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望着顾行远的身影同颜宵一起走进了长越楼,在进门之前,他稍顿了片刻,朝她的方向轻点了下头,似乎在安抚她的情绪。


    阿诺默然不语,心却松了几分。


    *


    在长越楼三楼最大的厢房中,此刻氛围紧张,安静到针落可闻。


    太子裴苍身着普通的月牙色锦袍便服,端坐黄梨木榻上,他面前的三足鎏金香炉里燃着寸长的金丝炭,上头熏着安神的香料。


    屋内温暖如春,他却如坠冰窟,面色微白。


    就在方才,他遭遇了一场刺杀。


    那黑衣蒙面之人不知如何沿着长越楼外墙攀沿而上,趁他静立窗边看戏时,一柄淬了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刺向他的脖颈。


    好在太子身边暗卫得当,猛地拉开太子,并将那人用力往外一推,使之悬空跌落至死。


    裴苍抚着脖颈,仍心有余悸。


    如此简单的刺杀是谁也没有料到的,可偏偏如此简单的方法,却行之有效,若暗卫稍慢一瞬,这东宫恐怕就要另有新主了。


    长越楼中的暗卫立刻警戒,并以特殊方法通知了皇城司,金吾卫与皇城司几乎是同时赶到,将围观人等该疏散疏散,该控制控制。


    听见外间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内侍张肃往外瞥了一眼,转身回报:“殿下,兵部侍郎颜宵来了。”


    裴苍回过神:“让他进来。”


    颜宵走进来,先是垂眼打量着厢房内的状况,随即躬身行礼。


    “颜宵护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裴苍看他一身装束,隐约还有些酒气,便明白了几分,忙起身道:“颜大人不必多礼,事出突然,岂能料到,何况护卫东宫又非你兵部职责,颜大人能抛下私事立时赶来,已让吾心甚慰了。”


    颜宵向太子简单禀明了外面的布置安排,又言已将那黑衣刺客送去了刑部,然后才道:“殿下,有一人想求见殿下,说有要事相告,臣自作主张,已将人领至门外了。”


    “何人?”


    “上任河郡知府顾玄之子顾行远。”


    “顾玄?”


    “和礼部尚书顾璋顾大人是族兄弟。”


    裴苍明了,颔首:“让他进来。”


    内侍轻轻拉开了门,没发出什么声音,一个挺直如松的身影有条不紊地走了进来。


    裴苍抬眸,略感意外。


    来人竟是个不足弱冠的少年,还一身孝服,视之纤瘦文弱。


    顾行远跪伏于地,神情恭谨,不卑不亢地行了礼。


    但一开口便叫在场人都愣住:“请殿下屏退左右。”


    颜宵皱了皱眉,望了跪地少年一眼,自觉退了出去。


    张肃却迟疑:“殿下,不妥吧。”


    裴苍显然也有些犹疑,但碰上顾行远的视线,后者目光坚定而澄澈,让他生出了几分好奇。


    于是扬手:“出去吧。”


    张肃只好领人退下,守在门外,只留暗卫藏在暗处护卫储君。


    门外颜宵朝张肃点了下头:“张公公,我这边还有事,就先走了,金吾卫会一直守在这里,同皇城司一起护送殿下安全回到东宫为止。”


    张肃忙道:“大人有事尽去忙吧,只是今日之事还望大人约束左右,不使流言纷扰啊。”


    颜宵心中自然明白,转身下了楼。张肃注视着他宽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心里不免叹了口气。今日之事势必会传至宫中,抵达圣听。皇后病榻缠绵,圣上本就闷闷不乐,如今又出了这等事,不知殿下要如何应对。


    内侍心里这些计较颜宵自然不知,他虽也有几分好奇顾行远会对太子说些什么,但太子遇刺说到底是刑部与大理寺的事,与他兵部干系不大,他也管不着。


    他有他的事。


    见颜宵从长越楼出来,金吾卫当值队长乔进立刻上前奏报:“大人,都简单盘问过了,大多没什么可疑的,不过快要控制不住了,时下年节,看热闹的人里头不少都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再不放人要闹了。”


    颜宵卷了卷袖口:“刑部的人来了吗?”


    “来了,已在准备带几个说不出身份的人和异族人去刑部审。”


    “交给刑部就行,跟我们没关系了,今晚当值的换个班,你亲自率队守在楼下,看皇城司动作,等护着殿下到了宫门,就撤回来,今晚当做无事发生,一句话不准往外说。”


    颜宵视线投向灯火尽头的浓郁夜色,与之前热闹相比,静谧的令人沉闷。


    他声音依然平静:“违者领二十军棍,去职不用。”


    “是。”乔进凛声,“夜深露重,大人先回去吧,此地交给我们就是。”


    卫兵牵了马过来,颜宵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目光落在寒风中贴着长越楼外墙下瑟瑟发抖的阿诺身上。


    “我亲自去趟刑部。”


    腊月的风刮起来是刺骨的刀,一层层刮去皮肉,再吹干热血,将那份凉意渗透到骨髓里头。


    阿诺此刻便是这种感受。


    她很想让大哥带她回家去,洗一个热水澡,再舒舒服服地钻到茗澈院那铺了几层的蚕丝被子里去睡一觉。


    但她毕竟不是颜诺了,她只能眼睁睁望着大哥冷漠地扫了她一眼,又毫不犹豫地纵马消失在长街尽头。


    很快,她被当作可疑之人同另外几个人一道,被粗暴地送往刑部。押送的官兵掀了她的帷帽,让她颤抖恐惧地低叫了声,手足无措地挡脸。


    “草。”官兵瞥清她帷帽下缠着灰白麻布的脸,也结实被吓了一跳,又把帷帽扔到她脸上,摆摆手任由她戴着帽子被丢到了阴暗潮湿,蛇虫鼠蚁乱窜的刑部地牢。


    杂乱无章地气味刺激她的大脑,让她的意识有些昏昏沉沉的,很快她感觉自己又被人从地牢里拖了出来,带到了另一个地方,四肢被带子扣在十字木架上。


    “颜大人,人已经在里面绑住了,可以审了。”


    “嗯,劳烦。”颜宵点头,“一起?”


    地牢守卫笑道:“不必了,这点小事还是信得过大人,且刑部已查了,此人跟贵府公子小姐一起来的,与今夜之事无关,大人既为私怨,请便就是。”


    颜宵不再多言,抬脚进了暗室。


    阿诺意识有些模糊,听到颜宵的声音才勉强费力掀了掀眼皮,哑声唤道:“大哥……”


    颜宵步子一顿,抬头,昏暗烛火在暗沉的眸子里曳动。


    “你叫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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