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祝福3
虽然对多数儿L子一直奉行棍棒教育加放养策略,但朱元璋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慈父,然而做慈父的后果就是总有些龟儿没大没小驳他的话,他向向朱樉投去死亡射线,冷笑一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不孝子。
朱樉:?
不认同您的观点就是不孝子?父皇您现在可是越来越蛮横了哈。
弟弟大大咧咧神经大条,朱标却是明白自家父皇的意思,“逃”之一途于孝道有违,只是朱标拧了拧眉:
“祥林嫂欲守节,婆婆却强要她改嫁。节是伦理,孝亦是伦理,二者本该为一体,施之于祥林嫂一身却只见矛盾。”
这样的困境,便是圣人亦不免为难。
闽中。
冯梦龙有同样的感喟:“身为婆婆是断没有卖掉大儿L媳给小叔子娶妻的道理的,但祥林嫂不曾被休,也没有和离,婆婆有命她不能不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唉!”
他想起自己初到闽中走访人间,也曾耳闻或面见过一二类似之事,这是山民的生存之道,穷困之中何谈礼法?可世人的审判从来又只遵从礼法。
冯梦龙面露不忍。
【大家很容易可以出其中诸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封建社会要求女性守节,可是婆婆却强迫祥林嫂改嫁;人本应该具有主体性,可婆婆却不顾祥林嫂的意愿将她卖进山里,她凭什么有这样的权利做出这种与人贩子无异的行为?】
听清楚棠说了什么的众人眼皮一跳:人人贩子?!!
汉朝。
端坐堂案的董仲舒搁下茶盏:“楚姑娘这话说得,太过了。”
不少帝王官绅神情晦涩,售卖媳妇固然不合人伦,这些事也不能说是无有,更有那更耸人听闻的典妻、租妻之类,自然也是于礼法有违。
官府当然不能允许此类行为,然而山高路远鞭长莫及,相关恶俗屡禁不止,他们又不能当真不顾下民欲求,故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可楚棠竟然将之指认为人贩子,真真是置礼法伦常于不顾。
许多儒生和道学家更是被刺到一般,当即义愤填膺地跳起来斥责:“胡说八道!婆婆是她的长辈,岂能被诬为人贩子?”
“婆婆的行为于礼法不合,你这小女子更是罔顾伦常!”
“满嘴谬言!”
乡野间不少老人和男人也窃窃私语。
“家里那么穷,谁有闲钱养着她?不卖了换钱下一个怎么讨媳妇?”
“真是可笑,婆婆还做不了媳妇的主不成?再说也是给她找了个好人家,还能亏待了她?!”
便是一些妇女也觉得楚棠的话惊世骇俗难以接受。
“在家从父出门从夫,便是婆婆把我们卖了又能如何呢?都怪我们命苦……”
她们惊疑不定地掩口,而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有些有相似经历的女子一边做饭,一边落下一滴不被在意的眼泪。
【大家很容易凭借良好的经验答出“封建礼教”这样一个标准答案,但礼教又是什么呢,它又具体表现为什么?】
众人心中的弦微微绷起。
【礼教陈规,女子是没有自主权的,在家从父,出门从夫,丈夫死了,妻子就成了丈夫的“未亡人”,她仍然从属于她的丈夫,这是礼教规定的夫权,祥林嫂出逃的行为就是基于这样的底层逻辑。她要为丈夫守节,所以拒绝改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祥林嫂分明是个贞洁烈妇,应该立牌坊表彰呀!】
楚棠故作夸张地明嘲暗讽,底下的道学家听到这话当即冷哼:“贞节牌坊表彰节孝烈妇,祥林嫂逃而被抓,不死屈从,既不守节又不成烈,岂能担得起一座牌坊?”
“可笑,她将牌坊当什么了?”
唐朝。
武则天几不可察地眯了眯眼:“守节?好一个凛然之行。”
她的语气含了几分凉薄的讥讽,却不是为祥林嫂。所谓节义,比起谋生又当如何?
上官婉儿L更是不理解:“丈夫死了女子便不能再嫁?哪有这样的道理?!”
北宋。
李清照不高兴地拉下脸:“照他们这么说,我后来决意与那张汝舟和离,岂非更是大逆不道?”
【但是封建礼教另有一重族权——孩子是父母的,如果他死去,那么作为他所有物的妻子则会自动转入他母亲名下,从此婆婆拥有了对媳妇的处置权,婆婆要她改嫁,要把她卖掉,这是合理行使自己的权力,她就不能反抗。祥林嫂恰又处在这一族权的压迫之下。】
明朝。
朱元璋眉头挑了挑,眉心拧得更紧:“尊顺公婆不是当然之理?”
怎么听楚棠语气倒像是错的一样?虽说这婆婆做的也有悖伦常吧
汉朝。
刘彻往后坐了坐,神情中含有几分冷色,他注意到了楚棠话里“族权”这个词,轻轻一哂,颇有些冷然的玩味:“怎么,这是要将亲族宗法也骂上一骂?”
另一边,不少儒生更是炸开了锅:“压迫一词好生没有道理!儿L郎从父从母,其妻自然也须亲顺公婆,此为人伦应有之义。如你所言,岂非子不贤妻不肖?”
“唉!长此以往必将世风日下,道义沉沦啊!”
“简直荒谬!似她所说,那尊卑又在何处?”
“什么水镜神迹,分明是在蛊惑人心!”
他们群情汹汹,各个慷慨陈词争相攻讦,只怕被这“谬言”污了耳,慢了一步便是自甘沉沦道统不存。倒是如韩愈、杜牧等精通典籍经义的文士在愕然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听出两段话语之间昭示的矛盾,暗自沉了心思,生出层层忧虑来。
【从之前的文段里,我们可以看到婆婆的冷酷无情与自私自利,她只将祥林嫂当工具,当一个可以售卖的商品,利用封建族权无视、践踏祥林嫂的尊严。】
【同样的还有大伯,由于贺老六和阿毛都死了,他就来把老六家的房子收走,将祥林嫂赶走,迫使她走投无路。这种做法明明违背公序良俗,可在族权的保护下竟然取得了合理性,不得不说是一种】
“荒谬。”
太极宫内,孔颖达的声音与水镜中的女声重合,惹得御座上的帝王与其身边同仁微微侧目。孔颖达吸了口气,躬身向上首的君王告罪,又神情凝重道:
“时人以为夫守节为礼之当然,然其婆婆却可以将之卖出,卖出便不能守节,夫权与族权竟呈相抵牾之势,因理得权,行的却是悖礼之事,礼法于之岂非荒谬?”
魏征接过他的话:“依文章中卫老婆子之言语,竟对婆婆的处置颇有赞赏之意,可见他既是认同,又对之习以为常。所谓礼法,说存亦存,说亡亦亡。”
“勿忘了后文。”房玄龄目光明锐,“婆婆以卖媳换取银钱,山民以为常,俱往喝一杯喜酒,土风如此;鲁镇之人则责祥林嫂以败节,两地之风截然不同。”
“山民生计艰难,固有野蛮之行,贫之病也。”长孙无忌跟着微微感叹。
上首的李世民听听着座下臣子的讨论,李氏裘马世家,不历谋生之恶,然他亦曾眼看过隋末乱世。乱世之中民生多艰,质妻鬻子屡见不鲜,虽知情有可原,未尝不叹息痛恨,只确乎少有人提及被卖女子之痛。
他心中念转,面上却不露声色,只踱步道:“如卿等所言,那短工说的便是有理,祥林嫂是因贫而死?”
因为贫穷,所以幼年被卖做等郎媳;因为贫穷,又被卖与贺老六;因为贫穷无计谋生再来鲁镇,又因为贫穷冻饿而死。
众人都陷入沉思没有说话,照这么说似乎很有道理,但是魏征忍不住又想一层,楚棠的意思显然不在此,祥林嫂又是因何而贫呢?
北宋。
欧阳修直言不讳:“楚姑娘质疑的,是礼法啊!”
梅尧臣面带犹疑:“礼法维系人心”
欧阳修笑了笑,脸色却称不上好看,端起桌上的茶盏闷闷饮下一口:“圣愈兄,你看那礼法维系的,是何种人心?”
抑或这礼法下的所行,当不当得“礼法”二字。
帝王官绅各位有所思,更有观者在惊愕之后,倒还记得这是篇话本故事,也不顾旁人冷眼,顺着水镜的思路往下说道:
“既然如此,众人责怪祥林嫂就没道理啊!她都是被逼的!”
“正是!要怪就怪那恶婆婆,是她逼死祥林嫂的!”
“胡说八道!婆婆是长辈怎会有错?况且祥林嫂再嫁后起初不是过上好日子了吗?”
“呵!”有女子听着不乐意,当即反唇相讥,“照你这么说祥林嫂还要感谢她婆婆将她卖掉?”
“婆婆就不会有错吗?刘兰芝的婆婆还逼死了儿L子夫妻俩呢!”
“但祥林嫂改嫁后确实交了好运啊!”有人学着文章里的话,“我看是大伯逼了死她,收一个寡妇的屋子,好生蛮横不讲理!”
“她死了丈夫又没儿L子傍身,可不是被欺负吗?”
“说来说去,我看是祥林嫂身有不详,克夫吧!”
此话一出,热热闹闹的院子忽然安静下来,众人都盯着那个说话的人。
那人原是邑中一老学究,平素爱说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奈何没几个人喜欢听,此时忽然成为全场的焦点,他既意外又有些窃喜,以为是自己卓然的见解征服了在场众人,一振衣袖便洋洋洒洒输出自己的高论来,什么身嫁二人二人皆死,除克夫之命不作他想云云,惹得一些脾气火爆的乡民当场呸了一声。
“你这老夫子更没道理!祥林嫂已经如此凄惨,你竟还把罪责推在她的身上,你还有没有心了?!”
“我看你也是个凶手!”“枉你读了那么多书,原来也是个烂心肠的!”
众人心情激愤,你一句我一句,那学究见预想的叹服追捧没有,反而落了个人人喊打,忿忿极了,一面气得发抖一面用手指着众人:
“你们你们!无知野民知道什么?若非祥林嫂不祥不洁,鲁四老爷一家怎会不让她碰福礼?!”
话音刚落,众人还想反驳,水镜已然变换场景,一对夫妇的画像出现在上角,正是鲁四老爷与四婶二人。
【在夫权与族权的庇护下,婆婆与大伯的恶行被镀上一层“合法”的外衣。但夫权与族权的影响显然不单在此二人,祥林嫂的死亡场景,直接发生在鲁镇,下面我们就来看看鲁镇的各色人物。】
【先来看看鲁四老爷。】
楚棠调出文段。
【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理学大家并不陌生,根据课下注释,理学又称“道学”,不是道家那个道哈!】
【它是宋元明清时期以探讨理气、心性等问题为核心的哲学思潮,吸收了佛学与道教思想,将儒家伦理道德观与对宇宙本原、人的本质问题的阐释融会贯通,成为了宋元以后中国封建社会的统治思想。这一派的代表人物我们也很熟悉,是二程(程颐程颢)和朱熹。】
水镜上出现了一段不算平易的文字。
北宋时期,不少人的精神当场为之一振。
洛下,大雪纷飞。
隆冬风厉的时节,程颐程颢二人暂时停下讲学,每日只在家中读书注说,修身养性。水镜的言谈于他们更多是解颐之论,偶有机敏所思,堪作启发。
今日水镜所授的一课可谓是让他们讨论最激烈的一课,从楚棠开始进入正题,他们的运思就没断过,此时陡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猛然停下的大脑还有些怔愣。
“他们学的是我二人的理学?!”
程颐看向兄长,眼中有着明显的不可置信。
程颢稍微凝神些许,微微坐直腰背,端详水镜里的文字:“理气、心性后人概括得倒还准确。只是这统治思想……”
“难道说我等精研之理学,后来如那汉时董夫子一般,修为帝策、成就显学?!”
程颐心中一喜:“六朝崇佛,前唐尊礼,天宝乱后,虽有学士如韩退之等大声疾呼,欲挽狂澜,再训世道人心,而法统之颓已不可救。及至国朝欧公、濂溪先生、横渠先生诸人,儒道再兴,人心始归。你我二人穷极数年,深究性理之学,再传圣人之道,垂统后世,真可谓是好事一桩!”
“的确如此!”
程颢也笑着点头,他明白弟弟的意思,再传圣人之道是他们的志向,他们如今讲学洛下,传道门人,也受到如帝王、宰相等人的嘉奖,天下崇儒尚礼之风再炽,如今水镜告诉他们理学成为了此后历代之显学,这恰恰是说明他们孜孜以求的圣人之道昌隆实现了啊!
祁州。
横渠先生张载同样笑意连连,他是二程的表兄,曾在开封府相国寺中设椅讲易,得遇程颢、程颐兄弟二人,并听取过二人对《易经》的理解,与二人颇有交情,也素知二人才学,一边看水镜上的介绍一边道:
“好啊,好啊!我早便说,易学之道,吾不如二程。他们对性理之学钻研得竟如此之精,蔚为大观,人心可救,圣贤之道不孤啊!”
他赞不绝口,一展袍袖坐于书案前,铺纸研磨神采奕奕:“我这边修书一封,向向他二人一表敬贺之情!”
南宋。
信州鹅湖,激烈的论辩因为水镜的出现暂时停歇,本是略占上风的陆氏兄弟有些惊讶地看着对面的朱熹,怎么也难以将水镜上的名字和面前这人对上。
与会的人同样神色不一,陆派门人愕然之后难掩不服之色,而朱氏门人却是一改愤然之情,转而面露喜色。水镜将他们先生与二程并列,共被后世王朝尊崇,这不正是说明他们先生的学说更为精深令人信服吗?
想到这里,他们不由得精神一振,再看对面的陆氏门人就挺胸抬头了。论辩处于下风有什么关系,事实胜于雄辩!
唐朝。
孔颖达若有所思:“儒家伦理与佛道精义相合,理学是二教合一之学?”
韩愈也敛眉沉吟:“心性之说倒尚有孟子性善论之影,可这儒道之中又加入释道两家之学,当真是令人费解。”
他对儒家经典颇有精研,世崇儒业,对其他二家尤其是释道之说不满,尤其痛恨帝王沉湎佛说,曾上《谏迎佛骨表》,抗颜直谏,可以说对佛教学说毫无好感,便是倡行古文,亦有重申道统、挽救人心之意。此时听得这番介绍,真是既为道统昌明感到高兴,又为那“吸收佛道”之语感到犹疑。
宋元之际。
南宋遗民周密对所听到的内容相当不满:“若非奸人贾似道专用道学之士,列之要路,贤才无进,国朝如何速亡?其时理学不仅无用,更有亡国之罪,岂能定为国本!”
明清之际。
素来对理学末流颇有微词的顾炎武也不禁皱眉,尤其是水镜中“元明清”几字更令他不喜:
“今日之理学空谈心性与天道,岂有孔孟经世之义?其不自知已堕入禅学虚空矣!此种流弊,追根溯源,少不得要问一问前宋之朱晦庵。”
他摇摇头,本便为经世之学孜孜疾呼以求抵抗理学末流的心思愈发忧闷起来。
【监生也就是国子监生员,指明清时期那些在国子监读书的人,国子监是封建时代的中央最高学府,类似我们现在的北大清华。
不过在乾隆以后,国子监含金量就比较水了,只剩空名,地主豪绅可以凭所谓的祖先“功业”或捐钱来取得监生资格。买进大学,就是这么容易!】
楚棠阴阳怪气地抖了个机灵,水镜下的蒲松龄随即愤然,他对时下的这些风气一向不耻,此时听楚棠如此言语,既有借他人之口一吐胸中块垒的爽快,又有种丢人丢到后世羞愤。
许多正直之士也有如蒲松龄一样的感受,水镜提清朝的次数本便少,一提还是公开处刑,如何不让人掩面害臊?
倒是通过这些门路进入国子监的生员被当中揭穿取笑,立即就涨红了脸,嚷着本家自有资财干你何事,仿佛这样就能抵过周遭意味深长的目光。
其他如韩愈、欧阳修、范仲淹等曾参与主持教育革新的人听到这些也觉忧虑。贤才关乎国家之治,堂堂国子监尽是些纨绔子弟,不但不能进贤,反而败坏天下学风。这么想着,对那清代的国子监就更无好脸色。
太极宫。
李世民若有所思:“如此说来,那鲁四老爷的监生十有八九也是购来的?”
他沉吟,心里盘算着要责令有司引以为戒,毕竟他可不想被后世这么追着损什么买进大学。
【文中说四叔“比先前并没有什么改变”,这句话很有意思,它不止指的是四叔的外形变化。】
【清末民初西学东渐,新式学问已经流行起来了,四叔弹的还是理学这个老调子,自倚的仍是从前清捐来的监生身份,他的思想没有什么改变。】
【再往后看,“说我胖了之后随即大骂新党。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发现华点了吗?】
众人:?
这个问题多少有点超纲了。
【康有为是戊戌变法的人物,但这时已经是民国了,辛亥革命都发生了帝制都完了,还在这儿L骂前清的康有为,会不有点太过时了?】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并朱元璋以及一众帝王神情一凛:!!!
行了,不用猜来猜去遮遮掩掩了,后世真把皇帝折腾没了。
“没有皇帝,谁来统领天下之事,这岂不是要乱套了吗?!”杜牧难以置信。
“那后世中华,由谁来主持?”李商隐同样震惊。
北宋。
欧阳修等人讷讷难言:“君者一国之象征,万民之所仰,没有皇帝人心凭何而聚,万民凭何而安啊!”
很多时候,帝王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意义。
奉天殿里,朱樉后知后觉地一拍大腿:“父皇啊!”
朱元璋好险没被这一嗓子吓到,回过神来脸更黑了几分:“大惊小怪地嚷嚷什么,咱还没龙驭宾天呢!”
朱樉没有在意自家父皇的黑脸,反而一把攥住他的明黄袍袖,颤颤巍巍道:“父皇敢情后世那个敢教日月换新天,是换了个没有皇帝的天啊!”
朱元璋:
闭嘴吧,不用再给你老子心上扎一刀。
黄安。
耿定理收回张大的嘴巴,看了看天上的水镜又看了看旁边的李贽,语气恍惚道:“宏甫兄,后人比你敢想多了。”
李贽同样错愕,虽然好友天天因为他语出惊人说他大逆不道,但他也不曾当真设想如此啊!革命革命,难不成革的是皇帝的命?
各个时空陷入难以言喻的沉默,时帝制完结的结局太过超前,虽然先前观看水镜不少人便多有猜测,但当真听到这四个字还是会觉得恍惚惊愕。千年轮转,王朝变换也成了平常事,可从没有人想过会没有皇帝。
推翻了清朝就不要皇帝了吗?那又由何人引领华夏?
退一万步说,那位伟人和水镜里授勋的那个人,难道就不是后世的皇帝吗?!
第 132 章 祝福4
惊人的消息在众人心上掀起了一场不小的地震,楚棠却仍是毫无所觉,她将这个问题轻轻宕开翻到下一页课件。
【我们还可以看一看他书房的陈设。】
【墙壁上挂着朱拓的大“夀”字,陈抟老祖写的。陈抟老祖是个道士,他的思想对宋元理学和道教的发展都有一定影响。两边挂着对联,一边脱落,一边写着“事理通达心气和平。”】
“呵~”水镜下的柳宗元忽然冷冷一哂。
刘禹锡感到奇怪:“子厚为何发笑?”
柳宗元眼中微有讽意:“鲁四老爷先前大骂新党和那康有为时,可半分看不出心气平和的模样。”
柳宗元亦有革新之意,时人有以新党目之,故而对此多了几分敏感。
刘禹锡闻此亦深以为然:“昔年嵇、阮二士不满司马氏以名教标榜,非汤武而薄周孔,非是真论周公、孔子之过,惟厌恶名教之虚伪耳。鲁四老爷标榜理学空谈心性,依我看,比之嵇、阮二人嘲讽的伪士,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人对视一眼,对那所谓理学也生出了几分迟疑。
北宋。
苏轼觉得好奇:“文章无闲笔,倒不知这脱落的上联是何内容。”
话音刚落,就见水镜后的楚棠仿佛听见她的问题似的,接着道:【这副对联也有些说道,出自朱熹的《论语集注》,上联是“品节详明德性坚定”。朱熹是理学大家,他注的《论语》更是后世科考的官方教材,挂“朱子语录”,符合鲁四老爷理学监生的身份。】
宋朝。
苏轼以手支颌:“官方教材?如此说来,那朱熹倒是我大宋的董仲舒一类人物?”
董仲舒谏言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奠定儒家在庙堂的地位,也难怪苏轼作此联想。
鹅湖。
被两边学子许许多多眼睛注视着的朱熹险些维持不住谦和凝重的神情,为《论语》等先圣典籍作注是他毕生的追求,“品节详明”等句也的确是他在注解中写下的文字,但后世科考的官方教材???
朱熹的眉头紧紧皱起,少年时期,他亦曾如诸学子一般务力科举,然而如今年岁渐长,所学渐深,他愈发觉得科举之制在时下非但无利,简直是多有弊端了!书院私塾皆成了名利场,为学之目的好似只有一功名利禄,而一旦舍弃科举之业,则万事无为,这样的科举又怎能真正为国选才?是以他从不惮于表达自己对时下举业的不满。结果水镜现在告诉他,他的注疏入了帝王之眼,成为科考之法门,历代奉行???
简直是荒谬!
场上的学子倒是没有发现朱熹的不满,只愈发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仿佛已然可以想见出去后众人对他们的仰羡模样;陆九渊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出几分无奈。
今日这论辩,看来是要败了。
倒是后来的吴敬梓听到水镜上的话不满地哼了一声,怒斥着“伪学”、“伪士”等句,复又将满腔激愤付诸笔端,誓要让世人看清时下科举之恶。
【但“品节详明德性坚定”已然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则可以见出他既不去品味、洞察别人的品节,又不管自己的品德是否坚定,只剩下一个空空的“事理通达”“心气和平”,而这残留的一联,他也未必能做到。】
这番分析与柳宗元等文人的体会大差不差,是以他们都各自颔首,对那理学与鲁四老爷俱有了考量。
明清之际。
顾炎武当即冷哼一声:“我早便说,弃圣人之道,入禅学末流,空谈心性,虚伪至极!”
鹅湖。
有弟子沉不住气,开口讥讽道:“看来汝等之学,也教不出什么好门徒。”
另一边的弟子当然不认,立即反唇相讥:“圣人门下尚有宰予、樊迟等人,尔等岂可一概而论?”
“呵,似鲁四老爷那般靠钱财做得监生的伪士也妄图拿宰予、樊迟作比?怕是二位知晓了,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吧!”
“子不语怪力乱神,尔等少在这里信口雌黄!”
“你们才是欺世盗名!”
双方你一眼我一语场上顿时又热闹起来,唇枪舌战之际甚至是将先前的“心”“理”“道德”全抛之脑后,弃学士风度于不顾,慷慨陈词互相攻讦,倒真如鲁迅书中那鲁四老爷一般,不仅见不得德性,连“心气平和”也一并丢掉了。
【窗下的案头还放有“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还有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这些都是理学著作。大清已亡,四叔的生活却仍是旧式的做派。以上种种无一不暗示着鲁镇的颓废与精神暮气,而我们也不难发现作为鲁镇“大家长”式人物的鲁四老爷的人物底色,即腐朽、顽固、落后的封建遗老。】
水镜上出现标红的人物总结,虽然缺乏时代语境,但众人一路听下来,倒也明了其中的逻辑,左右不过是后世的阅读理解嘛!
唐朝。
白居易赞许地点点头:“一篇文章字字珠玑、笔笔关节,想来那鲁迅在作时亦是呕尽心血。”
“乐天说笑了。”元稹一笑,“文章之事,何人不是战战兢兢,反复斟酌才敢落墨?”
“话虽如此。”白行简加入讨论,“如此运思,先前却只在诗文中见得。后世于小说话本上的精研,真可称神妙矣。”
他目光湛然,眸中激赏不似作伪,恨不得亲往后世一读佳篇。
北宋。
程颐觉出几分不对:“兄长,我怎么觉得照楚姑娘言下之意,我等倡行的理学也是落后、腐朽之物?”
程颢同样面色凝重,从一开始的惊喜中回过神来,仔细一想却是充满不对劲。水镜如今探讨的问题可是谁杀死了祥林嫂。换句话说,楚棠提到的人个个都是“嫌犯”!
程颢的心沉了沉,他忽然产生了一个不好的预感。水镜不会要说,是理学杀死了祥林嫂吧!
明朝。
朱元璋也有同样的想法:“鲁四老爷是腐朽顽固落后的封建遗老,那他推崇的理学岂不成了腐朽顽固之学?”
这不是拆他老朱的台吗!谁不知道他欲以道德节孝约束天下。
朱元璋有些恼怒,一旁的朱樉看着自家父皇气愤的样子相当乐子人心态的望天,楚棠连皇帝都骂了,骂骂理学算什么?父皇就是太大惊小怪了。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明说。
【以上是通过侧面描写看出来的,我们再来看看小说对鲁四老爷的正面描写。小说中正面刻画鲁四老爷的笔墨并不多,但每一笔都很关键。得知祥林嫂死讯时,他恼怒地说,“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一条人命没了,这个人还是曾在他家帮工、朝夕相处的人,鲁四老爷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祝福夜死人不吉利,祥林嫂选在这时候死就是晦气。“谬种”二字,足以见出他的冷酷无情。】
这一段话得到了许多人的一致认同,从话本的感染力与普罗大众的社会情感来看,鲁四老爷的态度实在是不近人情,不少女子甚至当场骂起了“顽固的老匹夫”之类言语,有正直之士想到他亦是读仁义礼智信之人,愈发觉得这老监生虚伪至极,而一些认同鲁四老爷想法,觉得祝福夜死去的确有几分不详的人则当即被在场的百姓围起来大骂不已,【祥林嫂初到鲁镇时,听到祥林嫂的经历没有同情,而是皱眉,讨厌她是一个寡妇,这也说明了这一点。】
北宋。
李家宅中,丫鬟梅香对鲁四老爷愈发不喜:“寡妇怎么了?人家没了丈夫本就可怜,鲁四老爷竟还嫌弃她,祥林嫂明明那样能干!”
她虽不识字,但水镜神迹却自有神奇,天下人都看得明白,祥林嫂做起活来可是一把好手!这样麻利的人,去哪家不是个好帮佣?
“还是四婶好,将祥林嫂留下来了。”她看着后面的文段说。
一旁的李清照听到这里却是摇摇头,微拧的眉宇间有几分冷意:“一丘之貉。”
“小姐?”
“你以为四婶是在同情祥林嫂?”李清照反问。
“不是吗?”梅香不解。
不是不顾四叔的意思将祥林嫂留下来了吗?
李清照笑容微冷:“你看那上面写的,看她模样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眼,安分耐劳,这才将她留下。那四婶着眼的,亦是一个利字。”
她说得犀利,梅香将她的话在心里想了几遍,还是皱着眉满脸疑惑:“可是小姐,选帮佣不就是这样的吗?就看着能干才有人要啊!”
如果满身心眼、偷奸耍滑,哪里会有主家肯接受呢?她的话出自常情,李清照也明白个中道理,可是
李清照手肘撑着桌面以手托腮皱眉:“反正我觉得不对,四叔和四婶就是一样的。”
【当然,最触目惊心的还是这两句话。】
水镜上出现两排简洁的文字。
【祥林嫂被婆婆带人绑走时,四叔说了这样一句话:可恶,然而。这里的“可恶”是什么意思?“然而”后面省略的内容又是什么?大家可以按照自己写的想法说一说。】
【午饭后,卫老婆子来解释祥林嫂被带走一事时,四叔同样也说了“可恶!然而”这样的字眼,言下之意又是什么?】
揣测人心的问题最是有趣,虽然无法当真与楚棠互动,大家的参与度同样很高。
唐朝。
白行简以一个传奇小说家的身份来把握人物心理:“第一声‘可恶’,应该是怪祥林嫂的婆婆不声不响将人抢走,下了他的面子吧?”
“不仅如此。”白居易目光犀利,“鲁四老爷是乡绅,自诩书香门庭,是鲁镇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逃出来的女人在他家帮工,又被婆家抓走,众目睽睽之下,玷污的是他的门庭。”
“不错!”
元稹跟着表示认同。
“你们看后面四婶的言语。四婶问责卫老婆子合伙将人绑走一事闹得沸反盈天,教人看见不成样子,显然亦是嫌恶祥林嫂让自己家中惹上闲话。”
他们析得透彻,可是看透之后,几人对视却难免心惊,如此强抢之事,鲁四老爷一家于祥林嫂其人却是毫不在意,只想着自己的名声,未免不让人齿冷。
北宋。
李清照也想到了这一层,只见她气得面色发红,愤然站起身道:“既嫌恶婆婆抢人的举动给自家招来麻烦,又觉得他带走祥林嫂无可置喙?好,真是好一个事理通达!”
梅香也觉得气愤:“小姐,我看错了,四婶也不是个好的!”
她分明也只担心自己的家里!
明朝。
李贽冷笑一声:“真是虚伪至极。”
“宏甫兄”耿定理的声音有些犹豫。
李贽不管他,自顾自地愤然道:“我早便说这群理学家是欺世盗名之徒,鲁四老爷读的四书朱子,可学来半分仁义?”
【相信大家心中应该有了考量,我们来简单分析一下。第一次“可恶”,应该是怪婆婆抢人的举动给自己带来了麻烦,“然而”则是想说,祥林嫂私自出逃违背礼教,作为长辈,婆婆有权利将她带回去,任何人也说不得什么。】
【第二次说“可恶”,则是怪卫老婆子荐了个“不干净”的人过来,又合伙将人劫去,闹得人尽皆知,有损鲁家的体面。卫老婆子表明要再荐一个好的来折罪时那声“然而”,想来是】
“是在可惜未必能当真荐来一个如祥林嫂这般能干的人!”
不少人在下面抢答,可是当水镜上当真出现差不多同样的答案时,他们心中却并没有答对问题的欣喜,反是觉得沉甸甸的。
“祥林嫂真是一个苦命的人。”上官婉儿喃喃地说着。
“可恨那鲁四老爷,空读些圣人言语,满心肠自私自利!”李白愤愤地敲起了桌子。
“鲁家,虚有其表矣!”韩愈摇头。
太极宫。
最恪守立法的圣人后裔孔颖达微微阖目掩下眸中叹息:“礼法,并非罔顾人情啊”
若当真以“为夫守节”来看,祥林嫂所行的桩桩件件,分明便是为了守住名节,可最后却落得个什么下场?
【为什么“抢人”这样一个在如今看来显然是违法犯罪的行为在鲁四老爷看来就是合理的呢?这背后的支撑逻辑当然还是所谓的族权。还是那句话,丈夫死了,儿媳就是婆婆的所有物,她只能服从婆婆。】
“何止是儿媳?”焦仲卿语气落寞,“便是儿子,也当听从母亲。”
这番话没有避开旁人,一旁的焦母听得分明,眼神一厉,想要说些什么,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心里却是怨起水镜妖言惑众起来。
明朝。
朱元璋眉皱得愈发紧了:“听听,听听,先前还是人贩子,这下连违法犯罪都出来了。婆婆带走儿媳,还牵涉上律法了?!”
他真是不懂楚棠的逻辑!
一旁的朱标见此连忙好言相劝,只说后世民风与当下不同,父皇不必动怒之类,朱元璋却仍是横眉冷对:
“后世便是连那亲亲孝尊的礼法都扔了吗?她扔了便扔了,反倒在水镜上大肆宣扬,百姓听见如何作响?真不怕天下大乱是吧?!”
“天下大乱也乱不到她那啊”朱樉小声嘀咕着。
朱元璋把脸一冷:“你说什么?”
朱樉心里一个激灵,立正站好:“我说楚棠少不更事胡言乱语扰乱人心其罪当诛!”
朱元璋:
朱棣:
朱标:
滚吧。
【四婶也是同样,她虽然一开始留下了祥林嫂,后来也时常念及,但我们知道她最初看中的不过是祥林嫂的劳动能力,她想她也不是因惦记,只不过是后来的女工不如祥林嫂。而一旦发现祥林嫂没有以前能干了,她就“不满”,进而“警告”,最后祥林嫂就被赶出家门,她和四叔都只把祥林嫂当劳动工具看待。】
“楚姑娘还说漏了一点。”
欧阳修记忆了得,“祥林嫂后来捐门槛,自以为赎清罪过,却不想在摆福礼时仍被四婶喝止,这一声便成了压到祥林嫂的最后一根稻草。自始至终,他们都认定祥林嫂是一戴罪之身。”
一旁的梅尧臣深有同感,他们无法理解楚棠所说的“当人看”与“当劳动工具看”,只是将心比心,若他们家中有一奴仆身世凄苦,本分能干,被家人强行接去又遭更大不幸,提及总要唏嘘良久,可鲁四老爷一家对祥林嫂竟无半分同情,如何不让人心惊?
“枉鲁四老爷还读着圣贤书,这桩桩件件,哪是士人君子、书香门第所为?”梅尧臣面露不屑。
“鲁四老爷一家固然可恶,我疑惑的另一点。”欧阳修拧起眉,“楚棠,或者说后世,到底如何看待宗法?”
婆婆强迫儿媳改嫁固然不对,将人卖掉更是违背伦常,尊顺亲长同样并非不对,难道后世不需要礼法来约束人心了吗?
【其实大家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一点,在这个故事里,四叔其实和祥林嫂是没有直接接触的,他也没有直接加害于祥林嫂,美美隐身,他的作恶只通过一人。】
“是四婶!”
众人猛然回过神来。
【没错,是四婶。第一次皱眉,是四婶看懂了他的意思;第二次皱眉,也只是对着四婶说“这不好”;第三次皱眉则更明显,一方面仍是嫌弃,一方面又暗暗告诫四婶,说祥林嫂伤风败俗吗,不能让她沾手祭祀之事。】
【这个“暗暗地”很有意思,鲁四老爷从不亲自出手,他只是表露出自己的意思,自然有一群人前赴后继为他效劳,这像什么?】
“像什么?”梅香有些懵,“像我为小姐办事,小姐不说我就能明白小姐的意思?”
李清照:
“梅香,答应我,别乱做阅读理解好吗?”
这话听起来挺煞有介事,但我真的挺膈应的。
明朝。
冯梦龙寻思道:“鲁四老爷是监生,理学又为彼时官学,邑镇之中,‘财’、‘学’两占者则为望门,阖镇仰望,鲁四老爷的态度,代表的便是整个鲁镇的态度”
唐朝。
杜牧没好气地冷哼:“摆出作态待人逢迎,这不正是奸佞国贼的做法吗?”
就像当年的李林甫,一旦表露出对哪位清流的不满,自有他的拥趸为他做马前卒。
未央宫。
司马相如一心做着阅读理解,自言自语般嘀咕着:“鲁家是鲁镇显门,鲁四老爷是鲁家家主,他之所行自然无需亲力亲为,众人亦须唯他马首是瞻,揣测其意行事便是当然之理,若说像什么”
他下意识地往御座上看了一眼,恰好座上君王也正望着他,一双眼眸冰冰凉凉似笑非笑,司马相如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殿上似乎只有他一人在说话,偷眼再看四周,很好,先前还和他站在一起的人现在全都退开一丈远。
司马相如:现在闭嘴还来得及吗?
偏偏刘彻像是听懂了他未竟的意思似的,调整了一下坐姿笑得和善:“司马长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
司马相如,卒。
太极宫。
李世民无奈地摊手:“朕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明朝。
耿定理看着自家好友瞬间亮起来了的双眼头疼地按住额角,现在他也有种不好的预感了。
果然——
【如果我们将鲁镇社会看作封建社会的一个缩影的话,大家会发现,鲁四老爷一家在这个社会中享有独一无二的尊崇地位。
鲁四老爷其人有权有势,读诗书、讲理学,拥护着三纲五常的封建礼教,构筑着整个鲁镇的价值观,又因为男权赋予的权力,俨然成为了鲁镇的实际统治者,这样一个人对祥林嫂表露否定,祥林嫂当然被排斥在整个礼教社会之外。】
【但鲁四老爷当然不会直接表达,就像统治者时常处于隐身状态,因为多的是人来揣摩他的意思,然后帮他作出审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鲁四老爷也不止是族权的拥护者,还是封建政权的代表,他代表的正是主流意识形态,这个主流意识形态,拒绝承认祥林嫂。】
明朝。
朱樉把手一摊,他说什么来着,楚棠的目标到底还是骂皇帝。
未央宫。
刘彻哼了一声:“朕的治下可不曾有什么寡妇不干净的言谈,劝你不要以偏概全。”
鲁四老爷还当土皇帝,信不信朕治他个大逆不道之罪?
唐朝。
韩愈的眉心深深拧起,他在脑中飞快串联起听到的名词:“鲁四老爷是讲理学的监生,理学是宋元以后华夏的统治思想,礼教以理学为基,而这样的观念排斥祥林嫂这样的苦命人”
风骨卓绝的韩吏部不可置信地一拍桌案:“后朝的理学,到底理出了个什么东西?!”
明朝。
李贽一把抓住耿定理的手,呼吸急促:“上有所意下必行之,一人喜怒左右天下,君主非但是德之贼也,更是天下之大害也啊!”!
第 133 章 祝福5
且不说李贽情急之下,口随心动又说出了怎样让耿定理心脏骤停的话,围观的众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楚棠是怎么将话锋又转向什么族权政权之类鲜有听闻的名词的。他们茫然对视,眼神中或多或少都有几分懵懂。
“我听楚姑娘的意思,鲁四老爷倒是比那婆婆还罪大恶极?”
“当然!”
一人振振有词:“婆婆是长辈尊亲,无论做什么旁人都置喙不得,还要给她论罪不成?分明是鲁四老爷该为祥林嫂的死负责!”
“正是如此!”另有一人连声附和,“若是那鲁四老爷不那么绝情,不要将祥林嫂赶走,或是在夫家来寻时帮其躲上一躲,或许结局就大不相同了呢?就是鲁四老爷害死了祥林嫂!”
“这话说得好笑。”一个年轻书生大声反驳,“人家婆婆来寻人,难道还能不给吗?鲁四老爷行的是当然之理!”
“是啊!再说祥林嫂已然呆傻不已,干不得活,可不得被主家辞退?难不成还指望富人老爷们大发善心吗?”
一个面色黄黑的汉子跟着帮腔,他就是因为给镇上的员外老爷修祠堂,不小心被木头砸伤了腿,才被主家辞去,连工钱都没结上几个。他不明白楚棠为什么那么义愤填膺,在他们庄稼人看来,干不了活被赶走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什么叫把人当工具,他们生来不就是给人干活的么?苦命人哪算得上是人?
这汉子的发言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他们纷纷跟着帮腔。
“当工具当人的,还不都是干活的命!”
“扯些族权政权的,俺是听不懂,难道还要说是皇帝杀了祥林嫂?”
“这是公案戏么?楚姑娘是个夫子,不会断案的吧!”
洛下宅邸。
程颐负着手在窗下来回踱步,他的气息不似平时沉稳,脸色沉吟不定,忽然顿下回身,拧着眉有些忧虑地说到:“兄长,这书中的鲁四老爷随时奉行尊卑之礼,身践纲常人伦,然观其心性,去道德远矣。虽以理学之士自居,然而他所行的理学,与我二人所说竟有不同,后朝的理学”
他欲言又止,仿佛是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形容。
程颢明白弟弟的未竟之意,他虽与弟弟的钻研颇有不同,但心中亦有些许违和之感。将楚棠的话又想过一回,程颢斟酌着开口:“且不论鲁四如何,你先前的预料该是无误。”
他语气微沉:“在后世人眼中,理学的确是腐朽、落后之物。”
凝重的声音惹得程颐的心里一阵发闷:“可是这是为何?”
程颐有些不敢相信,自六朝至唐五代以来,儒道式微,他们一直试图重构先圣之学,故沿前人精思,呕心沥血,欲立道统。尚在致力之时,此志便被后人给全然否定了?
程颢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以意逆志,其志非我。
【综上我们可以对鲁四老爷做一个总结。他是当时农村地主阶级的代表人物,政治上迂腐、保守,思想上反动、守旧,为人自私、冷酷。】?!
自私冷酷倒是没什么,但是
“反反动?!”
二程、朱熹等人悚然一惊。
明朝。
朱元璋再次咬牙:“你给咱说清楚,什么叫思想反动?!”
他老朱成什么了!
朱元璋的话同样也是明清两代道学家的心声,他们俱都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仿佛多年以来的信仰出现裂缝,有的则是难以接受,愤然拍案指着水镜想要讨个说法。他们怎么也搞不懂,自己奉行的理学体大精深,怎么就成了反动思想?
许多帝王同样面色不善,他们以程朱之学约束天下,后人说理学反动,和说朝廷反动有什么两样?
清朝。
曹雪芹叹了一口气:“假道学禁锢人心,今日之理学,怕是二程、朱子见了,都要被吓出一大跳来。”
另一边,顾炎武倒是对楚棠口中的“阶级”很感兴趣。
“土地即为资财,鲁四既是乡绅,土产自然良多,地主之称倒也贴切。”他略一思索,也不禁为后世的语言点头称赞。
“地主,地主”
下意识沉吟几遍,顾炎武忽然神情一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照这般说,皇帝岂不就是最大的地主?!”
无人知道他发现了怎样惊天的秘密,水镜仍在继续:【那么,我们可以就此指认鲁四老爷就是杀害祥林嫂的元凶吗?好像可以,又好像不可以。】
【可以肯定他必然负有责任就是了。】
她转换话头。
【人在坠入命运之时,往往会有一个推手。祥林嫂的命运在山里与鲁镇两个地方反复,连接这两个命运节点的人,是卫老婆子。】
【卫老婆子应该也是卫家山人,她将祥林嫂介绍到鲁镇做工,后面又伙同婆婆将祥林嫂劫回婆家,对着鲁家又将责任全推到祥林嫂身上,两边赚钱,谁也不得罪,只有祥林嫂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可见她也是将祥林嫂当作谋利的工具,对之毫无同情心,她的虚伪狡黠、利欲熏心同样将祥林嫂推向死地。】
这段话说得有些许俏皮,话里话外都是冷嘲的意味。众人对卫老婆子这样的人物并不陌生,左不过是个中人罢了。有人想到若是卫老婆子不伙同婆婆去抓人,或许祥林嫂就能逃过一劫,倒也跟着楚棠骂了一回。
也有读书人有不同的看法,认为卫老婆子开始帮着祥林嫂逃婚是不知礼数,后来帮婆婆把人带回去则是改正错误亡羊补牢。还有的则是由此联想到那些将好人家女儿拐了骗了卖到勾栏院里去的人贩子,觉着卫老婆子虽然披着个众人的皮,细看来倒是与拐子无异。
而围观的中人们却是不乐意了。
“这又关卫老婆子什么事?祥林嫂求到她面上去了,他也帮她了,还想怎么样?”
“真是,咱们干中人的又不是干老妈子的。”
“楚棠到底会不会断案啊!”
“这也要说,那我还说柳妈的责任更大呢!”
【当然,大家也很容易找到柳妈。小说中对柳妈的出场介绍很有意思,说她“是个善女人,不杀生的。”】
【“善女人”其实说的是她信佛,信佛、不杀生,该是怀有慈悲,但从小说的描述中,大家可以轻而易举体会到迅哥儿讽刺的笔锋。】
水镜上再次出现相关文段。【当祥林嫂再次说出“我真傻”这句话,似要倾诉自己的痛苦时,柳妈的反应是“不耐烦的看着她的脸。”她对祥林嫂的故事并不感兴趣,转而去问她改嫁时留在头上的伤疤。】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依了呢?”】
【“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大的力气,真会拗不过他。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力气大。”】
“砰——”
李家宅院里,李清照忍不住拍起了桌案,气得脸色通红:“她这是什么意思?倒是来怀疑起祥林嫂了?!”
丫鬟梅香同样也是气呼呼的。水镜里的文字犀利尖刻,楚棠读得也算声情并茂,让人一下子便能想见一个女人不怀好意发问的模样。梅香愤愤不平:“她自己去试试看呢?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样污蔑祥林嫂,还说什么善女人,哼!”
唐朝。
王维轻轻蹙起眉:“佛家断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宫中。
太平公主听到这里不禁冷笑连连:“怎么,她的意思是祥林嫂要一头撞死才合算?”
莫说祥林嫂本就是被逼的,便是她自行要改嫁,难道还有什么错不成?!
【很明显,柳妈认为祥林嫂头上的伤疤是耻辱的标记,话里话外都是嘲讽奚落,还怀疑祥林嫂改嫁时的反抗都是装装样子,质疑其对前夫不忠。】
“呵~”
不少人听到这里都气笑了,只道这揣测太过恶意,却也有些明清时期的道学家捋须点头深以为然,言道若当真是贞洁烈女,合该以死明志,而非委身于人再生一子,连头上那疤都成了惺惺作态。
“如此水性杨花的女子,岂可担起一座贞节牌坊!”
先前就立牌坊一事单方面与楚棠争论的老学究吹胡子瞪眼振振有词,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仿若自己占尽天理。
【还有对她的外貌描写:“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使她蹙缩得像一个核桃。”从面相上来看,这是和祥林嫂同一阶层的底层劳动妇女,只是她的神态并不让人舒服,“干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额角,又钉住她的眼。”尖刻、讥讽、不怀好意。】
【她开始自己最重要的游说——你嫁了两个男人,将来到阴司去了,你要属于谁呢?阎罗王为了公平起见只好把你割成两半。】
【这说法当然很荒谬,但是当时的人是深信不疑的。我们可以想见祥林嫂听到这里有多恐惧,活着的时候自己不能做一个平等的奴仆,死后到阴曹地府,竟然还不能做一个完整的鬼!阎罗王的公平竟然是这样的!】
所有人都听出了这句话里的讽刺。皇宫之中,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试图去理解那些人的逻辑:“照这样说,祥林嫂并非自愿改嫁,全是被她婆婆逼迫,真要问罪讨公平,分明就该劈她的婆婆!”
北宋。
苏轼叹息者摇头:“这鬼神,也是个不讲理的啊!”
【祥林嫂被吓到了,于是柳妈接着建议,让祥林嫂去寺庙里捐门槛、赎罪名,以免死后受苦。祥林嫂接受了她的建议,不吃不喝攒了近两年的工资去捐了一条门槛,自以为赎清了罪孽,可没想到当她坦然地去拿福礼时,听到的还是一句急促紧张的“你放着罢,祥林嫂!”】
四野仿佛安静了一瞬,不必再赘言,众人也能感受到一种荒谬的悲哀。
“这柳妈支的什么昏招?不仅没救人反倒把人给逼死了。”李白很是不理解。
蜀中。
卓文君拉下脸来:“嫁了两个丈夫就要被劈成两半?哪里来的说法,简直可笑!”
唐朝。
王维的妻子崔氏推了推丈夫神色古怪:“柳妈说的阎罗地府和你平日读的佛经倒相像,佛经里什么时候有这样野蛮的道理了?”
王维闻言摇摇头,眼中透出几缕复杂:“后朝的佛说,我竟看不懂。”
明朝。
冯梦龙沉沉叹息:“一段叙事又接入一个柳妈,横生波澜,似有转机,实为将书中人拉向死地。遥想祥林嫂攒钱之时撑着何种心劲,捐门槛时如何如卸重负,赎罪后如何坦然,在被喝止的那一刻便如何天塌地陷。不动声色,即写一人之心死,鲁迅笔锋,锋利如刀啊!”
他有些感慨,他们作话本,总忍不住在其中插入一番言说,或抒己愤、或劝人心,又敷衍一段团圆,点缀些许光亮,劝慰世人。但鲁迅全然没有这些笔法,他只是冷峻地描绘,恰似解牛的庖丁只将结果呈现,而如何触目惊心,全在观者。
这样的笔法,只让人觉得怕。
【在这之后,祥林嫂仿佛大受打击似的,脸色灰黑、眼睛窈陷、精神不济、胆怯呆滞,最终被鲁家赶了出去,死在祝福之夜。】
【从这里的因果关系来,柳妈要害祥林嫂已经非常明显了,祥林嫂也确实因为她丧失了生的希望。但需要明确的是,柳妈真是的天生坏种不怀好意吗?她是有意要害祥林嫂的吗?】
“不是吗?”
唏嘘义愤的百姓们有些发懵,如果不是柳妈故意说些阴司鬼神的事来吓人,又支了个无效的昏招,祥林嫂怎么会希望破灭而死?事情再明白不过,楚姑娘不会想替她辩白吧!
北宋。
李清照略一思索却是立即明白了楚棠的意思,脸色一瞬间更差了。一旁本还在疑惑的侍女见状不由得好奇地问:“小姐,你知道答案了吗?”
李清照轻轻呼出一口气,仰头看着水镜,目光似冷似嘲:“她不是要害她,她是要帮她。”
“啊?”梅香愕然。
水镜解答了她的疑惑:【其实不是,她是真的按照自己的经验向祥林嫂讲明处境。我们看她给祥林嫂出的主意——捐门槛做替身。】
【所谓替身是旧时迷信的一种说法,认为人死后到阴间还有鬼魂,人活着的时候有什么罪,可以用人或物代替赎罪。这里有一个反复出现的词——罪。祥林嫂有什么罪?】
祥林嫂有什么罪?众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倒是一众儒生反应极快,个个凛然极了,大声道:“有何罪?改嫁便是她最大的罪过!”
话音刚落,水镜上出现两个鲜红的大字——改嫁。方方正正的粗体红字被放置在正中央,黑色背景上映着的鲜红倒像是如血一般,让人看着压抑而心惊。
【前面我们说,鲁四老爷一家认为祥林嫂改嫁过,不干净,这是一个理学家兼一个地主统治阶级给祥林嫂定罪。】
【但认为祥林嫂有罪的不止鲁四老爷他们,柳妈也这么觉得,她又根据自己知道的阴司轮回给祥林嫂一渲染,告诉祥林嫂,你要想赎罪,摆脱这样的死后命运,就得去捐门槛。她接受了统治阶级“改嫁有罪”这一思想条例,转而又向祥林嫂施以神权的恐惧。】
汉朝。
吕雉选择性忽略那些“权”啊“阶级”之类的字眼,半是疑惑半是嘲讽地开口:“女子改嫁,何时成了罪过?”
那朝堂之上的陈平,将近而立才娶得一个屡嫁之妇,也不曾见有何人嚼舌根。放在祥林嫂身上,别说她是被逼的,就是一个普通女子,死了丈夫过不下去也是可以再嫁的吧!后人连这都能定罪?
【可是事实上,改嫁哪里是罪呢?大家会认为改嫁有罪吗?不说现在二婚的大有人在,《孔雀东南飞》里,被休回家的刘兰芝不是仍旧有人求娶吗?家里高高兴兴给她张罗婚事,没有人觉得再嫁是一件可耻的事,凭什么他们就要给祥林嫂定罪?】
众人万想不到《孔雀东南飞》的悲剧在此时竟还能成为一个正面列举,不禁觉出荒唐的别扭来,焦仲卿更是苦笑一声,无言以对。
是啊,女子改嫁何时便是有罪了呢?先代诸人与楚棠一同发问。然而明清时期不少儒生和老夫子们却是表情一震,露出恐怖的神色来:
“二婚大有人在?!!”
这分明是不知廉耻!
【没错,是礼教。或者说具体一点,是理学家们创造出的贞洁伦理和一女不事二夫的荒唐观念,它告诉世人女子要守节,要从一而终,只要改嫁那就是不贞,是对丈夫的背叛,要遭万人唾弃,不可饶恕!】
——豁!好严苛的观念。众人可算是知道了这背后的依据。
二国。
曹操觉得有些难以理喻,他本身便不任名教之学,儒家那套条条框框反而让他烦闷,此时一听后朝还有如此论,更是感到可笑:
“一女不事二夫?当年卓文君孀居家中,司马相如以琴挑之,遂成百年之好。照这样说,卓文君亦是不贞,二人倒是成了一对奸夫□□?”
堂上诸人:
“咳”曹植轻咳一声,犹豫道,“父亲,话也不能这样说。司马长卿与卓文君一代佳话,怎么能怎么能”
他说不出那四个字。
曹操把眼睛一横:“我当然知晓!这不是顺着那劳什子理学家的论调来说么?那些儒生,脑子里镇日在想些什么!”
汉朝。
董仲舒坐不住了,理学是宋儒之学,数代先贤精魂哺育,阐发仁义,构建公序良俗,结果理出了个“一女不事二夫”??
“荒唐!简直荒唐!”
唐朝。
韩愈眉头紧锁:“如此说理,怎可成为一代之学?”
真宗朝。
皇后刘娥讽刺一笑,若论贞洁,她这个改嫁孤女是不是也要被后朝那些理学家拉出来口诛笔伐?
另一边,洛下。
程颐万分愕然地猛然起身回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兄长!我等理学之中,何时有过这些言论?!”
程颢同样惊诧,他和弟弟平日多有切磋,对彼此所持之说相当了解,许多观点亦是相合。夫妇者,人伦之大。他们当然有所讨论,对时下士大夫不正的嫁娶之风亦不吝批判,可从不曾说“一女不事二夫”这样的话啊!
“当日家中侄女孀寡,父亲为之嫁遣,处处尽力,吾等家中尚且不禁此事,那后朝学人是如何以理学之义为标榜?!”
鹅湖。
朱熹淡然凝重的神情有一瞬龟裂:“夫死而嫁,固为失节,然亦有不得已者,圣人不能禁也。祥林嫂本便是被迫,其情可悯,岂可以常论苛责?”
先代理学大家个个讶然,然而不论他们有多难以置信,水镜确确实实就在诉说着理学之恶。
【这些野蛮而又荒谬的伦理规矩不仅为统治者所认可,还潜移默化地影响世人,直到成为“从来如此”的惯例,腐蚀着世道人心,从四叔四婶到柳妈,从统治阶级到普罗大众,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坦白来说,程朱理学作为封建时代最完备最精妙的哲学理论,对许多问题都进行了独到的思考,二程与朱熹面对唐宋文化转型与自己所处的社会现实,试图上承天理、下安民心,这样的出发点也自有其合理性。】
【但屁股决定脑袋,文本的阐释无可避免带有权力的色彩。是从元代起,皇权为巩固自身的统治,将理学纳入官方思想,以伦理纲常尊卑之义约束人心,这种趋势随着明清君主制到达巅峰而不断加强,原本的“理学”被层层加码,任意曲解,“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失去了本来的含义,反倒成为对女子的禁锢。在这样的演变之下,到满清的时代,理学俨然成为了一个张着幽暗之口的怪物,吞噬无数生命。】
痛切的语气如锣鼓敲击在众人心上,楚棠并未“收敛”——
【大家在五四时期的很多文学作品中经常可以看到对节烈思想的批判,最常见的笔法便是写一个女子死了丈夫,礼教要求她守寡,她不甘不愿,或是喜欢上了一个别的什么人,或是被迫在小楼中孤苦一生,以此来展现封建观念对人性的压抑。】
【但鲁迅并没有如此,他写祥林嫂不想改嫁,顺应着节妇的规则,但她的婆婆却逼着她改嫁。祥林嫂被迫失节,而失节偏又成了她唯一的罪过,即使按照规则去捐了门槛,也绝无被饶恕的可能。想做奴隶而不得,不外如是。所谓理学纲常当然之理,屠刀而已。】
“闭嘴!”
以朱元璋为首的明清两代帝王眼神一厉:“理学是屠刀,那朕是什么?刽子手么!”
水镜之下,峨冠博带的儒者仿佛被踩到尾巴似的跳起来勃然大怒:“一派胡言!”
“纲常伦理天道必然,岂容你这无知小女说二道四!”
他们疾言厉色:“理学之道博大精深,君臣、父子、夫妇各成人伦大义,二程朱子殚精竭虑乃有此学,便被你一杆子打翻了吗?你是何人也敢妄言!”
“今日她敢骂二程和朱子,明日她就敢骂孔圣人!”
“不错!什么压抑人性,若人人逞私欲恣意妄为,那岂不天下大乱了吗?!”
“哼!先前还道后世是德行王化礼义昌明之邦,如今看来简直徒有其表!”
“吾若生于后世,必将素衣素容以血死谏,救世道之幽寐!”
一众儒生学者群情激愤,或是谩骂或是赌咒,为后世之沉沦捶胸顿首,恨楚棠满嘴妄言惑乱人心。汹汹然之际,无人注意高悬的水镜似闪过几道极浅淡的波纹。
宋朝。
二程相对而坐神情灰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不好的猜测悉数得到印证,先前得知理学发扬光大的欣喜尽变成了痛切。屋室寂然,半晌,程颐起身,一个踉跄踏向案前,颤手碰着未完的书稿苦笑良久,语气落寞:
“兄长,我今日方知夫子为何述而不作。”
呕尽心血作出一本书,后世所传竟不是他书中之意,纵责在后学,然追根溯源考订功罪,他这始作俑者,如何能坦然的独善其身?
穷极一生,理学一派竟是作错了么?程颐慨然长叹。
鹅湖。
端坐的朱熹怔在当场,许久才回过神来叹息摇头,像是愤怒又像是无奈:“天理人欲,公私之分,吾之言本为节制当世泛滥之欲,却不想”
他闭了闭眼,气得双手发抖:“后朝学人以天理之名而纵一己之私欲,非我之徒也!”
明朝。
李贽目光湛然,望着水镜的眼睛如同燃炬:“理学纲常当然之理,屠刀而已!这刀,屠的不仅是女子性命,更是一绝假存真之童心!”
他语气难掩激动:“童心一失,所说为假言,所行为假事,所著为假文。世之儒生,伪士也;世之道学,伪学也。程朱之罪,不可谓不深也!”!
第 134 章 祝福6
临川。
清朝。
“三妹。”
满室寂然,无人回应。袁枚捏紧拳头,忽然发了狠一般将壁橱书扔到地上,掩面而泣:“吾妹,亡于理学!”
浙江。
邵家庭院,一个妙龄女子跪在堂下垂泪,上首正坐一对夫妇,只见左侧男人铁青着脸将中纸“啪”一拍在桌上,冲着跪着女子又急又怒:“这是什么?啊?!你竟然写下遗书!”
“遗书”二字一出,堂上妇人是眼圈一红:“女儿,你糊涂啊!”
跪着邵氏女哀切而执拗:“爹、娘,孙官人已去,二老欲让我改适他人,女儿怎能做出这等不义之事?”
“糊涂!”
夫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孙氏早亡,你不至双十,大好年华如何不能再嫁?爹娘不忍心看你妙龄守寡,你就忍心抛下我们去寻死吗!你有没有过我,有没有过你爹?!”
“娘!”她哭诉,“常言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女儿若当听从二老之言,只怕这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爹娘恩,女儿只有来再报了。”
“什么饿死、失节,你没听楚姑娘话吗?那是误解!误解!朱圣人没有这个意思!”妇人恨铁不成钢。
“朱圣人没有,别人就没有吗?”邵氏女迎着母亲面容含泪反问。
妇人心痛甚:“那是错啊!楚棠说那是错啊!你怎么就是不通呢?”
“娘!”邵氏女摇头,“楚棠说是错就是错吗?她只是一个后世女子,怎么知道我处境?从来女子便要守节,我若改嫁,这辈子都会被人指责不守妇道,我不能,我不能这样!”
她泪俱下,哀切模样惹妇人心疼不已,女儿说她如何不知道呢?守节守节,多少女子死于这“守节”二字!
她哀嚎一,一把抱住跪着女儿,泪俱下:“我苦命孩子啊!”
一旁男人看着痛哭流涕一双妻女,通红了眼攥着拳头转过身去,切齿恨:“理学害人!理学害人!!”
【所以说,文中柳妈正是封建迷信与神权传筒,她深受礼教思毒害,又将这种思传递给祥林嫂,将之推向了死亡恐惧之中。本是“好意”人,偏偏在行凶。】
楚棠展示本段内容小结,许多人还沉浸在先前震惊与吵嚷,对这些话并没有出太大反应。
【这样愚昧人并不在少数,我们看到与祥林嫂有交涉鲁镇众人。】
【课文中写祥林嫂再到鲁镇时,有这样一句话:大家仍叫她祥林嫂。】
【这句话很有深意。祥林嫂没有自己名字吗?干嘛要叫祥林嫂呢?是为她丈夫叫祥林,姓名随夫而定,她是丈夫所有物。】
【但还有问题,既然都随夫定了,可祥林嫂二嫁丈夫叫贺老六,应该叫她贺嫂子或者老六嫂呀!大家怎么不改口?如何理解文中“仍然”?】
这时候那些破口大骂、标榜大义儒们倒是听见了,轻蔑一,愤愤道:“再嫁之夫岂能认?祥林嫂不像话,鲁镇乡民倒是知礼守礼。”
亭林。
顾炎武语气沉沉:“伪说大炽,流毒百姓,堪为一叹啊!”
他别过头去,似预见到了什么,不忍再听。
【有敏锐同学或许已意识到了,不错,这隐含着一个思维惯性。在鲁镇人眼,只有祥林才具备合法性,一旦他们改口,就代表认同了再嫁事实,那便有宽恕祥林嫂嫌疑。】
“有道理啊!”乡野之间有百姓跟着地点了点头,“好马不配二鞍,叫她贺嫂子,不是说明她嫁对了吗?”
也有人考虑深一些:“大家都叫她祥林嫂,若我一人改口,旁人如何看我?搞不好连我都要被指指点点,这如何能行?”
秦朝。
嬴政眼中倒是闪过些许若有所思,后朝那些个儒当厉害,不动色间,连最偏远黔首都能自觉成其拥趸。
【仅是这样还不够,“人们仍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她讲话,但容冷冷了。”所有态度变化,都是为她改嫁,嫌弃她不贞。】
“啧。”
听到这刘彻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整个鲁镇就笼罩在这样一种荒谬节妇观念之下,但课文最冷峻而又最惊心动魄众相还不止于此。】
【我们看到78~87自然段。】
水镜上出现文本截图。
【这几段中,鲁迅不厌其烦地写到祥林嫂向众人讲述儿子阿毛故事。】
【她讲很详细,为记忆深刻,可众人反应是什么样呢?】
楚棠边讲边将文段上内容标称红色放大,这样鲜明红便好像是能刺痛众人心目似。
清朝。
曹雪芹看着水镜中字眼轻点评:“丧夫丧子,其可悯。如此人间惨剧,听者不思恻隐,竟报以‘没趣走开了去’,当可叹!”
北宋。
李清照颇为愤愤:“既是鄙薄,又要陪出眼泪,实在惺惺态!”
苏轼有些不忍心看:“祥林嫂历惹人叹息,反复言说,不过欲抒其悲,望获一二聊慰而已。然而那些镇民意寻来,听过一番、哭过一回便满足而去。他人之痛,反倒成为可堪赏玩趣事,当是”
巧舌如簧苏学士也说不下去了。
唐朝。
先前便领略过鲁迅犀利峭刻又讽意十足笔锋柳宗元神严肃又带着叹惋:“男人、女人们、老女人、最慈悲念佛老太太、孩子、母亲,这几笔囊括所有人,所有人都厌弃了祥林嫂。”
“她未必知道她悲哀大家咀嚼鉴赏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厌烦和唾弃。”
刘禹锡接过话头,一字一句念着水镜冰冷文字,只觉眼前不再是方块小字,而是最锋利刀刃,毫不留地剖开纷繁世相,刺破一切虚伪矫饰。
“最该被祝福之人,被拒绝于祝福之外,甚至遭受许多白眼冷嘲。鲁镇众,于鲁迅笔下,丑态毕现矣。”
刘禹锡只道心惊。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展现出同姿态,而是以一种猎奇般态度从四面八方寻来,或听或看祥林嫂“表演”。直到祥林嫂“说到呜咽,他们也就一齐流下了那停在眼角上眼泪。”仿佛是听戏看戏时固定程序,还要在结束后叹息一番,满足而去,肆意评论。实苦痛被消解,悲惨遭遇仿佛变成一个可供赏玩对象。】
【这时他们倒不麻木了,反而对他人不幸表现出了相当兴趣。确,只要不施加在自己身上,他人痛苦与灾难未必不能成为一种赏心悦目对象与体验。或许还会庆幸呢?她这样惨,对比起来我似乎活也不错,于是形成自我麻痹,遗忘自身苦难。】
【而且我们看他们反应,流泪、叹息、讨论,好似悲天悯人,其实同样是一场表演,在似是而非哀叹中反复确认自我善良。当完成这一切,他人痛苦就尽数成了咀嚼尽渣滓,再无多看一眼必要,于是烦厌唾弃、尖冷哂。在鲁镇众人身上,鲁迅实地刻画了人性残忍。】
啊这
这些话说不甚平实,不过众人还是听明白了楚棠意思,他们有些迟疑:“这鲁迅,把人写也太坏了吧!”
“对啊!”身边人跟着附和,“他们可能是听倦了呢?这说他们存心恶毒似。”
“楚棠也是,什么鉴赏、残忍,我就看不出来。她是在乱阅读理解吧?”
“我也觉,话本子都是编,人哪有那么坏?”
他们接受不了这样直露指责,本能地不同意:“祥林嫂那么惨,大家怎么会不同她?肯定是乱说!”
【其实关于这个节描写我们可以对比阅读一下契诃夫《苦恼》。这篇小说讲是一个叫约纳马车夫刚刚历了丧子之痛,他几次三番向别人诉说自己痛苦,以缓解哀痛,但都没有人愿意听,所以他只好在一个寒冷冬夜向自己马儿诉说。】
小说文本并不长,为了听众能好地理解,楚棠还是将原文放在了课件,众人看着那异国文字,便好似也走进了湿雪纷扬昏暗街道,看到那个伛偻着身子、幽灵似车夫一次次试图诉说自己痛苦,都被无地打断。寒冷街头,寂灭人间,无人在意一个车夫痛苦,大雪好像把一切都冻住了,包括人心
“太可怜了”
不知是谁唏嘘一,现实描摹让人照见自身,他们忘记了先前别扭,被勾起回忆一般,絮叨起自己痛苦来。
“他死了儿子,我也死了儿子。去年闹灾荒那么小孩子,活给饿死了。”一个农夫黯然地低下头。
“俺婆娘也死了。”一个汉子接着说,“她在举人老爷家做帮工,老爷家丢了东西,非说是俺婆娘脚不干净,夹带出来,把人打了一顿送回来。俺家请不起大夫,没几天她就咽气了。”
“俺家地被员外老爷抢走了”又一个中年抹了把脸,忽而恨恨地向墙上砸了一拳,“他们怎么会听咱们有多苦,他们巴不咱们给他当牛做马!”
“唉!咱们老百姓好好过个子,怎么就那么难呢?”
元朝。
写惯了底层悲哀关汉卿叹息着摇头:“原来异国百姓也是一样苦楚”
天下悲愁,一笔怎书尽?
北宋。
范仲淹语气不无感喟:“闷闷无言,悲苦难听。天下如约纳与祥林嫂一般苦命人不知凡几,老夫当愧对这一身官服!”
唐朝。
青年杜甫苦闷地握紧了拳头,恨吟诵:“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长安宅邸,白居易愤然执笔,试图记下后世呼号。
太极宫中,李世民着人将文章详记,预备结束后与《祝福》等篇悬在一处,警醒自己亦鞭策百官。
但楚棠重点毕竟不是车夫约纳,她继续道:【《苦恼》与《祝福》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位主人公都出自社会底层,就历了丧子之痛,有着“一样孤苦”。】
【但二者之间又有些许不同,《苦恼》中,车夫约纳诉说又无从诉说,冷漠社会让他进一步失语;《祝福》中,祥林嫂则是逢人就诉说儿子阿毛故事,大家开始表现很有兴致,但实际也不是为了倾听,而是把这些话当谈资以资娱乐,或者进一步嘲、侮辱她,比如“这就是不守妇道报应”等等之类言语。】
【无处诉说与诉说无人在意,哪一个残忍?】
一询问惹来片刻沉默,白驹场内,施耐庵收回目光,喟然道:“如楚姑娘所解,约纳无处诉说,或见人间冷漠,祥林嫂诉说而无人在意,令观者心神惊骇。”
亭林。
顾炎武回过神来目露敬佩:“《祝福》一篇,理学之毒害,入木三。”
空谈心性不顾现世之人,如何怀有悲悯之;专务部书不见众之人,如何有民胞物与之识见?鲁迅,不愧是后世新文学旗!
【在鲁镇众相,我们看到了看客虚伪、荒谬、愚昧。借着这幅图景,鲁迅用辛辣笔触针砭了包裹着冷漠人性麻木国民性——是这几千年来封建专制统治造成了人心冷漠与僵硬。】
这总结引出深远默然来,封建专制统治,谁统治,皇帝嘛!一众帝王暗自咬牙。未央宫,再次被骂刘彻“心平气和”地放下公文,神色颇有些古怪地冷哂:
“后世这些人,敢不止骂皇帝,他们是把所有人都骂进去了?”
其他人未必如汉武帝一般说出来,但多多少少也在怔然之后有几不舒服,尤其是明清代那些乡野田畴、街头巷陌普通百姓,本如看戏一般见后世悲苦,跟着哭一回怒一回。
可楚棠这句国民性像是在刺他们似,先前那种不舒服感觉又出现了,他们无暇去思索什么专制统治罪责,只捡着最在意议论纷纷——
“这话说也太严重了些,没同祥林嫂就是有罪吗?和她一样苦命人多了去了,我要个个同一遍?谁还没有些苦处了。”
“祥林嫂把那阿毛事讲了那么多遍,次次一样,谁要把一件事翻来覆去给我讲,我也觉烦厌啊!”
“对啊,听多了就谁都会厌烦,这明就是人之常嘛!”
“我苦还没处诉呢。”
也有书恼羞成怒反过去指责:“失节就是失节,如为同就能轻易恕其无罪,届时人人效行,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不错!”另一儒大附和,“天理昭彰褒扬节义,自然也会贬斥失节之人。丧子之痛没准正是上天降惩!”
这些话说恶毒,周围百姓虽然不高兴水镜指责,但也不喜欢这些儒言论,当即便有人小反驳:
“倒也不必这样说吧!祥林嫂本就可怜。也不该指责镇上人,他们也不知道理学是错啊!”
“嗐,自家苦自家知,打落牙齿还和血吞呢!可不能轻易同旁人诉苦,平白招人厌。”
有老者叹了口气,颇有心总结。其他人了祥林嫂历,也都心有余悸,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什么苦什么罪,还是自个儿咽。
“唉,我有些不喜欢鲁迅话本了。”
“我也是。”
“我也是。”
唐朝。
沉思半晌白行简犹犹豫豫地收回目光,斟酌着说道:“鲁迅他是不是把人看太过悲观了?他笔下之人,听来竟没有一个好。”
另一边,年轻杜甫喟然道:“都说诗文一道须,含而不露、哀而不伤,可鲁迅文章,倒像丝毫不考虑这些似。”
隔着数程王维也与杜甫有相同感受:“人间悲剧、众丑相,鲁迅如此用笔,是否太过刻露了?”
他也知晓爱之深责之切,从《拿来主义》到《祝福》,王维也能读出其冷峻犀利文字下忧愤深广来,可这样直露,只让人怕。
连关汉卿汤显祖施耐庵蒲松龄等人也觉迟疑,他们虽然同样写着戏剧话本这些通俗文学,可总归追求一个含蓄蕴藉,意在其中。
就像蒲松龄,他也有《促织》这样揭露现实笔墨,可最后总要涂上一个“一人升天,仙及鸡犬”,鲁迅笔触,太显豁了。让每一个看他文章人都有被刺痛感觉,这样文章
“是匕首,是投枪。”
蒲松龄沉默念着曾听到形容,只觉心中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感受。
【讲到这,我们就可以回到一开始问题:谁杀死了祥林嫂呢?好像没有一个直接凶,但又谁都不能独善其身。是残酷夫权让她在丧夫之后无法改嫁;是以婆婆和大伯为代表族权将她一次又一次逼上绝路;是以鲁四老爷为代表政权对她强加压迫;是借柳妈之口传授神权让她油然而对死恐惧】
【夫权、族权、政权、神权,代表全部封建宗法思和制度,将祥林嫂一团团围困,活将她绞杀至死!】
【不仅如此,看客冷漠又夺去了她在这人间最后一点希冀,连同阶层人都背叛了她、厌弃了她,站在了她对立面,谁杀死了祥林嫂?是所有人。】
所有人!
这样断语让水镜下众人感到震惊,他们没到楚棠一通析原来不是要寻一个凶,而是要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婆婆是凶、大伯是凶、鲁四老爷和四婶是凶、卫老婆子是凶、柳妈是凶、死去祥林是凶、连鲁镇“无辜”乡民们也是凶,太匪夷所思了。
“这意思不就是说,是卫家山人和鲁镇人合谋杀死了祥林嫂吗?”有人难以置信地发问。
他们只觉荒谬:“不说这断案太过荒谬,法不责众,她倒要把所有人都问罪吗?”
“按楚棠先前讲法这些人确实有错,但不能据此就指认他们是凶啊!”
有人愤愤不平:“凭什么要指控所有人?好,若这样论,那祥林嫂自己就没有错吗?她不听柳妈话不行吗?不去祝福不行吗?少做一份活少出一份力!”
“对啊,按你思路,祥林嫂自己也有责任!”
他们话音刚落,便好像被听到似,上方楚棠立即“接过”话茬:【有同学或许会,所有人都要对祥林嫂死负责,那么祥林嫂自己呢?她对自己死亡是否负有责任?】
清朝。
预判了这样一问曹雪芹轻轻摇头,眼中露出些许不忍:“其容已惨戚,又何必再苛责,楚姑娘太严格了些。”
明朝。
耿定理若有所思看向一旁李贽,狐疑地问:“楚姑娘这是要求祥林嫂自己明悟么?”
第 135 章 祝福7
好嘛。
众人不说话了,楚棠骂得比他们还犀利。但就是这骂吧,他们听着挺不是滋味的,就像就像自己也被骂进去了似的。
“奇怪。”他们小声嘀咕,“楚姑娘先前不是站在百姓这一边的吗,怎么现在倒骂起老百姓了?”
唐朝。
韩愈微阖了眼叹息:“责备贤者”
不,这样的反思,连贤者都未必做到。
北宋。
梅香要被绕糊涂了:“小姐,你说楚姑娘到底是情祥林嫂,还是批评啊。”
李清照眼睫微动,好一会儿才颇艰难地轻声开口:“大概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吧!”
梅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争??”
祥林嫂哪里没有争了?!
不待再问,水镜里的楚棠已然代替着说了下去——
【这时大家可会立即反应出一个典踩分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确,这固然不错。可追根溯源,是谁把寡妇守节的观念深植在祥林嫂心里的呢?是谁告诉世人改嫁就是有罪的呢?是谁把祥林嫂变成这个样子的?】
的语气一声比一声强烈。
【塑造了这样一个麻木愚昧的祥林嫂的罪魁祸首,正是几千年来的封建礼教!一个长久浸淫其中无知无觉被毒害的人,本身就是受害者,反倒还有罪了么?!】
一句反问掷地有声,众人一时被这话里的内容镇住了,忽然想不出反驳的话,只紧张地盯着水镜,便听到楚棠一字一句地接着说道【如许寿裳所说,人世的惨事,不在狼吃阿毛,而在礼教吃祥林嫂。】
“啪——”
程颐的杯盏歪倒在桌上,茶水沾湿手掌;鹅湖之上,朱熹挺直了脊背面色凝重;黄州庭院中,李贽一把按住桌沿,呼吸沉沉。
【可被吃的哪里只是一个祥林嫂呢?《奴隶的母亲中》被卖掉的春宝娘,《狂人日记》中的“狂人”,《阿q正传里的阿q》,还有四叔、四婶、婆婆、大伯及鲁镇中那些嘲讽祥林嫂的人……他们全都是礼教的牺牲品。】
【是的,我们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先生振聋发聩的断言——】
画面陡转,是一段影像充斥水镜。昏黄一室内书册累叠,正中一人身着黑色棉袍,短发深眸、一字胡须,面容冷峻地吐出一句话:“人疯了,也疯了。”
“这是鲁迅?”
苏轼想起了先前作者介绍时展示的画像,看着倒有几分相似。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思量间,只见水镜上,那房子里忽然门帘一掀,一个男子惊慌失措地滚了进来,满脸惊惶地说着:“别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死!”
众人惊讶万分,包拯更是直接皱眉:“这人是被追杀了?”
他看着水镜里窗的光亮,不敢相信光化日竟有贼人如猖狂。
水镜下诸人面面相觑,多有讶然,便见画面中的鲁迅如他们一般惊讶上前,叫着男人的名字,试图安抚询问,可那受惊的男子像神志不清一般反复说着“救我”“杀人”之类言语,甚至在有人进来寻他时吓得躲到桌子底下。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有人要杀他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着真是被吓坏了。”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从鲁迅冷峻的面色下看出事情的不寻常来。
水镜里的拉扯还继续,从旁周旋的鲁迅始终眉头紧锁。一片混乱过后,人终于被搀了出去,室内恢复平静,众人正待讨论,忽然觉得画面里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他们不禁屏住呼吸。
镜头逐渐放慢,只见画面中,鲁迅突然发了狠一般,将桌子往地上重重一顿,嘴唇紧抿,怒目圆睁,手背青筋直现。
“那是”
南宋军营中的辛弃疾微微一惊:“剑意!”
他从鲁迅的双眼里看出了自己最熟悉的剑意!
目光如虎,仿佛应和着人物起伏的心绪,水镜里的乐声也激昂了起来,仿佛军鼓擂响似的。面中的鲁迅一手撑腰,单倚在桌案上深思,拿着笔的手一边轻轻转动。
水镜下,看清他动作的李白微微睁大眼睛:“子美,你看。”
李白死死盯着鲁迅的手:“他执笔的姿势,像是握着一把刀。”
岂止是像,下一秒,画面定格在桌沿雕花,长髯的关手持一柄青龙偃月刀怒目圆睁、威风凛凛,鲁迅的指节在刀刃上摩挲而过。
李、杜二人的脑中时闪过四个字:笔刃。
他们预感到,鲁迅心中的神思要压抑不住了,一篇充满刀剑锋芒的雄文即将诞生!
乐声紧张而激昂,水镜中,鲁迅眼前似乎闪过了那个惊慌失措的男子;闪过刽子手高高举起的屠刀,和众争先恐后涌上前接上的那几滴血;想起哭啼着被强迫而后一头撞死的妇女;想起围观众人尖冷的笑
他心里的情绪几乎要喷薄而出,如刀一般握着的笔终于动了,他趴在地上笔笔谨慎,像是用心血凝成字句。
随着墨色,有声音一字一句地跟念——
【吃人的是我哥哥,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我自己被人吃了!】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吃人!】
最后一声陡然加大,仿佛回声震响,两个血红的大字充斥水镜,如庞然怪物张开巨口。
“哐——”
谁的椅子倒了下去。
奉殿里,朱元璋拍案而起,一指水镜怒目而视:“你放肆!”
黄州。
耿定理的兄长耿定向气得浑身发抖:“一派胡言!完全是一派胡言!”
他是个道家,日日读着程氏、朱子的注书,躬行理、恪守纲常,还曾和弟弟的好友李贽发生冲突,平日里最是严肃刻板,哪里受得了自己奉行一生的东被这样诋毁?大声斥责道:“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仁义道德千载纲常,尔等将之指认‘吃人’,这分明就是在数典忘祖!”
鹅湖。
围坐的弟子早已忘了各自的阵营,纷纷愤而起身高声反驳:“太过分了。诬己国家,骂己人,鲁迅枉对先贤!”
“难道我华夏几千年的道德仁义全都一文不值了吗?简直荒唐!”
“后朝士人曲解先生说固然骂,但岂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如言论是要和我等先祖决裂么?!”
“不知往如何知来处?亏我后世明哲,原来是这样一群不敬祖宗之法的小人!”
“诸位!”
一个身着长衫的书生站了出来高声一呼:“后世偏颇,诬我先圣、忘我祖宗,吾等不让再说下去了!”
“对!不让再说下去了!”
“不再说下去了!”
场上的子振臂附和,声声高呼惊飞了鹅湖的鹤群。场的百姓们样炸开了锅,他们无法理解鲁迅怎么会说出这么骇人的话来。
“人怎么会吃人呢?仁义道德怎么会吃人呢?”一个马夫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祥林嫂被吃了?大家都把吃了,鲁镇的人都是恶鬼啊!”穿着粗布衣服的女人惊恐万分,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孩子。
晒谷的农夫失声惊颤:“老,鲁迅到底在写什么?”
“不不!”读了些书的年轻人连声否认,“刚刚那个人是个疯子,鲁迅写的肯定也是个疯子,疯子的话不信!”
旁边穿着长袍的乡绅跟着一拍大腿:“对,不信!没有仁义礼法不就全乱套了么?鲁迅说这些话分明是居心叵测!”
他是家里的老大,和鲁四老爷一样是个监生,几年前正式掌了家,平日里最重礼法,规行矩步,可弟弟是个顽劣的性子,前些日子还说出了不想去乡试这种混账话,甚至出言顶撞他,翻出了已故妹子的陈年旧账,大骂他冷血无情。他气急了眼,把人打了一顿,哪知弟弟仍是不认错,他一怒之下把人关进柴房。
他记得弟弟时愤愤的眼神,时听到水镜的文字未免有一瞬心虚。难道在弟弟眼里他是个吃人的哥哥?这不可!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仕途济才是正道,长兄如父,弟弟走了弯路,他就有权管教。至于妹子,死了丈夫,按礼就应该守节,岂再与他人牵扯不清?他不过是依族规惩处了,弟弟竟记恨,简直不知所谓!
什么吃妹子吃弟弟,他依礼行事,礼法还有错吗?老监生越想越觉得气愤,一下子站起来,语气慷慨极了:
“鲁迅不知所谓,水镜宣扬这样的话就是惑乱人心,我们浦镇风俗淳化,可不被等妖言污了耳朵!”
他一开口,许多人也跟了出来,大声反驳所谓吃人的“谬论”,声讨鲁迅妄论书史,其心可诛。
庙堂之上,本便对水镜先前的一些言论有所不满的王贵族更是如被踩到尾巴一般,一个接一个跳出来,怒不可遏。
“孔曰成仁孟曰成义,辱骂仁义道德就是辱骂千百年来的古圣先贤,我看水镜不是仙迹而是妖行!”
“后人将我等说得这样不堪,哪里是了鉴史,他们是在示威!”
“不错!如随意指手画脚妄加指责,所言还大失偏颇,我等没有这样的后人!”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凶相!这是凶相!等言说广而见之诸,国家不稳!社稷不稳!”
“陛下!这水镜不再看下去了!”
满堂朱紫手抚膺痛心疾首,仰高呼:“老若有眼,就请收回这面水镜!”
“对!收回去!”
“收回去!”
他们群情激愤,手指骂,汇合着间的喧闹,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造出沸反盈的声势来,本来稳稳停在空中的水镜也好似被影响到了似的,隐隐现出浅浅的水纹。
激动的众人不曾注意到这点,更有满面通红的书生站上桌案,高喊着“古有后羿射日,我等今日也要将这大放厥词的水镜打落”之类言语,将手里的东向水镜扔去。
有他打头,早就对水镜心生不满的人更是有样样,带着纷纭之众,一齐扔起东来。
“收回水镜!”
“我们不要要这东!”
“鲁迅用心险恶,楚棠无知妄言!他们才是在吃人!”
“收回水镜!收回水镜!”
反对的浪潮蔚然成势,帝王高官、儒生者、乡绅贾人、贩夫走卒,处处都有呼喊斥骂之声,直冲九。
李家宅院,一直盯着面的梅香突然惊呼道:“呐!水镜。小姐你快看水镜!”
李清照从沉思中应声抬头,只见本澄明的水镜上生出一道一道水纹,那水纹先是极细,接着一点点变粗,一晃一晃,惹得上面血红的“吃人”也摇晃起来,更显出阴森可怖。
“小姐……水镜是怎么了?”梅香躲在的后面,有些害怕地开口。
李清照没有说话,眼睛一瞬不眨盯着半空,光面的水波上下移动,一下快似一下,红字的笔画逐渐断裂开去,楚棠的声音断断续续卡顿成无意义的音符,似是波鳞似是雪花的的东终于侵占整个镜面。
“嗞”的一声,水镜骤然一黑,声息静寂——
第 136 章 祝福8(正文完)
突然的变故让喧嚣的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先前还群情激动的众人像被按下终止键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水镜这是消失了?”
一个声音不确定的问道。
与此同时,现代时空。
某高校食堂,正在吃饭的楚棠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她的耳边仿佛一下子响起许多声音似的,如有实质的声音搅得她一瞬间心跳加快,手上一软,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一同吃饭的室友诧异地抬头,见她脸色不好,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略带担忧的声音驱散了耳畔的喧嚣,眩晕的感觉也消失了,楚棠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事,我就是觉得好像听到很多人在骂我似的。”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室友见状脸上露出几l分担心:“你是不是太累了?快吃”
她知道楚棠有一个视频账号,经常写文案写到半夜,平时还有导师派的任务,休息不好身体迟早出问题。
“可能是的吧。”楚棠也不确定室友另拿了一双筷子塞到她手里:“还是快点吃完回去休息吧!你昨晚又熬了个大夜,一定是累到了。”
关心的话语让楚棠心里一暖,她冲着室友一点头。两人一起吃完饭,楚棠回到宿舍,拿出手机一看,13站在十几l分钟前给他发了一条通知。
【您的视频《祝福》近期收到较多投诉,如有疑问请点击申诉,请遵循13站视频公约】
投诉?楚棠有些懵,讲个课文还被人给举报了?她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啊!难道鲁迅还不能讲了?
“我又不是生活在白区”
她小声吐槽着,一边愤愤不平地点击申诉。
诸天万朝。
茫茫的水镜没有反应,好像真的戛然而止似,它没有消失,却仿佛死物一般再不波动。一个站在街心中央的书生率先回过神来,脸上充满喜色,神情振奋地说道:
“水镜停了!是上天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把水镜收回去了!”
这一声带着狂喜的呼喊惊醒了众人,另一个书生随即拍手:“没错!水镜不动了,是老天把水镜收回去了!”
“是老天听到了我们的话把水镜收回去了!”
“我们成功了!”
黄安。
老监生耿定向志得意满:“我便说水镜是在妖言惑众,哼,上天怎会允许他们大放厥词?”
反对者们挺起胸膛趾高气扬,自认一片赤诚明鉴上苍。未央宫里,更有大臣一抱拳向刘彻慷慨进言:
“陛下!苍天有眼听我等一言,后世之人妄传邪说乱我民心,陛下正该广召大贤,廓清邪说以正视听,勿让天下之人误入歧途啊!”
明朝。
年轻的李贽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有些怔愣地喃喃:“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水镜这就消失了吗?楚姑娘说的全是错的吗?上天也觉得鲁迅他们错了吗?”
亭林。
顾炎武脸色有些难看:“水镜莫非当真怕了外面那些人?”正当他们愣神之际,黑下去的水镜又闪了闪,漆黑的镜面上似乎散发出微弱的白光,黑白光线明明暗暗,最终闪出几l行字来——
【检测到有较强的反对意见,视频播放暂停,系统正在进行核实。】
“怎么回事,这是仙人在处理么?那些的话真的被神仙给听见了?!”
蒲松龄深深疑惑,虽然他作志怪,但志怪神异发生在自己眼前,他却由衷地犹疑了。外面的呼声沸反盈天,他是听到了的,连自己的家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鲁迅那些话,太惊世骇俗了。
不过他也没有跟着指骂,若说理学纲常之毒,蒲松龄亦是深恶痛绝,他当真没想到,那些腐儒假道学的话竟能惊动琼霄。
秦汉两朝。
嬴政与刘彻目光炯炯地盯着水镜,呼吸清浅。他们不合时宜的想着,原来这便是仙家手段。水镜背后,当真是仙人操控?
水镜地光面快速滚动起来,先前看过的所有课件一一闪过,有眼尖的人看到连楚棠讲授时说的话都在其中,这就是上面说的核实么?
他们聚精会神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眼花缭乱之后,滚动暂停,水镜上又出现了几l行小字——
【核实完毕,检测到主播并无任何违规情况,现对提供不实举报信息、扰乱直播秩序的部分账户进行禁言处理,请文明观影,禁止挑起对立。】
【直播即将继续,是否选择继续观看?】
水镜上出现一左一右两个选项,左边为否,右边为是,“是”的那一侧闪着红光。
先前还神气十足的反对者们满脸愕然。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不存在违规的情况?!
难道老天不是来帮他们主持公道的吗?!什么叫他们提供不实举报信息?
一干人等又惊又怒,想也不想就要张口理论,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他们被禁言了。
这不公平!
他们无声抗议。明明妖言惑众的是鲁迅和水镜里的楚棠,老天怎能如此错判,将他们禁言?要被禁言的明明是楚棠才对!
黄安。
说不出话来的耿定向气急败坏地在心里大骂,疯了!他看现在才是人疯了,天也疯了!后世人口不择言,连老天都不能明辨忠奸。这面水镜一定是邪物,他不要看,不要看!
耿定向抬手狠狠地按向屏幕上的“否”字,可不管他怎么按,按键都毫无反应,只反复显示着【禁言中,无投票权限】几l个字。
与此同时,几l乎所有激烈的反对都接收到了相同的信息。他们被禁言了,不能说话,也无法参与投票。
奉天殿。
一直游离在状况之外的朱樉挠了挠脑袋,指着两个明晃晃的选项咧咧嘴问:“那个咱们还要不要继续看啊?”
大殿里一时没有人回应,先前发了一回火的朱元璋脸色还是很不好,此时听到朱樉的话也没个好声气:“看什么,看她怎么骂皇帝,怎么把理学纲常贬得一文不值?”
这话的火药味儿太浓了,朱樉看着自家父皇黑着的脸也不敢再上前去触霉头。朱标见弟弟吃瘪,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斟酌着谨慎开口:“这个系统称水镜即将继续播放,又让我们选择是否继续观看,便是说,如果我们选择否的话,水镜便会就此收回?”
朱樉心知大哥是在给自己解围,连忙跟着接话:“也就是说,上面的仙人。”他还是习惯将系统称作仙家,“让我们自己决定水镜的去留?”
朱标点头:“若是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应是如此。”他向着御案后的朱元璋一拱手:“还请父皇做出决断。”
看,还是不看?
决定权交到了朱元璋,不仅是大殿内等着他决定,宫中、宫外,也许很多人都在等着这个决定。朱元璋心中仍有火气难消,连对上朱标也带了几l分厉色:
“还能看吗?你们听听她都说了些什么!专制统治、满纸吃人,哼,皇帝在他们的眼中都要变成恶鬼了!”
“这又不是楚棠第一次骂皇帝了”
朱樉一个没忍住把自己心里话说了出来,随即接收到朱元璋冷冷的视线,立时缩了缩脖子做出一个封口的动作,是他嘴欠。
另一边的朱棣也开口了:“水镜话虽激烈,却也告诉了我们许多有价值的信息。”
比如永乐大帝,好吧这个不说也罢。比如大哥的身体,比如海权、南明、清兵预知后事,能做的事便太多了。
朱元璋却仍有顾虑,冷着脸反问:“那些信息比起她惹出的麻烦如何?”
“骂皇帝也就罢了,你听听她都讲了些什么?仁义道德全成了吃人!华夏数千年的历史,难道在他们眼里就变成是吃人的历史吗?!还有那鲁迅也是,胡写什么?你信不信外面那群学士骂他们的话已经攒出了几l箩筐!”
朱棣:“父皇并非怕事之人。”
哦豁!几l位兄弟忍不住瞪大眼睛,敢这么和父皇说话,老四你出息了。
朱元璋也被气笑了:“怕事?咱是不怕事,可刚刚那些话如此大逆不道,这样的言论公然宣之于众,若被有心人利用,岂不是为反贼张本?届时咱大明永无宁日,就不是一个怕不怕事能对付得了的了!”
朱元璋的担忧不无道理,后世那番“吃人”的言论就像是投射下来一颗炮弹,动辄便有血肉横飞之险,朱棣其实也心有余悸,他同样不明白后世是如何得出了这版偏激的结论,但水镜的反应让他冷静了些许。
深吸一口气,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朱标,复又对着朱元璋道:“后世言说的确骇人,但是父皇,系统表示楚姑娘并未违规,还把那些反对者禁言,这是否说明,背后的仙人其实认可后世的结论?”
这朱元璋心中一动,这便是问题所在。先前群情汹汹嚷着要收回水镜的动静他也听到了,连他都忍不住恼怒,暗骂水镜口无遮拦滋生事端,可水镜在暂停之后竟然说楚棠的言论没有问题!楚棠说的没问题,那有问题的不就成了他们吗?!
朱棣觑着朱元璋的脸色再接再厉:“仙人认定后世无错,楚棠的语气更多是痛切而非厌恶,那就说明水镜的出现并非是要覆灭朝纲。”
“那它是要做什么?”年纪较小的朱权忍不住插嘴问到。
朱标接过话轻声开口:“具体何意不晓,但楚姑娘是讲师。”
“所以呢?”朱樉有些懵。朱标:“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
楚棠能解什么惑,她不惹麻烦就是好的。朱樉张口就想吐槽,扫到自家父皇面色微变,敛眉沉吟不语的模样识趣地闭了嘴。
一旁的朱棣当然也发现了朱元璋的反应,趁机再次开口:“楚棠出现至今,尚未详述大明之事,只偶有提及,堡宗是何人,他为何会得个如此匪夷所思的谥号;大明动荡为何、为何南渡,父皇不想知晓吗?”
朱元璋有些意动,水镜里提大明提得少,稍微详细一些的便是南明,但只讲到南明之败亡,他们真正关心的时局却是不曾透露。
况且,他睨了一眼朱棣,南明的事尚且远在天边,这小子确实实打实在他眼前晃悠。朱棣是如何当上皇帝的,仅仅是因为标儿早亡吗?自己遵循法礼,当真会立四子?其中是否发生了些什么?这些眼下之事,说他不思量那是假的。
那边厢的朱棣还在继续:“况且大明距后世不过数百年,距鲁迅所处的年代则更近,文章随时而动,又有楚棠透露的屈辱史,此时之局已可说紧张。”
他语气严肃不卑不亢:“三宝已然准备出海,五弟亦意欲寻访美洲。借楚棠之口,我们知晓除羁縻之外,海外仍有异邦,而那些异邦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强大。异邦走了哪条路,强盛如华夏为何会在短短数百年内迷途,到底哪一步行差踏错,明圣如父皇,当真不曾忧虑吗?”
朱棣很少敢用这种语气同君父说话,也许是知道后来的自己做出了“谋逆”之事,他倒像是破罐子破摔了。
朱元璋看着面前神情严肃的四子,他说的直白又颇有见地,一双眸子光亮迥然,朱元璋恍惚觉得有一瞬间像是看到楚棠口中那个永乐帝在同他说话。
朱元璋心里闪过一丝别扭的欣慰,但还是不甚高兴地看向先前说话的朱标:“标儿,你也这么看?”
朱标面色沉静:“儿臣明白父皇的担忧,但后世矛头直指理学,理学又盛在明清,两代理学纲常被后世目为食人之兽,儿臣想知晓原委。”
朱元璋没有说话,朱标说的也正是他所恼怒不解的,楚棠谈到理学时,明确表示对明清两代之否定到底是什么使她,使鲁迅他们对礼教纲常深恶痛绝?朱元璋负手,一边踱步一边思忖,朱标与朱棣等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捏紧袍袖下的手,紧张地等着最后的决定。
殿中呼吸可闻。忽然,踱到窗边的朱元璋豁然转身,眼神如刀钉在朱棣身上:“届时若是生乱”
“儿臣自当戡平动乱,一死以谢天下!”
太极宫。
众人看着眼前的选项都没有动作,此事非同小可,君王不示下,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好一会儿,还是有着“裙带关系”并被同僚寄予厚望的长孙无忌先上前一拱手,犹犹豫豫道:
“陛下,您看这水镜还要继续看吗?”
“看,为何不看?”
李世民一笑,眉宇尽数舒展开来,仿佛丝毫没有被先前的变故所影响。这样的反应倒是让长孙无忌等人愣住了,这下换成他们迟疑:“可水镜中的言论”
“有些言论的确过于大胆。”李世民调整了一下姿势,“不过尔等听她所说,可有恶意煽动之嫌?”
呃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仔细想了一回发现,似乎还当真没有?
房玄龄捋着胡须:“虽然后世之言确可称惊世骇俗,公然宣读亦难免煽动民心,然究其根本,无论是鲁迅还是楚姑娘,其语气更多是给人痛心疾首之感。并非是恶意,倒像是”
“痛之深,责之切。”魏征接过了他的话。
李世民颔首,倒是说了句与帝王深思熟虑度而后动的形式作风极不相符的话:“华夏后辈,总不至于害了华夏。”
众人:
陛下,您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李世民将臣子们的无言看在眼里,笑了一下,正色道:“朕前些日子又读了一遍魏卿的奏疏,‘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诸君以仁民教朕,楚姑娘念兹在兹,不过‘人民’二字。”
“后事如何,朕与尔等本不可知,天赐水镜予这一段机缘,恐怕便该担着一份风险。鲁迅的文章写得好,闭关、送去、送来都不可取,我等若惧了后世言说,拒绝观看水镜,何尝不是又一种‘闭关主义’?”
“诸卿,勿要固步自封。”
说罢,李世民抬手,轻轻点下一个“是”。堂下的臣子看着君王的动作,竭力抑制心中涌动的情感,向着上位整肃面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抬手点向那个“是”字。
未央宫。
刘彻被吵得脑仁疼,从“吃人”言论下的满朝大哗,到水镜暂停的愕然,再到“没有违规”的不服,最后选项一出,满朝大臣各自争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按说平时,刘彻多数情况下还是挺乐意看这些大臣们吵架的,人在情绪激动之时往往口不择言,情急之下更容易暴露出自己的考量,他便在这些看似大义凛然的言论中确认各人心里的小九九,只偶尔出言掌握一下局势,引导其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最后一锤定音。
但是眼下,他按按额角,看着堂下站得泾渭分明、脸红脖子粗地拱手请上裁决的大臣,也不由觉出几l分为难。因为看还是不看,连他自己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骂皇帝、骂理学、骂礼法,现在把数千年历史都骂遍了!亏他先前还觉着,鲁迅若生在当世正适合为官。结果呢?他鲁迅怕是要把大汉朝廷掀个底朝天!
刘彻气不打一处来,他想,大汉以黄老之学治天下,虽经数代,民以殷盛,国以富强,但至本朝已逐渐现出许多弊病来。朝堂约束不力,各方心思不一,是以他多番问对诸学。
董仲舒的言说甚合他意,他都欲着手采纳了,结果楚棠一通抨击,水镜一句话,要给他生出多少麻烦来?刘彻一瞬间心想干脆便不看了,没有水镜,日子不还是那么过?
但他肚子里又还有一堆谜团没有解开,东汉是怎么回事,自己与亲子如何走上那条路,在他百年之后,继任之君是否能力挽危局。
而且刘彻忘了一眼空中的水镜,这道选择摆在诸天万朝眼前,那位秦始皇,那位唐太宗会作何选择?若他朝选择了看,大汉拒绝,此后是否会落后于他朝?
一时间,乾纲独断的君王只觉手上有千斤重。
秦朝。
大殿中的李斯等人也紧紧盯着上首的始皇帝,等他作最后的决定。
庙堂各自沉吟,民间。
李贽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地点向“是”字,让他惊讶的是,素来拉着让自己少说几l句的耿定理也跟在后面选了一个“是”。
“耿兄,你这”
耿定理一笑:“虽然水镜说的吓人了些,但与宏甫兄相处日久,某的胆量多少也大了许多。”他开了个玩笑,转而正色几l分,认真道:“宏甫兄,你知晓,我本便是不耐兄长管束才出来的。”
理学纲常,他其实,并不喜。
亭林。
顾炎武同样点下“是”字,洒然一笑:“正要向后世仁人请教!”
唐朝。
杜甫转向李白,经过最初的愕然与恍惚之后,沉吟罢的青年人眼中尚有一往无前的锐气,朗声道:“承后人一圣之言,正该听万姓呼号,太白兄意下如何?”
李白豪情磊落一扬手:“固所愿尔!”
与此同时,元白刘柳欧苏并李清照辛弃疾等一众文人名家在深思熟虑后也做出了如李杜一般无二的选择。
北宋时期二程兄弟与朱熹亦在震惊之后,义无反顾地点下一个“是”字,他们想看看,自己穷极一生建构的理学,到底怎么一步步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后世又是为何,胆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割裂传统。
乡野。
张小娘子等医者将挖出的草药装进背筐,从容地点了“是”,无论如何,是水镜让她们看到了屠呦呦那样优秀的女子,让她们有了新的方向。
守着女儿的邵氏夫妇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毅然决然地选择继续观看。鲁迅说的没错,礼教纲常就是在吃人!他们的女儿差点就被活生生地吃掉!留着这面水镜,他们只盼女儿有朝一日能听从劝告,早日清醒过来。
水镜上的图标不断闪烁,所有人都能看到大家做的选择,“是”“否”两键交替闪烁,快得几l乎让人眼花缭乱,有些百姓回过味来倒也开始寻思:
“其实仔细想想,楚姑娘心里还是想着咱们的。”
“是啊,有谁为咱们泥腿子说过话啊!”
“楚姑娘还说只有人民才能评说功过呢!”
他们感叹着,还有人反思起了先前的讲解内容,犹犹豫豫地说道:“祥林嫂其实真的怪可怜的,说白了她也跟咱们一样都是苦命人,鲁镇的人是有些过分,也难怪楚姑娘要骂。”
“但她和鲁迅说什么‘吃人’的,难道咱们也在吃人吗?连朱圣人都被她给骂了,这不是大逆不道吗?看村头那私塾的老夫子,听说都气得背过去了。”
那老夫子平日就古直严肃,满口之乎者也,去年还把自己死了丈夫的亲生女儿给逼死了呢!
一个素来不喜那老夫子为人的年轻人听见这话鄙夷地一笑:“楚姑娘连秦皇汉武都骂得,何况程朱?况且那系统也说了,楚姑娘讲授的内容并未违规,依我看,这是仙人暗示我等要继续看下去。”
这番话果然很有用,这些百姓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水镜先前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本以为是骇人的言论犯了众怒,引得上天也不得不顺应“民意”,哪知不消片刻局面迅速逆转,不仅要继续播放,还把那些反对的人给禁言了!他们就算再无法理解后世的话,也不得不在心里犯嘀咕。
还是那句话,楚棠虽然是普通人,但水镜背后操纵的,难保不是神仙。
想到这里,有些人不由得开始动摇了:“神仙的话,那还是得听的吧!”
“神仙说没错,那就准没错。再说,楚姑娘有时候讲的还怪有意思的。”
还有那些戏啊曲子的,他们哪见过听过这等东西?就说这水镜还是夜间照亮的好玩意儿呢!他们越想越觉出水镜的好来。
正在这时,先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率先抬手点了一个“是”,紧接着,不远处一个粗衣妇人也点了下去,接着是庄稼汉、樵夫、新妇,连村中老妇也尝试着颤颤巍巍伸手
有人带动,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水镜上的选项不断发生变化,似乎有对应的光柱此消彼长,那些被禁言的反对者顽固派眼看着“是”那一侧的光柱不断攀升,自己又怎么也无法参与阻止,纷纷气得捶胸顿足,想喊喊不出,想骂骂不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些干脆情绪激动当场栽倒。
无人在意少数派的人仰马翻,随着一只只手的抬起又放下,在众人的注视中,沉寂去的水镜闪烁几l下,又恢复了熟悉的澄明之光!
第 137 章 番外之真正的结局(上)
话说那日水镜将最后的选择交予诸天万朝,在禁言者默认继续观看的规则下,除了某些朝代反对意见过于强烈,不少时空的赞同派都以或多或少的优势取胜,得以保留水镜的播放。
这些时日来,诸天万朝可谓是热闹非凡,王公贵族、文人学士、贩夫走卒不知为鲁迅的文章与楚棠的观点爆发了多少次论辩,儒生学者更是日日论道,反复争说。
那些被禁言的人在限制解开后则是每日一骂,当然他们也不敢骂太狠,因为担心不知何时天上的仙人又会给他们禁言。
帝王们内心复杂,这些日子为了处理水镜惹下的麻烦,他们几l乎日日不眠不休,密切关注全国动向,就怕生出乱子来。
虽然不少帝王决定继续观看,可水镜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把双刃剑,得了便利又随时都有可能被划伤。是以旬月来,迟迟没看到水镜的他们心里半是松口气,半又觉得空落不郁。
太极宫。
李世民忍不住向长孙皇后抱怨:“几l番权衡留下水镜,楚棠别不是不再授课了。”
他觉得有几l分憋闷,那日中枢夜谈,他与房玄龄等人与朕商议,诸人发现一个现象:交去的作业上虽然不能直接向楚棠提问,但观前情,似乎只要与作业内容相关,便不会被水镜抹去。先前的冯梦龙、杜牧都是如此。
确定这一发现后,贞观君臣一致决定由孔颖达执笔草拟,在作业中相机对那段“吃人”的结论提出疑问,最后由李世民提交。
最终的结果证明大家的猜测是正确的,提问的内容并未被抹除。因着这层原因,李世民对水镜的再现更添了几l分期待。结果许久过去了,楚棠迟迟未来,那他们的一番苦心不就全白费了么?
帝后二人伉俪情深、知无不言,长孙皇后当然知晓丈夫担忧所为何事,她婉声安慰:
“二哥勿急,楚姑娘每次所授内容繁多,想来筹备亦要费些时日。水镜未去,总不至于便成了一面空镜。”
“希望如此吧,朕如今也是吃不准了。”
李世民轻拍长孙皇后的手背,语气有几l分喟然。帝王御极天下、控慑四海,可这水镜,还有水镜中人的言说偏偏是他所无法掌控的,这种体验可真不算好。
就在李世民感叹后的第二日,申酉交替十分,消失旬月的水镜终于出现,楚棠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轻快。
【各位同学许久不见,终于从考试堆里爬出来了,本以为研究生就没有期末周,我太天真。】
略显懊恼的语气含了些吐苦水的意思,成功惹得不少人忍俊不禁。
北宋。
正和弟弟一同在窗下温书的苏轼挑挑眉,有些意外道:“期末周、考试,楚姑娘此时原来仍是学子?”
苏辙也有些许惊讶,这般开坛设讲他们还以为楚棠在后世该是塾师一类人物。苏辙在心中好笑,那边苏轼已经放下书卷,摸着下巴疑惑道:
“不过楚姑娘的语气怎么这般,考试应该不是多难之事吧?”
明朝。
朱樉偷摸地戳了戳一旁的朱标:“大哥,这是您说的师者传道受业解惑?”
根本还不是师嘛!朱樉觉得自己被耍了。朱标关爱地看了弟弟一眼觉得父皇有些话说得的确没错,二弟的确该多念些书。
清朝。
蒲松龄讶然之后倒是开始赞赏起来:“以考登阶自古当然,楚姑娘亦为学子,又兼女子之身,却可谈论古今,不乏令人耳目一新之说,比之时下空读道德文章,却连苏东坡都不知的儒生,不知强胜多少!后世之科考,比如今八股取士当真是高明太多!”
【看了一下大家在后台提交的作业,写得都很不错。不过这次不少同学在作业中都提到了一个问题,就是鲁迅的抨击是否太过偏激,所谓“吃人”是否有割裂传统之嫌。】
楚棠将几l分有代表性的作业贴在了公屏上,李世民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那份。果然,他们的猜测是对的,只有以与作业相关的内容进行提问,才有可能被楚棠看到。
只不过……他看着其他几l份作业,看来也不只他们发现了其中的规律。
北宋。
二程和朱熹等人同样紧张地盯着水镜,他们未必发现了规则的“漏洞”,不过是思绪无解又不吐不快,在写作业的过程中自然而然提出了质疑性的观点,万幸不曾被楚棠忽略过去。
明朝。
李贽迅速将其他几l份作业的内容扫了一眼,和耿定理一同铺好纸笔,只待作记。
【这个问题其实在新文化时期及此后的学界都产生过讨论,比较有代表性的是美国学者林毓生的《中国意识的危机》。在书中,他认为五四运动是在彻底、全盘的反传统,而这种轰轰烈烈的反传统运动就造成了中国文化的断裂,并由此带来中国意识的危机,有点类似否定历史造成的历史虚无主义?】
汉朝。
刘彻似笑非笑:“他们倒也知道被指责数典忘祖?”
南宋。
朱熹神情一肃,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历史虚无主义!正是如此!儒学治世数千年一声‘吃人’逆反,断然否定百代传承,岂能不堕入虚无之境?!”
他觉得后世这个词用得极好。
另有一批本就对鲁迅观点不忿的人摸着胡须表示赞同:“可不就是文化断裂吗?我早便说,鲁迅的提法有失偏颇!”
“后世到底有清醒之人。”
唐朝。
杜甫颇感兴趣的对李白说道:“看来鲁迅一派也并非完全势大,质疑之说倒亦合情合理。”
水镜上展示的作业,也有一份出自他的手笔。虽则率先选择继续观看水镜,但世敦儒业的杜子美仍想一探究竟。
李白到底是磊落散淡之人,这些时日并未纠结许多,闻言便笑道:“学道论辩本便是你来我往,不过依楚姑娘的习惯,欲扬先抑、欲抑先扬,怕是又有一番令你我耳目一新之言论。”
杜甫一听,想到楚棠先前讲授的风格也觉有理,跟着笑了起来:“太白兄说的是,我等且听便是。”
【这样的说法也得到了一些拥趸,但且不说五四学人并未真正全盘反对传统,鲁迅及当时学者批儒批孔的初衷其实本就不是为了反对的反对。】
【大家回想一下,我们在《祝福》中谈到谁杀死了祥林嫂、谁又能救她的问题。文中最有可能救祥林嫂的是“我”,“我”是一个启蒙主义的知识分子,对祥林嫂的经历满怀同情与不安,是小说中唯一一个不那么麻木的人。】
【但是,在祥林嫂向我询问灵魂有无的时候,我仍然是“说不清”,只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祥林嫂的询问并非出自偶然,是绝境中人对命运的最后一丝微弱反抗,若有灵魂与地狱,她便会被锯成两半;若无灵魂,她则可以免于死后惩罚,但却又见不到儿子阿毛。此时的祥林嫂其实处于深深地纠结与恐惧里,那么她向我问询,其实便是在向我】
“求救。”
李清照眉目忧虑地吐出和楚棠相同的字句,只是她设身处地的思考一番,也觉得有些踌躇:“祥林嫂到底是希望有,还是希望无呢?”
她想干脆告诉对方所谓寡妇不许改嫁是无稽之谈,鬼神是虚无缥缈之事,但若祥林嫂当真期盼与其子团聚,那岂非亦是悔她希望?
【“我”的心理活动其实很好品,在面对问询时,“我”最开始想的是,“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这是一个难得为祥林嫂考虑的人。】
【但这个人却经不住祥林嫂的进一步询问,在她接着追问“那么,也就有地狱了”“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时,“我”的反应却是“吞吞吐吐”“支梧”“胆怯”“匆匆的逃回”,“我”祥林嫂,但对她的困境无能为力。
对民众提出的生死、灵魂等精神性、超越性的问题,“我”是缺乏关切与思考的。】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知识分子在面对民众实质性问题时的窘迫与捉襟见肘。“我”的形象,照见了知识人灵魂深处的浅陋与荒芜。
大家显然发现了一点,启蒙知识分子和民众之间是有距离的,被启蒙的民众其实是无助的。】
北宋。
欧阳修心里有些感触:“为学一途,兼善天下。吾辈学人当与民同乐,亦当与民同忧,民有困而难解,其与民终隔一层。”
亭林。
顾炎武若有所思:“我常道学问当经世致用,鲁迅书中之‘我’一见实事则仓皇无措,虽有救民之心,而经世致用却已成为空谈。”
他没来由生出些许惊醒,自己所谈的经世致用,若无法解决百信实际问难,无法正真真正于时有补,那岂不是与那帮道学家之空谈心性沦为一途?!
这么想着,顾炎武觉得后背顿生凉意。
【这样的悖反在鲁迅的作品中随处可见,在《药》中,革命者夏瑜为民众牺牲,民众却并不理解他的行为,反而将她的血当作所谓救命的药;《阿Q正传》中,阿Q则认为革命只是抢了地主老爷的东西,自己做地主。启蒙者与被启蒙者,始终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
北宋。
王安石闻言到时心有戚戚,处在变革的中心,他偶尔也会有世莫知我的无奈。但是,难道因为变革不被民众理解便要放弃了吗?显然不能。他微不可察的一叹。
唐朝。
柳宗元轻轻拧眉:“虽然楚姑娘强调勿将书中之‘我’与鲁迅本人混为一谈,然究其深意,所谓‘知识分子’,未尝不有鲁迅本人之反思。”
刘禹锡懂得好友的意思:“行有不得,反求诸己。鲁迅的锋芒不仅向着庸众,也向着自己。”他们多少也是看明白了,鲁迅其人,不仅骂别人狠,骂起自己亦是毫不留情。
“只是”柳宗元不解,“到底是何使得鲁迅如此痛切?”
【作品的表达实际与当时的社会背景有关,前面我们说了,《祝福》成稿之时,辛亥革命已经完成,统治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被推翻,但制度易变,思想难去,封建思想仍然根深蒂固,所谓头上的辫子剪了,心里的辫子却还留着。于是后来又有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革命果实被迅速窃取,中国陷入更深的混乱。】
【在这种情况下,鲁迅自然开始了对革命的反思与对旧思想的猛烈抨击。他们终于发现,学技术、学制度都是次要的,思想,必须要改变思想,其他的一切才有生存下去的土壤。】
水镜上先出现一段文字材料,众人一字一句读过去,满心满口都是“传统封建礼教与旧道德严重束缚民众的思想与行为”“传统教育无法满足社会发展与近现代国家的需要”“传统观念阻碍社会公平限制个人发展”“传统思想无法应对国家危亡的危机”
字字句句都是足以让人心惊的表述,还不待他们讲这些内容消化完,楚棠又播放了一段视频。
黑色的大幕拉开,形形色色的骨瘦如柴的人无精打采地举着烟杆吞云吐雾。
“是鸦片!”熟悉的画面让李时珍惊呼出声。
下一秒,一声炮响,一样黑眼睛黄皮肤的国民被炸翻下炮台,异邦坚船利炮就这样悍然敲开华夏的国门。
众人呼吸一滞,紧接着是黑压压的会堂,华夏官员与异邦同坐,签署协议。画面上的小字清晰地标注着画面内容:中英签署《南京条约》,赔款2100万两白银、割让香港岛、协定关税
随后,第二次鸦片战争、大沽口失陷、英法联军入侵、火烧圆明园、中法交战、甲午海战、八国联军、复辟、巴黎和会外交失败天津、瑷珲、北京、中法、马关、辛丑一个个楚棠曾经模糊提及的内容被清晰展现在众人眼前。
笔笔史记,笔笔刀锥,而一切的一切,最后定格在一张触目惊心的时局图。
一目了然,不言而喻。
愤怒,愤怒已经不足以言说。咸阳宫中又断裂一截桌角;未央宫里的刘彻嘭地摔下酒杯,胸口剧烈起伏;李世民目眦欲裂,只道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无法给异邦那些使节好脸色了。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他都不愿说“欺人太甚”,因为那是无能者无奈悲愤的怒火,他的眼里只看到异邦蛮夷悍然无道,冒犯圣朝国威。
“那清朝,把华夏的脸都丢尽了!”
堂堂列公,竟无一个血性男儿!
汉朝。
司马迁、班固等一众史家笔下如同泣血,他们忍不住想,仅是隔了数百代的他们写下这些文字都感到锥心之痛,后世那些亲历的史家又该如何泣号,他们的后辈点灯读史,又是如何怒之痛之?
“哀哉华夏,千年浩劫!”
明清之际。
顾炎武双目赤红地盯着那张时局图,他经历过异邦入侵的惨烈,清兵入关之时,何尝不是似虎豹豺狼?但后世所处之局,群狼环伺,一个落后之大国,人人都可分一杯羹。
再细看那图上种种,有人高举铜钱,有人拥女举杯,有人衰颓横躺看其服色俱是些官员乡绅。
“国家已到危急存亡之时,庙堂之上犹然沉溺未醒,可悲!可恨!”
顾炎武捶桌大叹,也埋怨满清夺得宝鼎无力固守。
他们何曾想过脚下的土地是华夏的土地?当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诸天万朝心情激荡,水镜上的视频还在继续。众人看到了异邦对华夏的欺凌,看到了满清朝廷的不作为,看到了仁人志士上书求变,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先驱英魂。
可他们也看到驼背少爷对革命党的污蔑咒骂,看到无法索钱痛打义士并扒光其衣物的牢管,看到围观杀头场景的庸众,看到倒卖革命者鲜血的黑衣人,看到购得人血馒头妄求救活自己儿子的小民,看到当真吃掉义士热血的懵然的年轻一代
触目惊心的画面后,是一个男声愤怒而又悲切地反问:“你们以为,唤醒一个被封建思想禁锢了几l千年的民族,是那么容易的吗?!你们以为,要扫除我们这个民族血液里的麻木冷漠、惰性思维,是一日之功吗?!”
掷地有声,石破天惊。
所有人的反驳被堵在了嗓子里,他们想说那声音危言耸听,想说他在污蔑国民、诋毁家邦,可眼前的画面又让他们说不出来。
他们震惊,他们愤怒,他们清楚地知道,水镜显示的画面这正是鲁迅书中所写,鲜活的图像远比楚棠转述的文字更动人心魄,在衰颓的时局下,有人以死救国,有人醉生梦死,有人麻木不仁不为所动,这就是后世的华夏,这就是鲁迅眼看到的华夏!
汉朝。
司马迁又是痛心又是不解,他虽是文士,却素有一颗侠义之心,近来游历名山大川,见惯各方风土人情。依他来看,华夏民众自有一副热心肠与慨然心性,绝不会在国家存亡之际如此漠然,鲁迅眼里,怎会看到这样的百姓?!
唐朝。
韩愈嘴唇颤抖:“物伤其类,兔死狐悲,他们怎能如此无动于衷?”
宋朝。
程颐的手死死按住桌角,颤声喃喃:“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几l千年专制造成的人心的冷漠’,难道当真是我们错了吗?我们钻研的理学,把后世害了吗?”
鹅湖。
朱熹脸色苍白又惊又怒,整个人都晃了一下。他倡行理学,正是面对南宋内忧外患之时局,欲要重构人心、规范天理私欲,孜孜以求,亦不过有补于世而已,可是,他的理学救不了大宋的世道人心,还被不断曲解,又成为了阻碍后世人心的疽痈。
“一生所学,所为何来?”
他仰天长叹。!
第 138 章 番外之真正的结局(下)
【与鲁迅类似的表述其实有很多,比如老舍在《四世同堂》里,写到祁老太爷开始对日军侵略无动于衷,想着自己家里有粮食有门院,把门一关怎么都能挨过去。这是在说民众对抗日战争的冷漠,他们并看不到国家危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以上,大家可以直观认识到封建思想对人心的限制,在世界快速发展、民主科学的呼声日益壮大的情况下,旧的思想显然不适合时代发展潮流了。而处在内忧外患下的中国,想要一振颓风,想要不亡国灭种,就必须捣碎封建专制与封建礼教的旧枷锁。】
【所以鲁迅一代学人,矫枉必须过正。】
楚棠的语气不容置疑,就像在说什么板上钉钉的不刊之论,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高位上的帝王们尤其换上谨慎之色。
【坦白来说,封建制度是有其先进性的,在一定的社会阶段也发挥了其作用,历史上鼎盛的封建王朝,如秦、汉、唐等,始终是当时世界上先进文明的代表。】
被点名的三朝皇帝们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还好楚棠没有将他们一杆子打死。
其他朝代却不那么轻松了,比如先前就被重点说过的明朝,果然——
【但是明中后期,资本主义开始萌芽,新的生产力已经出现,可专制统治却在不断强化,另一方面皇权进一步加强、科举僵化、思想控制日益严苛,中国就这么错失了变革的机会。
到了清朝,专制统治与专制思想更是到达了巅峰,又在物极必衰之后迅速下行,变革就更是痴人说梦了。】
奉天殿。
朱元璋尝试跟上楚棠的思路:“后辈的意思是说,是大明误了华夏?”
啊这
他们可不敢这么总结,朱棣等人谨慎地往后退了半步,斟酌着道:“倒也未必,与时局联系得更紧密的,是后来的清。”
“但她又说大明中后期资本主义萌芽,还出现了什么新生产力,这两句话是何意?”朱元璋冷静了些许,拧着眉思索:“皇权、专制,顺着这新的生产力,不能有皇帝?!”
【其实明清两代也有许多活跃的思想家,比如李贽、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等等,他们对君权专制以及理学思想等都作出了一定反思,甚至直言君主天下之大害也。
但他们也有自身的局限性,再则当时的封建势力又过于强大,比如李贽的思想被斥为异端邪说,他自己也将自己的作品称为《焚书》,即深知其作不能见容于世。】
【而果然他的书在明清两代都被视作洪水猛兽,屡遭禁止,但却是屡焚屡刻,在密不透风的专制统治下感染了一代又一代先进之士。】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近代的反封建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在此前几代,甚至许多代,都有微弱的火光经久不息。
只不过少数人的觉醒毕竟不是真正的觉醒,只有唤醒最广大的人民,这个国家才能焕发出无穷伟力。
鲁迅的反思是深刻的,幸运的是,我们最后克服了这个弊病。】
喧声四起,暂停的画面再次动了起来,一个个青年学生举着横幅高声疾呼,他们走过街巷,声声呼唤,或是振臂而起慷慨宣讲,情真意切,即使面对官吏的威胁抓捕也毫不后退,不断有民众加入他们,和他们一起呐喊,救亡图存的呼声响彻九霄。
“醒了!他们醒了!”
司马迁情不自禁地面露喜色,众人好像都被视频里的情绪感染了似的,忍不住心脏砰砰直跳起来。
战争、炮火、流血、牺牲,遍地哀鸿遍地血,可血色吓不退前赴后继的人。
戎装战士拼死杀敌,布衣百姓宁死不屈;前方战士悍不畏死,后方百姓百般支援。先前麻木呆滞的眼睛,此时仿若有星有火在闪耀。
诸天万朝的人被震撼到了。
“向来只有躲着大军的黔首,哪有这样亲如一家拼死相帮的?”蒙恬等将不敢置信。
三国。
刘备一把抓住诸葛亮的手:“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军师,这正是你当日在隆中与我所说!”
“太不可思议了,先前那般麻木愚昧之民,此时竟展现出此等风貌,华夏果然不会亡!”
先前还忧心忡忡地韩愈此时精神大振,恨不得自己也化作其中一员。
南宋。
辛弃疾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画面,他是在北方长大的,见到过百姓对王师的期盼,但也看过“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的荒唐,他忧心百姓处北地日久,一样会忘记国耻。
水镜的内容告诉他,他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可水镜也告诉他,百姓之力是无穷的!只要,只要向后世做的那样,唤醒他们,何愁百姓不能同仇?大宋,不是某些人的大宋,他们要守护的,是自己的家园!
乐声激昂,红旗招展。军民一心,气势如虹。东方龙吟,华夏新生。
视频中的画面越来越明朗,战火之后的新生国民并未失去血性,而是又以极大的激情投入家园建设之中,这里看不到一个权贵高门,俱是干劲十足又爆发出惊天伟力的民众。
于是一座座桥梁被架起,一条条绝境变通途,一条条洪水偃旗息鼓,一亩亩良田风吹麦浪,一张张脸上笑容灿烂
——敢教日月换新天。
水镜之下不知是谁一声哽咽,从阴雪层层浓云团团的冰冷鲁镇,到红旗招展下蓬勃殷盛的新生之国,他们见证了后辈的苦难,也见证了向死而生后用勇气与性命换来的幸福。
“华夏,不会亡啊”
“是啊,好像还,变得更好了。”
由衷地感叹,是他们的欣慰与艳羡。
再多的申辩与阻挠,在这样如史诗壮阔的情境下都会显得苍白。
【综上所述,鲁迅等人的反传统恰恰是为了救亡图存,而向封建思想发起冲击,本来就是那一代人的历史责任。
称帝没有用,复辟没有用,大清早该亡了!任何人,都不能去阻挡历史前进的车轮,如果执意要挡,那么只会被碾断双腿。】
总结的话语被楚棠特意放大,本是寻常强调的手段,放在这里偏有些示警的意味。
奉天殿。
朱元璋抹了一把脸神色沉凝,他开始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被气昏了头,听了儿子的一句劝。
他将目光移向下面的朱棣,又移向朱标,一个拿华夏后路压他,一个搔中他的探究之心。为何反对明清两代理学,为何如此决然与传统决裂,原来是因为再不图变便要亡国灭种。而追根溯源,这祸根还是从他们这儿埋下的!
朱元璋只觉脑子有些发黑,祸及后世,这种罪责他哪里敢担?更何况如今天下人都看着!
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下去拍了拍朱标的肩,又别别扭扭冲朱棣扯扯嘴角:“这水镜,看得也算值了。”
“父皇”二人见状反倒有些犹豫。
朱元璋没说什么,转而道:“民心难定比起亡国灭种如何?既是看了,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咱还能一门心思往死路上奔?”
方才的视频还是对他有所触动的,楚棠又以这样一段话作结,扎的还不是大明的心?朱元璋心情复杂,也觉得需要好好理理思绪,便吩咐道:
“楚棠说的内容,此前咱已经命史官记了,你二人去把卷宗领回来,仔细核实,再来与咱议议。”
朱标与朱棣点头称是,今日的影像也给了他们许多震撼,也知道父皇内心的担忧。不管怎么说,危局中有新机,既然选择继续观看水镜,总不能仍踏上老路。
太极宫。
贞观诸臣再次真心诚意地道了声陛下圣明,能在一开始就毫不犹豫决定继续观看水镜,这是何等的胸襟与眼光!历史的潮流不可阻挡,观看水镜何尝不是在顺应潮流呢?仙人是想让他们继续看啊!
秦汉两朝,始皇与刘彻亦觉出几分庆幸,他们不能容忍的是后世华夏落入任人欺侮的境地,这种情况下,后世那些过火的言论反倒是可以稍微听取一二的了。
退一万步说,楚棠也肯定了秦汉唐三朝制度的正面性,明清两代的潮流,离他们尚远呢。倒是影像中的民众之力,他们需得再思量一番。
帝王已然各下决心,先前心思各异的权贵官绅们也安静了些许,一是后世时局惨烈,二是最末那段话过于犀利,三就是怕了水镜背后之人,既说楚棠无错,又有令人防不胜防的神异手段,再联系“历史潮流”之语,他们疑心若是自己发出什么明显的疑议,也要先被碾断双腿。
不少文人同样深受震动,在那段影像中,他们为华夏的内外交困而痛心,为民众的麻木愚昧而叹息,又为最后的抗争而振奋,为古国的涅槃而激荡。
而这些情绪冷却之后,他们又敏锐地意识到一个问题,鲁迅书中对知识分子的反思,何尝不是他们也需要反思的?
他们想要一展所学兼善天下,如果一直与百姓遥遥相距,又岂能真正帮他们纾难,得到他们的理解?
晚唐。
杜牧开始庆幸自己不入京的决定了,他要像影像里的那些人一样,看看此时的民众,又会有何等风貌。
中唐。
白居易与元稹商量着既要起复风雅,采风之举定然是少不了。而白行简也表示向往各处听些奇异故事,草拟杂说。他心中隐有一些冲动,一样是话本,他也想写后世那样的作品。
北宋。
李清照认真思索外出游历的可能性。
洛下。
程颐手撑桌案,眼光灼灼地对面前的程颢说道:“兄长,我想把书稿再好生修一修。”
“你的意思是?”程颢看向他。
程颐斩钉截铁:“没错,重修书稿,把我之意原原本本写清楚,告诫那些伪士伪儒不可随意曲解,我要让大家清清楚楚知道我之本意!”
“好!”程颢拊掌高声,“以意逆志虽是圣人法门,却也不是给无能之辈滥用的。我等自来详解,免被他人曲附。”
鹅湖。
朱熹下定决心要向更多人讲学,他要明明白白告诉世人,他欲存的是公理,灭的是私欲。他之心血,历代圣人之言,岂能沦为缚民之锁,贻害数代?
明朝。
听完许久未回过神来的耿定理终于要找回自己的声音,冲着李贽有些恍惚地笑:“难怪你总有惊世之语,原来不是你大胆,而是早领悟仙机啊!”
“耿兄说笑了。”
李贽摇摇头,他也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后世记诵,并冠以“反封建”之名,他只是不喜欢那些理学家空谈心性虚伪至极,哪知不经意间已探得历史窠臼。
耿定理却不肯轻易言罢,自己的好友名传后世,他岂不与有荣焉?一把抓住人的手,他道:
“宏甫兄可得好好与我讲讲,还有那书,也别叫什么焚书了,应该叫启智之书!”
李贽被激动的好友闹得哭笑不得,却也知对方只是心潮澎湃,他此时亦是激动难平,比名留后世更让他欣喜的,是他那些惊世骇俗的思想原来在当时后世俱有知音,他走上的,原是一条正确之路。
年轻的李贽目露喜色:“不叫焚书,这书不该焚!只是楚姑娘说我等仍难逃局限性,我一时难知就里,欲闭门将楚姑娘数次所讲再通读一番,比对思量,耿兄你”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楚姑娘讲的我也记着,我与你同看!”
李贽洒然一笑:“好!”
明中后期,正是此时。他们的一言一行,与这个时代联系在一起。
与此同时,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等人也开始行动起来,他们与李贽有一种心态,理学既错,正该他们来纠偏,这亦是他们的历史使命。
诸天万朝都动了起来,连最寻常的百姓也模模糊糊有了意识,他们或许不懂天下大事,也不懂许多大道理,但他们的眼睛能看,耳朵能听,孰是孰非,各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事实总是胜于雄辩的。
后世的种种如蝴蝶扇动翅膀,渐渐在各朝掀起或缓或急的风潮。
慢慢地,许多人开始庆幸选择继续观看水镜了。
他们想的没错,楚棠是个好后辈,水镜后面的仙人也是好仙人,说不定仙人们正是看到了后来华夏的灾难,才垂下水镜来帮助他们呢?
一时之间,水镜祥瑞之说甚嚣尘上,先前还有顽固派们疯癫大骂,可人们只作不理。
水镜的内容变成了一杆标尺,它悬挂在所有有良知的人的心里,提醒他们眼下所走的每一步都关乎后世。渐渐地,连庙堂上的帝王都有所警醒,毕竟历史罪人这顶帽子,谁也不想担上。
华夏先民,或许总有知耻后勇的坚韧。
大地春回,年节将至,欣欣之生。
水镜仍高悬在万代时空,说些古今课文,前后之思,这是历史的镜鉴,也是华夏的机缘。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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