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小厮手忙脚乱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穿好衣服提灯瑟缩着隔着门问。


    咚咚咚——


    门外没有人应答,但敲门声却再次响了起来。


    在这寂静无声的大雪之夜,像直直敲在人的心脏上。


    小厮清了下嗓子,又抬高声音问了句:“谁啊?不说话不开门啊。”


    门外安静了。


    不知安静了多久,好似只有片刻,那片刻唯有簌簌雪声,天地间无星无月,甚至连风也没有。


    小厮心颤了下,寒冷从心底生了出来。


    他将耳朵贴在门上,正要悄悄听一听有无什么动静,忽然敲门声急促又大声地响了起来,似乎拍门的人很用力。


    小厮吓得差点心从嗓子眼跳了出来。


    却听门外传来娇俏的女子声音。


    “这么大雪还不快开门!是嘉觅郡主来了!”


    嘉觅郡主?


    小厮眼皮一跳,赶紧放了灯,将门开了条缝。


    一只大眼睛迅速贴近了门,又吓了他一跳。


    但听门外呵斥道:“小方,你怎么回事?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快些开门,我们郡主大雪天里站了好一会儿了。”


    小厮赶紧把门开了。


    门外,站着一位长身玉立的女子,整个人裹在厚厚的大红色雪貂斗篷下,只露出白皙如玉的下巴。


    旁有丫鬟正替她执着伞,一面皱眉瞪着他。


    “这么慢,是见着下雪故意偷懒不成呢?”


    小方见到熟悉的面孔,忙松了口气,赔笑让出空来迎人进去。


    “……想着这大雪天应当不会有人来了,今日送礼的人也都是去正门那儿,没想郡主冒雪前来,小的该打该打!”


    他伸头往外看了眼,巷口停着一辆顾府的马车。


    “郡主,马车要停进府么?”


    女子伸手取下斗篷兜帽,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容颜。


    “不用,我叫他们回去了,我在这里住两天。”


    颜诺刚躺下就听人说嘉觅郡主来了,立刻兴奋地爬起来,只是赤脚才踏上地面,便在青宛的眼神里乖乖穿了鞋。


    大雪毫无章法地下着,一红衣女子冒着大雪从廊下缓缓行至。


    颜诺踮脚挥手,映着烛火的笑意散在明眸皓齿间。


    “乐槿!”


    齐乐槿于夜色中抬头回笑:“小诺!”


    “你怎么来了?都不提前递信给我。”


    “你今日生辰啊,我自是要来的,只是白日雪都未停,姑姑姑父不让我出门,好在晚间雪小了些,我才坐马车来的,只是雪路难行,半个时辰不到的路行了快一个时辰,真是急死我了。”


    齐乐槿边说着边轻车熟路地进屋,丫鬟清安伺候她脱下斗篷,挂在架子上,又自然给自家郡主倒了热茶。


    青宛小声笑道:“你比我还像这府里的人呢。”


    清安道:“谁叫我家郡主和你家姑娘好的一个人儿似的,常来常往的,这些事可不就做熟了。”


    青宛瞧了眼已脱去外衣窝进床榻上聊天的两个姑娘,将一些杂事安排好,拉了清安的手悄声道:“那咱俩也好的一个人似的,到我屋子睡吧。”


    清安笑道:“还用你说,走吧,我还特意给你带了礼。”


    听到门被轻轻关上,齐乐槿抱着被子戳了戳颜诺的胳膊。


    “哎,六皇子给你送的什么?”


    颜诺脸红羞声。


    “……也不是什么。”


    “喂,咱们多好,如今你都拿我作外人了,亏我怕你今日心情不好,冒雪也来陪你,冷的我脚现在还没回温呢。”


    颜诺将被子下的汤婆子挪到她脚边,小声道:“我拿给你瞧。”


    半旧的络子串着一块圆形的白玉在空气里晃动着。


    齐乐槿注视了会儿,定言道:“我知道了。”


    “什么?”


    “这就是话本里写的,定情信物。”


    颜诺双手捂住发烫的脸:“……可他信里什么也没说,只说年后才能回京。”


    齐乐槿晃了晃玉坠子,还给她。


    “这还用说吗?裴晏那样的人,本来就思多言少,不过这坠子用意很明显了。”


    她捋了下颜诺的乌黑长发,笑道:“你就等颜伯伯回来给你们做主吧,他心思明朗,只怕你不愿意。”


    颜诺钻到被子里去,声如蚊蚋:“……我自是愿意的。”


    齐乐槿托着腮,感慨起来。


    “你们青梅竹马,自是一处好,我还不知我的事会怎样呢?”


    颜诺从被子里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侯爷说不定已在江南给你相看了,至少门当户对,断不会辱没你。”


    齐家是江南大族,齐乐槿的大姑姑是当朝皇后,父亲是安毅侯,小姑姑则嫁给了如今的礼部尚书顾璋。


    她因年幼丧母,故而被小姑姑接来京城教养,等到大了相看人家时,再送回江南齐家。


    如此显赫门楣,亲事自然也不一般。


    齐乐槿将长发撇到一旁,也钻进被子里躺下来,神色郁闷:“门当户对有甚么用,若不得我喜欢,我也不高兴。”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嗯……说不清。”


    “要芝兰玉树,貌比潘安?”


    “对!”


    “要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没错!”


    “要……”


    “哈哈……”


    被子下传来两个少女的嬉笑打趣声。


    少顷,颜诺却郁闷起来:“你若嫁去了江南,我便难见你了。”


    齐乐槿伸手揽住颜诺的腰,贴在一起蹭了蹭,嗤笑。


    “那你别嫁裴晏了,随我一同去江南吧,江南多才俊,挑一个比裴晏好的。”


    “才不要呢——”


    “唉,你竟为了他舍弃我,真叫我难过呀——”


    颜诺知道齐乐槿的性子,不吃这一套,反话道:“那你便嫁到京城来呀,咱俩还能在一块。”


    “除非我大姑姑做主,否则我父亲可不会让我留在这里。”


    颜诺支起胳膊撑着腮帮子,乌发散了下来,衬得她冰肌玉骨。


    “上回听你说,你不是有个表哥么?”


    “表哥?你说的难道是小时候来过一次的顾行远表哥?”


    齐乐槿回想了下,摇头,“可别,那会儿尽欺负我,我可不想,不过你倒说着了,行远表哥明年大约会来京城,听姑父说,他父亲任上去世了,家里没人,姑父怜惜他,打算把他接来。”


    说起顾行远,颜诺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八九岁的稚童模样。


    不过只因齐乐槿的缘故匆匆见过几面,她倒没什么其他印象。


    房内一暗。


    是齐乐槿起身吹灭了灯。


    她重新钻到被子里来,打了个哈欠。


    “太晚了,睡吧。”


    颜诺在黑暗里眨了眨眼,她这会儿反而没什么睡意了。


    伸手摸了摸枕头下的坠子,她满脑子都是裴晏的身影。


    裴晏虽是六皇子,可生母位分低,不过是皇上随意临幸的一位宫女,怀孕之后只抬了最末的位分,生下裴晏后就去世了。


    因此,裴晏自小是跟着乳母长大的,十岁时皇上没给他封亲王就让他离宫独居了。


    故而他虽有个听起来尊贵的身份,却一直过得不好。


    偌大的宅子也只有乳母并几个老仆陪他。


    颜诺八岁那年,跟着二哥颜知溜出府玩耍,正遇见被一群世家子弟欺负的裴晏,那时她还不知裴晏的身份。


    她二哥冲上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则站在二哥身后叉腰狐假虎威,还严肃地装成小大人一般,对嘴角淤青靠墙站着的裴晏说:


    “别怕,我爹是大将军,我可以保护你!”


    故事的结局总不如话本里那般解气,以她二哥眼角的淤青收尾。


    不过好在那群世家子弟也没完全讨得了好,二哥虽不如大哥身手矫健,也是被爹爹教过几招的。


    至此,她和裴晏算是相识了。


    后来得知他住的宅子离自己家也不远,便和二哥窜门过几次,熟了也邀他来过颜府,爹爹知道后只与她说了裴晏的身份,嘱咐她注意些,却并未阻止他们相交。


    一年一年,两人渐渐长大,反而不常见面了。


    宫里给他安排了差事,他任了职官后经常会去外地办事,很少常驻京城。


    颜诺倦意上来,迷迷糊糊地想起,上次同裴晏见面还是去年夏天,本想今年生辰他会回来,谁知欢喜又落空了。


    雪还在下,她不知何时睡着的。


    寂静无声的夜晚,只剩下了落雪声与灯花爆裂的声音。


    颜府的东南角门,再一次没有任何征兆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小方抖了抖,揉着眼听了下,疑似自己睡懵听错了。


    咚咚咚——


    没听错,娘咧!这又是谁啊!


    小方叫苦不迭地再次从被窝里爬下来,裹上厚厚的棉衣,抖着腿重新提了灯站到门后。


    已子时了。


    “谁啊?”他问。


    门外无声,但雪似乎小了。


    “谁?”小方贴近门后又问了声。


    无人应答,只突然一阵用力地敲门声,催魂一样急促。


    他吓了一跳,捂住心口拍了拍。


    今晚真是邪了门了,长这么大没被这样吓过,还是两次。


    “到底谁啊?”他蹿了火气上头,“大晚上不睡觉闹人玩啊?”


    这个时辰了,断不会是什么贵人。


    别是什么故意玩闹的招人厌的小孩。


    “是我。”


    这声音仿佛幽冥的风从门缝里挤进来,携着寒意从他脚底往上爬,如蛇一样冰凉地缠住了他。


    “你找谁?”小方下意识地问。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在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我找……三小姐,颜诺。”


    雪停了,起了风。


    小方提着的灯笼晃了晃——


    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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