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1
没成想上一秒还在感叹小李杜的人生之悲,下一秒竟然直接换课文了,众人都有些难以转换情绪。但新事物总是更容易吸引到人们的注意力,开始对水镜上的内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兴化以东,白驹场。
隐居在此的施耐庵只刷了一眼便“噌”的一声站起来,瞪着眼睛半是惊诧半是激动:“林教头!莫不是我的书?!”
先前楚棠说破宋江浔阳楼题反诗,正中他构思的情节,而“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也正是他书中一目,水镜此番,竟是要讲授他的话本了么?他的话本也登上了教材?!
呼出口的气息微微急促,施耐庵只觉自己一颗心怦怦直跳。
唐朝。
李白一打眼便注意到图上工笔描绘的人物,情不自禁地出口赞叹:“好个魁梧的汉子!”
他生性落拓,有豪侠之风,图上这人物提枪戴笠披风猎猎,枪上还挑了个酒葫芦,真是说不尽的豪侠风度,一下子便合了这位诗仙的眼缘。
杜甫也先赞了一回画中人物的惟妙惟肖,转而念叨着水镜上的标题,道:“图中这汉子想必就是文题里的林教头了吧!风雪为节令,山神庙为方地,看起来不像诗文,倒似坊间杂说。”
酒楼。
杜牧敛下感慨心事,品评道:“风雪一词,倒有落拓萧瑟之感。”
北宋。
苏轼脸上添了几l分正色:“我朝惯将教授武艺之人称作教头,这林教头是我大宋的人物?”
“教头是武师一类人物,应少有作传,况此文题颇类话本名称,想必是话本一类文章?”苏辙给出自己的猜测。
“虽是话本,但也是宋时人物,不知又会牵涉出怎样一段故事。”苏洵接过话头。
他这话说得语气颇为复杂,先前苏、辛、李三篇词作,宋代诗文虽然得以扬名,但大宋可是被结结实实骂了一通,还让诸天万朝看了笑话,如今又是一件宋朝事,还不知会被如何评说,他们的心情当真是既期待又忐忑,矛盾极了。
与此同时,明清两代的许多文人百姓却是相当激动。
明清之时书商不胜枚举,话本小说极度流行,依托此类文本的民间技艺也布满市集瓦肆,水浒的故事传播范围相当广泛,众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兴奋道:
“呀!林教头,是豹子头林冲啊!”
“水浒!这是水浒的故事,我去茶楼听了三回!”
“切,这算什么,看我的,袁无涯先生新刊百二十回本《水浒全传》!你有吗?”
“百二十回本不好,我这个,百回本!”
“什么百二十回百回,我又不识字,看什么书,自去茶楼听去。林教头的故事说得好啊!”
苏州。
本便对《水浒传》极为推崇的金圣叹一看水镜里的内容就坐不住了,迅速将自己翻阅了无数次并写了密密麻麻批注的书册拿出来,当即拍案叫好:“讲授水浒,有眼光!”
他第一次觉得楚棠的品味同自己如此相似。
另一边,好友撞了撞李贽的肩膀,笑着道:“竟是讲到了林教头,《水浒》可是你平日最喜欢的话本子。”
李贽也难掩欣喜:“不知后世会如何看待这本奇书。”
他有些期待。
但楚棠向来不按套路出牌——【在正式讲课之前,我们先来点轻松的东西提提神。】
一心想要看下文的众人缓缓打出一个:?
我们精神挺好的并不需要提神谢谢!
大家还没腹诽完,只听水镜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鼓点,直像要把人的心神攫住似的。铿锵的乐声后,一个粗犷的男声高唱: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伴随着激昂的音乐,一个个形态各异的人物争先恐后出现在水镜上,直将人看得眼花缭乱。
众人:
鲁莽了,这下确实更精神了。
未央宫。
小酒配公文的刘彻差点被杯中佳酿给呛到:“什么玩意儿?!”
猛然吼一嗓子吓谁呢!
一旁的卫青不防也被这一嗓子震了一下,迟疑着道:“这曲子和楚姑娘之前放的似乎大有不同?”
他们是听过后世的音乐的,《水调歌头》空灵清澈、《补天裂》凄怆悲慨、《易安难安》哀婉如泣,文辞也颇见文雅,而水镜里正在播放的这首却是豪迈高亢,像个振臂一呼的魁梧侠士在啸歌似的,唱的还是俚俗白话。况且楚棠先前也露过脸,怎么说呢,看着文文秀秀一后辈,听的竟然是这种曲子?
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堂下的司马相如同样滞了一瞬,但他颇通乐理,经过一开始的错愕之后倒似被这曲乐感染了似的,跟着曲指打了几l下节拍,若有所思地说道:“节奏鲜明顿挫,是首好曲子。”
刘彻恢复到波澜不惊的状态,闻说这话颇为嫌弃地看了司马相如一眼,他对这个害得自己差点被呛到的音乐暂时没有什么好感,轻蔑道:
“低俗!”
司马相如:???
唐朝。
杜甫同样惊疑不定:“楚姑娘何时换了曲风?”
听着岂止是关西大汉弹奏铁琵琶,分明像老秦人击瓮叩缶、弹筝搏髀的架势。
“虽是下里巴人,但听来却是颇为豪壮,让人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豪情。”李白反应过来倒也接受良好,笑眯眯地道。
更妙的是配上水镜里形形色色的人物,江湖豪侠之风扑面而来,他感兴趣极了。
中唐。
白居易笑眯眯道:“大河向东流,起句俚俗却极有气魄,倒似是取意苏东坡的‘大江东去’,俗中有雅,好曲,好词!”
他倡导俚俗,这曲词倒是正中他的下怀。
南宋。
辛弃疾面露赞赏:“生死之交一碗酒,果是豪侠之风。”
听得他都有几l分想拔剑起舞了。
明清两代。
对俗文学接受极高的文人们比诸位前辈更能适应这样的曲词,苏州城中,金圣叹拍案击节应和,话里话外都是惊喜:
“‘水里火里不回头,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端的是梁山好汉的作风,写得好!”
“句末以一‘哇’字作节,一为成韵,二来也增添了慷慨之气,提心摄魄,与梁山好汉正是相得益彰!”李贽同样满意。奉天殿。
朱元璋只觉听出了一身壮志豪情,啧啧道:“不知怎的,咱倒是想起了当年转战南北驱逐蒙元的场景。”
若当时听着这样的曲子,他必定会多砍几l个元军的人头。
廊柱下的朱权欣然点头,是支好曲子,听着真想出去快意江湖啊!
楚棠并不知晓一首《好汉歌》跨越时空,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老祖宗强势洗脑,歌曲播放完毕,许多人还沉浸在快意恩仇的江湖气里,她清清嗓子道:
【歌听完了,大家的DNA应该动了吧!刚刚这首《好汉歌》正是央版水浒的主题曲,刘欢老师粗犷豪壮的嗓音和这首歌简直无比契合!记得有外国友人说听了这首歌他都想上梁山了,侧面证明这首歌相当有感染力。】
“词质朴,曲名倒也相当质朴,大俗即大雅啊哈哈!”水镜下的白居易不吝欣赏。
明朝。
李贽拊掌叫绝:“《好汉歌》,这个名字倒是十分相配。”
那画面里的人也选得好,形神各异,气宇轩昂,当得一声好汉!
文人各自赞叹,而太极宫里的李世民却是神情微顿,沉吟道:“上梁山?”
不怪他敏感,前隋大业年间,豪杰并起,瓦岗寨便有一之反隋之军,自古匪盗又有啸聚山林之说,刚刚那曲词里“路见不平一声吼”之句,江湖游侠之气极重,难道这歌里唱的好汉,都是一群匪徒?
北宋。
赵匡胤同样心神一紧,他对“教头”这两个字自是熟悉,但上梁山
“莫非这歌里唱的好汉,实际是一群匪徒?”
【不过比起歌里的快意恩仇,我们今天要讲的林教头林冲,却不是个典型的快意恩仇的人物。】
楚棠切换PPT。
【林冲的故事大家很熟悉,出自我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而今天要讲的这篇《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在必修下册第六单元,推荐大家有条件的翻一下课本哦!没条件也没关系,一起听就可以了。】
【水浒传》初名《忠义水浒传》,关于它的作者历来有些争议,有施作罗编、罗作、施作罗续等各种说法,也有干脆认为施、罗都是托名的,我们还是按照熟悉的说法,将之认定为是施耐庵所作。】
一连串施啊罗绕口令似的险些把众人绕晕了,白驹场里的施耐庵更是懵了一瞬:怎么差点就痛失著作权了呢?!
苏州。
金圣叹激动不已:“什么施作罗续,罗贯中分明是狗尾续貂!水浒一书只有前七十回才是精华!”
他一边敲桌子一边为心爱的小说正名,又想起坊间流传的百二十回本、百回本,心里愈发觉得不满:“不行,我要为水浒评注,好教天下人知晓,前七十回才是真正的《水浒传》!”
【顺便说一下,四大名著的作者除了《红楼梦》基本可以确定之外(当然也有人有异议),另外三本其实都有些说道,这一方面是因为《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等都是历代累积而成的故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资料不全,罗贯中的生平就已经不甚清楚了,施耐庵资料貌似更少一些。
这背后一个是时代原因,另外就是文化环境使然了,在传统观念里戏曲小说都不够正统,虽然颇受民众青睐,但在正统文人眼里则难登大雅之堂。】
这话说得,元明清三代致力于戏曲小说的文人俱是心有戚戚,楚棠说的是实情,话本戏曲,本便不如诗文,常常被目为不务正业之举。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忍不住露出微笑。“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可是上了后世的教材,水浒等书更是被后世称作四大名著,名著诶!四舍五入不就是列入经典了吗?!
一时间,许多小说家的头都昂得高高的。
白驹场里。
施耐庵暗暗下定决心,完书后一定要将自己的名姓标得清清楚楚,不给后世学人增加无谓的困扰。
另一边的罗贯中、吴承恩以及清朝的曹雪芹心里也忍不住激动,知道自己的作品在首后世被称作名著是一回事,正正经经被介绍又是一回事。
当然,激动之余他们也有一点小小的酸涩。
“先前楚姑娘提了那么多次《三国演义》,同样是四大名著,怎的我的书就不曾被选入教材呢?”
罗贯中颇有些幽怨,他曾与施耐庵有师徒之谊,自是十分佩服老师才学,但是他觉得自己写得也不差啊!他一点也不怕被正主看到了公开处刑,真的!
清朝。
曹雪芹不无艳羡道:“我书中的一众灵秀女儿若是也能见于后人耳目该多好。”
【但无所谓,时间会证明一切,如今小说可是最流行的文体,而且我们的课本里都有《草船借箭》、《猴王出世》、《林黛玉进贾府》、《香菱学诗》这些情节,主打一个从娃娃抓起。】
罗贯中:!
吴承恩:!
曹雪芹:!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吴承恩哈哈大笑,“猴王出世是我最满意的一回,后世选得好!”
苏州。
金圣叹大为赞赏:“《水浒》自是第五才子书,佳作佳篇名垂史传,林冲又是写得极好的人物,后人果是眼光卓绝!”
清朝。
曹雪芹满脸喜色:“好好,香菱黛玉,都是我极中意的人物!”
另一边,蒲松龄认真思考:后人是否爱读志怪传奇呢?
三国。
曹操啧了一声没好气道:“《三国演义》原也上了教材,怪不得那周瑜在后世眼中落了个气量狭小的名声。”
曹植在心里颇觉一言难尽,父亲您在后世眼中名声也不见得好吧?
腹诽一阵,他转而道:“小说者,稗官野史之言,班固作《汉书》,《诸子略》中录十家,将小说家记于最末第十,又言可观者九,小说自是末流。然后世竟将小说之作列为名著,还选入教材与诗文经典同列,供天下学子研读,其思其虑,当真是不同寻常。”
曹丕对这一现象接受良好:“雅俗交替本为自然之责,诗亦起于民间,孔子删定,遂成典籍。小说虽为小道,必有可观之处。”
上首的曹操听着儿子讨论也不觉点头,接着道:“先前楚棠不是说子桓作过志怪么,子建啊,我听说你也曾诵俳优小说千言。这罗贯中编造的《三国演义》既是名著,又选为教本,你二人应是不会比他差的吧?”
曹丕曹植:父亲怎么还没有放弃让他们作《三国演义》的想法?
难道诗文被传诵还不够吗!
唐朝。
早知后世有四大名著之说,不妨还统统入了教材!一众文人惊讶不已。
“小说本是街谈巷语之说,然起自民间,其间或有庶人君子怨谤讽喻之声,后世推崇小说,是否也是看中了这一点?”白居易猜测道。
“先前楚姑娘曾提及,后来的有识之士尝试用小说启发民智,那小说岂非亦有教化之用?”元稹接过话头。
“若是这么说,倒也直承圣人风教。”白居易笑着看向一旁的弟弟白行简,“如此,知退可是选了条明哲之路。”
白行简闻言也有些激动:“西游、红楼不详,那三国敷衍魏、蜀、吴之事,水浒似传录英豪,后者倒是有几l分传奇的色彩。”
他说的传奇,乃是指唐传奇传录奇异。唐人传奇,多以“传”为名,如前时的《补江总白猿传》、《任氏传》等,《水浒传》也得了个传名,倒让他品出几l分传奇渊源。
白居易也道:“《诗经》有言,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此名亦取得颇为雅驯,不知是否另有深意。”
一时间,他们对这部扬名后世的名著产生了许多猜测。
明朝。
嘉靖皇帝可谓是满脸不高兴:“《西游记》这等大逆不道之术也能称作名著以教学子,简直是世风日下不知所谓!”
底下的侍臣各自低头讳莫如深,天下谁人不晓,嘉靖帝醉心道家玄说,而《西游记》宣扬佛说,那孙悟空等人甚至在三清观中对三清不敬,可不是触了皇帝的逆鳞?是以西游已被列入禁书之列,此时听到水镜对这本书如此推崇,皇帝可不是不乐意么?
不过百姓们对此倒是乐见其成:“后世人也学水浒,那我们听了水浒,岂不也算半个读书人?”
“水浒多有意思啊!我们与后人的喜好是一致的!”
另有一个读书人道:“后人专看些历史、豪侠故事么?我近来偶读到一本《金瓶梅》,描摹世情极为逼肖,可称得上一部奇书,不知后世是否能流传啊!”
“传别人的做什么,自己写啊!这可是名留青史的机会!”
小说杂言,也是能被奉为经典、登上教材的!!
第 122 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2
水镜里的一串介绍完全将人们的兴趣推上了高峰,众人纷纷对这享誉后世的作品生出十二分期待,当然,亦有不少正统文人则是忍不住心情微妙,更添了几分“倒要看看这篇小说好在哪里”的攀比心理。
【《水浒传》是白话章回体小说,这里有两个点,白话和章回体。白话是相对于文言来说的,是一种民间俗语,比文言文好懂一些,但它本身还是属于古代汉语,所以大家初阅读的时候可能有些不习惯,但人家就是白话文的哈!而我们熟知的《世说新语》和唐传奇则是文言小说。】
南北朝。
临川王刘义庆笑呵呵地向堂下围坐的文士举杯:“先时水镜便说后世学子学习过《世说新语》,如今再提一番,可见闻名。诸位做的可是留名文史的大事,务要好生编写。”
这些文士本便是临川王刘义庆的门客,时风好品评人物,王爷又醉心魏晋士人风度,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便受命收集、编写些逸闻轶事,此时听到这话脸上俱是难掩喜色,齐齐奉杯拱手。
开玩笑,谁能拒绝名留青史的诱惑?
虽然,他们不知道最终只会留下刘义庆的名字就是了。
唐朝。
李公佐、蒋防、李朝威等一众传奇名家同样个个摩拳擦掌,至于白行简,他已经思考着是不是效仿兄长和元微之的新乐府运动,发起一个唐传奇运动了。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组建一个以传奇写作为主的文学社团!
【明清两代白话小说比较盛行,但也有文言小说,比如说蒲松龄的《聊斋志异》。】
清朝。
家人喜气洋洋地向蒲松龄道贺,蒲松龄露出了矜持而又含蓄的微笑:“原来后人也是爱读志怪的!”
三国。
曹植感兴趣地戳了戳一旁的兄长:“志为记述,异者怪也,二哥,你看这《聊斋志异》是否也是你先前作的那一类志怪?”
曹丕在心里肯定弟弟的猜测,刚欲开口,就听自家老爹在上面插话道:“管它哪一类,子桓的志怪不可再写了,你俩都给我写《三国演义》去!”
曹丕曹植:
爹别不是被什么精怪给迷住了。
唐朝。
白行简同样觉得有趣:“志异、传奇,蒲松龄莫不还是我辈中人?”
志异是记录异事,传奇是传述奇异,词意相类,也难怪白行简有此猜测。
【顺便,《聊斋志异》是部很有意思的小说,它主要描写一些花妖狐鬼,兼述人情,是古代的灵异小说,与《搜神记》等六朝志怪是同调的,而六朝志怪一般都比较短小,叙事粗陋。
但《聊斋志异》的篇幅却都比较长,又取法唐传奇,故事委婉曲折跌宕起伏,同时文笔优美,和原本的六朝志怪篇颇为不同,所以也有很多人讥诮蒲松林“一书而兼二体”,写得不伦不类。
比如清代的纪昀就对这种写法很有意见,还针锋相对写了一本六朝志怪体,也就是《阅微草堂笔记》,不过没上教材。
其实仔细来看,“一书而兼二体”恰恰是《聊斋志异》的艺术独创性所在,这一点也是迅哥儿L所肯定了的。】
清朝。蒲松龄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轻抖着按在书案上,颤巍巍支起身子来,他的脸上有欣喜、有动容、也有几分感怀。
科举落败,他隐于书斋作些志怪杂说,将一腔怨愤、满怀奇思宣之于花妖狐鬼的世界,“一书而兼二体”的尴尬他不是未曾思量过,却仍执意而为,只为我口写我心,而后人不仅传他杂书,还充分肯定了那点“不伦不类”,听来怎不令人震动?
文章或许写心,只出自个人,但它的价值却难免要他人承认。蒲松龄目光涌动,压抑着激动道:“鲁迅何尝不是我知音啊”
另一边。
纪·没上教材·昀:谢邀,不用专门拿出来扎我的心,以后会谨言慎行的。
唐朝。
白行简等人眼前一亮:“以传奇笔法而写志怪?蒲松龄果真是个独具匠心之人!”
文章一事,贵在推陈出新,他们的传奇之于六朝志怪,何尝不是一种新变?变则通,通则久,为文之道,亦是如此。
另一边,传奇名家李朝威对蒲松龄的创新之举就更为欣赏了。他正作了篇柳毅与龙女的故事,其中讲龙女受难,洞庭奇异,颇具神异色彩,不似寻常人事,说不定那蒲松龄是从他这里得到了一二启发呢!
北宋。
接受能力极好地苏轼也跟着点头:“匠心独运,方是宗师魄力。”
明朝。
施耐庵面无表情地木着脸:虽然但是,一定要在这里夸《聊斋志异》么?
有点理解上一课里杜牧的感受了。
【章回体,是分章回叙事的长篇小说,由宋、元“讲史”话本发展而来。历史故事比较长,不能一次性讲完,就会分好几次,说书人为了留住听众,则会在最精彩的地方断开,所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就形成了“章回”。
这个手法被文人运用到小说中,即有“章回体”之称,而每章的标题则称作回目,像这一课的“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就是回目的前半,后半叫“陆虞侯火烧草料场”。】
明朝。
听到这里的施耐庵长出一口气:可算是绕回来了。
北宋。
欧阳修等人听得分明,了然道:“原是起自瓦舍说书,用楚姑娘的话说,小说可是真正的‘民间文学’了。”
“市井杂说,亦有野趣。”梅尧臣露出几分笑意。
时下繁盛,东京更是繁华之都,茶楼瓦舍里说书之人不胜枚举,听者甚多,场面异常火爆,许多风雅文士偶尔也会去凑凑热闹,虽则粗陋,但胜在鲜活有趣,欧、梅二人俱是亲到听过的。
“这是否也是后世所说的,民众之力?”梅尧臣道。
代代相传下,竟引得文人争相执笔,篇篇佳作历久弥新。
明朝。
朱权终于觉得耳熟了:“这林冲,不是《大宋宣和遗事》中的人物么?”
《大宋宣和遗事》传为宋人作的讲史话本,书册则见于元代,主要敷衍的是大宋宣和年间宋江等人的旧事,在市井民间一度盛行。
朱元璋到底出生草莽,对这些民间讲史说书较为熟悉,只是宣和遗事着重说的是宋江、杨志等人,林冲则较为模糊,是以他一时还真没往这上面想,此时听得自家儿L子提醒才反应过来,当下神情便生出几分古怪:
“这《水浒传》写的是宋江造反的旧事?”
朱棣等人沉默了,要说宣和遗事在民间口耳相传,本没有什么所谓,大多便是听个热闹。但如此之书,被后世奉为名著?
【《水浒传》的背景在北宋末年,本课选自小说第十回,我们先来看题目。】
【林教头即林冲,原是北宋京城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风雪,是故事发生的天气环境;山神庙则是故事发生的地点】
楚棠娓娓道来,普罗大众听故事,文人或作点评,而某些帝王则是在眼馋“八十万”这个数字。
【课文很长,为了方便讲述,我们先疏通一下故事情节。时间关系我就直接在这里分好了,大家有课本的话可以暂停自己划分一下,再来与我的对照。】
楚棠将课文情节细化为沧州遇故交、歹人密谋害林冲、林冲买刀寻仇、接管草料场、沽酒风雪夜、火烧草料场、愤然杀仇敌、雪夜上梁山等几个小部分。
课文偏长,水镜也没有放出全文,众人更不可能有书,只好看楚棠整理出来的情节概括,饶是如此,他们也管中窥豹一般,感受到了其中的波澜起伏。
“如此曲折跌宕,难怪深入人心,便是我也忍不住想听一听。”
李白忍不住说道,对这些新奇之事,他一向很感兴趣。
当然也有人从这短短的叙述中听出了更多的疑惑——
“林冲不是禁军教头么,怎么去到沧州了?”这是白行简。
“买刀寻仇?果真是草莽作风。”这是刘彻。
“火烧草料场的也是先前的歹人?他们何以对林冲如此赶尽杀绝?”这是跟着围观的司马相如。
“手刃仇敌,这位林教头也是个性情中人。”这是一向不羁的杜牧。
“好好一个禁军教头就上了梁山?”这是忧心忡忡的赵匡胤。
而施耐庵则是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满意点头:不错,故事说得全面。
罗贯中夸得更明显些,不过是对着施耐庵:“一篇之中波澜迭起,老师的书当真写得极好!”
【大家会发现,这些情节都是围绕主人公林冲展开的,小说的核心,也恰恰在人物,解读人物看可以帮助我们把握小说本身。那么,请大家结合课文思考,你眼中的林冲是一个怎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这可是问到不少人的头上了。
“当然是个英雄好汉!”
有百姓迅速抢答,他听了许多遍水浒的故事,对林冲最为喜欢,此时就差跳起来说了。
周围其他人闻言也跟着附和地点头:“确实好汉,武艺高强,草料场复仇真是解气啊!”
“但你们不觉得憋屈吗?”有人小声提出异议,“早把那些个歹人杀了了事,一忍再忍,要不是天可怜见自己的小命就赔上去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林冲有些时候的确软弱了些。”
明朝。
施耐庵笑得意味深长:“林冲此人,不可等闲论之。”
“林冲自然是书中的上上人物,只是写得太狠。”
金圣叹说罢,将自己惯常看的水浒翻到风雪山神庙一节,书上密密麻麻都是他的批注,可见用心。
【我们一段段来看。】
楚棠放出相关文段,众人终于得以见到水浒文章,个个为这鲜明、精妙的语言赞叹不提。
【首先是沧州遇旧。林冲在沧州遇到了酒店伙计李小二,这个李小二当年在东京犯了事儿L,林冲帮忙救下了他,还赠他钱财让他有一条活路,从这里可以看出,林冲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
课件上出现标红的“古道热肠”四个字,众人跟着讨论。
“救人于危难,确是一个善心之人。”白行简道。
“只是李小二偷了店主人的钱财,也不算光彩,林冲这一帮岂非有几分助恶?”元稹带了几分玩笑。
“诶,”白居易闻言却是笑了:“游侠行事但凭本心,林冲虽然是个禁军教头,行事倒有游侠之风,微之你又何必苛求认真?怕不是那李小二一求饶,形容凄惨,林冲瞧见了不忍,便帮了一帮,端的是一副软心肠。”
元稹一听这话也笑了,打趣道:“我只这一句,你倒是补出不少内情来,当真要同知退一起去作传奇?”
话音刚落,便见一旁的弟弟同样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看来还是没有放弃挖墙脚的想法,白居易连连摆手告饶:“说笑了,说笑了。”
北宋。
苏轼看得更快一些,轻咦了一声:“恶了高太尉,林冲如何触怒高太尉?后面又说生事陷害,那到底是太尉之错?”
苏洵目光微凝:“如此,那太尉岂是正直之人?”
果然,楚棠立即肯定了他的猜测——
【再看林冲本人说的话:“我因恶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场官司,刺配到这里。”“恶”是触怒、冒犯的意思,高太尉,指殿帅府太尉高俅,也是本书中的大反派。】
“正反相对,反派便是说此人作风不正?”
得益于汉语的表意性,众人很轻易地猜出了这个字的意思。
馆驿里,猜测被证实的苏洵脸色立时沉了几分,连带着另一个时空里的赵匡胤也拉下了脸,一个大反派,是他大宋的殿帅府太尉?
北宋。
李格非拧了拧眉,似有所知。李清照此时正与父亲一同在庭院中,见状便问到:“父亲认识此人?”
李格非颔首:“你在闺中不晓,先皇为端王时,乐于蹴鞠之戏,高俅善之,故获宠于端王,后端王即位,高俅便得了太尉之职。奈何此人本无才能,侵占军营地皮以为自己之私第,役使禁军为己之劳役,又使禁军为百戏逗乐,是恃宠营私一类人物。”
他将那些朝堂旧事一一道来,寥寥几语也让李清照听得心惊:“如此营私无能之辈掌管禁军,先帝当真没有半点识人之明么?!”
她又气又怒,想起先前水镜所述的靖康之耻,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眼圈又红了。一旁的李格非哪会不知女儿L心绪?
他们同是观了那首《声声慢》词,识得大宋血泪,家国惨痛外,他的心中还多了一份慈父悲哀。长叹一声,他拍了拍李清照的手臂以示安慰:
“先时宫中变故,官家宾天,蔡京等一众奸贼被枭首示众,高俅之流亦被革职惩办,也算是有了交待。”
李清照点头,靖康祸事横亘在前,整个大宋如今都绷得紧紧的,奸佞之辈一时龟缩在后,朝堂污浊之气的确扫清几分,就是不知,这话本里的高俅,会做出何等恶行了。
她仰首而望。
【这句话涉及前几回的剧情,也是林冲遭发配的前因,我们简单叙述一下。话说林冲那日陪妻子林娘子往大相国寺上香】
楚棠将前情一一道来,为了让讲述不那么枯燥,她还将央妈版《水浒传》的相关情节剪辑了出来,分段作了消音处理。
众人听她讲述,影片里的人物也一个个显了出来,林冲、林娘子、鲁智深、高衙内,个个都形神毕肖。
众人早已见惯了这后世的百戏,都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镜,生怕错过一点画面。
虽然演绎各有区别,也不似当下的戏曲一般涂满油彩,以虚的技法展现万千气象、丰富内容,但电视剧的声色显然更吸引众人耳目,而剧中人物亦是面丰体美,虽有演绎装扮,精神面貌却仍可见出不同来。
果然是富庶之邦才会生出的国民,众人又是艳羡,又有几分微妙的骄傲,这样精神的人,是他们的后辈!
但很快,随着讲述的深入与画面的变换,众人的心神俱都被剧情吸引走了,只见画面里,林冲听得妻子受辱,怒火中烧地冲了出去,楚棠也适时停止讲述,由视频播放。
只见画面中,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轻佻言笑,对着一位妇女百般骚扰,那妇女被逼在石墙上,又惧又怕百般躲避推拒,旁边还有一众泼皮围堵,相国寺门前人来人往,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止。
三国。
曹植少年意气,率先忍不住一拍桌案,怒骂道:“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良家妇女,还有没有王法?!”
“如此恶行,周围竟无一人相帮?”众人沉浸式观影。
咸阳宫里,蒙恬是武人,见不得这样欺压良善的恶行,当即道:“若是我遇见这等事,先把那小人给揍一顿!”
未央宫。
少年霍去病正看得紧张,拳头捏得紧紧的,竟是恨不得自己冲将上去,心里一直默念着:打他!打他!
却见那林冲赶上前,一把扳过那贼子的肩膀,右手举起拳头来就要砸下去,却在看清那人的脸后生生停住,眼神顿变。
“打呀!怎么不打?”
霍去病急得叫出声,一旁的卫青忙把人拉住往后带了带,御座上的刘彻也看得投入,听得这话不禁笑了一下:“朕的冠军侯当真嫉恶如仇。”
转而又看向水镜里林冲逐渐复杂迟疑起来的眼神,悠然冷声道:“不过,他恐怕,不敢打。”
【调戏林娘子的人正是高俅的义子高衙内,而禁由殿帅府统辖,高俅正是林冲的顶头上司。所以这个场景是,我上司的儿L子调戏了我娘子。】
众人失了言语,原来里面还有这样一层关系,那无赖竟还身份不凡。李白啪地一声将自己的长剑拍在石桌上:
“太尉义子欺压民妇,简直可气!”
杜甫也皱了眉:“林冲受制于高俅,这下难免要投鼠忌器,他这拳,怕是打不下去了。”
“那便由着自家娘子被欺侮了吗?”李白仍是气不过。
杜甫心中亦是不郁,良家妇子无端受到欺凌,被害之人竟不能伸张分毫,谁看着心中能好受?
中唐。
韩愈满面肃然的冷声道:“此人于相国寺前诸人往来之处公然调戏妇人,四下却并无一人敢上前阻止,可见平日便是一贯横行霸道,欺压良善之事不曾少做,那高俅教子无方,难辞其咎!”
他还有一番话没有说,高俅胆敢如此,不过是借了其父高俅的势,其子如此,高俅又岂会是正直之人?联想到楚棠“大反派”之类言语,韩愈的心中浮起几分忧虑。
【认出高衙内之后的林冲缓缓将手放下,高衙内自然也认出了是林冲,当下就笑了起来,说着“我当是谁呢,是林教头啊”之类的话,笑嘻嘻地混走了,徒留林冲唇线紧抿咬牙切齿,百般怒火俱是压在心里。】
众人大哗。
“就这么放他走了???”小霍去病难以置信。
“那林娘子岂非白白受了欺负?”刘禹锡向着好友抱不平。
“眼睁睁看着自己娘子受辱却不敢为她讨回公道,林冲这禁军教头白当了!”
“毫无血性,软弱可欺!”
“话也不能这么说,正因为他是教头,你没听楚姑娘说吗?那高衙内的爹,是林冲的顶头上司,大官呢!惹不起”
太极宫。
李世民收回目光点评道:“官场之中权势压人,高衙内虽有惧怕,然全无认错悔过之意,亦未将之视作犯禁大事,可见平日横行无忌,高俅也未对此有所约束。”
“官宦之家,势本凌人之上,故更应谨以教子,严肃约之,否则便是百姓一祸。林冲身为禁军教头,遭此欺辱犹忍气吞声,寻常百姓岂非更是有苦难言?”魏征谨然分析。
他的话句句在理,李世民深以为然,立时便言语告诫臣工严格看管教导各家子弟。
北宋。
李清照很是为林娘子气愤心疼:“青天白日里遭了这等祸事,碰上这等纨绔无赖只往哪里叫屈?”
她想起文中林冲对李小二的言语,忽然觉出不对,立时胸中的怒火便又燃了几分:
“分明是高衙内行恶在先,林冲怎还要说是自己恶了高太尉?!”!
第 123 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3
一番内情惹得大家议论不断,那边厢的楚棠还在继续:
【林冲担忧惹上了上司的儿子会招来上司的报复,所以忍下了这一番屈辱。但高衙内却并不死心,决计要得到林娘子,仆人富安就给他出了个主意,去找陆谦帮忙。】
【陆谦是林冲的同乡好友,当年他来东京经商被人欺骗,差点饿死街头,是林冲帮他,还举荐他进殿帅府做了虞侯,两人关系匪浅。】
听到这里的众人心一下子紧了。
“二人既是乡友,那陆谦又承了林冲的恩情,该是不能答应吧!”
“只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柳宗元摇着头,神色冷凝。
二人一齐抬头,只见水镜里,富安将几大锭银子摆在桌上,意味深长地劝导:
【事成之后,高太尉是不会亏待你的。】
【对面的陆谦看了一眼桌上的银钱,一把将它们扫到地上,站起身怒气冲冲地说:林冲是我同乡,有恩于我,我怎么能干这种事!”】
【说罢,提步踏上楼梯欲走。】
水镜下的众人微微松了口气。
“这才是全了朋友之义!”刘禹锡面露赞赏。
然而大家还没高兴多久,只见水镜里那富安一拍桌子,陆谦应声而停。
【陆虞侯!高衙内的事儿,也不能说不紧要啊!】
【水镜里的陆谦慢慢走下楼梯。】
三国。
周瑜不可置信地抬头:“他竟是答应了?!”
另一边,关羽赵云等人对此也极为不耻:“此等忘恩负义的小人,若让我见着了,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他们俱是重义之人,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将朋友之间的情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此时见陆谦的行径,只觉是玷污了“朋友”二字。
【陆谦答应了富安帮助设计坑害朋友,那边的林冲因为大相国寺的事闷闷不乐,陆谦登门邀请他去家里喝酒,林冲推脱不过跟着去了,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对方的计谋。】
【骗出林冲后,陆谦又推说家里没有好酒好菜招待,便把林冲带到酒楼。不一会儿,有人跑到林冲的家里对林娘子说,林冲在喝酒的时候一口气没上来栽倒了,吓得林娘子想都没想就跟着跑到了陆谦家里,而等在陆谦家里的正是高衙内。】
“混账东西!”
周瑜一拍桌子,气得脸色铁青。
一旁的小乔忙柔声劝住丈夫:“夫君勿要动怒,当心气坏身子。”
说罢,看向水镜的眼里也不由得露出担忧的情绪:“这高衙内莫不是要得逞了吧?”
同为女子,她更为心疼林娘子的遭遇。难道只因生得貌美,就要遭受这等无妄之灾吗?
其他人也看得又是生气又是不忍心。
“杀千刀的陆谦和高衙内,合该下地狱!”
“林娘子多可怜啊,唉!”
“林冲快来啊!你娘子都被欺负了!”
【高衙内百般调戏,林娘子拼命抵抗。幸好酒楼那边,林冲喝了几杯酒下楼方便,正听到丫鬟在找自己,说明原委之后林冲又急又怒,赶忙跑到陆谦家里直奔楼上,而楼上的高衙内听到动静也赶紧跑了,林娘子这才躲过一劫。
林冲此时哪里不知道原委,气不过跑去找陆谦算账,结果陆谦早跑了,他一怒之下又回去把陆谦的家砸了。】
“砸得好!”
周瑜毫不掩饰自己的快意,许多人对着这个场景同样拍手称快。
“背叛朋友忘恩负义,该!”
水镜之下的小乔悄悄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幸好赶上了。这丫鬟倒是个机灵的,知道去寻人。”
她看得分明,水镜里刚闹起来时,那丫鬟就立马跑了出去,先前在大相国寺里,也是这个丫鬟去寻的林冲。
唐朝。
白行简等人也在为林娘子的幸免于难感到高兴,高兴之余又不免有些遗憾:
“若是林冲没有喊那一声就好了,冲将上去抓个现行,把那高衙内打一顿,也一出胸中恶气!”
元稹摇着头对这话却并不认同:“当日在大相国寺便不敢打,如今怕也未必敢打。”
权势一字,向来压人。
白行简也懂得这个道理,叹息一声,一旁的白居易接过话头道:“微之所言有理,林冲那一声唤倒也止住了高衙内的恶行,否则楼上楼下间,虽是咫尺的功夫,恐怕夫人情境会更不堪。”
【赶回家中的陆谦看到房子被林冲砸得一片狼藉,心里非常生气,决心报复林冲。】
“不是。”
饶是曹操都有些盘不明白陆谦的逻辑了:“他还有脸生气???”
背弃朋友坑害妇弱的事都是谁干的啊?!
未央宫。
刘彻不屑地哼了一声:“好一个贼喊捉贼!若非自己起了歹心先行不义,怎会招致这一场祸事?竟还敢觍颜说报复。”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堂下的臣子也忍不住在心里附和自家陛下,只觉这陆谦当真是个奸贼白眼狼,就该让林冲捉住好好教训一顿解气。
这一节的情节极为跌宕,楚棠的讲述结合着影片,相当有代入感,不少人都被剧情吸引,在心里大骂陆谦。当然,另一面也免不了为林冲和林娘子忧心,毕竟水镜里也说了,陆谦怀恨在心,必是要报复的。
【另一边,高衙内回家后对林娘子还是念念不忘,但被林冲一吓已然是病了,手下的人就求到高俅的头上,又有陆谦在一旁添油加醋,高俅于是下定决心要害林冲。】
这一段楚棠还是用视频来展示,只见水镜里,陆谦和富安冲着高府的老都管一通说和,又由富安先向对高俅进谗言,说衙内病重,如果得不到林娘子怕不是就要不久于人世了,还说林冲放话要到殿帅府来寻仇。
高俅本不信,陆谦进来大加渲染,说着林冲虽然内向但实际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狠人,他说要来寻仇,保不齐就真来了云云,终于将高俅说动,于是一干人等设下毒计,将林冲骗进白虎堂,又诬陷他手执利刃擅创军机重地,将人关进开封府大牢等候发落。开封府尹明知林冲冤枉,但迫于高太尉威逼,仍是判了林冲脊杖二十,刺配沧州牢城。
一连串的情节借助影片原原本本展现在众人面前,竟好似真真看到了书中一帮奸小密谋,谋害良民。
唐朝。
本便性情中人的李白愤然起身疾走几步,仍是难掩心中怒火:“一□□佞宵小,简直可恨!”
杜甫也暗下神色:“那高太尉如此轻易便受奸小蛊惑,可见在他事上定然也是昏暗不明。如此庸才掌握军机,庙堂情形,怕是难料。”
“嫫母衣锦,西施负薪,高俅徒以蹴鞠之戏获幸,岂不谬哉!”
李白斥骂一声,又想起先前听到的李林甫、安禄山之流,只觉那时的宋朝也是山雨欲来。
中唐。
刘禹锡对这段剧情同样感到相当气愤:“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早知是这么个白眼狼,林冲当日真不如不助他!”
“便是没有陆谦,高衙内也不会善罢甘休。”柳宗元摇摇头,心下叹息。
刘禹锡转念一想亦觉得有理,贼心一起岂是那么好灭的?
“林冲本为避祸一再忍让,不想反倒助长了高衙内的气焰,倒不如当时就将那高衙内严惩一番。”
他是当真觉得可气,青白世道,祸从天降。虽则自己易地而处未尝不知林冲难处,可此时观之,心中难免觉得憋屈。
“这林冲当真能忍。”
“不怕官,只怕管。直接管制自己之人,比那远在天边威权加身之人难缠得多,诸多无奈,只在这一句了。”
柳宗元想起影片里林冲的话,语气不由得低沉了几分。两相对照,倒是那孑然一身、快意恩仇的鲁智深更让人艳羡。
众人各自唏嘘。
北宋。
看完全程的赵匡胤当场黑了脸,一掌按在椅背上恨恨道:“高俅若当真知事,就该严惩无状之子,押着人亲自登门向林冲道歉,而不是像这般听信谗言反生迫害之心!一朝太尉,手握军机却助子行凶弄权害人,此人合该革职受刑!”
他气恼不已,想到高俅不过是因为球踢得好就入了那徽宗的眼,而徽宗又是靖康耻的罪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面前的桌子拍得震天响:“赵佶,不肖子孙!”
转念一想,这不肖子孙还是自己那糟心弟弟的,顿时眼中寒芒一闪。
孙子够不着,祖宗却是能打。
仁宗朝。
开封府尹包拯深深地觉得开封府脏了:“身为开封府尹,权知府事,听断狱讼,明知民有冤情却还处以刑罚,如何担得起府尹重位?”
“大人消消气。”旁边的下属连忙安慰,“水镜不是说了,这都是迫于那高太尉的淫威,不敢不从啊!”
一句话惹得包拯愈发气恼,把眼睛一横,怒道:“上官失德便要听之任之吗?在其位就要据理力争,岂能助纣为虐?!”
被一通发作的下属忙住了嘴,天下谁不知道这位包大人最是刚直不阿,便是对上官家都敢争上一争。虽履职日短,但百姓提起开封府,哪个不是竖大拇指?没想到时移世易,开封府也沦为了权贵爪牙。
想到这里,这位下属也摇了摇头,对着水镜里的一众恶人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世道!
明朝。
施耐庵对自己书中的情节相当熟悉,是以大半心神都放在水镜里的影像上了,一边看一边同自己心中的预设作比,只觉上面的林冲沉静谨慎、鲁达豪爽洒脱、陆谦面藏奸相、高衙内肥头大耳、高俅刻薄阴沉,当真是无处不肖、颇见神韵,心里顿时满意极了。“最妙的是扮林冲这角的一双眼,或怒气、或挣扎、或隐忍,俱从这一双眼中显出来,此人扮得好啊!”
他也是看过水浒戏的人,此时亦是忍不住赞不绝口。
“后人传我杂书,还做出了这么一番精彩演绎,实在是看得人心中欢喜。”
施耐庵收集历代文稿,结撰成书,自然知晓百姓口耳相传的力量,用楚棠的话来说,小说的流行,怕也是人民的选择。
他心下轻松,对后面的影片更是期待。所幸楚棠也没让他失望,一边讲述一边播放了下去。
画面中,林冲带着枷锁赶赴沧州,岳父赶来街头相送,翁婿相别,林冲为不耽搁妻子竟是写下休书,而林娘子匆匆奔来,声泪俱下,亲眷离别的场面惹得不少多愁善感的人当场红了眼,纷纷感叹林冲夫妻的可怜,大骂高太尉一家并陆谦恶事做尽,不得称其为人。
“太可怜了呜呜呜,多好的一对夫妻啊!”
“岳丈也好,他们本该是幸福的一家。”
“杀千刀的高太尉和陆谦!”
【但很显然,高俅并不打算这样轻易地放过林冲。他命陆谦买通押送的官差,要在赴沧州途中的野猪林中杀害林冲。幸亏鲁智深一路跟随护送,将林冲救了下来。
林冲和鲁智深分别后,官差们倒也没再为难他,一路平安行进,路过了柴进的庄院,受到柴进的热情款待,柴进还写信给沧州官府,托请他们照顾林冲,又赠送了林冲一笔银钱。
林冲到达沧州,送上银钱打点差拨、管营,再加上柴进的书信,幸免了一百杀威棒,还被派去看管天王堂。】
如此波折的情节叙述起来不过是几行字,影像里的画面也闪得极快,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惊心动魄,尤其是野猪林那一节,很是让众人狠狠地捏了一把汗。
“那高俅如此赶尽杀绝,当真恶毒!”少年霍去病愤愤道。
“幸得鲁智深跟在身后,此人看着五大三粗,没想到却是个细心的,若是他没有跟上来,后果不堪设想。”杜甫有些庆幸。
李白同样对鲁智深非常欣赏:“粗中有细,又义薄云天,林冲这个朋友交得好,比陆谦好!”
说罢又道:“此人看着是和尚打扮,偏又不忌酒肉杀生,那一把铲也舞得那样好,真真是个英雄豪杰,料想也是书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却不知他的身上又有何故事。”
虽则只有几次出场,但鲁智深鲜明的个性给李白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他半生落拓,生性不羁,看得林冲百般忍让,早就憋出了满心郁气,倒是鲁智深无挂碍的洒脱心性对他胃口,是以忍不住便遐想起来。
杜甫看着好友颇为神往又难免遗憾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我算是知道后朝为何偏爱小说。”
“哦?”李白抬眸。
杜甫:“一书之中波澜万千,一事起便勾连另一事,让人不禁想一探究竟。这不,连太白兄都被吸引住了。”
李白听罢哈哈大笑:“子美所言不错,可惜不能一观全貌,我心甚憾也!”
比起后朝文事精妙、波澜迭起的章回话本,此时所能见到的六朝志怪、传奇杂说还是太过粗陋了。
中唐。
白居易心下叹息不已:“沧州之祸背后原是这一番波折,分明受尽屈辱,处处是奸小陷害,后又被上峰赶尽杀绝,林冲却只说是自己触怒高太尉,可见其本便是个老实安分之人。”
“是啊!”白行简也同情上了这个命运乖违的人物,“林冲如此谨小慎微,一再忍让,只为平顺生活,哪知还是自身遭罪、夫妻离散,如何不令人叹息?”
“林冲先前对李小二施以援手,又对陆谦不吝帮助,可见其人平日必是与人为善,此番遇着李小二也直言自己是罪囚,恐怕玷污他们夫妻两个。陆谦忘恩负义,李小二却是一片赤诚,真是仗义每从屠狗辈。”元稹亦颇为感慨。
北宋。
早便觉得不是滋味的李清照当真又怜又怒:“如此逼迫屈辱竟还认为罪在己深,林冲安分是真,可也太委曲求全了些!”
李格非看着气愤不已的女儿不禁一笑,转又敛了神色道:“你也知道委曲之后,是‘求全’二字,林冲为着的,不正是保全一家么?”
“但最终也未能保全啊!而且休妻之后,林娘子便能保全么?”
李清照仍是气愤,端看那高衙内一而再再而三下手的模样,就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如此恶棍纨绔,偏偏还有个位高权重的爹!
“那高俅当真不辨是非!幸好这人此时已被惩处,不然朝堂之上岂不是又多了一个无能的奸人?”
她不知晓书中人物与历史上的高俅有细微出入,只剩纯然庆幸。
太极宫。
李世民收回目光,作为帝王,他不得不承认林冲的确是个安分的人物,蒙受如此冤屈不平也不曾真做出喊打喊杀之事,一意承罪;但从情感上来说,他当真是觉得林冲憋屈极了。不说高太尉父子和陆谦,连押解的官差都能将他折辱了去。
简直看得人心中憋闷!
宋初。皇宫。
赵匡胤蹙着眉一言不发,他一面气高俅的所作所为,一面又可怜林冲的遭际,忍不住就又想将赵光义揪出来踹两脚。
气愤之后,楚棠口中的“柴进”二字又引得他注目:“柴进,柴氏”
在宋朝,提到柴这个姓,总不那么简单。
想起当年的老上峰柴荣,赵匡胤眸色深敛。他对柴家,还是存了那么几分愧疚感念的,故而对柴氏后人多有宽待。
那书中的柴进明知林冲是刺配戴罪之人,却仍将之迎入庄中好生款待,修书为之打点,这其中固然有惜英豪的欣赏之意。但罔顾官命,难免担一分罪责,柴进却毫不在意,可见圣眷在心。
轻叹一声,赵匡胤按下心绪,对柴氏,仍是要厚待。
【根据以上补充的前情提要,再结合林冲对李小二说的话,我们可以看出,林冲的性格之中还有善良安分、逆来顺受的一面。】
楚棠将关键性格标红,水镜下,施耐庵轻摇着头道:“林冲此人,不似鲁达洒脱,位、家、情将之一一绑缚,要挣脱,却是不那么容易的。”
另一边。
罗贯中对老师不吝夸耀:“老师笔下之林冲当真真切至极!其言其行虽令人急令人叹,然细想却又俱是人物本色,笔力精深至此,摹人警切至此,较前贤可以同笑矣!”
苏州。
金圣叹一展折扇,悠然道:“熬得住,把得牢,林冲这几回内容,真真是将这六字道尽了。”
汉朝。
司马迁极快速地记下几处关键,林冲这个人物写得好,水镜里不时出现的文段也笔尽其妙,他觉着对自己的修史倒极有裨益,是以早已铺开纸笔,只待留记,此时听了楚棠的话,便道:
“心字之上。利刃高悬,是为一忍。此刃,不向己身,便向他人。后文又有林冲买刀寻仇并手刃仇敌一节,可见其人也未必惯是逆来顺受。”
他搁笔,对后面的情节愈发期待。!
第 124 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4
【除了以上两点之外,林冲身上还有哪些特性呢?请大家继续看文本总结。】
由于接下来的内容集中在课文上,楚棠便将重心挪回原文,众人也终于得以真正心无旁骛地细品被后世誉为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
放出的情节正是陆虞侯等人来李小二店中吃酒,顺便密谋谋害林冲这几段。
陆谦这人是早在众人心里挂上号的,此时见他又出现,许多人当即便毫不留情地带上几分嫌恶。
中唐。
刘禹锡一看到这个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这陆谦,当真是贼心不死!都到沧州地界了,还如此阴魂不散,想要赶尽杀绝。”
“想要赶尽杀绝的岂止是陆谦?”柳宗元摇首,“若非那高衙内仍存诡心,何至于一再迫害?况高俅本便授意差拨于野猪林杀害林冲,不想却为鲁智深所救,目的未达,他岂肯善罢甘休?”
但凡奸人行恶,不见败亡即不止也。刘禹锡也懂得这个道理,在心底认同了好友的话:“看来那差拨虽然当面迫于形势,应了鲁智深不再为难林冲,但心下始终怀恶,怕不是”
话音一顿,两人像是同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抬头:“高俅既遣人追杀林冲,先前搭救林冲的鲁智深岂非亦危矣?!”
那两个差拨必然是将一路情状叙述详备了的!
想到这里,二人心中不禁有些担忧起来。虽是书中人物,然而鲁智深侠肝义胆、豁达豪气的形象已经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况先前看了影像,那般活灵活现的人物便在目前,很难再将其看作是虚笔。
不知不觉间,两位诗人也代入了小说的情境。
另一边。
白行简恍然大悟一般长哦了一声:“原来先前叙述一番李小二的旧事,不为闲笔,亦不为渲染林冲热肠,而是为后面这一遭偷听!曲折至此,可谓平地生波而又叙得自然,果真是好笔!”
元稹也笑:“便说是匠心独运。你看他叙陆谦等人来到店中,分明俱在胸臆里,偏故作遮掩,真让人如观戏一般顺眼去看,处处生疑。此书流传甚广,并非没有道理。”
中唐时期,文学尚俗的倾向进一步明显,元稹也曾涉笔传奇之作,对各种笔法亦颇有心得,此时一见文本哪里有不明白的?对着这别出心裁的文字赞不绝口。
三国。
曹丕等人亦觉得妙极,魏晋之时不似中唐,无论志人志怪,亦不过粗陈梗概而已,及至中唐白行简、李朝威等一众传奇名家并起,文言小说才臻至成熟。连白行简等人都觉《水浒传》笔致精细腾挪跌宕,更何况是曹丕?
他将水镜上的几段文字默默品了一回又一回,愈品心中愈是振奋:“不说两人同入而说‘一人闪将进来’,‘随后又一人闪入’,笔笔清晰,又暗合密谋之状,写得情状毕肖。”
“而且这事中波折也颇多。”
曹植接过话头,先前曹操说他曾诵俳优小说千言这是不错的。曹植虽务力诗文,但时下流行的人物品评、地理博物,包括他哥录的志怪,他最近也读了不少,很轻易便能看出不同来。
“时下小说多琐屑细语,更多在述,不及后朝变化万千,引人入胜。看这番密谋又全从李小二处写来,正契合了偷听之状。”
“不仅如此,笔致也巧。‘光阴迅速,却早冬来’一句,直有散笔之妙。”曹丕眼中的欣赏几乎不加掩饰。
上首的曹操见二人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禁满意地点头:“真吾子也,一眼便看出许多门道来。如此,为父便放心了。”
“放心什么?”曹植狐疑道。
“你们既看得出其中精妙,必能取长补短,早早将那《三国演义》写出来,领先后朝个几百年!”
丕、植二人:“”
回府!必须回府!
汉朝。
刘彻摸着下巴评论道:“这李小二倒是机灵,但说林冲是个性急之人,朕怎的没看出来?”
他迟疑着不甚相信:“林冲前番那般隐忍仇人在眼前都不曾打下去,哪里有个急性?”
“那不是把陆虞侯的家给砸了吗?”司马相如小声道。
刘彻乜他一眼:“那他可曾杀人放火?”
“后面就杀了。”司马相如嘀咕着。
他可是将情节概括记得清清楚楚!
【大家看到李小二的话,“林教头是性急的人,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从这一句可以看出林冲的性格中有急躁的一面,由他人评价来刻画主要人物,这正是大家熟悉的侧面描写。】
楚棠顺便总结了一下考点,又放出后文来。
御座上的刘彻只看得些“那泼贱贼敢来这里害我”“只叫他骨肉为泥”等字眼,当场在心里大呼大意了。
哪知这林冲还真是个气性大的,这就放上狠话了。
刘彻觉得拉不下面子,冷哼一声,故作不屑道:“出口便是喊打喊杀,果真是草莽!”
众人:???
先前林冲一再退让的时候陛下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太极宫。
李世民也觉得颇为意外:“这般急躁之语竟出自林冲之口。”
“一番狠话之后又买来配刀前街后巷去寻,倒真有股不一杀陆谦难消心头之恨的狠劲,李小二之话不是虚言呐。”
李世民感叹着,心中的天平又开始倾斜。本以为林冲安分守己到软弱可欺,而今这人奋起寻敌了,他又觉危险。
侠以武犯禁,是人君的忌讳。
堂下的房玄龄等人自知君王所想,指着后面的文字道:“他虽有气性,却来得快,去得也快,寻了三五日,心中也怠慢了,想来不过一时气血上涌。”
长孙无忌也跟着点头,又道:“我观文中之意,林冲似是将恨意俱投在那陆谦身上了?”
“林冲诚心相待,视之为友,陆谦却背叛朋友之义,设计坑害又欲赶尽杀绝,负恩若此,林冲焉能不怒?”
孔颖达答说,心中对陆谦的行径亦是相当不齿。
庙堂之上讨论得热闹,四野同样喧嚷极了,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他们的话语可就不加掩饰得多:
“仇人都寻上门了,林冲他倒是找啊!”
“他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大难临头还心下松慢,陆谦狗贼指不定在哪儿猫着使坏呢!”
“一会儿百般忍让一会儿暴跳如雷一会儿又轻慢松懈,这人的情绪可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人感叹着转变如风,惹来周围人一致点头:反复变化,林冲的性子可真是复杂!
南宋。
正于军中练兵的辛弃疾忙里偷闲地看了几眼,忽然轻咦一声道:“解腕尖刀,是否太小了些?”
他对各类兵刃颇有了解,解腕尖刀亦是常见之物,辛弃疾对此更为熟悉。
解者,割也,用于掌腕之间割肉的刀自然不会太长,故而解腕尖刀只是一种小型佩刀罢了,佩戴之人更多是为防身之用。林冲既在大怒之下欲要复仇,怎不选择些更便利的武器?
旁边的副军见自家主帅颇有兴趣的样子笑着接道:“小些便利。将军勿要忘了,那林冲是个戴罪之人,又在闹市寻人,拎着大刀难免惹人注目,横生些事端出来。”
辛弃疾一听也觉有理,便笑:“如此说来,那林冲可称得上是谨慎之人。”
这么说着,心理对他倒生出几分赞赏。
水镜里的楚棠将这几段总结出急躁刚猛、得过且过两个词,基本与众人的讨论相差不大。
【随着分析的深入,林冲的形象在我们心中也愈丰满起来。我们继续往下看。】
接管草料场、风雪夜沽酒、火烧草料场等一系列后续情节依次放了出来,众人俱都看得投入,有忧虑林冲轻易接了草料场的差事并不生疑实在是毫无警惕之心的;也有看到林冲寻思唤泥水匠来修草厅,叹息此人实在是个安分守己的好性儿的;
还有赞他盖火炭又拨石掩门,赞他处事谨慎小心的,甚至有人抓着花枪挑葫芦,大赞侠士好生潇洒之类。
这一观点引来一众少年人的拥护,却也招来了不少人的反对,他们坚持认为林冲用花枪挑葫芦仅仅只是因为手冻僵了而已。
少年们又偏说如此手冷但仍能以枪稳稳挑起葫芦踏风踏雪,正见得林冲身手矫健云云,一干人等争论得不可开交,场面热闹极了。
而李杜欧苏并一干传奇话本文人则是对文中对风雪的描摹以及人情世态的叙述大家赞赏,纷纷感叹施耐庵行文练达,恨不能一睹全书等等。
当然,更多人还是被小说跌宕起伏的情节所吸引,为屏住呼吸看后面波折的,待看到草料场火起,林冲拿起花枪就要去救火时更是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可别出什么事了啊!”
然而很快他们就顾不得担心了——
“陆谦!这把火是陆谦放的!”
“好贼人!若非大雪压塌了草厅,林冲此时必是葬身火海了!”
“高衙内果然贼心不死,还想着杀死林冲强占他的娘子!”
三国。
周瑜等人当场拍了桌子:“‘便逃得性命,烧了草料场也得个死罪。’果然是好谋算,非置人于死地不可!”
他气得脸色发红,当即便咳嗽起来,引得室内一阵忙乱。周瑜犹自不解气,这就是所谓的朋友之义!
另一边。
赵云恨恨一握银枪,只道老天有眼,救了林冲一命。
众人看得怒极,是以当读到林冲掇开石头,挺着花枪拽开庙门,大骂破贼哪里去,又干脆利落将富安、陆谦并差拨一齐杀了,把他们的头颅系在一处供奉山神时,心中俱有大仇得报的感觉。
“好!”
赵云率先拍手。
“杀得好!好武艺!”
英雄惜英雄,施耐庵这一段打斗场面写得极为流畅,让人感觉如在目前,赵云读着便见一个虎虎生风的好汉兔起鹘落、身手利落地连斩仇敌,当真是又解气又精彩,只道林冲当真不负“教头”之名。
汉朝。
刘彻再次反思自己先前的结论当真说得太快,这林冲忍起来的确能忍,但一旦暴起,是当真能做出杀人放火的事来啊!
他有些纠结,深沉的目光不着痕迹扫过群臣,但见众人面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畅快之意,心中更是复杂。
平心而论,这一节他看着也觉得解气。林冲分明有娇妻美眷,只因一个纨绔子弟的贪恋,惹上一场官司不说,还差点被害命丧。天理昭然救得善人义士,林冲也不再忍让手刃仇敌,一番结果可以说大快人心。
然而他是皇帝,林冲戴罪之身,又连伤三人性命,招招娴熟狠辣,他不得不存了犹疑。秦时多有游侠之风,汉初不禁,那朱家、郭解的声名,可是连他都听说过!
“陆谦和富安便杀了,怎的连差拨也杀了。”
刘彻顾左右而言他般嘀咕一句,一侧的卫青听得分明,心中亦是叹息。差拨为营官,林冲本为刺配,又杀了监管,其行与贼无异。沧州,他怕是待不下去了。
太极宫。
李世民似乎并不意外林冲的行为,只道:“身在草厅即葬身火海,逃得性命也有玩忽职守、损失军需的死罪,报得大仇,即是害人性命、谋杀官差,当真是百无遗漏的好算计。”
一干臣子没有说话,理智与情感的纠结不仅李世民有,他们也深陷其中。堂下的魏征咂摸着君上的话,又抬头看水镜中的文字,不知为何脑中浮现了一句话——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
梁山,原是这么上的。
北宋。
赵匡胤的反应也不慢,当下便看懂了其中关窍,他痛快于林冲大仇得报一吐心中浊气,亦惊心于其挟怨怀怒下展现出的危险一面,眯着眼又急又怒:“该杀!高衙内和高俅都该杀!”
若非他们步步紧逼,林冲怎会走到这一步?
仁宗朝。
苏轼轻点桌案:“无甚冤仇、自幼相交、杀人可恕,情理难容,林冲此为虽处法理之后,却在道义之先。”
唐朝。
写下《霍小玉传》的蒋防在快意之后,始有恍然大悟之感:“原来那老军知会林冲草料场投东三二里便有市井,不仅是念在人情纯朴,更是为了后面这许多关节!”
另一边,写下《柳毅传》的李朝威同样神色激动:“朔风摇振草厅,便伏大雪压塌草料场之事;拨石掩门,才有贼人无法得进、檐下说谋,林冲隔门恰听。真是处处有关窍,笔笔无虚言。施耐庵,大才也!”
长安。
白居易看得新奇:“先时只说林冲挺着花枪出去,末了手里那刀却是哪里来的?”
他话音刚落,却见旁边坐着的白行简噌的一声站起来。
白居易:?
“解腕尖刀!兄长,解腕尖刀!”
“什么解解腕尖刀?!”白居易瞿然改容,“他竟是一直带在身侧?”这下连元稹都有些震动:“先时林冲听得李小二描述,买刀寻仇,文中只道‘寻了三五日不见消耗’“心下也自慢了”,原来他一直不曾将尖刀解下来?!”
“是极!”白行简两眼湛然,神情相当兴奋:“本以为一节断尾,原来竟伏在后面,可知文士之心,落一处便想及三处,虽从容徐来,然笔笔玄机,俱在成文之先。以此等高才援笔杂说,何愁作不来一篇才子书?施耐庵便是神仙中人!”
他宣布,从今日起,施耐庵就是他白行简单方面的神交知己了!
一旁的白居易看着自家弟弟兴奋的样子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文士匠心固令他可喜可佩,然而文中的林冲如此谨慎而至心下沉算之深、之恨,又令他可惧。
端看这一把解腕尖刀留存之久,便足以让人背上汗出。
【根据以上情节,我们可以看出林冲小心谨慎,仍有得过且过,随遇而安之心,沽酒途中在山神庙顶礼说的“神明庇佑!改日再来烧纸钱。”之类话语,也体现了他幻想求安的心理。】
【但听清陆谦等人的阴谋之后,林冲又当场破口大骂,挺身手刃仇敌,这又能见出他性子里的英勇果敢、刚烈暴躁、奋起抗争。】
【综上,我们可以将林冲的人物形象做一个总结。】
楚棠将先前出现的人物形象概括在一起。
【在塑造林冲时,作者综合运用了语言描写、神态描写、动作描写、心理描写及侧面描写等一系列描写方式。大家高中写记叙文较少,但这个知识点在阅读题里考得较多,一定要注意人物形象的分析方法——听其言、观其行、探其心、听其评。】
水镜上出现了一个考点小贴士,众人明了这应该是后世考试的重要内容,倒还当真陪上几分认真。
白驹场里。
施耐庵将那些个描写手法一一看过,只觉后世在这“教授”一门上做得倒是极为精细。他写笔下人物,虽则笔笔尽心,但到底是不曾有意识、有目的考虑要用如何如何描写之法,俱是从胸中自然流出一般,可后世这样的总结,于初学文章者,在读在写都有一二助益。
想到这里,施耐庵笑了:“后人的阅读理解做得好啊!”
不唯施耐庵,不少小说家还当真拿笔记了起来,尤其六朝杂说之家,他们还没有“有意作小说”的意识,书中人事皆粗,此时有佳作在前,又有现成的总结,无论最终是否用得上先抄作业总是不错的。
苏州。
金圣叹心中忽然也是一动:“先时楚姑娘曾言古代诗词品评一类书册只记残丛小语、一点灵光,不成体系,是以不见信于外邦。小说话本本为末流,在后世才声誉日隆,品评批点自然更不如诗文,然后世却以小说为贵,那小说文章的品评岂非也后于外邦?!”
金圣叹自己便评点过小说,说是评点不如说是私人读书批注,这也是华夏品评文章的惯例。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写得太过零碎私密,不利于后人阅读研究嘛!
援笔铺纸,金圣叹将水镜最末那十三个字简单一记,便盯着自己的书稿开始琢磨起来。后世总结得倒是清晰明了,但依他的眼光来看还是太过简单。
《水浒传》才子之书,当然要认真地品、仔细地品!未央宫。
刘彻对什么描写手法不感兴趣,他对楚棠的某些观点表示不认同:“拜个山神就幻想求安了?我看他拜山神就挺有用。”
没见后面就是躲在山神庙中,林冲才逃过一劫,并听得陆谦他们的密谋吗?
殿中诸臣一听这话立时警觉起来,纷纷抬头炯炯有神地盯着上面的君王。司马相如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道:“楚姑娘之前说这是迷信。”
刘彻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司马相如是越来越放肆了。拉下脸没好气道:“楚棠还说世界上没有神仙呢,那她要怎么解释水镜之事?”
不是神仙之力能办到吗?
“人家楚姑娘也不知道啊”司马相如小声嘀咕。
刘彻作势要怒:“没完没了了你??如你所说,那每年的郊祭之礼也取消好了!”
司马相如:
这话您看我敢接吗?
“那丹药”
疑似桑弘羊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又很快消失不见。
真反了天了!
是楚棠给你们勇气了是吧?
刘彻气得想骂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浸着冰碴子的话:“朕服丹药了吗?”
他又不想寻死!
【看这张图,大家会发现林冲的性格内容非常丰富。那么,大家是否能从中总结出两个具有代表性的性格特点呢?】
代表性?
众人凝神思索。
“一面性急一面好性儿,这便很有代表性了吧?”苏轼反应极快。
苏州。
金圣叹在沉思中抽空抬头:“林冲虽则隐忍自安,但书中仍是处处可见其狠辣。只看最末林冲杀人之后的一连串动作,便冷静得叫人怕。”
话音刚落,只听楚棠:
【清代文学评论家金圣叹就曾说过,林冲是个上上人物,他“熬得住”,可见其能忍,但“写得只是太狠”,所以我们可以将林冲的典型性格总结为“忍”与“狠”两点。
一再退让、安分守己可见其忍,而怒而奋起、手刃仇敌割头为祭,包括为未选入部分的冷静处理后事,亦可见其狠。忍与狠,是林冲性格的一体两面。】
【那么,是什么促使了林冲由忍到狠的转变呢?】
大大的问号出现在水镜上,金圣叹却顾不了这么多,他啪地一下站起来,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
我也出名了!!
第 125 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5
毋庸置疑,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自孔子删述,诗的重要性已然到达无以复加的地步,故而诗人扬名,本属寻常;
词为诗余,但苏辛、易安作得实在是好,昭彰后世,亦属平常;
戏文话本,虽难登大雅之堂,但传诸民间,文人雅士争相创作,其中价值不可估量,否则,金圣叹也不会为之评点,并提出“六才子书”之说,将之与诗文等量齐观。
在金圣叹看来,后人的提法就相当好,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确信自己能靠这些评点名扬后世啊!
楚棠轻轻巧巧一句话在金圣叹心中不啻惊雷,听她引用得极为熟练的样子,显然说明自己的评说在这个领域极为受认可!
金圣叹倒真有中大奖的感觉,有些忙乱地翻着自己的书稿,白纸黑字,楚棠念的的的确确就是他书上写的话!
金圣叹志得意满:“何人再说话本难登大雅之堂?”
没看连他都因着一部水浒扬名了吗!
与此同时,许多耳尖的书商心思已经活络起来了:“金圣叹?是那位擅长扶乩降灵的江南才子金圣叹么?我还想着刊行他的书稿呢!快快快,随我前去登门拜访!”
这种名流才子,谁先抢到就是赚到好吧!
兴化,白驹场。
施耐庵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熬得住,但写得只是太狠?好啊!”
他不住点头:“此句深得林冲之相,这个金圣叹评得好啊!”
另一边。
罗贯中有些意外又有些羡慕:“话本杂说亦有名士评点?那我的《三国演义》是否同样有品评嘉作?”
同为四大名著,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他们四大名著,就是要整整齐齐才好!
如果不能整整齐齐,那就让他与老师整整齐齐。
罗贯中退而求次。
其他朝代的人倒是没关注什么评点,他们感兴趣的是楚棠的问题,或者说是林冲这个人物。
北宋。
苏轼看了一眼已经许久没有考校过的弟弟,露出了一个有好的微笑:“子由以为呢?”
题从天上来的苏辙在心里叹气,便见自家父亲也很感兴趣地笑眯眯看过来,他认命地听下题目,回答道:“常言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奸贼步步相逼,林冲如何能坐以待毙?”
唐朝。
柳宗元放下手中杯盏,似乎也有些惋惜:“若无火烧草料场一谋,林冲未必不能忍得一世。”
这是亦在怪罪高太尉等人苦苦相逼、赶尽杀绝了。
太极宫。
李世民微微敛了神色,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但凭他这段时间对楚棠的了解,她要说的内容,绝对不是一望而知的泛泛之谈。
就看,她能说出什么来了。
【其实大家很容易发现,在林冲命运变化的轨迹中,高太尉一家堪为祸首。但问题是,此前林冲分明处处隐忍,甚至隐忍到让人憋屈的地步,为什么最后会突然爆起呢?他为何而忍,又为何而狠?】
【先来看第一个问题,林冲为何而忍。】【先从他的家庭入手。在课文陆谦等人自曝阴谋时,他们提到了张教头这个人,课下注释说,这个张教头是林冲的岳父。
由此可见,林冲的妻子必然也不是一个贫家女,他们的结合,可以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他的家中有侍女,妻子端庄娴雅,并非普通人家。
而林冲刺配之时岳父前来相送,替他打点,一番话也说得情真意切,后来林娘子寻来,夫妻情深的场面大家也是看到过的。可以说,他的家庭非常幸福美满。这样美满的家庭,理当有所眷念,不敢轻易打破。】
一番话说的众人频频点头,这都是先前水镜里播放过的,后人演得活灵活现,他们当然印象深刻,甚至不少人都有些羡慕起林冲来。
但只要一想到他后面的遭遇,就又忍不住低头惋惜,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车轱辘话——
“杀千刀的高太尉啊!”
【再看林冲本人,他本身是禁军教头,虽然不是总教头,但自己本事了得,又有声名,是实打实的体面人。在经济实力上,前面补充到他买宝刀的情节,说是林冲花了一千贯直接全款拿下。】
楚棠放出原文。
【大家可能对一千贯不太有概念,我们换算一下,按照网上的说法,北宋时期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一千贯就是一千两。不过徽宗时期因为很多骚操作,好像货币贬值得厉害?
但就算贬值后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换算成人民币大概是六位数。六位数随随便便花出去,林冲什么实力不言而喻。】
北宋。
欧阳修等人沉默了一下。楚棠不太清楚他们还不清楚么?
按时下大宋的官员俸禄,一个小县县令每月的俸禄是十五贯,大县县令约莫三十贯,林冲一下子能拿出一千贯,家境不可谓不殷实。
另一边的梅尧臣显然更有体会,他是寒士,又仕进坎坷,更知物力艰难,是以也更感到可惜:“林冲一生,本该平顺。”
唐朝。
李白也道:“一千贯的确不是个小数目。林冲行家里手,一掷千金只为求得宝刀一口,想来那必是口吹毛断发的好刀!”
虽然李白不用刀,但不妨碍他对好兵器的欣赏。
李傲天一身侠气,更不在乎钱财,竟是对书中描写的宝刀起了兴趣,兴致勃勃的样子惹得对面的杜甫一阵无言。
虽然但是,这是事情的重点吗?
未央宫。
刘彻磨了磨牙,你们宋朝人真是有钱啊!
经费那么充足练兵不好吗?还至于被异族压着欺负!
北宋。
赵匡胤被楚棠那句“骚操作”糊了满脸,神色顿时黑了几个度:“货币贬值,赵佶这个混账到底还做了什么好事?!”
太极宫。
李世民眸光深杳地若有所思:“后世的银钱叫,人民币?”
【从这两方面来看,林冲可以说是个人生赢家了。那么相应的,他的生活应该也是平静没有一丝风浪。只是“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安定的生活也会滋生不愿改变、得过且过的情绪。】
水镜下的王安石抬了抬眼皮,眉心微蹙,又很快舒展开来,恢复平素端肃波澜不惊的模样。
另一边的司马光就没那么平静了,他抿着唇神情不郁,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水镜的方向,心说后辈有时当真可气,要不你再听听你那糟糕的引用呢?
司马光拂袖冷哼,袖袍带起的风吹动桌面上的书笺。书笺折痕深深,墨色简洁,依稀可以看见楚棠念出的那一句文字,而书笺起首,正写着“答司马谏议”等字眼。
【而他对上的人,是高太尉父子。按宋制,太尉为三公之一,正一品秩,而在徽宗时期,北宋武官又定为五十二阶,其中以太尉居最高。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好多好多级。】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许多人其实先前也考虑到,经楚棠一点出,更是觉得棘手。
“高俅位高权重,林冲位居其下,的确动辄得咎。”
不少品阶低的官员设身处地,觉得若是自己易地而处,可能也会作出与林冲同样的选择。
但也有些生性刚烈的人觉得憋屈:“位高权重就能随便欺负人了吗?地位低下就要任人欺负了吗?刘皇叔还有怒鞭督邮、挂印而去的时候呢!”
他说的,便是最近流行的三国戏了。
【或许那时的林冲会想起另一位教头王进。高俅未发迹时,曾被王进的父亲打伤,后来高俅一朝得势升为太尉,便借故欲置王进于死地,王进无奈,带着老母亲一起逃离东京。如果他得罪高衙内,顺便被高太尉记恨上,是否自己平静的小家庭也会破裂?】
众人不妨还有这么一段故事,皇宫中的赵匡胤眉间更是挤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斗鸡走狗踢蹴鞠,公报私仇陷下属,教子无方助行凶,赵佶这混账是选了个什么好太尉?
“此贼,当诛!”
宋太祖怒气冲冲,各人各自议论——
“高俅原来早有恶行,怪不得林冲不敢轻举妄动。”王维轻叹。
“只是忍这一时,林冲一家仍是难保平静。”苏轼惋惜摇头。
“那时的林冲也并不能未卜先知吧!”苏辙唏嘘一声,不期然便想起父亲《六国论》中“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的句子。
贼心一起,贪欲无尽,岂会因为对方一时之退让,便善罢甘休?
恍惚间,苏辙的思绪似乎转过千百回。
【其实小说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比,就是鲁智深。鲁智深为救孤弱妇女,三拳打死镇关西,开始逃离生涯,几番辗转之后落脚相国寺,遇到林冲,在林娘子受辱时还想着和替兄弟出头,实在是个快意恩仇、侠肝义胆又洒脱至极的人物。】
【可是鲁智深也说了,自己是个无甚挂碍的人,他不似林冲背负得那么多,自然可以快意。林冲只是一个有诸多负累、诸多掣肘的体制内打工人,所以他选择忍让,反正总没到最坏的时候。】
【况且,他这一路之上有兄弟相帮,家中又有妻子、岳父等待,好好服刑,刑期满了,总会雨过天晴的吧!】
【于是,相国寺里辱娇妻,他忍;白虎堂上设奸计,他忍;野猪林中谋性命,他还是忍。忍的背后,是一个委曲求全的求生的人。】
一番话说得众人感叹不已,连素来冷峻的嬴政都忍不住在心中点头。林冲本身,的确是个安分守己的清白好人,并无他心。
【可是这样的忍换来的是什么呢,是与爱妻、岳丈的分别,生活翻覆;是受杖黥面、刺配沧州;是滚水烫脚、草鞋燎泡;是林中被缚、生死一线;是火烧草场,不死不休。他的忍让没有换来生,反而一次次将自己推入更深的死境,如此,他又怎能不“狠”?】
【就像陆谦他们说的,葬身火海是死;侥幸逃脱,草料场已毁,林冲还是难逃一死。他的身后已经再也没有退路了,现实也再容不得他的种种随遇而安的幻想,于是性子里那急躁勇猛的一面终于被激发出来,他横枪在手,风雪之夜,正是复仇之时!雪夜的林冲,终于完成了自己从“林教头”到“豹子头”的转变。】
水镜里的讲述似乎也被林冲跌宕的经历所感染,本是平静的语气一层层染上激荡的情感,好像在和众人的心绪共鸣,又挑起他们更多的思绪。
然而这还没完,只见半空中,先前的影片又出现了——
大雪纷飞,烈火炎炎,提着花枪的中年汉子面目冷峻,眼中有痛有恨。漫天雪色,他的面容与烈火交替出现,似乎无声诉说着什么。
忽然,他一枪飞出,搠倒一个差营,又将之一枪挑起,甩在木架之上,继而提枪向着剩下的人步步紧逼。男人身手矫健,枪法干净利落,每招每式都似蕴含着无尽怒火,好像要将先前的压抑、委屈、折磨一股脑宣泄出来似的。
兵戈相交,火星溅射。林冲的怒、林冲的狠、林冲的忍,俱在这铿锵的兵戈里。
画面里,林冲眼眶含泪,压抑着低吼出“我不愿杀人,也不想杀人。”轻轻偏过头去,狠狠一刺!茕茕孑立,碎琼满身。
众人的心也随之紧了起来。
视频的最后,林冲以仇敌的头颅祭拜山神,复在悲壮的乐声里扛着花枪走出庙门。雪还在下,火仍在烧,他最后看一眼烈火燎原的草料场,转身披着风雪离去,萧索又悲怆。
兴化,白驹场。
施耐庵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他下意识地往前走,就好像试图靠得更近似的。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自己的作品呈现在自己眼前还要震撼,更何况它还拍得那样好。施耐庵看着,便好像当真看见笔下的林冲站到自己面前似的。
“其怒真,其情悯,其招狠,其情切,后世人的戏本子排得好,后世的林冲也扮得好啊!”
虽然细微之处同他笔下略有出入,但他撰书之时也对前代、民间杂说戏文做了改动,后人演绎需要,做出些调整也是应当。
总的来说,原著老师非常满意。
苏州。
金圣叹也觉得这出戏极好:“着‘风雪’与‘火’同林冲交替表现,风雪与火,正是书中绝妙之笔,后世读懂了《水浒》!”
北宋。
苏轼笑着赞叹:“后人演绎的这场复仇,可谓是酣畅淋漓。”
苏洵也是笑,他年龄更长,春秋频过,也曾见得些世态,人间之事,哪有那般轻易?多的是如林冲一般进退失据之人。
“施耐庵于人情,可谓洞察已深。”
唐朝。
杜牧亦觉畅快,他是个潇洒不羁的性子,哪受得了一忍再忍的憋闷?
快意地饮了一口酒,他颇有种一吐胸中浊气之感:“还是这般酣畅淋漓的场面更得我心!”
盛唐时期。
李白也觉得心气舒畅,畅快之余,更是对先前就感官颇好的鲁智深升起了十二分兴趣。
救护孤弱父女,三拳打死镇关西,只一听便知晓是何等精彩人物。
他又想交朋友了。
另一边,心思更为敏锐的柳宗元却是喜忧参半:“林冲奋起固然勇猛酣畅,然其间种种,皆非他所愿,他虽在走,却步步不是他想走。”
他想起水镜里那个在风雪中信步东投的背影,想起手刃仇敌之前那句“我不想杀人,也不愿杀人”的含泪剖白,手刃仇敌当然痛快,但那一刻的林冲,心中会想些什么呢?
汉朝。
年轻的司马迁深深地觉得自己被震撼到了,他平素最喜欢那些游侠义士英雄人物,而英雄往往落寞,百般磋磨不得脱,又让人痛惜泪落。
他觉得自己在林冲的身上好像看到了那些悲情寥落的英雄的影子,虽然林冲的性子过于忍耐,有着不可忽视的缺点,但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这个活生生的人借着施耐庵的文字,借着后世人的演绎,鲜活地立在了他面前。
“林冲之血肉,尽在此篇之中矣。”
他再次确信了一句话:“施耐庵,超世之才!”
文人各自感叹,四野之间同样热闹极了。
林冲复仇一段,书中写得鲜活,电视剧也拍得较为还原,甚至比起纯文字在感官上的刺激更强一些。
但这凛凛生风的打斗模样却并未让人觉得血腥残忍,盖因先前的林冲被欺负得太狠了,过得太憋屈了,一朝奋起,倒让大家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他们激动极了,有些人甚至在看的过程中就忍不住拍手称快。
“杀得好!就该像歌里唱的似的,该出手时就出手!”
水镜里的林冲真是好武艺,恶人就该杀!
【回到一开始的问题,林冲为何而忍?忍,不过是心存幻想,苟且求生;而他的狠,不过亦是绝境中的一种求生之举。忍狠之间,唯一“生”字。那林冲为什么会有这样由忍到狠的转变呢?相信大家心中已有答案。】
明朝。
罗贯中沉沉一叹:“林冲所为,全在‘逼不得已’四字尔。”
话音刚落,仿佛应和似的,水镜上出现了一个朱笔鲜红的“逼”字。
【不错,是逼。我们将视角转换,相国寺里辱娇妻是逼;白虎堂上设奸计是逼;野猪林中谋性命是逼;火烧草场断后路还是逼。
权贵阶级就这样一步步为了自己的私欲将林冲逼上一条不归路,反过头来又说他是贼配军,是罪民。颠倒黑白,倒打一耙,不外如是!
逼上梁山、官逼民反,水浒解说里老生常谈的两个词,在林冲的身上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
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未央宫中,刘彻轻轻啧了一声,大逆不道的言论听得多了,他这时倒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那般生气,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椅背上轻点,心思深沉的君王意态不明道:
“楚棠的论调还真是,一如既往。”
底下的有些大臣却是听着不舒服了,什么权贵阶级,高俅是官,他们也是官,这“权贵阶级”岂不是指着他的鼻子骂?
“反就是反,林冲戴罪之身,又身负数条人命,难道不是罪上加罪么?”“就是,若任其快意恩仇,那朝廷律法何在,公序良俗何存?!”
“小女无知之言!”
有人开头,后面的话就好说多了,一个个广袖端肃义正词严的模样,当真显得公正无偏极了。
上首的刘彻看着底下大臣吵吵嚷嚷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冷笑,倒是小霍去病耐不住性子,争辩了几句“如果不是高衙内先起歹心,高太尉纵子行凶赶尽杀绝,林冲怎会如此”云云。
唐朝。
听闻此言的杜牧幽幽一叹,先前读过的史书在脑中翻覆:“民困乏则乱生,水浒题旨既在此,那啸聚山林之好汉,未尝不俱有无奈之意。”
“奸贼在野,或乱一人一户;奸贼居于朝,则乱之途愈广矣。”
另一边的杜甫半是感叹半是忧愤,他想起水镜里说的李林甫,位高权重,祸害朝纲,有贼如此,国如何平?
【大家如果读原著的话,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鲁智深的故事里,他为弱女出头,后来又遭高太尉记恨,最终流落。林冲这一遭故事,亦是从高衙内欲行不轨开始。人物的行为都出于一种外力的压迫,这其实是《水浒传》这本书的一贯写法。】
楚棠贴出原著的目录。
【《水浒》的第一回,王教头私走延安府,九纹龙大闹史家村。王教头就是前面说的那个因为得罪高俅不得不逃走的王进,在这一回里,作者详细描述了高俅的发迹史。】
水镜上出现一段原文,赫然就是先前所说的高俅因蹴鞠之戏见宠于君等等,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楚棠当真并未夸张,高俅这太尉还真是踢球踢来的!
赵匡胤当场脸黑了几个度,其他宋人尤其士大夫也颇觉有些抹不开面子,小说家言不尽为真,但它流传度广啊!
汴京城里。
三苏父子因着刚刚一闪而过的文字面面相觑:“书中写的小苏学士,不能是我们苏家人吧?!”
怪就怪这个姓太敏感了。
苏辙还有一句话没说,小说野史多爱附会,或为权贵或为名流,以他们兄弟二人未来在国朝的声名,这“小苏学士”指的是谁还真不好说。
【我们知道,水浒的主角是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那么按照惯例,主角应该最先出场,可是书中却偏偏先写了一个高俅,还将他的发迹进行了细致的描绘,这是为什么?】
苏州。
金圣叹眨眨眼,总感觉自己好像又要出场了?
果然——
【根据金圣叹的说法,盖不写高俅便写一百八人,则是乱自下生也;不写一百八人先写高俅,则是乱自上作也。
如果先写梁山好汉,那给人的感觉就是百姓无由生乱造反,但先写高俅,小人得势,反面形象首先就立起来了。
庙堂污浊,帝王昏聩,统治阶级无法保持自身的清明,那么当然失去了对下民的约束力,甚至会变本加厉地去迫害下民,这样,读者看到的就不是下民不逊,而是朝堂不察。
换句话说,乱自上作,正是官逼民反的代名词。】
好么,不仅绕回了官逼民反,还加了个乱自上作!
赵匡胤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太极宫。
李世民神情微沉,却不似先前凝重,反是道:“如此说来,《水浒传》之题旨,倒也堪称雅正。”!
第 126 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6
“晋灵公不君,则书史以戒;宋室庙堂昏,则以话本杂说垂范,以救人心。小说家而有史家笔法,确是雅正。”一直垂眼缄言的房玄龄认同道。
旁边的孔颖达也接过话头,他才高学富,曾为前代典籍作疏,也更擅长发明幽微:
“先时,周代设采诗之官以明得失,人有怨谤,歌之于诗,上达天听。仁人君子,即赖此以讽谏其君。《水浒传》言乱自上作,正是《诗经》风雅之意。”
以史为鉴是贞观君臣的共识,李世民对二人的话深以为然:“当年隋室暴虐,海内沸腾,反隋之军四起,何尝不是因为乱自上作?”
他既叹息又觉可戒,帝昏国乱,从古亦然。
君臣三人的谈话俱是良正之言,想来传世之书,必有补救人心之义。先时对“逼上梁山”已有所感的魏征也忍不住跟着一抒己见:
“宋徽宗以小道为擅,高俅亦以小道见宠,上有无道之君,选任无道之臣,正人君子必不得寸进。正人君子不仕朝廷,奸佞大行其道,百姓必处其困。流人生,国本乱,自上而下,宋治之序已失矣。”
说罢,他敛容拱手,向着上首的君王躬身一拜。
御座上的李世民没有立即说话,他看着面前的肱股之臣,贤明如太宗文皇帝当然听出了臣子的意思,魏征表面说的是宋事,实则仍有向他谏言之意。
殿中诸臣,大多与他一样经历过隋末乱世,强大的隋朝在无道之君的手下两世而亡,其冲击力不亚于秦之速亡带给汉世的惊心,所以贞观君臣莫不以隋为戒,兼言前代史书。良史垂范,可知兴替。如今后朝的诗文话本,仍在反复述说相同的题旨,而魏征不为避讳,向他直言,李世民庆幸朝中尚有如此良臣。
“魏卿。”他抬手示意魏征免礼,喟然而叹,“朕如今愈发明了汝之谏言。”
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君王正身,方能黜恶。
贞观君臣看得出来,文人雅士对这些主题深韵的感受就更加敏感。
北宋。
苏辙不无感喟道:“后人说兄长以诗为词,将言志之道引入词章,一变‘词为小道’之说。话本杂说又在词下矣,后朝文人却仍以雅正相求,归在讽谏。诗骚传统,千载不灭矣。”
苏轼点头笑笑,心中却难免沉重。那书中所写,虽有虚构之言,可到底是未来的大宋,叹服之余,岂可不忧?
明朝。
施耐庵听罢水镜的讲述几乎忍不住想击节赞叹。金圣叹的名字先前就出现过,他有印象,没想到这人不仅对林冲评得精评得准,连自己书中深意也能一一道出!
“‘不写一百八人先写高俅,则是乱自上作。’此句深得我书中深旨!”
他的兴奋溢于言表:“古人说文章知己,千载相知,某今日也信了这句话!”
黄安。
李贽也对金圣叹的观点表示赞许:“水浒一百单八将俱是大力大贤有忠有义之人,盖因宋室不竞,冠履倒施,方有此祸。施耐庵作此书自有发愤之意,不可等闲观之。”
一旁的好友耿定理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天知道他听到那句“乱自上作”时,心都提起来了,生怕面前这人又要说出什么君王才是德之贼也之类的话。幸好,这次没作,不然他真的会被这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好友吓死。
笑了笑,耿定理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记得宏甫你也喜读《水浒》,如你所言,你认为《水浒》题旨是在忠义二字?”
李贽颔首:“礼失而求诸野,宋江将聚义厅改为忠义堂,又举‘替天行道’之旗,替天而行道统。礼法失序于庙堂,却存迹于江湖,是而华夏血脉不断。《水浒》一书大有深意啊!”
好友语气平和地同自己交流读书心得,耿定理一边听一边在点头,心说李宏甫果然是当世大才见解卓越。他默默将这番话再三玩味,却忽然咂摸出些许不对劲来:
“等等,你的意思是梁山一众可以代表礼法正统?!”
他就知道自己的心还是放得太早了!
【借林冲一人,《水浒传》官逼民反、乱自上作的题旨得到了最深沉的体现。大家将整个第十回综合来看,这一回有着明显的明暗两条线索,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叙说林冲的一系列经历;陆虞候火烧草料场,则是一条汹涌的暗流。风雪与火,构成了作品矛盾统一的自然环境与人性环境。】
楚棠出示了一张表格,一列是文中关于“风雪”的描写,一列则是有关“火”的描写。
【从一开始的“纷纷扬扬”,到“下得密”、“下得紧”,再到“越下得紧”、“越下得猛”,雪的势头变化表明天气逐渐恶劣,也暗示着林冲所处形势的每况愈下,以雪的猛烈暗示主人公生活环境的凶险与所处社会现实的冷酷。
从八十万禁军教头到相国寺、白虎堂、沧州道、草料场的一系列变故,似乎林冲的生活也遭遇了一场寒流,命运之途,风雪陡起;从被陷害到被刺配,到被追杀,最后差点被烧死,他的人生之雪也下得越密、越紧、越猛。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相得益彰,环境与人物命运环环相扣。】
【火有微弱之火,是草厅里的炭火,给人以温暖。我们也许会想到野猪林中鲁智深的帮助,想到柴进对他的礼遇,想到李小二夫妇对他的尽心,这些都是他在风雪之中感受到的温暖。
可炭火微弱,并不能将林冲救出人生的寒冬,来自社会底层的焰火,也无法抗衡高太尉等人权势的毒火。草料场的火,让人看尽权贵阶级的凶残与丑恶。
但是,这场罪恶之火也点燃了林冲心中复仇的火焰,火势越猛,他心中的怒火越旺,曾经那个百般忍耐,一味委曲求全、逆来顺受的林教头被烧死了,一个敢于反抗、同恶势力作斗争的豹子头重生了!火焰映照出残酷的现实,也昭示着深沉的人性。】
半面屏幕是课文中“风雪”与“火”相关的词句,半面屏幕则放着从电视剧里截出来的静音视频,和着女声的讲述,风雪、火、林冲、陆虞侯一众等元素反复交替出现在众人面前。
明朝。
罗贯中越听越激动,越看越兴奋:“老师一支生花妙笔,直教人目眩神迷!”
清朝。
本便对这一回中风雪与火的描写推崇备至的金圣叹忍不住拍案而起,击节赞叹:
“风雪之笔妙绝,通篇又以火字发奇,老军借火,恩情质朴;陆谦纵火,怨恨深沉。火如何能作恩?又如何能作怨?一加之以人事,方有许多恩怨波澜。妙手文章,苦心经营,《水浒》不愧为一才子之书!”
另一边。
曹雪芹亦是啧啧称奇:“论家多言,《水浒》文中写情写景处,需细细详察。就书中所写,两次照顾火盆,知非林冲失火之故也,又敷衍出草料场谋败一系列文字,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自是大家手笔。”
他想起自己书中类似的铺写,再回想着楚棠刚刚的一番解读,忽然觉得为文之妙,不仅在于宣泄心志,亦可留一脉文心,供后人评点解读。
也算,为后世的阅读理解出一份力?
曹雪芹愉悦地笑了起来。
淄川。
蒲松龄也有自己的看法:“楚姑娘将风雪与火并举,施耐庵独对一‘火’字大为推崇,我却以为文中风雪之妙远超于火,非但施氏处处渲染风雪,更有数首歌诗为赞,谨慎若此,不可不察也。”
“若非风雪沽村酒,定被焚烧化朽枯。”
他饶有兴味地念起百二十回本中“风雪山神庙”一回的起首诗句,只觉金圣叹才学高则高矣,但就腰斩水浒一事来说,还是过于武断了。
诗虽粗陋,意寄其中,怎么能删了呢?还有那后几十回,明明深沉可味极了!
后朝文人各有所思,而明以前的文人虽则无幸一览全篇,从全局把握,却亦能凭借敏锐眼光与卓越的艺术感知力,从面前的尺牍之文中见出种种妙绝来。
晚唐。
诗评家司空图最喜探索幽微,他本喜评诗,对后朝之话本杂说更多是持一种闲看赏玩的心态,再有的便是对话本能被后人奉为“名著”的讶然与审视,可此时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看法开始动摇了。
他面前的宣纸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墨色,在楚棠讲述到一半时,司空图已经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一番分析地分量,故极迅速地将水镜上的文字抄录了下来。只见他聚精会神地盯着两列表格表头的文字,目光灼灼,眉宇间难掩激赏颜色,情不自禁道:
“圣人立象以尽意,象者,故阐明至理、发明幽情是也。至于诗人,有难言之理、难述之事,则以物象代言,读诗者于此物象精警之处,不可不深味。诗之雅正明德,盖在其中矣。然施氏此书以风雪与火二物象关涉人事人情,仔细探寻处,又纯是诗家笔法。”
他敛容,喟然一叹:“某今日方知,小说杂言,不可以小道视之也。”
中唐。
白行简的神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激动:“不止如此!踏雪而来,路途寒冷,才需生火取暖;炭火犹不及,才会冒着风雪去市井沽酒;暴雪压塌草厅,林冲才不得不往山神庙借宿。一个‘雪’字勾连整篇文字,可谓环环相扣,思虑深熟!”
“天冷固有火盆,方得独自烤火之事;外出沽酒将火炭盖上,与草厅被压倒,林冲摸找火盆一事对应;在山神庙中吃酒肉之际,听外间毕剥作响,方听得一场阴谋。每一次写‘火’,皆与后事相关,不得不说是有意为之。”
元稹亦有所感。
“作文如此,真有韩孟诗苦心经营、斟酌推敲之感。”
今日,这些传奇名家算是叹服了。
三国。
曹丕久久沉默,先前父亲总让他与子建作《三国演义》,他们虽一致觉得父亲是受刺激了,才会有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想法,但现在他却忍不住怀疑,他们的笔力当真能胜过后朝的小说家吗?
他们习见的志人志怪,虽则有趣,但到底事情粗陋,可后朝文人吸取前代经验,锤炼精深笔力,再成一册花团锦簇之文章,其间思量推敲不知凡几,又岂是能轻易胜过?
与此同时,干宝和刘义庆等人深深地觉得眼红了,怎么人家的话本就写得那么好?!干宝甚至下定决心要在水镜结束后仔细学习《水浒传》的优长,争取让自己的志怪更情事波澜、人格毕肖。
元朝。
关汉卿看向一旁的好友杨显之,含笑道:“显之兄,你瞧施耐庵这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可否眼熟,像不像你的《郑孔目风雪酷寒亭》?”
杨显之闻言亦笑,《郑孔目风雪酷寒亭》是他日前作的一出杂居,叙郑孔目娶妓萧娥,萧却与高成通奸。郑归来发现二人奸情,怒杀萧娥,而高成逃逸。郑孔目知罪难逃,于是自首,被判发配,解差却是逃逸的奸夫高成。二人行至“酷寒亭”,高成欲杀郑孔目,被郑孔目曾经搭救过的绿林好汉所救,郑亦随之落草。
“郑孔目落草确与林冲上梁山相类,然《水浒》一文加入高太尉一行,故有官逼民反、乱自上作之意,作意深沉、踵武风雅,是又在我之上矣。”
他语带喟然,再次对“名著”二字的分量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其实小说后面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点,林冲杀人之后来到了一个庄子外面,想向人买酒御寒被拒绝,就在里面大闹了一场。
他杀人之前百般忍耐逆来顺受,杀人之后反倒变得暴躁,开始不讲理了,可见这个人物身上也有暗色,被压抑得太狠,爆发出来才会那么猛烈。
而这种暗色的描写在其他梁山好汉的身上也有所体现,它和我们的主流价值观并不吻合,且书中的很多观念甚至还有局限性,但恰恰增添了人物的真实性,还原了那个年代真实的作品。】
金圣叹频频点头,若非这样,他怎会觉得林冲这个人物写得太狠呢?
许多达官贵人也第一次对水镜里的观点表示认同:“没错,什么官逼民反,这就是局限性!官有好坏,岂能一概而论?”
“好汉好汉,连杀几人的林冲后却如此沉着冷静,可见其根底上也是个十足的恶人!”
对于这些叫嚣,不少百姓却是不屑一顾,林冲的恶都是被他们这些达官贵人逼出来的,林冲恶,他们的行为更恶!
兴化,白驹场。
施耐庵欣慰之余不禁思考:楚姑娘说的局限性是什么,要不也展开讲讲呗?
毕竟连秦皇汉武都被批评过,他受得住。
【说了这么多,我们来为前面的内容做一个总结。在《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文中,作者以“风雪”和“火”立骨,借林冲由忍到狠这一形象的转变,反映了官逼民反的主题。而像林冲这样的禁军教头尚且被逼得走投无路,广大民众的生存现状又是如何?
小说也以这样一个侧面,展现了北宋末世王朝的黑暗与腐败。因小见大,或许,这就是经典作品永恒的价值。】
【想想也很感慨,当年,面对唐诗这样一座高峰,无数宋人嗟叹不已,叹息前贤不可追攀。后来,宋诗仍旧无法与唐诗并峙,但宋词却另辟蹊径,开出艳绝一朵。
其后,元曲独领风骚,明清小说亦冠绝今古。从文学形式上来说,诗词曲小说,形式一路趋近于俗,可从立意上来说,它们们都无一例外不去追求雅正的题旨。何谓文学?诚于心,诚于人。】
【《水浒传》乃至三国、西游、红楼,同样都是正心诚意的作品。】
画面一转,只见水镜上又出现四个大字:三·水·西·红。
罗贯中施耐庵吴承恩曹雪芹猛然抬头:!!!!
竟然全都有!
短短四个字激起千层波涛,正主严阵以待,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有不在状况的人茫然发问:“这是何意?”
下一秒,水镜里传出的声音与这声询问重叠——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
本还有所疑惑地杜甫豁地一声站起来,又惊又喜:“这是《出师表》!”
三国。
刘备帐中一片安静,他们再三端详着水镜里人物旁边标注的“诸葛亮”三个字,又使劲看了看旁边的诸葛亮本人,神情恍惚道:“上面的人是,后人扮演的丞相?”
怎么感觉又不像又像的?
但很快他们就无暇去比对演员比正主的长相了,刘备、关羽、张飞、曹操、荀彧、郭嘉、孙策、孙权、周瑜一个个人物走马灯一般出现在水镜上;
白帝城托孤、桃园三结义、献刀讨董卓、煮酒论英雄、火烧赤壁一幕幕经典场景如同长卷展现在众人眼前。家国、君臣、忠义、权谋,耳熟能详的戏码被重新演绎。
忽而视野拉开,铺向喧嚣市井,有大汉救护弱女,拳打奸人;有英豪风雪提枪,怒杀仇敌;有壮士身姿凛凛,悍然搏虎绿林豪杰逞英雄,聚义梁山行天道。
却闻佛号一声,震天作响,石猴出世三界惊。金甲云靴闹天宫,玄藏领命志西行。天蓬误投猪胎去,卷帘失贬流沙河。师徒四人终聚首,只将大乘佛法求。降妖伏魔真本领,念念回首是灵山。
英雄的故事、豪杰的故事、神妖魔怪的故事竞相上演,令人如梦似幻,众人心中也如雷霆作响,又似海浪翻涌。
顷刻间琴音一脉,抚静海潮,镜中的场景又变幻成十丈软红,有女子含情凝睇一抬首,弱柳扶风,娇花照水。
众人眼前一亮,只待细看美人风流,却不想画面一转,万花入眼,或扑蝶,或眠芍,或折梅,或吟诗,直让人应接不暇。
“真是钟灵毓秀的女子啊!”
文人墨客由衷赞叹,诗思泉涌,欲待吟咏佳人,却见好景不长,一朝春尽,美人零落,家业散尽,人事分离,茫茫雪色埋葬十丈软红,只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楚棠播放的视频素材均取自13站中经典影视剧剪辑,即使因为四部混剪的篇幅原因,只能放上比较有代表性的片段,但演员精湛的演技和剧作考究的台词仍能轻而易举感染众人。
三国。
被开幕秋风五丈原暴击的刘备忍不住悲从中来,那句“悠悠苍天,曷薄于我”的长叹和着演员憔悴的面容,与五丈原萧瑟苍凉的景象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
同样深受“白帝城托孤”场景震动的诸葛亮既痛心眼前的明主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又遗憾自己到底无法完成兴复汉室之愿。
看了一场三国纷争的曹操又因为一闪而过的兄弟相残的画面怄气不已,再想着他们三方争了一辈子最后尽为他人做嫁衣裳,顿时奇异地觉出几分荒诞虚幻之感。
江东诸人虽然满意自己在后世的形象,但是正看到兴头上视频就切到《水浒传》了的孙权深刻觉得江东的戏份实在太少了!想江东朗朗英豪的风采竟然不能传诸戏文供后人得见,看来作一部《江东演义》刻不容缓。
唐朝。
李世民从让人眼花缭乱的视频里回过神来也深觉有趣:“三国旧事还能这样写,朕今日算是大开眼界。”
后世的生活,挺精彩嘛!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英雄之事,谁人不愿传颂?”长孙无忌悠悠然念起先前提到的《临江仙》。
“辅机所言有理。”李世民点点,忽然道,“魏蜀吴三国相争固然精彩,隋末豪杰并起也称得上波澜壮阔啊!”
长孙无忌魏征孔颖达:?
连房玄龄和杜如晦都睁开眼,微露诧异。
李世民在众臣子的注视下含蓄一笑:“众卿以为,《大唐演义》这个名字如何?”
元朝。
杨显之啧啧惊叹地向关汉卿打趣:“人家的三国戏,可写得比你好!”
关汉卿哈哈一笑:“本便写得好!篇篇写得好!”
他们兴奋极了,因着先前已经看过《水浒》的些许片段,这次反倒是另外三部作品更吸引众人目光,人人都有自己醉心的作品人物。
水镜之下,杜甫为着诸葛亮的结局伤怀不已;李白觉得水浒英雄义薄云天,多有任侠之气,其中又尤以鲁智深和武松最得他心。
颇通佛理的王维细品着“悟空”“八戒”“悟净”之名,只觉其中俱是禅意;白居易和元稹约定比赛作诗记录眼前奇景,顺便勉励白行简精研传奇,争取也被排成百戏。
北宋。
苏轼百般取舍也选不出心中偏爱,李清照则唯爱那红楼之中或娴静或端庄或娇俏的女子,家国天下、神佛妖怪的男人戏里突然多了这么一部闺阁之书,一闪而过的诗词文句也意蕴深沉,让人读之唇齿留香,她断定这部《红楼梦》比前三个都要好。
“可惜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写得太凄惨了些,曹雪芹真是个狠心之人。”
另一边,晏几道将《红楼》中的婉丽词句记下,偏对那个似痴似傻的贾宝玉印象深刻:
“看起来也是个贵公子类人物,后来却落魄至此,‘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岂不成一句谶言乎?”
明朝。
冯梦龙运笔如飞,将水镜上出现的名字记了一页又一页,也不知是着急还是激动,额上竟渗出汗来。
“《三国》悲壮,《水浒》苍凉,《西游》修心,那《红楼》又是另一种风流!”
他越说眼睛越亮:“先前不觉得,从水镜上的短戏来看,四部之间分明同气连枝,实为一种故事!”
“先生的意思是?”恰好入府求购文稿的书商迟疑地问。
冯梦龙笑得隐秘,故作深沉:“或许能将这四大名著,都为一部呢?”
书商:
“写成后请务必将此书稿售与小店!”
清朝。
曹雪芹的表情从惊喜到心满意足再到目瞪口呆,其变脸之速直让一旁的家人瞠目结舌。
“先……先生,您觉得排的,不好吗?”
“没有。”
曹雪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硬邦邦的字。
排得很好,但……
水镜上飘过去的那句“林黛玉倒拔垂杨柳”又是什么意思?!!
第 127 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作业(上)
若说诸天万朝这些时日里最热闹的门庭,那么非罗贯中、施耐庵、吴承恩、曹雪芹四家莫属。
曹家本是富贵之家,门庭若市,但后来突逢变故,已是没落,门可罗雀;罗、施、吴则或身在柴门烟霞,不显名于当世。
但如今可大不同了。
自从水镜专章讲述《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又在末了放出四大名著的混剪视频,诸天万朝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不知道“三、水、西、红”的大名的,四家作者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先是一群书商争先恐上门争取第一手文稿,想要率先赚得商机。
再是时下颇具盛名的戏班子携着本班名角儿亲来求书,希望能将书中的内容排一个连台本的大戏。这还是他们从水镜上得到的启发,后世排的戏有多精彩就不用说了,那日水镜只放了些片段,可是把他们看得目不转睛,结束后还意犹未尽的。
各家戏班子走南闯北,多和普通百姓打交道,这段日子已经不止听一个人念叨想看四大名著的戏,不少名角儿亦是被勾得抓心挠肝。水镜不给看,他们自己排还不行么!
虽然和后世有差异,但他们也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所以就目前来说,最紧要的反倒是先求得作者的许可。
茶楼瓦肆这些时日同样人声鼎沸,“说三分”“说水浒”是最火爆的场了,如今又加上了“说西游”,不少说书先生连夜串词。还有本便盛行的三国戏、水浒戏,更是戏台子上的常客。
民间盛况非常,不少达官贵人也来凑热闹,几次三番派人延请原作者,想要一睹写出四大名著的才子的风采。几人不堪其扰,而那吴承恩一恼,竟直接隐居,闭门著书去了。
曹家。
曹雪芹的妻儿正从外间回来,东头的土台子上最近在演三国戏,许多人得了空闲便去看,虽不如水镜里的那般新奇,但也热闹精妙,今日演的正是一出《单刀会》,英勇神武的关二爷给他们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将孩子哄去一边玩了,妻子回屋去寻曹雪芹。刚进门就见人神色不虞的样子,她一边关门一边好奇地问:
“相公这是为何事发愁?”
“一言难尽啊!”曹雪芹叹了口气不欲多说,转而问到:“今日的戏如何?”
“好极了!”
一说到这个妻子的颜色就鲜活起来,仿佛又拾起了听戏的新鲜劲,眉飞色舞道:“那个关公扮得,实在是活灵活现!相公你真该和我们一起去看看,那戏班子的班主还问我呢!”
“问你什么?”曹雪芹奇道。
“问你怎么没有去。”妻子道。
自从水镜扬名,不少人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家来,好像是看什么稀奇珍品似的,这个班主也是个远近闻名的人物,先前就来登门拜访过,想求一套《红楼梦》的书稿。
“说起来,你真不答应他?”妻子又问。
曹雪芹道:“你又不是不知,我的书稿尚未完成。”
“人家说了,也不一定要全部的,挑几回来排些戏文也行。林黛玉进贾府那节,他们就喜欢得紧嘛!”
妻子话家常一般说到,哪知提到林黛玉,曹雪芹的脸色更不好了,断然拒绝道:“不行!”
连声音都大了几分。
这反应倒是让妻子觉得奇怪:“不行就不行,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唉!”
曹雪芹重重叹了口气,抿着唇仿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自从那日不小心看到水镜上飘过的“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等字眼,曹雪芹地内心就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甚至晚上做梦都梦到自己笔下姣花照水、弱柳扶风的黛玉威风凛凛站在一棵粗大的垂杨柳树下,素手轻动准备挽起袖子,吓得曹雪芹直接在梦里大喊住手,醒来之后心脏狂跳,一连几日都不得成眠。
他就不明白了,黛玉是黛玉,鲁智深是鲁智深,分明是两本书中截然不同的人物,怎么就有人把他们搅在一起呢!还是还是“林黛玉倒拔垂杨柳”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他越想脸色越差,又是别扭又是气恼,看得一旁的妻子一阵惊奇:“怎么了你这是?那班主说了不好的话?”
那日登门的时候分明恭敬得紧啊!
“唉!”
曹雪芹又叹了口气,脸上纠结了好一阵,才踌躇着说道:“娘子你不知道,那水镜”
“水镜怎么了?”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妻子着急。
曹雪芹一咬牙:“我那日看到水镜上说”
话未说完,只听门外传来了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各位同学大家好呀!又见面了。】
妻子一听就笑了:“可是巧了,刚说水镜,楚姑娘就来了。这都小一个月了,相公我们快出去看看吧!”
妻子满脸高兴,连在一边玩的孩子都闻声跑了出去,欢快地拍手,仔细听还能听到四邻的动静,可见水镜重现引起的轰动。
曹雪芹闻言并不动作,楚棠的出现又让他想起了那噩梦般的一行字,心里直觉就有些抗拒。
“你先去吧,我在这里写写书稿。”他推拒道。
“你今日可是作了一天了。再说,你以前听水镜可最是积极,今日是怎么了?”
妻子狐疑地盯着他,突然福至心灵道道:“不会是你没有交作业吧!”
众所周知,不交作业会被楚老师点名。
听到这话的曹雪芹立即否认:“没有!我岂会如汉武帝那般!”
在交作业这一环节,汉武帝一战成名,成为公认的广反面教材,人人深以为戒,就怕楚棠一个兴起公开讨要,他丢不起这个人。
“那你怎的不愿去听?”
妻子愈发疑惑了,眼见这人还是一脸纠结,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懒得深究了,她还想看楚姑娘是不是又会放一些后世戏文呢!可不能在这儿耗着。
她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曹雪芹看着妻子的背影踌躇一番,咬咬牙还是跟了出去。
什么“林黛玉倒拔垂杨柳”,那一定是他看错了!
院外夜色清浅,朔日月小,只一面湛然水镜将四野照得明亮。他们搬好凳子坐在阶下,倾听熟悉的作业点评环节。
【上节课里我们布置的作业是,根据你对林冲的理解,为他写一首英雄赞歌。其实给出的参考答案是现代诗,但大家不出我所料,写的还是古体。】
众人闻言呵呵一声,现代诗,他们会写吗?
【有的同学的古体写得很讲究,比如曹植,写了篇诔文,是悼念死去的林教头的意思吗?】
楚棠将曹植的作业展示在水镜上,只见那诔文悲愤沉痛,文气畅达,极尽飞扬之势,深得建安文学悲慨之风。
这可是才高八斗的曹子建写的诔文啊!李白等人当场寻来纸笔将之抄录下来,赞赏万分。
施耐庵同样精神一振:“好啊!我笔下人物也得了仙才曹子建的一篇诔文,试问话本杂说中人物,哪个有此殊荣?”
他兴奋极了,得到后世的肯定固然令人高兴,但到底隔了缥缈一层,可曹子建是什么人物?他的诗文施耐庵可是从头读过!谁不为这样一位建安才子心折?如今这才子给他的林冲作诔文,施耐庵简直要大笑三声。
三国。
府中的曹操听到自家儿子被点名表扬也觉得与有荣焉:“我早就说过,吾儿大才,这篇诔文写得好!”
【不过曹植最有名的诔文应该是《文帝诔》,悼念他哥魏文帝曹丕。】
曹丕:
曹操:
曹植:
又高兴早了。
父子三人看着水镜里出现的陌生文字面面相觑,只江东和刘备诸人听到“魏文帝”的字眼不屑地哼了一声,暗骂曹操果然狼子野心养出个乱臣贼子。
曹魏。
亲耳听到自己的四儿子给二儿子写诔文的曹操遭遇久违的会心一击,沉默良久才动了动嘴角,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写得不错。”
曹丕曹植:
这是写得好不好的问题吗?
二人对视一眼,又想起水镜所说的二人兄弟失和的事,一时又是尴尬又有些不是滋味,默契地将头别开。
所幸楚棠也只是在这里顺口一提,很快便回到了正题。
【其他大佬的作业写得也很好,我只配摘抄不配点评。但是有些同学,比如说冯梦龙。】
【雪糕太太,你怎么又夹带私货呢?】
喜提二次点名的冯梦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雪糕太太?这是什么称呼?”
其他人也觉得奇怪:“太太?这是对女子的称呼吧!”
“雪糕又是何物?雪做的糕点?”
苏轼对这个疑似吃食的名字颇感兴趣。
唐朝。
白行简饶有兴致道:“先前这位冯梦龙的作业,编了出‘杜子美集贤展高才,唐太宗夜骂李隆基’的话本子。可这林冲本就是话本子中的人物,冯梦龙难道还给他编话本子不成?”
“能让楚姑娘说出这种话,看来非同寻常。”
白居易乐呵呵地一笑,眼里已经带上了看热闹的兴致。
众人同样都感兴趣地抬头,只见楚棠先调出一张密密麻麻的文字,一边道:
【赞歌确实是赞歌,冯梦龙同学用极简练俗白的语言写了一篇林冲赞,盛赞他由忍至狠转变的悲壮与豪气,但后面说的林冲东投之后“可往林氏寻好女,远亲黛玉或相帮”是怎么回事,你串戏了喂雪糕太太!】
院子里的曹雪芹手上一松,恍惚只觉五雷轰顶。
——完了,黛玉没有倒拔垂杨柳,转成豹子头林冲的远房亲戚了!
兴化,白驹场。
施耐庵同样瞪大眼睛看着水镜,上面每个字他都认识,怎么放在一起他就不懂了呢?
“黛玉,是《红楼梦》中的人物吧?”另一边,罗贯中有些恍惚地喃喃。
唐朝。
杜甫很是失笑:“怎的竟把两本书中的人物混为一谈了?”
明朝。
并不知道冯梦龙交了这样一份作业的家人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冯梦龙被众多眼睛盯着不免尴尬,但还是倔强地昂起头,振振有词道:
“林冲姓林,林黛玉也姓林,怎么就不能是远亲了?!”
【再说人家林妹妹自己都父母双亡寄居贾府,自顾不暇怎么帮林冲?难道不是林叔叔来帮一帮自己的“侄女”吗?】
楚棠顺便玩了一个“林冲是林黛玉叔叔”的名著合集梗,却不知听到这话的曹雪芹再次如遭雷击,差点站立不稳:“什么叔叔?!串了!你也串戏了!”
他的黛玉和那豹子头林冲八竿子打不着,和倒拔垂杨柳也八竿子打不着!
曹雪芹在心里不断呐喊抗议,那边的冯梦龙听完却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复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不是没读过《红楼梦》吗?我再改改。”
一旁的家人:
楚姑娘难道是让你这样修改的意思吗?
一番话让众人啼笑皆非,倒是李清照等人笑过一回后,又想到楚棠简略谈及的内容,难掩心疼道:
“那林黛玉竟是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看水镜里的情景又似先天不足,末了缠绵病榻,可真是个可怜人。”
他们这些小姐妹可是为那节《红楼梦》魂牵梦绕好些天呢!
【不过现在四大名著合订本好像还挺流行的,比如东汉末年,董卓作乱,各路诸侯并起,其中又以曹操、刘备、江东孙氏为最,这些人俱在庙堂,都有逐鹿之心;
其时水泊梁山又有一股民间势力,号称一百单八将,个个神勇,曹、刘、孙三家谁争取到这股势力,便是如虎添翼。
乱世之中征伐不断,人民乱离,百姓孤苦,有僧人玄奘誓往西天求取佛法,度众生苦厄,他禅杖西行,路过一钟鸣鼎食之家,一位名唤宝玉的公子舍他一顿素斋,闲谈间知他宏愿,又劝他知难而退】
楚棠一本正经地讲起网友编写的“四大名著合订本”内容概括,水镜下一干人等从最开始的震惊到疑惑,又很快被剧情带歪,末了竟产生几分意犹未尽之感。
“就没了?然后呢?!”
谁家好人讲故事只讲一个开头啊!
唐朝。
将自己的思绪艰难地从荒诞不经而又意外跌宕的剧情中抽离出来,白行简语气不确定的地说道:“这合订本,倒也精彩?”
“后人把四大名著,改成这样了?”
传奇名家元稹表示自己竟有几分想看,一旁的白乐天用眼神表示赞同。
明朝。
冯梦龙的家人回过神来期期艾艾:“先生,要不您照这样写?”
另一边。
惨遭暴击的施耐庵罗贯中吴承恩曹雪芹本人痛苦地捂住脸,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放过我们吧!!!!
但显然,楚棠是不打算放过他们的。
她将网络上流行的四大名著合订本视频挑了一个播放,还放了时下爆火的圣黛cp截图,那几百几千万的播放量深深刺痛了曹雪芹的眼,更可怕的是他的妻子还在旁边精神恍惚地说了一句:
“原来后人眼里‘木石前盟’的石还是石猴的石?”
曹雪芹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乱套了,全乱套了!”
他是希望大家喜爱他笔下的林黛玉,但没想过是这种爱啊!
曹雪芹由衷觉得自己出来是一个错误,楚棠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他就应该待在书斋里将耳朵堵住!
被刺激到的吴承恩同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家神猴被后人给配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娘子啊!
这还悟个什么空!
罗贯中和施耐庵也未能幸免于难,因为他们看到关羽和鲁智深已经比起刀法了,而围观的张飞跃跃欲试。
这一刻,施、罗、吴、曹四家深深地恨上了冯梦龙。
没事乱写什么作业?!!
第 128 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作业(下)
水镜下的其他人震惊之后倒是乐呵呵地看起了热闹,不少人还品出些兴趣来,苏轼甚至一时难抵心头兴味,想亲自动笔编写,既娱人也自娱。
盛唐。
看了好一番热闹的杜甫收回目光,放下酒杯轻笑着摇头:“这些后辈怎的净乱写?如此天马行空,叫人摸不着头脑。”
“天马行空有什么不好?”李白对这些一向很包容,“我看有意思得紧!后人颇多奇思,名著亦是历久弥新。”
四部混杂,听来也是浑然天成嘛!
“太白兄倒是看得通透。”杜甫由衷赞叹好友的接受力。
其实他们都知道,匪夷所思归匪夷所思,但一部数百年前的作品却还能受到后世人的无数追捧,甚至不断加工改造,这足以证明作品本身的生命力。
王朝远去,浪花淘尽英雄,可书中的名字历久弥新,写书的人同样永生。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此时此刻,他们与施耐庵等人的名字一同不朽。
【还有些作业比较有意思,是来自我们的老熟人,几位皇帝陛下。】
水镜上又被几张文字塞满。
【这些内容也确实是赞歌,但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招安的意思,你们的反应还挺贴人设?】
未央宫。
刘彻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什么贴人设,朕就是皇帝!
“林冲本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若有清明之君为之作主,何至落草为寇?朕是在给他机会。”
咸阳宫。
嬴政也道:“肃法纪,惩奸贼,自可纳贤良。”
别说林冲,那鲁智深他也想要,问就是缺人。况且啸聚梁山终究是贼寇,如何能长久安身?
【不过大家也清楚,《水浒传》后半部分的情节本就是招安。宋江上梁山后,将聚义厅改名为忠义堂。他想为手下的弟兄们谋一个好出身,洗清贼寇之名,于是最终接受了朝廷招安的建议,一场轰轰烈烈的农□□动宣告失败。招安,并不能成为梁山好汉的出路。】
明以前的众人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局,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接受。秦皇汉武等人则是神情微顿,一时猜不到楚棠会说出什么话来。
【《水浒传》塑造的第一反派是高俅、通关等人,乱自上作的“上”,指向的也是朝堂官场,恰如宋江所说的“道君皇帝至圣至明,只被奸臣闭塞,暂时昏昧。”但书中隐藏的笔触,或者说我们心知肚明的,最大的反派其实就是那个“至圣至明”的皇帝。】
宋初。
赵匡胤听到这里就是脸色一黑,在心里把那宋徽宗又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而李格非李清照等人却是难言的沉默,虽然此时那位道君皇帝已崩,但这话,他们也是骂不得的。
【任用奸臣的是他,荒淫无道不理朝政惹得民怨四起的也是他,北宋末年的乱局就是因为昏庸的统治阶级而起,许多好汉本就是被逼上梁山,现在又要向这个最大的反派投降,帮着去征另一路义军,这难道不荒谬吗?
未被招安前,梁山一派红火高歌猛进,招安后反倒折损了不少弟兄,作意如何已经很好猜测了。《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投降,不会有好下场。】
“诶。”
乡野里,有汉子支肘捅了捅身边的伙伴。
“楚姑娘的意思是不是说,那梁山好汉该跟朝廷斗到底,自己去做皇帝?”
“你可小点声!”
伙伴赶紧去捂他的嘴,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才放下来,低声道:“应该是的吧?反正我也觉得招安憋闷。”
他这些时日赶闲的时候,听了不少“说水浒”,每次一听到后面招安的内容他就着急,为这群英雄好汉可惜。
“但一辈子做土匪也不是个事儿L吧!我觉得宋公明说得对,难道他们的后代也要落得个土匪的名声吗?”
另有一人加入讨论。
先前说话的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笨!他要打赢了就不是土匪了。”
民众们议论纷纷,只觉水镜的论语既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又挑战了他们的固有认知。
而朝堂之上,那些帝王就敏锐多了。
未央宫。
刘彻眼中锋芒一闪,神色似笑非笑:“怎么,还希望那群寇贼割据一方,再换个新天?”
“简直荒谬!”
不待刘彻表态,先前就对楚棠“农民起义”言论表示不满的王公大臣立即大声斥责:
“做土匪难道是个体面出身?皇恩浩荡宽恕他们的罪过,降旨招安这是他们的福分!”
“投降投降,受命朝廷这叫回归正道!”
“君就是君,上天垂统、以明正道,你竟敢污之为反派,成何体统?!”
太极宫。
李世民沉吟着没有说话,他们当年反隋,亦是称义军行义举,李卫公曾赞之为正道。君舟民水,他时刻深戒,故也能理解几分那被“官逼民反”的梁山好汉。
但楚棠的话又难免令他心生警惕,公然批判帝王,赞扬流民作乱,惋惜他们不能反抗到底,这样的话能被天下万民听了去吗?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李世民深深忧虑。
楚棠有时候讲话也太肆无忌惮了些。可,她本便不知他们这些人的存在,又有什么可忌惮?
宋朝。
赵匡胤脸色愈发黑了,虽然他也恨极了宋徽宗,但楚棠这是在支持那帮匪徒造他大宋的反!这不是谋逆吗?!
兴化,白驹场。
听完这番话的施耐庵讳莫如深,他此时竟也难得迷惑了。他将《水浒》定名为“传”而非习见的“演义”或“记”,本便有效仿史传之风,不虚美、不隐恶是良史之笔,故而乱自上作,无可讳言。
但是他的作意,在楔子的“洪太尉误走妖魔,张天师祁禳消灾”与“还道村受三卷天书,宋公明遇九天玄女”两回中也说得分明,怎的后世便解作投降派的下场呢?接受招安的好汉确实赚得功名者寥寥,但他真有这个意思吗?
施耐庵和前几课的曹操一起怀疑人生。
明朝。
李贽支着下巴若有所思:“楚姑娘言下之意是只反高俅尚且不够,应该寻根溯源,反伐无道之君?”
一听这话,旁边的耿定理没安多久的心又提了起来,拽着他的手恨铁不成钢一般低斥:“你可少说几句吧!被有心人听到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这不只同你说吗?”李贽笑得毫不在意,复又看向水镜,用带着赞赏的语气说道:“君王当真圣明,便不会丛生小人。然因着是君,便有无数人讳莫如深为之遮掩,君王是德之贼也,诚不我欺啊!”
再次听到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耿定理都要哭了,左右看了一眼,他的声音又急又沉:
“陈胜吴光于大泽乡揭竿而起,一呼百应,天下何人不侧目?然其滥杀旧友,苛刻臣属,数月而分崩离析,甿隶之人,何堪大任?山林草莽便好过赵宋家吗?!”
“耿兄!”
李贽不认同地看着好友,“汉朝的高祖皇帝可同样是出身微末,一样从暴秦手中取得天下。”
历代开国之君谁不曾揭竿而起讨伐无道,便要责他个以下犯上得国不正吗?
【不过这些观点也是我们对《水浒传》作出的现代诠释,经典的价值便在于它的深刻性与多义性。
其实从原书来看,施耐庵首先不能免俗的先给它披上了一层神异的外衣。
开篇写洪太尉误走妖魔,放出108八个魔星,便是正文里的水浒一百单八将。后面又有宋江得九天玄女赐予他三卷天书,说明正身,让他替天行道,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去邪归正,如此方得功德圆满,这其实是古典小说正统而典型的逻辑。】
魔星!
不少对梁山好汉心生恶感的达官贵人顿时精神一振:“我当什么人,原来是一群妖魔,怪道能啸聚山林乖行不义!”
“魔星降世祸乱圣朝,就该招抚处置,使之洗脱邪性,回归正道。什么投降,这分明无上恩典!”
“妖魔乱世分明该杀!”
未央宫。
刘彻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这宋江倒也托赖了九天玄女。”
他此时倒不曾寻思游仙之事,只这九天玄女实在特殊。据说当年轩辕黄帝与蚩尤战于野,九天玄女授黄帝兵信神符以制蚩尤。
如此一个人物,放在书中倒有天命所归的意思,施耐庵的笔触倒真是变幻莫测。
【但这个“去邪归正”比较有意思。】
【大家第一次看《水浒》的时候可能会发现,人物的有些行为似乎根本算不上英雄好汉,不少人虽是被逼上梁山,但后来为了壮大势力,又设计赚别人上山,黑旋风李逵还有过杀小孩儿L的行为。
虽说古今价值观有一定区别,但是如果我们把放在农民起义的语境里,就会发现施耐庵的另一个厉害之处了。】
厉害之处?
施耐庵缓缓打出一个:?
【借这些性格迥异的梁山好汉,施耐庵在书中真实地表明,如果没有正确的思想引导,是无法建成一支真正的革命队伍的。】
【好的队伍,就是要思想明确、纪律严明,如此才能始终保持先进性与纯洁性,取得革命的最终胜利。去邪归正,是一个剪除局限性的过程。】
【看到这里,大家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伟人将《水浒传》视为农民起义的教科书了。】
兴化,白驹场。
水镜里的话音落下,施耐庵陷入久久的沉默:“我怎么越来越不明白楚姑娘在说什么?”
什么局限性、先进性、纯洁性、革命队伍,都是他闻所未闻的话,他真有这么厉害吗,这是他书里的意思吗?
金圣叹也默然了,他品评水浒,见出其中史家笔法,悟得“乱自上作”之理,明了书中人物之狠,更品出书家纵横才气,却断读不出水镜里说的这些深意来啊!
农民起义、革命,后世对《水浒》的品评,未免差别太大了些!水浒何曾讲到这些东西?!
明朝。
刚刚和好友略起争执的李贽无心再辩,他被水镜里的这番话吸引到了。
水浒英雄一身豪气,全忠仗义,他体会得深刻,故欲在《水浒传》前,冠以“忠义”二字。忠义水浒,书之深旨。可如今后世却另换一途,不着目忠义而思其败亡,又得出一番豁然之旨。
他想到刚刚好友所说,陈涉吴广揭竿而起,半载败亡,是否也在于所谓的思想?
李贽沉吟:“放纵不正为邪,以明确思想与严明之纪为导引,使队伍中人去邪归正。此理非亲历不能道,我倒真想看看后世所谓的思想与纪律,到底是何物。”
能让楚棠如此笃定地说出,毫不迟疑。
李贽深觉有趣,一旁的耿定理却只叫头疼。
什么思想、纪律,叫这位好友看了去,怕不是要惹出大祸来!
宣扬这样的道理,太危险了。
唐朝。
李世民屈指清点着桌案,他可以肯定,“好就好在投降”那番话,一定出自那位伟人之口,只有他,才会有如此别具一格的见解。
“农民起义的教科书。”
调整了一下坐姿,李世民率先开口:“未尝不是一种以史为鉴。”
只不过寻常鉴的是史,那人却在话本杂说里见出真意来。
下方的孔颖达一拱手:“水浒称传,施氏野心可见一斑。魔星降世,辅国安民,洗去邪性、重归琼霄是一种作意。而所谓‘剪除局限性,建成一支真正的革命队伍’,又是后世立于一段作出的新的注解。大凡注书,则有圣贤之意与我之意,后世此解,正是以我之意为先。”
他这话说得明白,因为自己也曾为古书作注,孔颖达明白书意的生发还是赖于注解之人,而其人的期待,则必是有补于世。
换句话说,作出任何阐释注解,都是基于一定的立场。后世,自然也有后世的立场。
大家当然懂得这位大儒的意思,只李世民却还是不置可否地凝眉:“话虽如此。”
他看得更深沉些:“但这番话的识见,诸卿想必都能听出来。‘如何建设一支真正的革命队伍’本该是不宣之秘,在此却能堂而皇之说出,好似寻常之语,除那位伟人建成了这样一支队伍外,他必是还将此意广抒于众。”
“楚棠的话说得理所当然,又是面向后世学子,可见其说极为普遍。你们说。”
他抬眼,清亮锐利的目光环视殿中诸人,语意深沉:“后世学子,学了些什么东西?”
仿若惊涛拍岸,堂下的贞观名臣俱是心神一震,好似窥见海潮汹涌的一角。
——此说,不该为天下人所共听。
这是所有帝王此刻敏锐的共识。
【只是还是那句话,这是我们现代对《水浒传》的解读,具有我们的时代特色,你不能要求远在北宋的宋江或者明初的施耐庵懂得马哲,就算懂了,没有与之匹配的生产力,也是空中楼阁。】
听到这里的众位帝王才算稍稍松了口气,他们明白了,后世的“先进思想”并不适宜于当下。
但楚棠所说的“生产力”,又是何物?生产力与思想,需要一一匹配?
他们的疑惑又增添一重,然而楚棠并不为他们解惑。
【其实《水浒传》本身对忠义思想的阐述、对英雄人物的描摹与对社会问题的暗示,也有着长足的生命力,它在民间广受欢迎正在于此。】
【不过从魔星降世、顺应天命、重归琼霄的角度看,小说也蒙上了一层宿命论的色彩。大家可以认可基于一定历史土壤的古人观念的合理性,但也要认识到其局限,批判吸收。】
她简练地为这个话题作了小结。
【另外有相当一部分作业是抓住了“风雪”这个意象进行抒情,大家非常会学以致用,“风雪”正是小说中极为重要的隐喻。】
【然而,林冲在风雪中爆发,另有一人,则在风雪中灭亡。下面,就让我们一起走进风雪严寒的鲁镇,看看祝福之夜发生的故事。】
话音刚落,水镜的内容应声而换。!
第 129 章 祝福1
“祝福?”
苏轼看着水镜上的题目面带疑惑:“看起来倒像是热闹喜庆的场面吗,楚姑娘却言‘在风雪中死亡’,如此反差颇让人意外。”
“不止在此,兄长你看。”
盯着水镜的苏辙扬了扬下巴,示意兄长抬头。苏轼顺着弟弟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水镜上已然出现一张图画,画面整体呈黑白两色,线条粗疏大片大片黑与白的泼墨,整体给人一种十分压抑质感。
最夺目的当属画上的人物,她占据画面一侧,穿着黑布衫,一手挎着个筐,另一手拄着竹竿似的拐杖,微微偏过来的面容清癯消瘦,似可以看出高高的颧骨。
她额间皱纹深深,一头苍白的头发稀稀疏疏被风吹起,萧瑟又凄凉。苏轼这么看着,就觉这画中的妇人似遭受无限苦楚。
“画上这妇人,便是楚姑娘所说的死于风雪中的人?”
苏轼的眼没有从画上移开,那妇人的发间衣上有白色点状环绕,那应该是雪花,而画中大片大片的白,恰恰便是积雪。
“风雪,老妇,这篇课文不轻松。”苏辙微微凝起眉,同兄长一起负手而看。
唐朝。
白行简等人自是也能猜测出其中关窍,他觉得新奇:“先时并非没看过以女子为题的话本,但多写妙龄佳人、一段风月,此篇人物倒当真迥然有异。”
明朝。
从四大名著合订本中回过神来的冯梦龙也发现了这点,他来了兴趣,饶有兴味道:
“平日读书或听戏,诸如荥阳郑生与李娃、莺莺与张生、龙女与柳毅,俱为妙龄女郎,得配才子,演绎一段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的情事,倒不曾见过直写一妇人,看来应非历朝之作。”
冯梦龙遍览杂说,对自己的判断相当自信,旧时话本,多以“演义”、“传”、“记”为名,这单单一个“祝福”,想来八成是那后世的新文学。
【《祝福》是鲁迅先生的作品,大家应该并不陌生。】
水镜下的冯梦龙自信一笑:猜中了。
众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原来是鲁迅!”
迅哥儿他们熟啊!
“先前那篇《拿来主义》便让人印象深刻,没想到这么快又能复观奇文。”
李白啧啧而赞,显然是意外又期待。
一旁的杜甫跟着点头,笑道:“是啊!不瞒太白兄,那篇《拿来主义》的精思,我至今仍在不时品味。”
李白哈哈一笑:“正好,再用这新作与你换换口味!”
北宋。
不意能再次见到“熟人”的苏轼眼中颇见兴味:“楚姑娘讲述文章,向来不曾有重复之人,独鲁迅一人至此而有两篇,想来必又是一妙绝之篇。”
“兄长说笑了。”苏辙难得对他哥哥的话提出异议,“若是不妙绝,也不会于此宣讲。”
一人独授两篇的殊荣,目前为止也是独一份了。
几位帝王同样神色微动,他至今还记得当日听《拿来主义》时的心情,闭关、送去、送来,短短几个词语背后是一段段沉重不可言说的屈辱。枪炮打破大门的惨烈、不断“送去”的奴颜婢膝、异邦敌国对华夏的侵略鲁迅一支如刀的笔,刺破的不只是当时华夏的丑态与病态,更是他们无数先祖的心。
只是不知,眼下这篇文章,又是如何说道了。他们侧目,俱是分了几缕心神在水镜的内容上。
【这篇小说选自他的作品集《彷徨》。前面介绍过,迅哥儿的小说集有《呐喊》《彷徨》两部。在作品中,鲁迅开创性地书写了农民与知识分子两大题材,而《彷徨》一集,又由首篇的《祝福》与末篇的《离婚》,关注到了农村妇女这一沉默的大多数。】
明朝。
冯梦龙止不住神色微讶,先前一图之见,他猜出描写对象与时下话本杂说的不同,却真不曾想到,这《祝福》写的竟是一个村妇!
“鲁迅眼中所见,当真令人意外。”
他摇摇头,心里却忍不住升起几分好奇,看惯了佳人风月,不知鲁迅笔下又会是何种故事?如图所见,倒也并非秦香莲一类人物啊!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水镜。
兴化,白驹场。
施耐庵笑意悠然:“先前便听到鲁迅有这两本集子,观其名颇见新意,恨不能得观。后人推崇我之话本杂说,正好我也看看,后世是如何写话本子的!”
不独施耐庵,罗贯中吴承恩蒲松龄以及堪堪从打击中回过神来的曹雪芹也都抱着这个心思。
诗文之上自有李杜元白苏辛评说,但这话本子可是搔中了他们的痒处。他们也想看看,后世人写的话本,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倒是不少诗人词人惋惜了一回,为自己错过了上水镜的机会。说起来真的好久不曾讲诗词了呢,难道此道竟是没落了吗?
他们遗憾不已,乡野间的黎庶百姓却是热闹非常。
“农民?她是说那个什么迅哥儿在话本子里写农民?!”一个汉子语气难掩兴奋。
另有一人喜气洋洋:“俺们这些种地的竟也有人专门给写话本子了,这个迅哥儿可真是个大好人呐!”
乡人粗鄙却直白明快,他们觉着水镜里“迅哥儿”“迅哥儿”的叫着亲切,是以也学了来。倒是也有人惊喜之后是愕然与迷茫:
“可是,咱们天天种地交租的,有什么好写的?”
“非也非也。”
读了些书的老先生摇头晃脑地否认:“岂不闻《诗经》十五国风,俱是闾里歌谣。农事婚姻,哪个不能成文章?此子是师古肖古之人啊!”
他捋着胡须,一边说一边闭目喟叹,显然又是陶醉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哄笑着各自讨论开去。
聚在一起的妇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充满了惊疑不定。他们比那些男人还要讶然,农村妇女说的是她们吗?可她们除了相夫教子就是缫丝绩麻,又有什么可写的呢?何曾有人单为她们写一篇话本?
【《祝福》以“我”的视角展开叙述,写“我”在旧历的年底回到鲁镇,遇到了四叔家的旧仆祥林嫂。祥林嫂向“我”询问灵魂有无之事,“我”难以回答,支吾搪塞。一日后,“我”得知了祥林嫂的死讯。】
楚棠将故事内容简要叙述了一遍众人却是听得云里雾里。
“似这么说,这听来不像是一个故事啊!”冯梦龙目露疑惑。
曹雪芹也有些惊疑不定:“举凡话本杂说,以叙波澜之事,楚姑娘所述之事,前后似乎无甚关联?”
唐朝。
白居易难掩意外:“文中之“我”与祥林嫂,除了一场问询之外,听不出何种交集,这却是何种写法?”
白行简也觉得这种写法颇为新奇:“依先前的画图来看,书中真正要述的是祥林嫂之事,‘我’该是一个引子?”
“倒是这个‘我’字用得别扭,难道此人并非鲁迅?”
他对这一点很感兴趣,平日看的话本,也有述自己之事,诸如“余亲见之”“余先公曾述一事”之类,多是为增信于人,故意渲染。论家阐述,也不作避讳,直点作者之名。楚棠在这里却不道鲁迅,反不厌别扭地以“我”相称,和他见过的评论文章又大有不同,真真是令他惊奇。
本来犹自疑惑的白居易一听弟弟这话却是笑了:“知退想岔了。岂不闻诗有代言之称?文中之‘我’,或为鲁迅代言之人,自然非其本尊。”
白居易是诗中名家,是自唐而臻至极,各种作诗之法层出不穷,比之尚在发展期的传奇话本成熟了不知多少倍,是以他一眼便能展开联想。而白行简到底也是颖悟识文之人,一经点拨立即就反应过来了。
所谓代言,即诗家于诗中将自己拟为他人,代为言事,如杜工部“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将自己拟为幽居空谷的佳人,以表己身高洁与不遇之慨;又如王江宁“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之句,拟为闺中少妇抒发。前者犹可象征,后者就决然不是王江宁本尊了。
“还是兄长敏锐。”白行简向他道谢,“文中之‘我’,想必也是鲁迅一代言。如此,便也是话本中一人物了。”
他给出自己的判断,随即又饶(zei)有(xin)兴(bu)趣(si)地看向白居易道:“兄长笔力纯熟,技艺得心应手,当真不考虑与我一同来作传奇么?”
白居易握着杯盏的手微微一顿:他还没打消这念头?
那边的白行简还在游说,说什么话本杂说亦可成为名著,后人颇爱这些解颐逗闷之本,传世之篇还可被排成戏文久久传唱,不比做诗文差之类,惹得白居易大为无言,末了还是看够戏了的元稹忍笑上来解救好友。
“行了知退兄,乐天若是随你去做传奇,大唐可就失去一位诗魔了。”
文人各有论议,但也有单纯看故事的人,他们对这个结局不甚满意:“啧,是个悲剧啊!”
“人都死了,唉,我还是更喜欢看大团圆,热热闹闹的,喜庆。”
“这迅哥儿的心也是个狠的,怎么就把人写死了呢!”
北宋。
李家宅里,李清照撑在桌子上,心中充满疑问:“询问灵魂有无与祥林嫂之死有何关系?祥林嫂到底是如何死的,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叙述分明也没叙述清楚啊!
好在楚棠并未让众人疑惑太久,只听她接着道:
【“我”是小说中的叙事者,祥林嫂则是故事的主人公。下面呢,请大家按下暂停键,通读文本,尝试用自己的话来讲一讲祥林嫂的故事。】
【视频原因就不专门等大家了,我在这里做了个故事梗概,大家可以对照着来看一下。】
【祥林嫂,姓名不详,籍贯不详,自幼作为等郎媳嫁与小自己十岁的卫家山人祥林。二十六七岁,小丈夫夭折,她为了逃避被卖的命运逃到鲁镇,在乡绅鲁四老爷家做帮佣。但后来,她的婆婆还是打听到了她的消息,带人来鲁镇将她抢了回去,转卖到山里】
她一边讲述一边将课件展示出来,众人一目十行看完,眼里几乎都现出了唏嘘之色,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响起一句话——
“这祥林嫂也太惨了吧?!”!
第 130 章 祝福2
中国人素来不习惯悲剧的结尾,就像《窦娥冤》那样惨烈的戏文,最后总要陪一窦天章为女申冤、好窦娥赖父昭雪,好比慈悲者见不得尘世苦楚,或是苦命人历经无数苦厄,所以总不愿话本里的人物一样不见天日。
可是水镜上祥林嫂的故事却是一个彻头彻尾赤裸裸的悲剧,无所避忌地在他们心上划下一道大口子,只言片语便是一个血淋淋的现实如在目前。
李家宅院里,沉浸在故事中的李清照尚不及反应,和自家小姐一起看水镜的侍女梅香已经下意识捂住嘴巴:
“天呐……祥林嫂的婆婆竟把她卖给别人!”
北宋风气开放,虽然少见什么寡妇守节的陋习,相反和离、再嫁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婆家总是做不到这一步的,祥林嫂的婆婆却做出这等事,着实让她大为意外。
“真是个见钱眼开的老妇!”
小丫鬟愤愤不平,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的李清照收回目光,伸手将人拉住,眉心微蹙,忧心忡忡道:
“便是再嫁,祥林嫂的丈夫和孩子竟又是没了。几遭苦痛,于一女子而言可谓灭顶之灾。”
微微一叹,这样悲惨的故事,她有些不忍听下去了。
唐朝。
上官婉儿面露戚色,她生于清要门庭,家变时虽经历潦倒、一识冷暖,但末了又入了武皇的眼,常在帝侧,也曾代朝廷品评天下诗文,入眼丹墀琼林殿,哪里想世间会有这般凄惨的女子?
“幼时孤苦,长成后命途又几经变易,实在令人唏嘘。”
她眼睫轻垂,同样一声叹息。
另一边。
李白放下酒杯,对身边的杜甫说道:“此人之运命,比之子美你诗文中那位石壕村的老妇,竟更令人不忍卒读。”
“是啊!”杜甫闻言目露感怀,“黎庶多悲,鲁迅于话本杂说中亦能见天地众生,倒是超迈我等良多。”
“哀民生之多艰。”
李白吟诵起屈子的诗句,潇洒的仙人一瞬间染上尘世之悲:“时移世易,民生哀苦却是一般无一。”
作为最顶尖的一批文人,他们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鲁迅只是单纯杜撰了这样一个故事。祥林嫂或是虚幻之人,但她一身所照见,必是当世种种。想到这里,李杜一人的心也微沉了几分。
乡野里,先前还兴致勃勃的农人村妇面面相觑,有的甚至抹起了眼泪。那种被文士看见写进书中的欣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叹息难过,为这狠心人写的狠心的故事。
可有的人又难免心有戚戚,故事里的祥林嫂虽然苦命了些,但那些个波折,有些却又是实打实在他们面前发生过的,如今看过来,倒像是照镜子似的。
他们或惊或痛,末了,不知是谁干笑着说了一句:“那什么迅哥儿,怎么把这也写成话本子。”
却引起更深远的沉默。
【相信大家看完之后,心里应该只有一个印象——惨。祥林嫂的一生太惨了,而这样悲惨的故事,就发生在鲁镇这个普通小镇里。】
水镜上出现了一段课文,恰是那篇《祝福》的开头,不少文士定睛去看。
鲁迅的语言他们早感受过的,古今交融,众人也看得惯。只见文章开头正是一段旧历年底的描写,读到这里的苏轼等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题中的‘祝福’,指的是新年的祭祀之仪。”
明朝。
先前便对这题目有些生疑的施耐庵施耐庵同样明悟般点点头:“浙东旧俗有近年关祈神赐福之仪,送灶日即始筹备,除日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祝福。十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鲁迅如此信手拈来,莫非是浙东人士?”
他生出些漫无边际的猜想,转而忆起书中所写之事,到底还是叹了口气:“祝福之夜人人欢欣,独祥林嫂凄然而逝,悲意更深一层。”
唐朝。
白行简自《水浒传》后,对后世话本一直持学习的态度,是以看得尤为认真,一边默念一边认可般点头:“起首便能渲染一段情境,笔法老练至极。”
“晚云闪光、爆竹声声、家家祝福,倒是写得热闹。”白居易也来鉴赏一回。
对座的元稹默契地接过好友的话接着道:“然云是灰白、天色阴暗、雪花团团,镇中一团糟乱,热闹之景中又见沉郁萧瑟,竟让人生出压抑阴冷之感来,非是纯然岁关盛景。”
话毕,就见对坐的白居易向他举杯遥遥相敬,显然对这段补充相当满意。
“祝福之景既见热闹忙碌,又见隆冬衰堕阴冷,如此暗沉死寂之地,引人想见的自然不会是好的故事。”
仿佛受到启发似的,白行简念念有词的沉吟良久,忽然抬头道,“用楚姑娘的话说,水镜上这一段文字,是否就是后世所言的‘环境描写’?”
嗯
乍闻此言的元白一人对视一眼,回想起上一节课对“风雪”与“火”的阐述,再对比水镜上的文段,似乎确是如此?
白居易忽然笑了起来,提起酒壶亲自为好友斟上一杯,慢条斯理道:“看来微之已经深谙后世‘阅读理解’之道。”
刚刚那一段“热闹之中又见沉郁萧瑟”的解析,说得多好啊!
发誓从好友眼中看出一丝揶揄之色的元稹在心里呵呵:这可是你先开的头!
至于挑起这场“不甚友好”的话题的白行简却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兄长与友人的眉眼官司,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此法可学,无论是作书还是评书。
【我们先来聚焦祥林嫂这个人物】
楚棠将与她相关的信息从文本中提取出来,做成了一个个人档案,又将相关的人物外貌、神态、语言描写标在一旁,设置滚动播放。
【关于祥林嫂,我们很容易想起“一个没有春天的女人”这个经典论断。春日之时,丈夫死亡;孟春之时,被卖改嫁;暮春之时,痛失爱子;迎春之时,冻馁而亡。春天本该是万象更新给人以希望的季节,但祥林嫂在其时经历的却只有绝望。】
“无春之人”的阐释令众人倏然心惊,但更裸露的剖析还在后面。
【不过再看一层。】
【祥林嫂是等郎媳,自幼来到祥林家,所以她失去了作为女儿的身份;丈夫祥林包括后来的贺老六去世,她又失去了作为妻子的身份;最后儿子阿毛被狼吃掉,她也失去了作为母亲的身份。
作为女性的女儿、妻子、母亲这些身份她全部没有,只是一个赤裸孤苦的人。在传统社会里,这三个“失去”足以成为任何一个女性的灭顶之灾。】
话音落,众人纷纷沉默下来,不少女子眼中隐然可见悲色。共情一个人,尤其是浓墨重彩的话本中人本便更为轻易,更何况非女、非妻、非母这样一个令她们惶恐无措的事实,北宋。
侍女梅香红着眼反复哀叹祥林嫂的悲惨,石桌前的李清照没有说话,她忽然想起在水镜中知道的自己,山河破碎,双亲逝去,丈夫身死,再嫁非良,一生无子,晚年的她何尝不是失去了这些身份?
只是她的悲苦写满了时事与运命的无常,祥林嫂却在无偿之外,尽是蛮横的剥夺。
搭在桌上的手指猛然收紧,少女的语气添了沉痛:“祥林嫂的苦,俱是人为。”
清朝。
曹雪芹与妻子相顾,复而沉声一叹:“惟其一无所有,逝去之时才是一地凄凉。”
“我听着心中当真难受。”妻子轻轻拭了一把泪,“你知道这像什么吗?”
“什么?”曹雪芹看了过来。
妻子眼露不忍:“好似祥林嫂之生死,于时人并无任何所谓。”
关心她的人一个也没有,她就这样在众人的不闻不问中死去,连提起都仿佛多余。
这些人感怀不已,另一边,饶是写惯底层妇女的关汉卿也不禁移开目光,面露不忍:“此种孤苦,戏文少有。”
【鲁迅创造了这样一个极端悲惨的人物,又将之推进极端的情境中,最后以死亡完成人物的结局。那么问题来了,如此可怜可悯的祥林嫂到底是怎么死的呢?谁杀死了她,谁又有可能救她?】
楚棠抛下本节课的核心问题,随后便将全文展示在屏幕上滚动播放。
诸天万朝一时俱是安静下来,人人仰首读观,更兼文士郎官奋笔疾书,眼里心里都是鲁迅精心结撰的文章,和那或冷峻或带机锋的字句。
俗众揪心于暗生波澜的情节,词家沉醉在纯属独到的手法,直到水镜的声音再次响起,才将他们唤醒。
【大家看完了吗,或者说都回忆起来了吗?】
楚棠再次发问。
【让我们回到刚刚的问题,祥林嫂是怎么死的,谁杀死了她?谁又能救她?大家可以将自己的答案打在公屏上。】
她说得极为自然,却不知水镜下的老祖宗们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他们倒是真想和这后辈说上话,可水镜根本不给机会啊!
众人无视掉楚棠的要求,反而自己讨论了起来——
“祥林嫂应该是穷死的吧?她过得那么惨。”
“也有可能是冻死的?饿死的?”
“冻死饿死不还是因为穷?就说年闹饥荒,咱们村饿死了多少人啊!你可曾听说过东头那员外老爷家有谁饿死了?”
“说得有道理,我也觉得那短工说得对,祥林嫂就是穷死的。唉,都怪那鲁四老爷把祥林嫂赶出去,这么对一个寡妇,心可真狠。”
“对!就是鲁四老爷杀了祥林嫂!”
“鲁四老爷!”
“可我觉得是柳妈诶,她偏给人出个馊主意,这还善女人,我呸!”
“我与你一样!”
“可是……难道不是她的婆婆吗?”
“她的婆婆是有些过分,但婆婆的话也不能不听的吧……”
四野吵吵嚷嚷,谁都有自己的看法,谁也不服谁。
相比街头巷尾、市井民间的热烈,庙堂与各位文士之间的氛围显然沉闷许多。
李家宅院。
梅香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瓮声瓮气地问自家小姐:“小姐,您说是谁杀死了祥林嫂?”
没想到向来机敏的李清照却是轻轻摇头:“我不好说。”
“不好说?”
梅香奇异地看了过去,自家小姐平日里最是聪慧不过,又会读书又会作词,连苏学士的文章都能品评一一,现在竟然回答不好说?这不太可能吧!
李清照将侍女的神情看在眼里,面上却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只是反问道:“梅香,你认为呢?”
“啊……我?”
梅香一瞬间又有那日被问海棠是否依旧时的怔愣,默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道:
“应该是鲁四老爷吧?好像也不是,柳妈也很坏,还有祥林嫂的婆婆,好像都有关系?”
她把自己说迷糊了,电光火石间竟有几分理解自家小姐为何会说自己说不清了。
李清照见她的样子也不再追问,只在心里苦笑一声,忽觉嗓子眼里堵得慌。
那边的梅香看小姐不答也识趣地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好奇另一点:“那谁能救祥林嫂呢,‘我’吗?”
“没有人。”
李清照轻轻摇头,重复一遍:“没有人救得了她。”
【纵观全文,与祥林嫂有关的人物分别有鲁四老爷、四婶、柳妈、祥林嫂婆婆及大伯、卫老婆子与鲁镇众人、“我”等等,我们将这些人物综合来看,谁要对祥林嫂的悲剧负责呢?】
【大家很容易将目光投向她的婆婆。】
水镜上出现祥林嫂婆婆的相关文段,将罪责指向婆婆的人纷纷抬头,聚精会神。
【婆婆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应酬从容,说话能干,她取走了祥林嫂的工钱,收走她的衣服,又派人把祥林嫂抢走,并不顾祥林嫂的意愿强行将人卖到贺家墺。联想到前面说祥林嫂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不难想象,很可能从祥林死后,婆婆就已经对之几次三番进行逼迫了。】
唐朝。
韩愈蹙眉不语,他是推崇夫子之道的人,祥林嫂婆婆的行为分明是有违伦理,岂有卖儿媳的说法?
北宋。
欧阳修也是摇头:“从未见过如此的婆婆。”
再是家贫,也断没有卖儿媳的道理啊!伦常何在?!
明朝。
听到这里的朱樉忍不住啧啧:“这老妇也是奇了,寻常人家都要求媳妇守节,她倒好,上赶着把儿媳卖出去。”
“山野村妇难免不知礼数。”朱元璋拧眉,“倒是祥林嫂宁死不从,称得上刚烈,颇似那糟糠自厌的赵贞女。只是逃出去一途,却又在赵贞女之下。”
赵贞女是《琵琶记》中的人物,朱元璋对这出戏颇为看重,曾公开为之揄扬,推行天下,是以朱樉对这出戏也很熟悉,一听这话立即不假思索道:
“话不能这么说,赵贞女的婆婆也没像祥林嫂婆婆那样卖儿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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