扶回答,“那一瞬我倒是庆幸张衡春害我,否则我也救不了他。”
两人提及谢回昉时好似总有些若有似无的暧昧,但又彼此心照不宣,单容瑾在旁边听着,只觉得自己大约是多想了。
倒是这个张衡简
接连几日下来君扶出现都与张家有关,实在不能说是巧合,单容瑾眸色沉了沉,虽说君扶看不上张衡简,但他也不能太过大意,万一君扶心软了呢?给张衡简这种人可乘之机。
越想,单容瑾越觉得不能再等,他索性起身,退出自己的房间转而来到君扶和张衡简所在的那间,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君扶眼尖,她瞥见单容瑾走进来立刻别开视线,等张衡简发现之后起身行了礼,君扶才佯装才注意到他一般随着起身。
君扶的小动作全被单容瑾看在眼中,他面上端着,心中却被君扶暗藏的神情勾得心痒难耐。
她果然在害羞。
“不知殿下为何在此?”张衡简突然出声,打断了单容瑾的思绪,他几乎立刻沉下脸来,道:“昨日的事张家还没给本殿一个说法,你倒有心闲情逸致。”
张家的事并非张衡简能左右的,他面露些许愧色,君扶先他一步道:“他是臣女相邀,还请殿下不要误会。”
君扶主动邀请?单容瑾咬紧后槽牙,冷冷瞥了张衡简一眼,后者敛着眉目没再说话,两人遂看着单容瑾坐下,一时不知他究竟还有什么事。
直至单容瑾拿着银子让张衡简去结账,有意支开了他,他才看着君扶,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昨日张衡春的目标是你。”
君扶神情微妙,愈发猜不透单容瑾的心思。
她觉得重生后见到的单容瑾处处都透着古怪,和前世他异样的冷漠大相径庭不说,还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这两种诡异的心思杂糅在一起,弄得君扶心里七上八下,只能理解为她前世嫁给单容瑾时,单容瑾已十分厌恶她了。
但这一世还完全没有,所以他也格外客气。
“殿下这是何意?”
单容瑾道:“张衡春的事,是我叫人做的。”
第30章
那又怎么样?
张衡春与钱氏是整件事的主谋, 单容瑾顾及他舅舅的清誉所以重处了张衡春,还让张衡春丢尽颜面,这辈子恐怕都没脸见人。
君扶早就知道单容瑾处事果决, 只要是他不喜欢的人,他从来都不留情,前世六殿下不也是死在他手里?
手足兄弟他都能毫不犹豫地要了性命, 何况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张衡春。
这一切本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单容瑾专门同君扶说了这样一句话。
好像是专门说给她听, 做给她看的。
君扶不明就里,也不知道自己该给出什么反应,她只好抿唇笑了笑, 没再多说什么。
这样冷淡的态度并非单容瑾想看的,他心生疑惑,他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他是为了君扶才去做这些的, 为何君扶听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单容瑾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以前君扶在想什么,他好像一眼就能看透,可现在他一点也瞧不出她的心思。
之后他又想起君扶藏在书房的那些画,他好像从未看透过君扶的心思。
现在君扶不说话了, 只好他来说。
“你很喜欢这里的点心吗?”
君扶就坐在单容瑾对面,如芒在背,她不知好端端的, 单容瑾为何与她攀谈起来, 许是因为她救了他的舅舅, 所以他想表达谢意,又不好直接问她想要什么?
这似乎是最可信的理由了。
她点点头, “臣女确实喜欢。”
她垂着双目,也就没有看到单容瑾听见她回话之后的眸子都亮了起来。
单容瑾立刻对小二道:“这桌上所有糕点都各包一份。”
果然如此,君扶木着一张脸,心道这时候的单容瑾倒真是赤子之心,脑子里也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她不动声色受下这一笔,只当从此两清,不要再有什么瓜葛。
张衡简正好从外面回来,看见君扶身侧小二包的糕点,有些惊讶:“小姐喜欢吃吗?方才怎么不见你动过。”
君扶简直不敢回头看单容瑾的眼神,生怕他又缠上来问个究竟,只好道:“方才没什么胃口,突然想用一些”
说完就匆匆下了楼,张衡简面含微笑,对单容瑾道:“殿下可是在此处约了人?臣等不便打扰了。”
单容瑾根本没有将方才二人的对话放在心上,君扶就是这样,喜欢什么都不说,要别人去猜的,张衡简这废物,君扶说不主动要,他就真的以为君扶不喜欢。
他看都没看张衡简一眼,跟在君扶身后一同下了楼,张衡简望着他的背影,只莫名一笑。
时候不早,君扶要回府了,她还有一些问题没来得及问张衡简,都怪单容瑾半道缠上来,她什么也问不了了。
驾车的是青松,君扶上马车时,青松扶了她一把,君扶侧目对他笑了笑。
那丝笑意落在单容瑾眼中,明媚得有些扎眼,君扶都从来没对他这样笑过,哪怕是上辈子,君扶也没有对他这样笑过!
他审视的目光又落在青松身上,君扶身边的这个侍卫他上辈子就注意到了,他本不觉得什么,可今日忽然觉得有种怪异的眼熟。
他看了看后面走出来的张衡简,面容清隽儒雅,再看青松,眉眼清秀温和,他们都轻易能跟君扶搭上话,君扶还对他们笑。
再看他呢?君扶喜欢他有什么用,君扶都不跟他说话的。
单容瑾有些憋屈,他硬生生看着君扶坐上马车走了,她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此刻张衡简走到单容瑾身边,询问:“殿下可要去张家等个结果?”
单容瑾摆摆手,“不必。”
“殿下似乎对君家小姐格外关注?”张衡简露出一双笑眼来,狐狸似的,“难道是为谢家主相看的吗?”
单容瑾一顿,转身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衡简笑道:“若真是如此,劳烦殿下从中相助了,小姐她心仪谢家家主许久,若非如此,昨日也不会主动救下谢家主了。”
单容瑾怔住了,他愣愣看着张衡简面上的笑意,细细品味着张衡简刚说过的话,每个字他都明白,可合在一起后却不大明白了。
什么叫君扶心仪舅舅?
那是他舅舅啊。
舅舅足足大了君扶七八岁呢,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多东西,君扶怎么可能喜欢舅舅?
君扶看不上舅舅的单容瑾下意识就如此作想,可他很快觉得,别人或许好说,可他的舅舅浑身上下,好像除了身体不好,就没别的缺点了。
单容瑾拧紧眉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张衡简道:“就是殿下上回来京郊拜会谢家主那日,小姐对他似乎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单容瑾冷着脸上了马,正要扬尘而去,又想起什么似的对张衡简道:“这种话别再让第二个人知晓,张衡简。”
张衡简似乎是受了惊吓,连忙拱手,“殿下放心,便是殿下不说,臣也要请殿下保密的。”
单容瑾冷哼一声,绝尘而去。
旁边懒散坐着的阑擎一下直起了身子,望着单容瑾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马车,什么意思,殿下又不坐车了?是赶着去什么地方么?
单容瑾一路策马,来到是正是谢家,谢家的家丁大多认得他,没有人拦着,他便直接闯了进去,径直来到谢回昉的书房。
谢回昉正在核对货物清单,单容瑾就站在门外盯着他,他仔细看着自己这位舅舅,想他究竟什么地方能吸引了君扶的注意?那个张衡简说的是真是假?难道是君扶亲口对他说的不成?
他目光掠过谢回昉雪白的长衫,再一一扫过他的眉眼,又听见两声他压抑的咳嗽,他明明是个商人,却通身有股文人的温敛含蓄。
眼前好似突然晃过张衡简和青松的眉眼,这三人的神态气质以某种角度慢慢重合起来,惊奇地相像。
单容瑾退了半步,用力捏紧拳头,这不可能!君扶明明是喜欢他的,怎么会喜欢上舅舅?
难道他来晚了?还是这中间出现了什么变故?
许是他的视线过于强烈,谢回昉抬头发现了单容瑾的存在。
他先是诧异,随后问道:“小瑾,怎么不进来?”
单容瑾这才慢吞吞走了进去,他眼神未变,看得谢回昉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这样看着我?”谢回昉道。
单容瑾沉吟一声,才开口:“舅舅难道从未想过娶亲吗?”
谢回昉一怔,意外单容瑾竟然会过问他的私事,他温和地笑了笑,道:“是昨日张家的事,让你多想了。”
“不。”单容瑾打断他,“我只是觉得舅舅早就到了娶亲的年纪,为何迟迟不娶?母妃若是知晓舅舅现在还是孤身一人,恐怕会替舅舅担忧的。”
听他提及自己的姐姐,谢回昉露出几分伤怀,轻叹了一声:“当初我不该同意她入宫的。”
她用自己的一生换来了谢家的繁荣,可当她遭逢大难,谢家能为她做什么呢?
皇商又如何?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些无权无势的生意人,除了大把的银子什么都没有。
偏偏这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谋害皇嗣那么大的罪名,他都无处去求告,眼睁睁看着姐姐死在宫中。
“都过去了这么多年,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单容瑾抿唇看着谢回昉。
谢回昉轻摇了摇头,“是,我一副病躯,到了哪里都是平添累赘,还谈什么娶亲呢。倒是小瑾,正是年纪。”
单容瑾道:“我已有意中人,并不劳舅舅操心。”
“那就好。”谢回昉就这样浅声应下来,并不打算问单容瑾一声是哪家的女子,反倒是单容瑾,被他不温不火的态度弄得有些心头发痒。
他忍不住道:“她是丞相府的小姐,叫君扶,舅舅可认得?”
谢回昉微顿,“原来是她。”
“是。君扶小我两岁,年纪也合适。”
“相府门第高,小瑾恐怕要费些功夫。”谢回昉轻声提醒一句,除此之外再没了别的话说。
这是单容瑾第一回 同他谈起私密之事,谢回昉并不多问,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外甥终于也对他敞开一回心扉。
两人说了半天,单容瑾的暗示谢回昉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他想,难道是他多想了?舅舅对君扶并无意?
等他离开时,谢回昉想留他吃饭,他借口学堂留了课业还没写完,独自出了谢府。
走到前庭时,他听见下人议论:“殿下跟家主长得可真是像。”
“可不是吗?活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
单容瑾下意识摸了把脸,他一直堵着的心口豁然开朗,他想,君扶的确是喜欢他的,她本该对他一见钟情,可是舅舅先出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见钟情便落到了舅舅身上。
舅舅不过是因为与他长得太像,所以才得了君扶的喜欢而已。
君扶喜欢的原本就是他,只要多接触接触,等君扶了解了他这个人以后,君扶一定会重新喜欢他的。
舅舅那个人温吞又无趣,有什么意思?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浑身好像恢复了力气似的。
出了谢府,阑擎便迎上来,道:“殿下,您都五天没去皇子府上课了,若是陛下那边问起来,恐怕不好说。”
单容瑾有些不耐,“知道了,明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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