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宜今晚很不开心,饭席间,眼睛死盯着斜对面坐着的“多余”修士,好似要将人盯出两个窟窿。


    自从把他救回来后,常少祖嘴角的笑容就没消下去过,这一个时辰的笑比与他在一起半年加起来都多,还亲手盛了碗蘑菇汤端给他。


    偏偏那修士极不识抬举,一坐下就面露菜色,看到那碗汤更是如临大敌,推辞着不肯喝。


    常少祖一听他不喜欢蘑菇,嘴角瞬间拉下来,将碗重重一搁:“你可能没搞清自己现在的情况。”


    修士吓得抖了两下,警惕抬头。


    江不宜眉心舒展,挪开了视线,自顾自从锅里舀了满满一大碗蘑菇汤,捧着碗小口小口喝起来。


    修士见这孩子一碗喝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更没有任何少宗主说的“上吐下泻,昏迷不醒”的预兆,不等常少祖说下一句,当机立断夺过蘑菇汤,闭着眼,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这才像话……”


    “呕——”


    修士看到碗底的蘑菇残渣,突然脸色发青,捂着嘴跑到树底下吐了个干净。


    常少祖刚翘起的嘴角再次绷直,双手环胸,神情冷漠。


    半晌,修士缓缓回头,眼泪快掉出来:“您,您管迷心惑智肉菇叫……蘑菇?”


    常少祖拧起眉,看向正捧着空碗的江不宜,问:“什么菇?”


    江不宜迷茫摇头。


    修士暗自咬牙,低头看见脚下的小草变成一个个小蘑菇,意识到大事不妙,跌跌撞撞起身躲在树后,凭着最后的理智发出一条灵文密函。


    抬头见一名弟子兴高采烈朝石桌而去,他忙拉住那人:“别吃!菜里有毒!”


    被揪住尾巴的小狗:“汪汪?”


    江不宜眨了眨眼,咬着碗边沿,喝掉最后一滴蘑菇汤。


    有毒?


    常少祖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


    “再来一碗?”


    “嗯!”


    亥时,玄武宗,议事堂。


    众长老收到紧急召集,齐聚于此,各个面色凝重,好似战前准备般,神情紧绷地望向悬浮在空中的一封散发着淡淡青芒的密函。


    一名女仙君立于密函之前,紧闭双眼,青绿色的光芒从她手中发出,如丝线般缠绕在密函上。


    半晌,丝线消失,女仙君睁开眼:“少宗主,密函解开了。”


    绿袍男子抬了抬手:“快念念。”


    女仙君右手一挥,密函在空中缓缓打开,浮现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她在众长老焦灼的注视下念出:


    “蘑菇多,蘑菇汤也多。”


    女仙君:“……”


    众长老:“……”


    绿袍男子:“???”


    绿袍男子拍案而起,啪一下,几乎要把桌子给拍碎:“老十一这傻%#&*……这种破事儿还要整这么复杂的密函,脱裤子放屁呢吗?!”


    一旁女仙君忙道:“少宗主息怒,束尘仙君生性多疑,阴险狡诈,依我看,这怕是小十一的求救迷信。”


    绿袍男子脸色一变,眯起眼:“哦?说来听听……”


    女仙君就“蘑菇”和“蘑菇汤”两词所蕴含的意义分析地头头是道,众长老闻言摸着胡子连连应和。


    绿袍男子把玩着粗粝的念珠,轻哼一声,不屑道:“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功夫。明日有老十一当面作证,又有六大宗长老在场,纵他再怎么狡辩,也难逃‘杀害’修仙弟子的罪名。”


    “修仙界他当了这么久的家,这头把交椅也该换个人坐坐了。”


    日出卯时。


    道道天光刺破夜幕,清淡的蓝色一直延伸,蔓延了整片天空。


    太微阁早早便迎来两位贵客,一蓝一紫,年纪看上去有四十出头,蓝袍温润儒雅,紫袍刻板严正,右手往身前一横,端的是不卑不亢,不矜不伐。


    邵庭这两日为常少祖捅出的篓子忙得焦头烂额,正坐在书房案前,俯首于小山似的奏本之后,一时未得闲,命弟子先行招待。


    两位仙君摆了摆手,直接略去那些繁文缛节,找到书房来,向邵庭说明来意。


    邵庭缓缓放下笔,看向窗外的天光,脸上始终挂着温和得体的笑容,回过头,意味深长道:“这个时辰啊……行,叫大玥带你们去吧。”


    不一会儿,大玥将两位仙君领到了净方阁阁前。


    就在两人想推门而入时,走在前面的大玥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身,神情严肃而认真:“两位仙君确定此时访阁?”


    紫袍一听,竖起眉:“这是什么话?你可知本尊是来做什么的?”


    “晚辈不知,”大玥微微低头,姿态恭敬,语气诚恳道:“但建议仙君晚一个时辰再来。”


    紫袍瞪大了眼:“七宗谈判,如此大事你竟不知!?”


    “师尊从未提起。”


    “束尘仙君竟真如此猖狂……”


    紫袍只觉得被轻视了,心里一股火上来,还想说什么被蓝袍拍了拍肩膀,只得憋了回去。


    蓝袍上前问道:“为何要晚一个时辰?束尘仙君可是有不便?”


    大玥垂下眼,如实应道:“师尊还未起床。”


    一听这话,不仅是紫袍,连蓝袍都愣在了原地。


    紫袍一摆衣袖,气得吹鼻子瞪眼:“荒唐!他入神游玄境1几百年了,还需同凡人般休息睡觉?百君联名,白纸黑字定的时辰,岂能当儿戏?”


    “砰!”


    似是有花瓶砸在楼上窗户上,落地发出劈里啪啦的脆响。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一道不大不小但充满燥郁之气的男声从楼上传来,声线低哑,好似刚被吵醒的野豹,言语间满是攻击性。


    楼下人瞬间噤了声,齐齐朝楼上紧闭的窗户看去。


    大玥回到:“师尊,是前来谈判的仙君。”


    “让他们滚。”


    两位仙君脸色黑如锅底,临走前义正言辞批判常少祖这种行为是罔顾律法,消极对抗,拒绝谈判。


    下午未时。


    上百名仙君浩浩荡荡齐聚于灵云山。


    黑压压一片如厚重的城墙般堵在净方阁阁门口,资历与辈分最高的六大长老手持法器往前面一站,周身的气势威压,仅看一眼便叫人腿脚发软。


    大玥站在阁门口,依旧诚恳道:“晚辈还是建议诸位仙君晚一个时辰再来。”


    绿袍男子挑眉,吊儿郎当道:“难道他还没起?”


    “不是,”大玥摇头,如实道:“师尊有午睡的习惯,这时刚歇下。”


    “他当自己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吗?”绿袍男子嗤笑一声:“真是好大的架子,百君齐聚,竟连踏入净方阁阁门都不配?”


    此话一出,仿佛点燃了吃了闭门羹的众仙君心里的火气,六大长老也都沉下了脸。气氛一时压抑到了极点,好似有人再插一句,马上就能踹开门打起来。


    邵庭来时正看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上前安抚道:“诸位莫要动怒,来做个深呼吸,吸气,呼气……有没有感觉好多了?”


    六大长老见来人,表情缓和了不少,拱手道:“邵宗主,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想与束尘仙君探讨‘和平契约’一事。”


    邵庭点头,哪怕事情闹到了这份儿上,脸上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契约可否给我一份?”


    邵庭接过契约,转手递给大玥:“大玥,去叫束尘起床,若他不肯起,便叫他在上面签个名。”


    大玥犹豫了一瞬,认命般接过契约符纸,转身推开阁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门内想起劈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夹着几句谩骂。


    邵庭看向惊疑不定的众仙君,平静地笑了笑:“诸位稍等片刻。”


    不到半炷香,阁门从内打开,大玥走出门,理了理沾了水渍的衣摆,将手中契约交还给邵庭。


    只见上面如刀削斧刻般充满戾气的三个大字:常少祖。


    淡淡的莹白色光芒从契约中央散发出来,汇集成一把长剑形状浮在空中,然后一剑刺穿“常少祖”三字,连同契约纸一同消失不见。


    契约已成,违约之人,当受万剑穿心之罚。


    众仙君面面相觑,此时安静极了,他们为此提心吊胆准备了三天三夜,结果他居然……居然就这么……签了?


    “师尊还叫他们滚。”


    大玥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恐怕还不行,”绿袍男子阴沉着脸站出来,双手环胸:“我宗门中一名弟子昨日在灵云山修炼,无故失踪……”


    他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身影兴奋地扑进了他怀中,撞得他一个趔趄。


    十一还穿着昨日落水时的衣服,皱皱巴巴的,显得有些狼狈:“少宗主!大长老!你们居然也在这儿!这是哪啊,怎么这么多人?”


    绿袍男子震惊:“你怎么还活着?!”


    十一更震惊:“我不应该活着?!”


    感受到邵庭朝他射来的视线,绿袍男子用力眨了眨眼:“你不是‘死了’吗?”


    “我,我怎么死的?”


    十一浑浊的脑子转了两圈,想起来了什么又好像没想起来,试探道:“我是昨天从瀑布掉下来摔死的?”


    绿袍男子眼快要眨抽筋,低声道:“你不是被‘走火入魔的束尘仙君’……?”


    十一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任务,表情瞬间严肃:“是的,我是在与走火入魔的束尘仙君争斗时,从瀑布掉下来摔死的。”


    邵庭嘴角多了几分玩儿味,问:“那你现在为什么还活着?”


    十一一懵,转头道:“我……福大命大?”


    绿袍男子被他气得脸通红,一巴掌抽在他脑袋上:“你听听这话你自己信吗?!”


    十一委屈撇嘴:“我,我昨天吃了毒蘑菇……”


    “闭嘴,回家了!”


    夜晚,净方阁。


    邵庭倚靠在窗棂边,看向躺在摇椅中的常少祖,皎洁的月光打在那悠闲的人儿身上,好似蒙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他声音放缓了些:“今日你竟会放他们一命,束尘,其实你根本没打算真把他们怎么样吧?三日前,你与我那样说……”


    “澄清一下,我只是喜欢看人为难的样子罢了。”


    常少祖晃着摇椅,白了他一眼,“别用那种看大圣人的眼神看我。”


    “你以前眼中可容不下沙子。”


    常少祖不再同他理论。


    他只是想找个不务正业的正当理由,但又看不得那帮人好过而已。


    常少祖吹了吹捧着的热水,皱起眉:“起开,你挡住我看月亮了。”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