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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回(上)


    【藉烟光古踪乍现】


    上回说陆青和?灵儿离开玄明观, 按吴道官儿指示的路径往山中而来。一路上草木繁盛,不时见到松鼠,兔子,听到山鸟鸣叫声分外悦耳……


    其实?这山景都是看惯了的, 他二人此?时有情饮水饱, 故此?所到之处无不是美景, 所闻之声无不是乐音, 手拉着手说说笑笑,心里甜蜜蜜, 脸上笑盈盈, 尤其陆青,开心的如同要飞起来。


    陆青见灵儿穿着一身紧趁衣裳, 外面是一件海棠色洒金绣衫,腰系彩绦,金环束发,飘飘如林间仙子一般。忽想起曾建说让自己亲她的话,一边走一边出神。灵儿疑道:“陆大哥, 你想什么呢?”


    陆青一下回过神来, 把脸一红:“没想什么…”


    话犹未了, 惊动了脚下一只四脚蛇,“哧溜”蹿了开去。灵儿吓了一跳,“啊”了一声。那陆青眼疾手快,一步跨出, 把那蜥蜴捉在了手上。


    搁在以往, 肯定就要吓唬人了, 这?会儿小心翼翼拿起来给灵儿看,笑道:“别看它模样吓人, 其实?不咬人,还挺好?玩儿的,有的还会掉尾巴哩。”


    灵儿看那小蛇在他手中摇头摆尾拼命地挣扎,忙说:“快别伤它,把它放了吧。”陆青依言放下了,小蛇在地上挣挫了两下,瞬间跑的不见了。


    灵儿笑道:“陆大哥身手好?快,这?也?能捉住了。”


    陆青:“我小时候天天到山上玩,这?东西?经常见,开始我也?捉不住,它跑的可?快了!后来见多了,就会捉了。”


    灵儿道:“你们都是这?样!我哥小时候也?可?淘气,把树上虫子捉来玩,那大杨树上有一样虫子,我们叫它树老虎,通身碧绿碧绿的,长?个?方形的大脑袋,两只蜗牛一样的细长?角,胖胖的身子……”


    陆青笑道:“这?个?虫子我们管它叫胖毛虫,长?的傻头傻脑,是小孩子玩的!”


    灵儿道:“有一次,我哥捉了两只,装在瓷瓶里养着玩,夜里瓶盖没盖好?,都逃走了……四脚蛇倒没见他捉过,我知道不咬人,可?是这?东西?生的丑,跑的又快,有点?儿怕人,我不喜欢它。”


    陆青想起来,笑说:“不但是你们女孩子怕,有的大男人也?怕它呢!我有一次从山上捉了一只四脚蛇回来,那会儿还在学堂念书,拿去大家玩,先生眯午觉,我把它放在砚盒里,先生醒了开砚盒,一下子钻进他袖筒里去了,先生吓得?当场昏了过去……”


    灵儿禁不住笑了:“你也?太淘气了!那后来呢?我猜先生一定重重打了你一顿。”


    陆青讪讪地道:“先生倒没打我,把我赶回家,说不让我上学了,我娘知道,打的我好?惨,后来……后来先生也?不要我了。”


    一边说一边笑,解释道:“其实?这?主意不是我想出来的,别人说的,我觉着好?玩也?没多想,就那么做了。”


    灵儿道:“这?个?指使你的人也?太坏了,饶吓了先生,又害了你。”


    陆青笑道:“也?不是,那会儿大家都是小孩子,都不懂事,还是怪我自己。”一边说着,想起文权来,就把话题岔开了。


    不知不觉来在一座山脚下,乱草丛中依稀有条小路,蜿蜒伸上山腰,山腰上一大块平缓的沙石空地,边上有个?山洞口。俩人顺小路走上来,陆青道:“就是这?儿了,吴道长?说的穿山而?过的仙人洞,走出去就到山后。这?是谁造来?也?不知做什么用。”


    灵儿想了想:“会不会是运送什么东西?,就不用翻山了?按说这?么大的地方,要使人力造出这?样的山洞,不知要费多少气力,也?要一段时间才行,不该没人知道的。难不成,真的是神仙造出来?”


    陆青笑道:“进去瞧瞧就知道了。”拉起灵儿的小手往里走去。


    先时还有亮光,越走越暗,一会儿工夫,前方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了。陆青取出火折子,点?燃火把向周围照了照,只见这?洞中甚是宽阔,洞顶距头上尺来高,一个?人伸展双臂还探不到边。脚下是坑洼不平的砂石地面,两侧石壁上明显有刀砍斧凿的痕迹。


    陆青道:“看这?样还是人力建造的。”继续往里走,越往深处,越觉四周一片阴凉,湿气侵人,两人只听见彼此?呼吸声、脚步声,还有火把哔哔剥剥燃烧的声响。


    灵儿悄声道:“这?里阴森森的,要是一个?人来,还真有点?儿怕呢。”陆青握了握她手:“不用怕。”


    走了多时。忽然看见左侧有一个?岔口。陆青道:“这?里有岔洞,不知里面是什么?”灵儿道:“既然吴道长?他们都晓得?这?里,想必来的人也?多,不会有什么古怪,咱们进去看看。”


    陆青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拉着灵儿,拐进去瞧了瞧,只见四壁空空什么都没有。忽听见流水声响,打火把一照,看见一股涓涓细流,从顶上石缝里流出来,沿着石上凹槽流到地上,又沿地上一道水沟流入石壁中去了。二人皆恍然:“原来开凿这?边是为了取泉水的。”


    回到主路上又往前走了几十步,远远望见前方有日光照射进来。少刻两人从洞里出来,已?是山背后了。向远望去,仍是连绵不断的山峰,却比方才山势平缓了许多,一轮红日沉沉西?坠。


    两个?又在附近走了走。陆青道:“怕天晚了,咱们回吧。”


    正要原路返回,忽见不远处草丛里,一只灰兔一动不动卧着,两只圆眼睛瞪着他俩瞧。


    灵儿笑道:“这?小东西?,好?像一点?都不知怕人。”近前走了两步,那兔儿一下子跃开,跳了两跳,却又停了下来,偏着头望着他俩。


    陆青把火把递给灵儿,笑道:“还逗咱们玩儿呢!看我捉了它!”


    疾行上前去抓,那兔子“嗖——”地蹿开,钻进草丛。陆青追来,倏忽不见了野兔踪迹。只见面前山壁上紧贴着一截枯树,下面堆着杂草败叶,掩着些乱石。


    陆青把石头翻开,仍是不见,奇道:“藏哪儿去了?”忽听“唰啦”一声响,那野兔从旁边荒草丛里冲了出来,撒开四腿,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


    陆青:“可?惜了,不然把它捉回去,给你玩两天!”


    灵儿却没说话,将火把递给陆青,自己往枯树那边凑近瞧了瞧,伸手拽了两把藤蔓,讶异道:“陆大哥,你看这?里!”


    陆青:“怎么了?”灵儿道:“这?里好?像是个?洞口。”陆青过来看,本来以为是一截枯树桩,细看竟没有根,是从别处移过来堵在这?里的。


    两人拨开枯草败叶,移开碎石,再去搬那木桩,果然活动了。露出一个?一人来高的洞口。陆青喜道:“这?里还有一个?山洞!”


    此?时火把已?经快燃尽了,却还有亮光。陆青举着火把探身进了洞口,喜道:“这?个?洞比那个?有趣,藏的好?深!咱们进里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走入里去,灵儿跟随。却见这?山洞不及前面那洞宽敞,也?能轻松容下一个?人行走,两侧石壁平滑,錾凿得?方方正正,脚下用大块石板铺就,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洞里并不觉潮湿。灵儿悄声道:“这?里倒像是有人住的。”


    走了一会儿,前方道路越发平展整齐。陆青疑道:“难道这?个?洞也?能穿山出去?”快走了两步,忽然感觉前方空旷了许多,拿火把照了照,看起来像是一间屋子。回头要与灵儿说话,忽然觉得?一阵晕眩。


    只听背后灵儿弱弱叫了声:“陆大哥……”


    回头看去,见灵儿扶着额头,身子摇摇晃晃。吓了一跳,将火把往地上一扔,跨过来将她抱住了,唤道:“灵儿,你怎么了?”灵儿道:“陆大哥,我头好?晕,胸口也?闷的慌。”


    陆青此?刻也?觉晕眩,并发觉气味异样,他俩之前刚从那边山洞出来,习惯了潮湿发霉的气味,所以没留意,这?会儿才想起来,心道:“不好?!这?里好?久没住人,怕是有瘴气。”


    连忙屏住了呼吸,一把将灵儿抱在怀中,往来路上走,不想他一用力,血流加快,眩晕的更厉害了,没走几步,腿发软,脚下失了准头,不留神打闪跌坐下去,情急之下扭身护住了灵儿,盘坐在石上。


    灵儿迷迷糊糊说道:“陆大哥,你怎么了,我的头好?昏……我们……还能出去么?”声音里流露出恐慌。陆青道:“没事儿,你别说话。屏住气,一会儿就好?了。”


    灵儿在他怀抱里,只觉得?身上暖暖的,心里一阵轻松,自语道:“陆大哥,我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怕。我听见你心跳……真的好?欢喜。”


    陆青这?会儿只觉头昏胸闷,心里还是清楚的,恨不得?不要喘气才好?。只听灵儿含混说道:“陆大哥,你喜欢我,是像喜欢姐姐那样的喜欢么?”


    陆青一怔,少顷明白她的意思,不由说道:“那不一样,我对云姑娘,只是敬重她,对你才是真的喜欢。”


    灵儿在黑暗中微笑,喃喃地道:“陆大哥,你是不是看我这?样,才说安慰我的话。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很欢喜……”


    陆青脑袋里昏昏沉沉,先还自信无碍,此?刻却也?有些怕了,便说:“不,我不是哄你,我是真心喜欢你,只愿咱们天天在一起,一生一世在一起才好?。”


    灵儿没接话,好?像昏迷过去了。陆青奋力,硬撑着往门口方向挪蹭了十几步,再也?使不出力气,只得?停了下来……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几时,清醒过来,口鼻吸到新鲜的空气,周围都是昏黑的,仔细分?辨,依稀看到洞口方向有些黯淡的天光。自己动了动手脚,发觉已?经复原。只听怀中灵儿发出微细均匀的呼吸声,心里顿时踏实?了。


    少顷灵儿动了一动:“陆大哥?”陆青应道:“嗯。”灵儿:“陆大哥,我们这?是在哪儿呢?”陆青道:“我们在山洞里,你还记得?么?”


    灵儿停了一忽儿,说:“我记得?了。”陆青道:“你活动一下,看怎么样?”灵儿试着站起身来:“还好?,就是脚下虚软,没力气。”又问?:“方才是怎么了?”


    陆青道:“方才咱们进来太急,中了些瘴气。这?会儿好?了。等我点?火把。”将手去摸包袱,寻出火折子,吹着了,点?燃余下一支火把,看了看身旁,道:“这?会儿好?了,咱们进去看看。”


    灵儿拉住他衣襟:“我有点?儿害怕。”陆青道:“不怕,刚才我都看见了,里头是屋子,人住过的,咱们这?么快就好?了,想必里头还有进气的地方。”


    于是前面带路,灵儿在后跟随,果然空气清新了。走了不远,见到一间石室,甚是宽敞,却是四壁空荡荡的。


    灵儿道:“看那边,哪里来的灯光?”


    陆青举火把凑近前,只见石壁上面有一处隐隐透出光来,不是灯火光,却像是水光,有盈盈流动之态。将手摸一摸,十分?光滑,与寻常石壁并没什么两样。


    陆青道:“这?里面是什么宝贝么?”又看别处:“原来屋里光线都是从这?儿来的,可?是这?么暗,又看不清楚什么,莫非这?里住的是个?瞎子?”


    灵儿想了想:“要真是眼盲的人,也?用不着光了。我猜,可?能以前主人在时,这?个?光比现在明亮很多,能照亮屋子,后来时间久了不亮了,主人也?走了。”


    陆青点?了点?头。又沿着石壁看去,只见一侧壁上有三层石板砌就的架子,上面两层空空如也?,只第三层上放着一个?盒子。灵儿摸了摸,盒子是木头做的,盒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陆青伸手去拿木盒,一时竟没拿起来。奇道:“这?是什么木头,这?么重!”


    灵儿道:“是不是钉在这?上面了,你看能打开不,慢着些儿,别有什么古怪。”


    陆青将火把递给灵儿:“你站远些”,双手将盒盖搬开来。只见里面放着一部书籍,书旁有一只半月形的小巧物件。


    陆青将那物件拿起来,掂着有些分?量,给灵儿:“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灵儿接过来看,却是一块砭石,打做成梳子模样,梳齿圆利光滑。便道:“这?个?像是医家用的砭石。”


    陆青道:“那你收起来,回去给太公看。”灵儿稍作犹豫,又一想,这?里已?是没有主人了,便将砭石梳放入腰间顺袋里。


    却说陆青一伸手,将那书籍拿了起来,道:“这?是什么书?”灵儿:“当心些,让我看看”,陆青从灵儿手里接过火把,将书递给她,两个?凑近了观瞧。只见书皮上弯弯曲曲四个?古字,灵儿念道:“这?个?字好?像是念胎,胎……什么什么录……”


    翻开首页,只见上面是密麻麻的小字。陆青道:“写的什么?”灵儿:“不知道,看不清,认不出写的什么,带回去给外公看。”正说着,忽觉手上异样,就看那些字变得?模糊了,书页窸窸窣窣四分?五裂,升腾起一阵细细的烟雾……


    灵儿“哎呀”了一声,慌忙将书放回盒子里,已?然迟了,眼看着那书籍变成了一堆细碎的灰屑。原来时间太久,这?书页是丝绢一类东西?,已?经朽化?,经此?移动,转瞬之间竟是灰飞烟灭。


    第七十一回(下)


    【沐星华恋影成双】


    灵儿登时大悔, 痛惜不已,懊恼说道:“这是古书,一定是件宝物?,被咱们给弄坏了!”几乎流下泪来, 陆青心?下?也觉憾然, 安慰她说:“这?也不能怪咱们, 就算我们不动它, 也是朽坏了,不能碰, 看不成的。”


    灵儿呆站了半晌, 无可奈何?,只得叹息了一声, 将?木盒原样盖上。


    陆青道:“那边好像还有一间屋子?,过?去看看!”走入玄关,果然右手边又?有?一间石室,隐约听见水流声响,灵儿此时心?情十分沮丧, 拉住陆青衣襟, 道:“陆大哥, 别?进去了罢,我……我们还是回去吧。”


    陆青此时好奇之心?大盛,拍拍她手臂道:“没事,有?我呢, 不怕!”走了进去, 忽见前方出现两个亮点, 与石壁上流光不同,倒像是两盏灯光。


    陆青道:“这?又?是什么光, 是谁点着灯了?”


    将?火把往前举照了照……这?一照不要紧,蓦地看出轮廓,只见那?边壁上是个石龛,龛上一条碗口粗的?大蟒,一层层盘踞着,叠的?半人来高?,昂着头,那?两个亮点正是蟒蛇的?两只眼?睛,映着火光,直瞪瞪望着他们。


    灵儿倒抽一口冷气,紧紧抓住陆青的?胳膊,一声不敢出。陆青也唬得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数起来,伸手把灵儿拦在身后,口里说道:“没事没事……”眼?睛盯着蟒蛇,慢慢弯下?腰,把靴筒里解手刀抽了出来。


    灵儿紧张说道:“别?,别?惹它,咱们快走,这?是它的?地方,想是它在这?里守着的?。”


    陆青低声道:“好,你先走,我殿后。”冲着那?大蟒勉强笑了笑,说:“蛇兄,俺们不小心?闯进来,扰了你老人家清修,您大人大量莫见怪,俺们这?就告辞了。”


    说着向后退去,灵儿回身向外走,就这?样两个挨着,一步一挪,慢慢退了出来。出了洞口,看见天光,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青忙又?将?那?截枯树移过?来,堵住了洞口。灵儿道:“还是原样关好了,别?叫人发现,不然遇到那?……”心?有?余悸,不知?怎么称呼才好。陆青道:“你说的?是!”把那?些石块也都搬过?来原样垒上,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又?将?些枯草败叶划拉过?来掩住了。


    此时已然入夜。陆青拿过?火把,说:“外面咱不晓得路,还从原来的?洞口返回去吧。”两个寻到来时那?山洞,复又?钻了进去。因走过?一遍了,没甚顾忌,脚步匆匆忙忙,不多时就从前方洞口穿了出来,手里火把还没燃尽。


    二人出得洞来,约莫已有?三更时分。并肩站立,抬头只见漫天繁星,一弯弦月如一片琉璃挂天上,山色幽明,风清气朗。


    手拉着手立了一会儿,陆青道:“咱们得在这?里过?夜了。”往附近拾了些松枝枯木,用燃剩下?的?火把打底,生起一堆篝火来。来时缠袋里装了水袋,带了两个油纸包的?酥饼,都取出来。灵儿笑道:“陆大哥你吃吧,我一点儿都不饿。”


    陆青道:“我也不饿,等会儿饿了再吃。咱们只好在这?儿待到天亮了!”往一块大石上铺了些干草,又?将?包袱皮展开了铺在上面,两个人紧挨着坐下?了。


    灵儿把那?只砭石梳子?取出来,瞧了瞧说道:“这?个东西,应该是医家按摩刮痧用的?,难道住在山洞里的?,是个给人看病的?先生?”又?摇头:“不对,要是看病的?先生,该去人多地方才是,怎么会住在山洞里?”


    陆青道:“这?里见不着个人,一般人闷也闷死了。多半是个清修的?道士,怕人打扰,才来这?里隐居。”


    灵儿点了点头,又?道:“那?个山洞做成那?样子?,得多少?人力物?力,一个道士如何?调动得来?况且修行的?地方只要清净就行了,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陆青懒得动脑筋,拿过?石梳摆弄两下?,笑说:“你别?想了!也可能最早建造山洞的?人早都没了,后来修道的?人住在那?里,不然好好的?,住到深山老林有?什么趣儿!”将?梳子?递还给灵儿,又?笑道:“难不成真?是个蛇仙,修炼成人形了,做成了这?个地方?”


    灵儿也笑了:“蛇精幻化人形的?故事我听说过?,却没见过?,也不相信。我们那?边倒是有?人被蛇精附体的?,要找法师驱邪才能好的?。”


    陆青道:“这?种事我们家乡也有?,我听过?可多呢!蛇精、兔子?精,还有?黄鼠狼也能成精的?,我有?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叫陈四侉子?,他哥有?一回就让黄仙附了身,躺在炕上不起来,只喊着要吃。家人煮饭给他吃,吃了几大锅还不饱,后来请人做法,把黄仙请走了,他哥醒了还说:好几天没吃东西,饿死我了!也不知?那?几锅子?饭都吃到哪儿去了……”


    说笑了一会儿。灵儿道:“那?条蛇不知?守了多少?年了,真?的?好怕人。不知?它在洞里吃什么,才长的?那?样大,我这?会儿想起来,还觉得瘆的?慌。”


    陆青笑道:“它是大山里长成的?,出来找吃的?还不容易。那?会儿听里面有?水声,想必洞里还有?别?的?出口,说不定它盘着的?地方,后面就是出口。”


    灵儿听他这?么说,禁不住扭头往身后看了看,一阵夜风拂过?,不觉打了个寒战。道:“那?要是它这?会儿出来了,到咱们这?里来可怎么办?”


    陆青伸手臂搂住她,笑说道:“不用怕,离的?还远着哩,再说它也怕火,看见火光就躲的?远远的?,不敢过?来。”


    灵儿依偎在他臂弯里,叹息一声道:“要是那?部书能留下?来就好了,外公一定看得懂。真?是太可惜了。”


    陆青不言语,他此刻拥着灵儿,感受她身上传来少?女的?芬芳,一时间仿佛思绪都停止了。


    两个默默坐了一会儿,灵儿唤道:“陆大哥”,陆青应了一声:“嗯?”


    等了半晌,灵儿低低说道:“那?时……你说的?可是真?心?话么?”


    陆青问:“什么时候?”灵儿不语,将?脸儿转向一边去了。


    陆青见此情景,才想起她指的?是那?时进山洞中?了瘴气,迷迷糊糊中?自己说的?话,本来那?些话他说不出口的?,当时情急才说了出来,这?会儿想起,倒不觉得难为情了,笑着说:“当然是真?的?,你要不信,我再说给你听!”


    灵儿转过?脸来,抑制不住满面笑容,目光闪闪,轻声道:“好。那?你就再说一遍,我想听!”


    陆青想了想,望着她眼?睛含笑说:“那?时你问我,喜欢你与喜欢云姑娘一样不,我说,不一样,我对云姑娘,是敬重,对你,才是真?心?的?喜欢,我想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灵儿听他一字一句说出这?番话,心?中?喜悦难以言表,眼?里瞬间泛出泪水来,伸出双手搂住他脖颈,声音发颤说道:“陆青哥哥,你这?样说,我心?里……真?的?好欢喜,我们一生一世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陆青听这?话,亦是心?潮翻涌。看她双眸深湛,泪光映着星光和火光,迷离闪烁,美丽不可方物?,再也按捺不住,将?两手环抱住她,低头便向她樱唇上吻去。灵儿婉转相就。二人拥吻了多时,才分开了,灵儿将?脸贴在陆青胸前,默默无语,沉浸在无限幸福之中?。陆青此刻只觉得天大地大,志得意满,人生都是喜乐。


    那?年他去金陵途中?遇到云贞,触动了少?年人爱慕之情,将?云贞看作天人一般,一见面就变得笨嘴拙舌、自惭形秽。后来看见云贞和蒋铭好了,犹如当胸受了沉重一击——本来就觉得自己不如蒋铭聪明多才,这?下?更有?些自卑了。每每夜深人静时想起,不免自怨自艾。


    相比之下?,他和灵儿的?交往却是一路轻松。灵儿美丽聪慧,性情活泼,起初陆青只当她是小妹妹一样,并没往男女事上想,正因如此,在灵儿跟前反而不觉拘束,挥洒自如。那?天被曾建点醒,想起过?去种种,才发觉灵儿其实老早就喜欢他了,一时心?花怒放。越看灵儿越觉得可爱,由此心?中?自信满满,却不知?他这?个样,看在灵儿眼?里,也越发觉得他好了……如此这?般,两人相悦之情日渐增长,却都羞于?开口表白。今日终于?天假其便,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却说二人向火而坐,相依相偎,互诉衷肠。述说当初夜市相见情景,孤山子?重逢,陆青拦马救下?灵儿,及至后来在凤栖山上诸般往事。


    灵儿轻声道:“那?时我见你只看姐姐,没注意到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真?的?好难过?。”


    陆青道:“我傻乎乎的?,在山上一直不知?你心?意。还是那?天,曾建提醒才想起来,你那?时处处都是看顾我的?。”说毕将?手臂用力抱了抱她,笑道:“不是我心?里没你,是我压根儿就没想到,你是窦庄主的?宝贝女儿,身份又?高?,生的?又?美,怎么会喜欢我呢?所以没敢往这?上头想。再后来……我成了牢城营的?囚徒,就更不敢想了!”


    灵儿听陆青赞她,自是欢喜无限。道:“那?时你和蒋二哥他们下?山,我等在半路上,就是想跟你一路走,不想又?遇到剿匪的?事,没去成。回到山上我哭了好几次……后来,哥哥要去金陵送信,我跟他出来,也是想打听你的?消息,只知?你家在宋州,却不知?确切在哪儿,又?不好去找你,心?里着急……后来在金陵,打听你在濠州牢城营,我就央哥哥带我来找……接下?来的?事,你就都知?道啦。”


    陆青道:“我还要多谢你,请了韩师父来。你真?对我太好了!有?你在,我真?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有?福气的?人,就给个皇帝我做,我也不要做了!”说毕又?往她额上亲了一下?。


    灵儿羞涩地笑了,抬起手抚摸他额角上的?刺印,说:“那?时一见你,我看见这?个印记,心?里好难受,在车里哭了,我哥哥还笑话我……等以后到了宋州,我与太公说,请太公给你医好了。”


    陆青也摸了摸那?印痕,笑说道:“行!我都听你的?。那?时我娘也是一看见这?个印就哭,我自己倒没当回事儿,现在日子?长了,常常都记不起来了。”


    灵儿听他提到母亲,想起周敏曾说女孩子?嫁人,对方家庭很是要紧。便问陆青家中?都有?些什么人。陆青一一告诉她:“我娘和大哥都疼我,没说的?,叔父也是特别?疼我,常背着人给我零花钱……从前的?大嫂没了,现在新娶了嫂子?,新嫂子?也是自小来我家,同我们都一块儿长大的?……”絮絮叨叨说了一遍,却独独把文权略去了。


    灵儿道:“我哥应该就快回来了,一回来,只怕就要催着我回家,我还想多在这?里待一阵子?,迟些走才好。”


    陆青顿了顿,说:“我当然也舍不得你走,可是你出来这?么久了,庄主和夫人一定想你,也担心?。你回去等着我,姊夫说,过?一两年想法子?让我去京里。到时我就去凤栖山向窦庄主求亲。”


    灵儿含羞道:“那?我回去,就跟爹爹妈妈说咱们的?事。你到了汴京托人给我捎信,我往汴京找你去。”


    陆青笑说道:“也不知?窦庄主和夫人,愿不愿意把你嫁给我这?穷小子?。”


    灵儿羞涩不答,靠在他胸前轻声道:“你不用担心?,从小到大,只要我开心?的?事,爹爹妈妈没有?不依的?。只是不知?你家里大人怎么样。”


    陆青道:“我家里也是一样,我娘见了你,不知?多喜欢呢!”


    说着话,只见天边发白,日色渐明。二人就着火将?酥饼烤了烤,分着吃了。收拾了包袱,将?余火熄灭,手拉着手往回走。


    此刻太阳还未升起,清风吹拂,鸟鸣阵阵。两人一夜未睡,却都精神饱满,脚步轻快。走到玄明观山下?时,远远望见前面来了两个人影,冲着他俩大声吆喝。待走近些,看清正是窦宪和曾建。


    见面就说:“可找着你们了,一夜不见回,把我俩都担心?死了!”


    灵儿和陆青都问窦宪什么时候回来的?。窦宪道:“昨儿晌午就回来了,和曾大哥在客栈里等你们,总也不回来,你俩怎么在山上待了一夜!”


    陆青不好意思道:“本来是要早回的?,不想遇着些意外。”灵儿伸个舌头,笑道:“哥,你不知?道,我们在山上遇见好奇异的?事!”窦宪和曾建都问什么事,两人相互看看,笑而不答。


    却说次日,陆青和窦宪来到玄明观,告诉吴宗元,周通序已往闽南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道官儿叹息道:“这?也没办法了,只好师父自己慢慢调理,从头再来罢。”


    又?待了几日,窦宪与妹妹商量回兖州。这?次灵儿痛快答应了。临去前一天,陆青约了李瑞霖兄弟俩,六人宴饮了一回,算是给他俩践行。次日,陆青和曾建骑马相送,直送至老鸦山附近,一一作别?,看着兄妹二人上车往北去了。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七十二回(上)


    【从心率性全为无悔】


    却说窦宪和灵儿离开濠州, 往应天而来,一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这日到了宋州,来在城南无名巷周家门前。


    叩门,小厮天福儿迎了出来, 窦宪问:“太公在家么?”天福儿:“在, 太公和姑娘都在家。早知?少爷和灵姑娘该回来了, 天天念叨哩。”原来半月前云贞和孟起就到了, 龙眼肉和白茶也?是?二人带了回来。孟起没做耽搁,次日就返回庐州去了。


    窦宪和灵儿进门, 只见周坚白、云贞, 后面跟着钱妈妈、桂枝、玉竹,一众都迎了出来。灵儿上前一一相抱。众人到堂屋见毕了礼, 钱妈妈领着两?个丫头去厨下收拾饭菜。


    这厢窦宪向太公禀告,如何到茅山见了周通序,如何跟随去闽地?游玩,以?及一路的见闻。灵儿述说在濠州诸般情景,大伙欢声笑语, 不消细说。


    灵儿把山洞里得的砭石梳子拿了出来, 递给坚白和云贞看, 问:“你?们看,这是?不是?医家用的物件?”


    云贞接过细瞧了瞧:“这是?用来刮痧按穴的砭石,石头也?平常,打作这么精巧细致的, 倒是?少见。你?从哪里得来的?”


    灵儿答:“是?在一个山洞里得来的。”就把那天和陆青在石洞山, 无意间探入石室的情形讲了一遍, 说到木盒子里古书,憾然不已:“……真的眼睁睁看着就碎了, 也?不知?在那里放了多久,书皮上面是?古字,里面也?都是?弯弯曲曲的小篆,我看了一眼,全认不出……一定是?件宝贝,竟在我手上变成?了一堆灰……”说着,几欲又哭。


    周坚白问:“书皮上的字你?看清楚了没?”灵儿道?:“看清楚了,书皮上四?个字,第一个好?像是?胞胎的胎字,第四?个是?录事的录,中间两?个我不认得。”


    云贞问:“那你?还记得那两?个字怎么写的么?”灵儿想了想:“我记得。”拿纸笔,把四?个字都描画出来。坚白一看,甚为惊异,叹道?:“这是?《胎臚药录》!不想这书竟在此处,现世只一刹那光景……”


    灵儿难过道?:“《胎臚药录》是?什么?我就知?道?一定是?件宝物,如今毁在我手上,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云贞道?:“这部书,汉代医圣张真人?在《伤寒杂病论》卷首提到过,失传已久了,今世没听谁说亲眼见过。不想竟然在深山里藏着,又是?这样?朽坏,看来,多半是?真本了。”又对灵儿道?:“你?是?无心之失,这也?是?该当如此,怎么能怪你?呢?


    周坚白沉吟道?:“去年在扬州,我听说从前认识的一个道?友曾见过这书,如今这人?也?不知?哪里去了,几十年没消息,他比我还年长几岁,不知?还在不在人?世……”


    便问灵儿那洞中详细的情形。灵儿就将如何不小心中了瘴气,石壁上莫名流动的光……以?及发现蟒蛇的事都说了。


    一边说一边比划:“好?大的一条蛇,又这么粗,盘起?来有这么高,眼睛就像两?盏灯一样?,正对着我俩看,把我吓坏了……然后陆大哥这样?,我这样?,一步一步挪出来,就怕它突然过来咬我们……我俩出来后,把洞口原样?封好?,只怕让人?发现进去了,惊扰那蛇,被它吃了。”


    窦宪笑道?:“我听他俩回来说,还想去看看呢!什么蛇仙?我才不信!要依我,多去几个人?,带上家伙,把它捉回来玩两?天!可是?都不告诉我在哪儿,不让我去!”


    周坚白笑道?:“不叫你?去就对了!天生万物有灵,何况,看那洞里情形,必是?有得道?的高人?居住过。那条蛇说不定也?曾陪伴过他,就算不是?,它在山里多年,吸食天地?之气,生成?偌大也?是?不易,想必是?有些灵性?的,你?何苦去扰它?结下仇怨,负了因果,生生世世都要还的。”


    说得窦宪吐个舌头,笑道?:“外公教?训的是?,我知?道?了。我只是?说说罢了,要让我一个人?去,我也?不敢去的。”


    坚白看灵儿因那古书的事很是?懊恼,就安慰她说:“这样?的东西?,何时出世何时湮灭,都是?有定数的,不是?人?力可为。虽然是?假你?之手化去了,其实也?与你?无干,你?就别多想了。既是?这里见到,说明这书还在世上,说不定别处也?有收藏。到了该见天日的时候,自然就出来了。”


    云贞道?:“从前我听舅舅说,但凡世间稀有的因缘,不论人?也?好?,物件也?好?,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倘若遇着了,就好?生护惜,遇不着,也?不必四?处寻觅强求,只须顺其自然即可。想来这书没到现世的时候,所以?才化去了,也?不为可惜。”


    坚白道?:“正是?这个道?理。”灵儿听他俩都这么说,也?就放下了。


    到晚间,姐妹俩在一屋里睡,说悄悄话。灵儿按捺不住喜悦心情,将自己在濠州与陆青在一块儿的事告诉了云贞,连两?人?深夜在山里彼此表白的经过也?吐露了,说道?:“陆大哥说等他去汴京,就来凤栖山与爹爹妈妈说我和他的事”。


    云贞见她抑制不住的甜蜜喜悦,也?为她高兴:“这真太好?了。陆青为人?信义,他说了来,到时就一定会来。你?只管放心,在庄上好?好?待着,等着他消息吧。”


    灵儿“嗯”了一声,含羞带笑地?问:“我这次回去,就想和爹爹妈妈说这事儿,姐姐说行不?”


    云贞想了想:“也?行,你?想说就说,不想说,等他来时再说也?成?。我看姨丈和姨母对他也?有好?感,应该不会反对的。”


    灵儿心里甚是?激动,抿着嘴儿笑的睡不着。便问云贞蒋铭的事:“我听哥哥说,蒋大哥去汴京应考了,现在怎么样?了?给姐姐写信了没?”


    云贞沉默了半晌,方说:“写信了。他现在就在汴京任职,可是?我还没跟外公说,我和他的事和你?们俩不一样?,将来还不知?能不能在一处。还是?一切顺其自然吧。”


    灵儿问:“还是?因为姐姐家牵连案子的缘故么?”云贞“嗯”了一声。灵儿轻轻叹了口气。转而安慰道?:“姐姐不用担心,蒋大哥那么能干,现下又做了官,一定有办法给姨丈洗清冤屈,你?们俩一定能在一起?的。”云贞握了握她手:“我知?道?,我不担心。”


    当夜姊妹俩各怀心事,不知?何时才都睡着了。


    窦宪和灵儿待了两?天,就回凤栖山去了。这日送他俩出了门,云贞回来自己屋里,桂枝跟着进来了,笑说道?:“看把灵姐儿高兴的,整个人?都像是?块儿蜜糖了!”说的云贞一下笑了:“你?这话,形容的倒很是?!看她那么欢喜,我也?总想笑呢。”


    桂枝犹豫片刻,低声道?:“姑娘还不告诉太公么?也?好?拿个主意,总这么闷着,不是?长法儿,姑娘自己也?不开心。”


    云贞收了笑容,不觉咬了咬唇,说:“现在这个情形,外公又能怎样??我怕说了,又让他担心。”


    桂枝恳切道?:“太公是?有见识的老人?家,不会担心的。不管有没有法子,总能有个主张。以?前你?不是?常说,凡事该怎么就怎么,别把简单的事儿想复杂了。要是?依我,前时告诉太公,说不定,咱们这会儿已在汴京城与二少爷见面了呢!”


    云贞仍是?沉吟不语。桂枝又道?:“姑娘自从认识蒋二少爷,性?子都变了。”云贞疑道?:“我怎么变了?”


    桂枝道?:“从前不管什么事,姑娘拿主意可利落了,现在总是?犹犹豫豫的,这样?儿也?不行,那样?儿也?不行……思谋半日还没结果,都不像是?你?了。”


    云贞闻言笑了,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对,是?该告诉外公,商量一下怎么办。”


    原来她俩到家没两?日,蒋锦就来了,带着蒋铭书信。信上说,蒋铭此去一举高中头甲第三?,是?为钦点探花郎,如此这般,已留在京城任职,请云贞见信后尽快来京相会。


    云贞看了信,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虑。欢喜的是?蒋铭得偿所愿,忧虑的是?偏偏落在京城,自己如今还是?罪眷身份,换了别处还好?,天子脚下,众说纷纭,若是?真去找他,只怕连累到他。真个是?柔肠百转,寝食无味。


    思虑再三?写了一封回信,说此事还未曾禀告太公,要与老人?家商量才行,并且自己出门一年多才回来,要陪外公待些日子,暂时不能来京。叮嘱蒋铭稍安勿躁,恪尽职分,不要挂念自己……云云。


    信交蒋锦带走后,每日辗转反侧,委决不下,迟迟没对周坚白提起?。今日桂枝催促,又看灵儿那般开心快乐,不免心里也?触动了,下午拿上蒋铭书信来找周坚白。说道?:“外公,贞儿有件事要与外公说。”


    周坚白慈和道?:“过来坐下说。”自从云贞回来,老人?看出孙女有心事,还以?为她在李家遇到了什么不便与人?讲,也?就没问。


    云贞顿了一顿,走至外公跟前,忽然双膝跪下了。坚白不由一惊,忙拉她起?来:“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云贞起?身,唤了声:“外公”,将书信递过来,坚白接过展开来看,只见抬头写的是?:“铭顿首。字付贤妹云贞妆次”,就不看了,把信递还给孙女:“到底什么事?你?说与我听。”


    云贞道?:“是?蒋铭来的信,他要我……去汴京与他相会。”


    周坚白一怔,蓦地?心下明了,略想了想,问:“是?上次他们一起?去凤栖山时的事么?”云贞含愧道?:“是?。本来,他说到春天给蒋锦送嫁,就来家里提亲的,不料后来出了案子的事,所以?……这次在句容,我们见过面了。”


    将去年初秋蒋铭找到长山镇,自己同他去泉盛乡给李妈妈看病,后来一直通信,以?及蒋铭赴京之前又去辞行等事大略说了一遍。周坚白道?:“怪不得,去年春天他来,总问你?和你?舅舅往哪边去了。”


    沉吟良久,轻叹了一声:“看来,前年在蒋家,是?我一念之差,把你?留在那儿,却没想到,这也?是?你?的缘分了。”


    云贞见他面上没有喜色,知?道?并不是?很赞同这门亲事,心里涌上一阵歉疚,唤了声“外公”,不知?说什么好?。周坚白明白她心思,笑了笑。拉着她坐在身边,问道?:“你?想好?了么,现在打算怎么办?”


    云贞望着外祖父:“贞儿想知?道?外公的意思。”周坚白默然半晌,方问:“你?母亲的事,有人?对你?说过么?”云贞点头:“上次在山庄,听姨母说了些。”


    坚白道?:“要是?从前,我是?不愿意你?去,只怕你?再走你?母亲的老路。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我的想法也?变了。这件事,还是?你?自己决定吧。蒋家门庭不错,可毕竟是?仕宦之家,一旦嫁进去,怕是?不得自由了。”


    云贞低头不语,坚白接着道?:“云氏牵连逆案,蒋铭没能如约提亲想来也?是?这个缘故。要是?换了别家,还没甚大碍,你?只充作周家女儿罢了。偏偏又是?他家,多少人?看着的。那蒋弘之一心要儿子入仕,对蒋铭的期望甚高,你?两?个将来结果如何,也?是?未知?……”


    云贞轻轻点了点头:“这个贞儿知?道?。”


    坚白又道?:“就是?将来到了一处,蒋铭这孩子,骨子里骄傲的很,他是?要建功立业的那类人?,你?和他一起?,恐怕将来什么事都得以?他为重了……这些,你?都好?好?想一想,心里要有准备。”说毕不觉叹息了一声。


    云贞明白外公心思,必是?教?导孙女学医这么多年,结果还是?要去别人?家里做主母,心有所憾。一时歉疚,不觉滴下泪来:“贞儿让外公失望了。”


    周坚白温言道?:“这也?是?你?的缘分,外公只希望你?过的自在开心,又有什么可失望的。你?别哭了,我最不喜欢看见你?哭。”又问:“给他回信了么?”


    云贞道?:“回过了,我说,要问过祖父的意思再做决定。我想,他刚刚得了官职,立足未稳,万一牵扯上逆案非同小可。来时路上表哥也?说,现在风声还紧,总得再过几年,才能想法儿将我继母和弟弟接回来。可见这案子影响还是?很大,如今他又是?高中,一定很多人?看在眼里,我去了,只怕给他带来麻烦…所以?我回信说暂时不能去。”


    坚白点头:“你?这么做是?对的,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沉吟片刻,又嘱咐道?:“外公的心愿以?前跟你?也?说过,我把你?养大,教?你?本领,只愿你?活的遂心如意,你?只要爱惜自己,就是?对外公孝顺了。蒋铭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可是?,要是?情势不容,你?也?别把自己束缚住了,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当断则断。不是?世上别人?怎么活,你?就得怎么活。”


    云贞闻言体会老人?家心情,又想起?自己母亲,眼睛不觉又湿润了,拉住坚白的手说:“外公放心,这些贞儿都明白。贞儿有家可依,也?有医术傍身,不论如何决不委屈自己,不做让外公伤心的事。”


    第七十二回(下)


    【和美恩爱尽在平常】


    经?过这番谈话, 云贞心里踏实了许多。看看又过了半个月,一日李劲来到,先到上房拜见了太公,云贞叫他厅上相见。


    李劲告诉了蒋铭近况, 说道:“二少?爷在京中平安顺遂, 只盼能早些见到姑娘。”递上蒋铭书信。信中却只说, 明白云贞的心意, 让她好生陪伴太公,照顾好自己, 云云。


    随信捎来一个磨喝乐, 却是个做官打扮的胖胖的不倒翁: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圆领袍, 脚下粉底皂靴,两手端扶着銙带,喜眉笑眼,憨态可掬。将手一碰,摇摇晃晃, 纱帽展翅儿颤巍巍的, 全家人看了笑个不住。就连周坚白也笑了:“是怎么想来?做成这样玩物!”


    又过了一个月光景, 期间陆玄带景茂来拜望太公,送些时新物品,坐了半日去了。蒋铭却再无消息。此时已是六月天气,赤乌当空, 十分炎热。云贞每日不出门, 不是陪着?太公闲坐说笑, 谈论医理,就是在房里读书, 做针线。


    这一日,蒋锦派人来,给太公送来几盒茶食酥果,并下帖儿请云贞过去,说是身上不舒服,请她去看看。次日来轿子接,云贞就带了桂枝一同去了。


    轿子到了张府门口停下,家人往里通报了,蒋锦迎出大门口接着?,两?个人携手进来,直走入里院蒋锦的住处。


    蒋锦先?陪着?云贞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到几间房里看了看,云贞看这院落虽小,却也亭轩错落,花木深秀。房间里器物摆玩,壁上挂着?字画,布置得十分雅致。因笑说:“这正是你的风格了,可见你如今是得其所哉!”蒋锦笑道:“也就是这样罢了。”


    说着?话,采芹上茶。忽见从她身后跟进来一只猫儿,通身白毛,头上和尾巴却是茶色,背上还有?两?个茶色的斑点,生得虎头虎脑,洁净可亲。那猫见了云贞,走到她身旁,伸着?脑袋蹭她脚下。


    蒋锦讶异道:“这真奇怪了,这猫平时胆小的很?,见个外人来,哪怕是家里小厮,也要躲藏起来。见了姐姐倒不怕,还来亲近了。”


    云贞笑道:“是么”,弯下腰摸了两?下猫的头,那猫儿仰头看她,一跃跳到腿上。蒋锦忙说采芹:“快把它抱走,看弄姐姐身上猫毛儿。”云贞笑道:“不妨事”,将手抚摸,那猫儿就呼噜呼噜地起来,引得都笑了。


    云贞问:“它叫什么名?”蒋锦道:“它叫二筒。是去年七月金管家出门路上捡的,希正喜欢抱了来,来时还是小奶猫,怕活不了呢。不想现?在长大了,调皮的很?,采芹快把它抱走,看一会儿抓着?姐姐。”


    采芹走来笑说:“云姑娘小心,二筒指甲好几天没剪了,早上少?爷还说,该给它洗澡了。怎么却没抱走呢。”一边说,一边将猫儿抱起出去了。


    云贞道:“你说身子不好,是怎么个不好了?”蒋锦便道:“也没什么不好,就是……”看看左右无人,悄声说:“还是那件事了,麻烦你给看看。”


    原来上次蒋锦去周家,两?人说许多闺房话。蒋锦婚后,夫妻恩爱,公婆呵护,日子过得很?是如意,唯一愁的是至今还没怀上孩子。蒋锦道:“上次你诊脉,说我身上都好着?,我也就不着?急了。只是……”凑近前附耳说了几句话。


    云贞一抿嘴儿笑了,说:“是你让他看,还是他自己说的?我还没听说哪个男人要看这个的。”


    蒋锦微红了脸,笑说:“上次你说我月事正常,诊脉也没毛病,我回?来都跟他说了。他说,这是两?个人的事,既然你没事,说不定是我有?什么不好,不如我也去瞧瞧吧。”


    云贞笑道:“既是他要看,怎么不找外面的医生去,要我看,我倒是没什么,恐怕你家官人不好意思?的。”


    蒋锦道:“就是不好意思?外头找医生。他说要请太公给看看,我想又没什么症候,大张旗鼓的做什么?不羞人么!既是姐姐来了,请你顺便看看,可好不?”


    云贞笑道:“既是你说好,那就好吧。”蒋锦也笑:“我就知道你是最让人放心的。”命秀云去书房找姑爷过来。


    不一会儿张均来了,只见穿着?一件白绸道袍,戴着?软纱头巾,眉目疏秀,斯文模样。与云贞作了揖,坐下聊了几句。落后望着?蒋锦,蒋锦点了点头。张均有?些不好意思?:“劳动姐姐了。”


    云贞给他细细诊了脉。诊毕了,张均道:“姐姐那时不在应天,素文天天盼着?姐姐回?来,今日既来了,就多坐会儿,吃了饭再去吧。”蒋锦吩咐采芹把二筒抱来,交给门外小厮,张均带着?去了。


    这厢云贞望着?蒋锦抿嘴儿笑,蒋锦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说:“怨不得你笑,他这人,说是因为我喜欢猫才捡一只回?来,其实?他比我上心多了。每每张罗带出去梳毛洗澡的,一个大男人,说出去谁听了谁不好笑呢。”


    云贞笑道:“笑且随他笑去,自己过的开心最要紧。看他对猫都这样儿,何?况待人呢!看得出你俩很?是默契,我也替你高兴呢。”


    蒋锦问:“姐姐看他脉象怎么样?”云贞道:“也没什么事,都好着?呢。”蒋锦道:“那怎么到现?在还……”又陪着?笑说:“要不,还是请你给我们?开个方子,调理调理吧。”


    云贞笑道:“你还说不着?急,没见像你们?这样,平白无事想药吃的,”想了想,“也行,那就开个小方儿,给你去去心疑。”便要纸笔写了个方子。蒋锦喜道:“多谢你”,收了起来。


    又道:“我还有?要紧事与姐姐说,咱们?到里屋说话去。”引云贞到了里间,取出一封信来:“我哥哥有?信来了。姐姐看了可别着?急。”


    云贞闻听这话,心里不觉一紧:“出什么事了么?”蒋锦道:“没出什么事,就是我哥现?在不在汴京了,他去了石州。”


    原来蒋铭会试之?后又经?殿试,真宗甚爱他的才学,当即下旨除授翰林院学士,充任昭文馆供职,主?理编修文史之?事。——这原是官家拳拳爱护之?心,可那蒋铭正值年轻气盛,教他坐在馆阁中从早到晚翻书做学问,岂有?不厌烦的?时间一长,就觉无聊烦闷起来。


    却说张均的哥哥张垣在直秘阁承旨司任职,因是姻亲,蒋铭到京时就认识了,两?人住处相邻不远,早晚相见,一来二去成了朋友。某日蒋铭向他问起当年秦助的案子,说道:“我原不在京,不知这案详细,问谁都讳莫如深,真的有?那么要紧么?有?个好朋友受这案子牵连,不过一点小事,就遭全家流配去了岭南,不知这两?年有?没希望回?来。”


    张垣笑道:“这是逆案,怎么不要紧?就是真冤枉,也只能等几年再说……”将他所知情形告诉了一番。


    原来当时真宗亲审,秦助直言自己是刘仁瞻后代,由亲眷抚养成人,不忿当年祖辈枉死,才做下种种事端……当着?皇帝的面,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言语。惹得官家震怒,只命严查严办。


    张垣道:“圣上器重秦助,先?还有?心调他入枢密院做宰执的,不想出来这件事,牵连进去的多是才学人士,在秦家查出的书信也多有?怨愤之?词……你想,这不是明着?打朝廷的脸么?圣上心情怎么好得了?所以?处置的重,到现?在谁也不敢提。”


    蒋铭听了这些话,知道短时间内给云家翻案无望,越发?郁郁不乐了。过几日云贞回?书来到,说暂时不能来,蒋铭知道她顾虑的是什么,心中万分失望,然又无可奈何?。


    却说因他中了头甲,又是太傅举荐,年纪又轻,人品风度都是第一等人物,谁见了不喜欢,一时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新贵。朝中大臣,凡家里有?待字闺中的女孩儿,纷纷托人求亲,就连宰相章犀盈也托张垣带话,说家里女儿比蒋铭大两?岁,问蒋铭定亲了没,没定亲的话,就要给蒋毅下书提亲去……蒋铭躲避不及,想尽法儿婉言拒绝,又担心蒋毅给他订亲,云贞又不来。一时又是愁,又是烦,又是相思?,又是忧虑,把个小伙儿头疼的不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从张垣处得来一个消息。说是太原呈报,在石州任监军的刘彦辉生病甚是沉重,申请回?京休养,朝廷要另外派个人去做监军。


    张垣道:“还不到一个月,那边来了两?回?呈报了,上回?说是病重,这回?说是病笃,恐怕这会儿人都不在了。这边朝廷还没找出个替职的。”


    蒋铭心中一动,问:“石州是个什么地方?怎么没人愿意去?”


    张垣笑道:“石州还在太原的西北,偏僻小城,却是太原城的门户,往西就是党项,那边兵匪时常过来骚扰,前年还叫夺占了,费好大力?气才收复。那地方气候恶劣,监军一任三年,武将还罢了,文职谁受得了?这刘大人去了还不到两?年就成这样了,还有?哪个愿意去。”


    蒋铭听了这消息,回?去自思?道:“我要是去了石州,边关?待上几年,了我一桩夙愿,也省得做这份不咸不淡的差事。到了那边,又没人聒噪提亲,云贞也好前去相会了。” 想了一夜拿定主?意,次日与张垣说了。


    张垣惊讶道:“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好差使,你去那里做什么?家里许你去么?”


    蒋铭道:“我也学了些武艺,一直想去边防看看,做监军而已,又用不着?我行军打仗。家里有?什么不许的?”自作主?张写了呈子上去。


    原来当朝制度:文臣事务先?经?宰相阅览,武官事务先?经?太尉,唯有?翰林院馆职属内阁,可以?直接上书。阁中正为没人愿去石州发?愁,一见奏本,即呈真宗批阅,真宗看是蒋铭,想起他是哥哥赵元佐的人,便要问他哥的意思?,偏巧元佐完了恩科的事,就到乡下避暑去了。事情又急,于是真宗朱笔一挥,准了蒋铭的呈奏。


    旨意一下,蒋铭松了口气。没过两?天,赵元佐回?来,闻听此事甚是不悦,把他叫去责备道:“是我荐你来应试的,如今高中了,想你年纪轻,没阅历,放在馆阁里磨磨性子,过几年好堪大用。因为爱惜你,连地方上都没让你去,如今却去边关?吃苦受累,你父亲不担心么,岂不怪我?”


    蒋铭先?告了罪,说:“晚辈全托大人庇佑,侥幸得中,忝居馆职。自知阅历浅薄,无以?克当厚爱,心下常自惶愧,寝食难安。前日偶然得知石州一事,晚辈以?为正是历练良机,想家中有?兄长幼弟陪伴,父母大人亦不至牵念过甚,才敢擅自主?张。晚辈在家时,父亲常教导为臣者当为国效命、为君分忧。蒋铭自请边关?效力?,家父知道必然赞同,对大人更?是只有?感激,断不会有?丝毫埋怨。此是晚辈下情,还请大人明鉴。”


    赵元佐听他说的入情入理,其实?心里也喜他有?志向,敢作敢为,又看木已成舟,只得罢了。说:“旨意都下来了,我说什么也没用了,你给家里写信好好说说。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吧。”蒋铭喏喏而退。


    回?到下处,叫李劲准备行李,给家写信。此时宝泉回?去金陵送信又来了汴京,另从家中带了一个小厮叫宝胜的,虽是年纪小,却是十分伶俐。蒋铭将家信交给宝胜,命他带回?金陵。


    把李劲叫来吩咐道:“差事催的紧,我带着?宝泉先?动身。另外我给云姑娘写了封信,你往应天给她送去,然后留在那里等她,以?一个月为期,要是云姑娘愿意去石州,你就护送她来,要是她不去,你就独个儿来石州找我。”


    李劲一听慌了:“这怎么成?石州这么老远,又是边城,李劲职责在身,万万不能与二少?爷分开。再说了,云姑娘还不一定去呢,或者太公舍不得她去。要是让我在应天等着?,不就是强着?姑娘去么?”


    蒋铭沉吟了半晌:“你说的也是。”改派宝泉送信到蒋锦处,信里告诉云贞,自己官差在身,不能到应天来接她,请她到石州相会,如若太公不允,就等自己回?来再见,云云。


    且说云贞看了信,默然了半日。蒋锦又把宝泉叫来当面问话,宝泉说,他从汴京来时,蒋铭已经?动身走了:“二少?爷吩咐小的在这里殪崋等些日子,要是大姑娘去石州,小的一路跟随伺候,要是姑娘不去,就令小的回?金陵家去。”


    打发?宝泉去了。蒋锦向云贞道:“哥一定盼你去的,不然也不会让小厮留在这儿了。他信中没说,但我听希正讲,大伯信中说我哥中了之?后,许多人上门提亲事,他去石州,想必也跟这个有?关?。只是石州路途遥远,要去,也是难为姐姐,我也不知该怎么处,姐姐自己看吧。”


    云贞也知道蒋铭去石州是为了能与自己相会。心里有?喜有?忧,说道:“我是没什么,只怕外公不肯让我去。”


    蒋锦:“我知道。哥也必定想到了。姐姐回?去禀告太公,只看老人家意愿吧。”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七十三回(上)


    【石州城蒋铭初任职】


    云贞到家时已是天晚。思虑了一夜, 次日与外公说了蒋铭去石州的事。周坚白沉吟半日:“既是这?样?,你打算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云贞看了看外公,没言语。周坚白道:“如今不打仗了, 按说去也?无妨。可是那里寒苦, 路也?远, 你若不去也?好, 在家等他回来,安安稳稳也罢了。”云贞“嗯”了一声, 应道:“贞儿知?道, 那么我就不去了。”


    坚白?看着她:“可你心里是想去的,是不是?”


    云贞默然, 少顷抬头看祖父,说:“他是为?了我……才去那边的。”


    坚白?不觉叹息了一声:“是啊。昨天你去张府,我料到?与他有关,不成?想事情是这?样?。昨晚我起了一课,你们两?个人…”话?没说完, 沉吟良久, 又道:“你静修几日想一想吧, 去还是不去,自己决定。倒也?不用顾虑我,人留在家里,心不在此, 也?是枉然。”


    云贞低了头, 内疚道:“贞儿太任性了。”周坚白?笑了一笑:“这?也?没什么。到?我这?把年?纪, 凡事都想得开、看得淡了,要我说, 你去也?好,不去也?好,其实都没什么要紧。人生一世?,各人修为?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又轻叹一声,“你也?有你的因缘,却是我不能左右的。”


    云贞含泪唤了声:“外公”,依偎过来。坚白?怜爱地看了看孙女,说:“前一阵子城北任记药铺的任老先生来看我,说起他外甥在太原有药铺,每年?从宋州往过运送药材。你要是去石州,我便问问他,若有合适机会你同他们一道走,我也?放心些。”


    过了几日,果然联络到?任老,才知?他家新近在石州开了间分店,他儿子任清源采办了药材土物,再过半月左右就?要启程。听?说云贞要去,欣然答应同行,笑说道:“不知?大姑娘到?那里投奔何人,要不嫌弃,小店还缺个医生坐馆哩,只是女孩子怕不安全,要是当地有人照护就?好了。”


    坚白?笑道:“她有个远房表兄,不久前出任石州制使,所以她才去的。”对方一听?高兴了:“这?么就?更好了,往后,还要多承制使大人看觑俺们哩。”


    接下来半个月,匆匆忙忙,准备行李衣裳。蒋锦知?道云贞要去,亲自来送了二十两?盘程,云贞不收。蒋锦笑道:“这?也?不是我的,是哥哥让宝泉带过来,先我没说,怕说了,倒像是催着你去了。”又问带不带宝泉,云贞想了想:“路上虽是用不着他,可他去了,承影身边就?多个自己人服侍。”就?把宝泉带上了。


    临到?出发?时,坚白?一再叮嘱:“你在外面,行事我都放心的,只是路上警醒些,照顾好自己。我这?边守家在地,又有你姨母他们在,你不用惦记。”云贞应喏了,洒泪拜别祖父,随任家一行启程不提。


    话?分两?头,早在一月前,蒋铭已从汴京动身,走前赵元佐叫去府里践行,又给带了一份下程。蒋铭不敢推辞,只得拜谢收下了。之后带着李劲,另有禁军兵马司调拨了二十个军校,随同往西北方向而来。


    一路上快马加鞭,晓行夜住。走到?相州某处馆驿,正遇到?原来的石州制使官刘彦辉一行从石州回来,蒋铭想问问那边情形,却看他奄奄一息,话?也?说不囫囵了。只好安慰几句,拱手别过。


    走了一个月光景,这?日到?了石州城。径直来到?官衙厅上,只见偌大院落厅堂,静悄悄空荡荡,只有几个仆役在那里洒扫。


    随行军校喝问道:“这?里谁是管事的?制使老爷到?了,如?何没人迎候?”


    仆役们立在那里,面面相觑。落后一个年?长些的走过来,哈腰陪笑道:“禀告军爷,小的几个只是杂役,负责打扫庭院,伺候起歇的,并不知?大老爷今日降临。因没有当厅的老爷,差役们也?都没来当班。”


    李劲喝道:“胡说!昨儿就?叫人提前通报过了,怎么你们都不晓得?”那仆役不敢答言,缩着肩膀站着。


    这?时门外跑来一个军校,正是昨日提前进城的,叉手拜道:“昨日小人到?了统领府,与统领汪爷禀报了。汪爷说,今早要去校场练兵,请大人先在官衙歇下,小的们先伺候着,稍后他来拜会大人。”


    李劲看了看天,皱眉道:“这?都晌午了,还不见来,难道这?会儿汪统领还在练兵么?”


    军校道:“小人刚去校场,汪统领不在那里了,问他帐下,说是……说是……”,看了看李劲,又看看蒋铭。李劲道:“是什么,快说!”


    那人道:“说是统领不是去巡城了,就?是回府了,小的还以为?……还以为?来这?儿拜会大人了,不想却没来。”


    李劲看了看蒋铭,道:“这?汪统领是什么人,多大的来头,简直无礼之甚!”


    蒋铭略一思忖:“先住下再说”。


    李劲命军校搬行李,入到?后衙安顿下了,吩咐杂役厨下做饭。蒋铭洗漱了,房里坐着。命人将方才那年?长的仆役叫过来,问他:“原先衙门吏丞都哪儿去了,怎么一个不见?”


    那人陪笑道:“禀告大老爷,这?衙门里没有吏丞。”


    李劲疑道:“没有吏丞?连个写字的师爷也?没有么?”


    那人道:“前年?刘老爷刚来时,有个随衙的押司,是太原城衙署派过来的,待了三个月就?回去了。从那往后,衙里案卷、告示,都是刘老爷亲自书写。石州这?里是边城,以军务为?主,凡事都听?汪统领的,刘老爷在时,只管地方上民情纠纷,别的一概不管。小的听?说……”看了蒋铭一眼,不说了。李劲在旁斥道:“听?说什么?快说,说个话?也?吞吞吐吐!”


    蒋铭制止李劲,微笑问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在这?里多久了?”


    那人躬身陪笑道:“小人贱姓董,行二,人都叫小的董二。今年?虚四十八岁,在石州待了二十多年?了。”


    蒋铭笑道:“怪不得,原来是董二官,我如?今刚来,不知?这?里详情,你知?道些什么,只管与我说说。”让李劲给他搬个凳子坐。董二告了座,斜佥坐下,说:“小人不会说话?,讲的不中听?,还望老爷宽恕则个。”当下告诉了一番。


    原来这?石州地处边塞,与契丹、党项都相去不远,从前战事不断,人口少,只作?为?太原附属城镇管辖,划拨一个吏丞过来,协助统领将官共同处理城中事务。


    后来澶渊建盟,宋辽边境消停了,党项人也?不敢轻举妄动,石州来往人口增多,迅速繁荣起来。党项见此垂涎,突然派兵进犯,石州守军本来人少,又没提防,竟被党项打跑,把州城占了。


    消息迅速传到?太原,当时太原都制置使孙沔刚来,便派了守御军中一员副将叫做汪殿成?的,带兵前来收复。那些党项人主要是抢掠财物,立不住脚的,一见来兵攻打,弃城跑了,汪殿成?乘胜追击,杀的落花流水,大获全胜。


    孙沔将此事回报了朝廷,任命汪殿成?为?石州统领使。自此石州才单独设置府衙,京师派任州制使兼监军统领石州事务,第一任便是刘彦辉。


    董二说道:“刘老爷虽是朝廷派来的,比汪统领官阶高,可是这?里不比内地,别的地方是文官高武官一头,这?里却是相反。据小的所知?,就?是年?终述职呈报,也?是刘老爷写了,给汪统领看过才作?数的。”


    蒋铭听?到?这?儿,望着李劲笑了:“你听?听?,可不是天高皇帝远,什么新鲜事都做出来!”又问董二:“城里有多少军马?汪殿成?手下几个副将,你知?道么?”


    董二道:“城里总共加起来,大约有三千兵马。汪统领帐下有三位将官,分别叫作?汪岐、牛广赟、陈智勇。别的小人就?不知?道了。”


    蒋铭沉吟了一会儿,说:“董二官,你认识人多,可知?城里有才学的先生,给我寻一个来。银子我按月付他,若做的好,等我上报就?把他参个吏丞,也?是容易的事。”


    董二笑答道:“这?里做生意?的多,有才学的先生却不愿来,所以难找。不过……”望了望蒋铭,顿一顿,说:“小的有个嫡亲侄儿,名叫董新,字新民,今年?三十二岁,在衙后小学馆训蒙,要是老爷一时找不着合适的,叫他来伺候些笔墨倒可以。原先刘老爷忙时也?曾找他。”


    蒋铭道:“那行!改日你叫他来我看看。”说毕,打发?董二去了。


    吃毕了饭,蒋铭同李劲换了便服,两?人往城里走了走。见这?石州城不大,却也?五脏俱全,百业俱兴。溜达了两?条主街,在茶铺里坐了坐,晚些回来。一问,汪殿成?仍没露面。


    李劲奇道:“这?是成?了例了?想着还跟刘爷在时一样?,把咱不放在眼里了。”


    蒋铭冷笑道:“毛病都是惯出来的,这?便是刘彦辉的不是!这?汪统领是等我先去拜他呢,就?此好给咱们立规矩。”


    李劲笑道:“二爷要是去了,恐怕以后就?要被他辖制了。”蒋铭也?笑了:“先不理他,且看他挨到?什么时候。”当晚歇息不提。


    次日一早起来,和李劲一块骑马往城外去,路上远远望见一队军士,簇拥着一个将官往西郭门校场方向去了。李劲道:“该是点卯时辰,做统领也?够忙的。”蒋铭道:“在其位谋其事,干什么是容易的!”


    俩人出了城,向北绕城转了一圈,见这?座州城四面环山,周围山势不比南方险峻,却是连绵不绝,气势恢宏。此时已是七月末,天高云淡,草木枯黄,秋风飒飒。蒋铭勒住了马,笑说道:“这?地方不错!三年?在此渡过,岂不爽哉!”李劲笑应:“这?里风土粗犷,正是好男子待的地方!”


    蒋铭望着远方出神,自语道:“也?不知?云姑娘什么时候能到?,现在动身了没。”问李劲:“你说,她会来不?”


    李劲笑道:“会!上次我去送信,把那个磨喝乐拿出来,他们看了都笑,我听?桂枝说连太公都笑了呢。所以云姑娘必定来的!”蒋铭呵呵笑了。


    回到?衙门,只见七八个差役在厅口聚着,交头接耳,见俩人走来,忙都肃立了。一个班头过来参见,原来昨日董二通知?班头,说新老爷来了,众人都来当班了。


    蒋铭略问了问,吩咐从后日开始按例升衙理事,便打发?散去了。


    吃毕早饭,命人把带的一箧书抬进卧房,自己一册册取将出来,往架上摆放。忽然军校来报:“汪统领来了,正在门前下马。”蒋铭停了一下,吩咐:“先请到?厅上待茶,说我就?来”,将书全部放好,这?才换了公服,走来前厅。


    果见一个武官在厅上坐着,生得膀大腰粗身材,圆盘子脸,浓眉大眼,络腮胡子。厅下还站着一个副将。


    蒋铭走来相见,二人平叙了礼。汪殿成?呵呵笑道:“昨儿正是例行操练的日子,下官有失迎迓,得罪大人了。”


    蒋铭淡淡一笑:“统领军务繁忙,自然公事为?重,时日还长何须过谦。”各自落座,军校奉茶上来。


    且说那汪殿成?的心思,等着蒋铭先去见他。一早点完卯回到?下处,左等右等不来,正自烦恼。只见账下副将陈智勇来见,说道:“末将听?说,新制使已经到?了,统领还没见么?”


    汪殿成?哼笑了一声:“昨儿晌午就?到?了。听?说是个年?轻小白?脸,今春恩科才中的,以为?自己官阶比我高半级,就?要摆谱,这?会儿还没见影,想是等我去拜他哩。”


    陈智勇陪笑道:“读书人死心眼儿,这?么想也?是常情。他新做官,年?纪又小,如?何晓得咱们这?里的事?若依末将的愚见,您大人大量,倒不必与他计较。只恐文职心量窄小,顶对起来,总是不美,万一呈报上做些手脚,有碍统领前程,岂不因小失大了?”


    这?陈智勇是个有勇有谋的人,汪殿成?一向听?他的,便想了想:“你说的也?是。莫若哄哄他,只要别插手老子事务,凭他怎样?罢了。”这?才带着智勇一起来了。


    却说蒋汪二人厅上说话?。汪殿成?笑道:“大人昨儿来,到?街上逛逛没?这?地方虽然边镇,自下官来,也?有些热闹可瞧。”蒋铭道:“傍晚出去走了走,两?条街许多商铺,确是人气兴旺,比我以前想的不同。”


    殿成?笑道:“人气旺,财气就?旺,事儿也?多,以后民情诸事,有的大人忙了!这?地方偏,也?有偏的好处,没人来指手画脚,也?是省心!往后石州城里,民事劳烦大人费心,军务就?由下官效力,咱二人文武合力,保得一方百姓安居,岂不好么!刘大人在时,与下官就?是如?此,大人以为?如?何?下官是个粗人,文墨不通,说话?直,大人莫怪。”


    蒋铭想了想,笑说道:“统领说话?如?此爽快,蒋某就?也?直言了。蒋某来此,为?的就?是守护一方百姓,民□□是分内该料理的,说什么辛劳?只是现有一事不明,昨日到?了,府衙吏丞都不知?哪里去了,刘大人在时地方财税如?何收放,账簿现在何处,统领可知?道不?若是统领不知?,蒋某只得着人去太原孙大人处询问了!”


    第七十三回(下)


    【接风宴李劲再出手】


    汪殿成听了这?话, 一时语塞,笑?容也僵住了。哑了半晌,方?说:“城里财税账目,现下…是在?下官那?里, 叫幕僚掌管着, 那?时刘大人病了不能?起动, 一应事务都交在下官代管。只等太原来人, 或是这?边有?人过去押运粮草时,抄本上报孙大人查核, 便罢了。”


    蒋铭恍然“噢”了一声, 笑?道:“这?么就好?了,没找到吏丞, 我?还以为刘大人回京,把账目直接送去孙大人那?里了,后悔来时没顺路去太原拜会孙大人。既是在?统领那?里,改日我?派人去取,或是统领着人送过来, 就简便了。”


    汪殿成只得勉强笑?了笑?, 点头道:“是, 大人说的是。”就不言语了。


    原来边塞州城与内地不同,财税收发、派放及上缴等事,都由本城制使官主理,京师也不派巡按来查, 只须上报上一级都制使核批即可。那?刘彦辉是个文弱书生, 在?京时就有?个外号叫刘老蔫儿, 是出了名的性子?软,没刚性。他才?来石州时, 孙沔派个吏丞过来协同立了账,其后每到决算时,刘彦辉就去找汪殿成商议……渐渐被汪压制,到了凡事必经汪殿成同意才?能?实?行的地步。后来刘彦辉病了,汪殿成索性就把这?宗事务全把揽在?自己?手里,州衙的用度反是从他这?边发放出来,因为每次上呈抄本都有?刘彦辉的图章,所以就连孙沔也不知实?情竟至如此。


    汪殿成原本想的是:新来制使是刚考中的书呆子?,年纪又?轻,知道什?么!我?只说一直按此行事,自然而然就成了例了。不料蒋铭开门见山就要财税账簿,话说的明明白白。按规矩也不敢不给他交账,可是吃进?去的怎甘心吐出来?当下一颗心突然塞住,闷闷坐着一句话不说。


    蒋铭只作没在?意,命军校:“去把我?从南带来的茶找出来,炖一壶,请统领尝尝。”


    又?向汪殿成道:“方?才?统领说各司其职,这?话极是。坦白说,蒋某是个文职的营生,军务又?不懂,管来做什?么!只是不论怎么说,我?身上挂着监军的职衔,年末上呈,少不得各项都要表述表述,莫不请统领单附一份呈报递上去?就算蒋某愿意,只怕上司也要追究。所以这?军务的事,多少还得留些心,请统领指教一二,最起码,别叫说出外行话来,就成了石州城的笑?话了!”


    汪殿成听他话里有?要干涉军务的意思,心里就有?些急了,自思道:“这?小厮一来就把揽账务,不是个好?相与的,要是再插手军务,以后这?石州城岂不是没我?说话的地儿了!”


    转念又?想:“他一个书生秀才?出来,知道什?么叫沙场厮杀刀枪无眼,不如先叫小厮看看军兵操练,震慑震慑,叫他知道厉害,就好?收敛些。”


    因笑?道:“大人说的是。俗话说的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军务有?什?么难的?有?敌来犯时调兵遣将、浴血拼杀,那?才?见武职的本事,平日不过按成例办事罢了。大人既这?么说,不如请同下官到校场瞧瞧去,今儿天气也不错,下官就在?教场厅设宴给大人接风,大人意下如何?”


    话一出口,蒋铭早知他心思,拍掌笑?道:“正合我?意!这?话统领不说,我?倒要说了呢!”于是带上李劲,一同出门上马,往校场而来。


    少刻来到。就在?演武厅前?置两张交椅,二人坐了,观看场上。那?陈智勇先行一步早来,叫上牛广赟和汪岐,三人分队操演兵马,排演阵型。一时只见兵戎整齐,旌幡飘摆,刀枪闪烁,金鼓喧鸣。兵士们都知道新来制使坐上头观看,一个个儿铆足了精神,威风凛凛,喊杀声动。排军演练毕了,刘智勇和牛广赟两个上马,表演了一回骑射,果然箭无虚发,两边军卒雷鸣般喝彩。


    蒋铭看得兴致勃勃,着实?称扬了几句,那?汪殿成本来肚里郁闷,得了几句好?话,倒觉松快了许多。


    落后就在?厅上设宴,酒菜下饭,摆满桌台。多是大块儿猪鸡牛羊肉,粗面卷饼,汪殿成笑?道:“咱们这?里,不比南面饭□□细,大人入乡随俗,只好?将就些罢!”


    蒋铭道:“我?看尽够了,倒比我?预料的好?得多。”与他在?上首席坐下了。牛、陈、汪三名副将上来参见,蒋铭看预备座椅多,便道:“三位将军辛苦,一起坐下吃几杯罢。”


    汪岐和牛广赟看看汪殿成,没言语。陈智勇叉手道:“长官们都在?,哪有?末将的座位。”汪殿成招手笑?道:“过来过来,叫你们坐就坐,哪儿那?么多说辞。”


    却见那?汪岐呵呵笑?了,说:“恭敬不如从命。统领既然发话了,咱们仨就陪着长官喝几杯。”说着,先过来坐下,那?两个也跟着坐了。


    汪殿成见李劲在?外间门口站立,指着他说道:“这?位兄弟是哪个?也叫过来坐。”蒋铭正色道:“统领说笑?,这?里都是将官,哪儿有?他的位子?!”


    汪殿成笑?道:“大人看不惯了吧,我?们军中的营生,没有?那?么多讲究。这?会?儿太平无事,你看都像模像样的,等到了战场上,白刃相见,血肉横飞,还论什?么你我?高低?一看本事,二得看运气,难道,那?贼匪看谁官大,就能?手下留情了?”说毕哈哈大笑?。


    蒋铭听他话里有?话,想了一想,点头笑?道:“统领说的有?理,边防的确得靠武职的本事,要不是统领治军有?方?,英明神武,石州也不能?这?么太平。统领真可谓劳苦功高,蒋某得好?好?与你吃几杯才?行!”


    当下推杯换盏,吃喝起来。汪殿成刚刚占了上风,心中得意,话也多了,声儿也愈发高了。蒋铭却少说话,只听他们几个谈论,或是卖弄各人以往英雄经历。


    忽提起了刘彦辉,汪殿成问道:“制使从前?认识刘大人么?”蒋铭摇了摇头:“未曾谋过面。”


    汪殿成笑?道:“这?位刘大人,好?玩的很,倒是个聪明人,就是身子?太娇弱了,去年冬天来了一股流寇,城下抢劫财物。我?命人下去捉拿,同刘大人一块在?城墙上看他们厮杀,后来下城墙,刘大人脚软的路也走不动,脸也白了,还是着人背着才?下来的。”说毕,和三个副将一起,都笑?起来。


    蒋铭淡淡笑?了笑?:“从前?不认识刘大人,来时路上倒是碰见了,刘爷病的不轻,话也说不出一句。他身子?弱,想是耐不得边关苦寒气候。”汪殿成道:“那?也是,”牛、陈二人都点头附和。


    却见汪岐在?旁“嗨”了一声,接话道:“刘大人不是身子?娇弱,是胆儿太小,吓得脚软了。统领还记得不,前?年我?去太原城押运粮草,有?个文职的参军跟着办差,那?人身子?倒是挺好?,人也年轻,谁知道上碰见一股党项兵抢粮,叫我?们给杀跑了,那?参军离着老远,只在?马上趴伏着,等到了衙门前?下马,才?发现……才?发现小厮吓得尿了裤子?了!”说毕哈哈大笑?,汪殿成几个也跟着笑?起来。


    陈智勇看蒋铭不动声色,住了笑?说:“俺们军中粗人讲话,蒋大人请莫见怪。”


    蒋铭哼笑?一声,摇了摇头,把身子?向后一靠,歇靠在?椅背上。说道:“没见过刀枪的书生,本来胆子?就小,头一回遇见这?样,也是难免。刚我?在?上头看着,三位将军骁勇善战,想必武艺高强,都是久经战阵的了?”


    汪殿成道:“他们三个本事都还不弱,任谁也能?独当一面,要不说呢,虽是上下级,我?只当他们兄弟一般!”


    陈智勇和牛广赟忙都道:“统领过誉了,末将如何敢当,战场厮杀原是末将们本分。”


    独汪岐大喇喇地靠在?椅背上,笑?说道:“本分是不差,制使大人不知,这?军中人也不一样,京里的官兵吃香喝辣,却安安稳稳,有?没有?本事各人知道罢了,只我?们守边的命苦,不定啥时候敌贼来了,就得玩命儿!要是没些本领,怎么混到今天!”


    蒋铭拍手笑?道:“汪将军说的实?在?话!蒋某在?家时,最喜欢看人耍刀弄棒,见了本事高强的,心里就禁不住钦敬,”指门口李劲道:“所以我?叫他也跟人学练了两年功夫,正不知学的怎么样。今儿天气不错,统领也高兴。不如就让他与汪将军练练手,指教他几招,也给咱们助助酒兴,统领以为如何?”


    话一出口,众人都不笑?了。汪岐想推脱,拿眼看汪殿成。汪殿成却没推辞,你道为何:一来话说到这?儿了;二来蒋铭毕竟是监军,认真起来,他出口的话也可算是军令;三来汪殿成心里想:听他说话,这?随从未见得有?甚真本事,就算会?几下子?,汪岐也不至输了。便道:“大人既有?此意,让他俩练练何妨!”向汪岐道:“你当心些,别伤着这?位小哥!


    李劲听说,早踏进?来一步,向汪岐抱拳拱手道:“汪将军请!”


    汪岐起身同他外面来,就在?厅前?空地上,往兵器架上取了一把刀,李劲拔出腰间佩剑,两个打个照面,战在?一起。


    话说李劲和蒋铭一起长大,早知蒋铭用意,上来便是狠招。那?汪岐原也有?些本领,无奈刚喝了酒,脚下散乱,李劲又?是成心教训他,一点情面不留,未及两个回合,就把一柄利剑架在?汪岐脖颈上了,手腕往下一沉,低声喝道:“跪下!”


    汪岐站立不住,“噗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脸色煞白。


    众人都走出来看。蒋铭一边笑?,一边呵斥李劲:“快放开!汪将军跟你开玩笑?,让着你呢,你还当真了!还不退下!”李劲收剑还鞘,俯首退下了。


    汪岐从地上爬起来,敢怒不敢言,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蒋铭也不理会?他,向汪殿成笑?说道:“这?汪将军不胜酒力,看脚也软了,快叫人送回去歇着。我?还有?几句话,要与统领商议。”


    汪殿成这?会?儿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得向陈牛两个道:“竟醉成这?样!你俩快送他回去。”二人施礼告辞,扶着汪岐去了。


    蒋铭和汪殿成重又?回到桌上。汪殿成吩咐军校热酒菜,蒋铭抬手止道:“不必了!”


    俩人一时都不言语。少刻蒋铭伸手指在?桌上敲了几敲,思忖着说:“统领是爽快人,蒋某有?话就直说了。这?治军是你的职分,虽是我?挂职监军,并不想多加干涉。至于军资分配,等我?看到账目再说,差不多的,就还依刘大人在?时成例也罢了。只是,”


    顿了顿,接着道:“如今有?一事相烦。我?从汴京来时,随身只带了二十个兵士,人不够,烦统领从军中分拨一百五十人,给我?听用。”


    汪殿成听说不干涉他军务,一切都依照旧例实?行,心里松了一口气。刚才?看李劲露这?一手,明摆着是教训汪岐乱说话的。心道:这?厮不好?惹,若是闹的过了,上呈的时候给我?使绊子?,也是麻烦。且先让他一让,看是怎样。


    于是笑?道:“这?是小事!只是人这?么多,衙署里住不下,大人的意思,还让他们住在?军营么?”蒋铭点头道:“别的都不变,只依我?吩咐使令就行了。”


    汪殿成道:“那?行,明日就让牌头分拨,到衙回复大人。”


    果然次日牌头来报,一百五十个兵士到位,听蒋铭吩咐。蒋铭同李劲来到校场,按花名册一个一个比对过了,令牌头每日来衙门听指示,安排事务,如此这?般,不消细说。


    却说董二把他侄儿董新民?带来了。蒋铭见董新民?是个斯文洒落的人,谈吐颇为不俗。问及诗书礼易,侃侃而谈,试他作文,略思索一挥而就。


    蒋铭大喜,便说了请他主理公?文撰写之事。董新民?恭敬说道:“大人有?命,学生自当效力。只是听闻大人乃今科探花,小生岂敢冒认才?学,从今往后,还请大人多多指教。”蒋铭笑?道:“先生过谦了。以后相处时日还长,随意些才?好?。”


    自此每到早班升衙,董新民?也来衙前?伺候,散衙后便去小学馆教书。蒋铭闲时常请他来吃茶,两个颇谈得着。一日,新民?见案上摆着《黄石公?三略》、《尉缭子?》等书,如获至宝,便向蒋铭借了去看。如此这?般,俩人渐成了好?友。


    却说汪殿成看蒋铭没声响,便令陈智勇前?去问候,送些土物,实?则打探他平日做些什?么。陈智勇回来报道:“制使大人除了升衙理事,就是去校场练兵,并不见做别的什?么,打听身边人说,赶上休衙日子?,就与他随从一块儿,骑着马,往城外山里转去,大半日才?回来。除此以外,只在?屋里读兵书。”


    汪殿成听说笑?了:“他这?是憋得慌,出去散心了。”疑道:“他练的什?么兵?就那?一百五十个兵么?”陈智勇道:“正是呢,天天都练,他不去,也让随从去。有?时还拉到城外山地去练。”汪殿成哈哈大笑?:“他这?是拿练兵当耍子?,过行军打仗的瘾哩!”


    笑?了一会?儿,又?摇摇头,冷笑?道:“还看兵书,乳臭未干的娃娃,纸上谈兵有?什?么用,难道贼兵按书本上写的来么?”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七十四回(上)


    【追粮草武统领受困】


    倏忽过去一月有余, 已是秋末,霜降过了,石州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早晚地上已是覆着一层寒霜。


    这日晌午时分, 蒋铭在后衙厅上与董新民吃茶说话。董新民道:“再过几日就要?入冬, 该结冰了, 大人从南来耐不得冷, 往日刘爷在时,赶这节气, 屋里都要生炭火了。”


    蒋铭笑道:“刘大人身体?弱。我觉着还行, 是比南边冷些,生?炭火倒还不至于。这边冬天长, 换了在金陵,有年到了霜降,桂花还开着。”


    新民道:“还是大人身子强健。我们本地?人也怕冷,想早些取暖,奈何哪有许多银钱?不过冬天也有冬天的好处, 党项人也猫冬, 不打仗了。”


    蒋铭点?头?道:“冬天行军不便, 粮草辎重是个大事儿,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出来打仗,都家里伏着了。”


    新民笑说道:“有件事学生?一直好奇的很, 大人高中头?甲, 天子门生?, 翰林院又?是天下读书人景慕之地?,大人怎么却到这偏远地?方来吃苦?”


    蒋铭道:“我因学了些武艺, 一直都想到边防看看。总听人说,男儿这一辈子,不到沙场瞧瞧是莫大一桩憾事。翰林院好是好,就是我待得气闷,所以?一听说刘大人找人替职,我就上呈子了。如今虽没?战事,来见见风土人情也好。”


    说毕问新民:“我也好奇呢,先生?一直在石州,如何学的这般满腹经纶,令叔父一看也是聪明人,莫非是家学渊源?先生?怎么不去科考,凭先生?的才学,中榜得个一官半职,也不是什么难事。”


    董新民一笑:“大人高看了。我家祖籍原在川蜀,父亲和叔父都是平常匠人,那些年各方战乱,随军修造工事,辗转落在了太原。后来战事消停,就住下了。我自幼也和家父学了些木工手艺。说来惭愧,我这人天生?有个毛病,嗜书如命,但凡看见书本字纸心里就喜欢,必得通读了才罢。有年跟着家父,给?一位长官家打做家具,机缘巧合,遇到他府上一位宿儒教师,不嫌愚笨,愿意教导学问,我就在他座下读了三年书,考过了地?方州试。后来也曾进京赴考,第?一回没?中,第?二回赶上家父过世,待除了服又?去,路上遇到事情阻住,又?误了。如此过去七八年,我成了家,有了孩子,就不愿再折腾了!”


    蒋铭叹道:“可见地?方上饱学之人也多,不知埋没?了多少。明春开科,要?是先生?还想去考一回,我倒愿意助先生?一行。”


    董新民闻言站起做了个揖,笑说:“多谢大人美意。说实话,现下没?这心气了。况且我喜欢读书,只是享受读书之乐,倒没?多做仕途之想。现下,胡乱教几个蒙童识字,凑合一家衣食也罢,虽然寒苦些,落得逍遥自在。不怕大人笑话,以?往闲时,我还给?人家做做木工,补贴家用哩。”


    正说着,李劲忽然来报:“王四春前?厅求见。”


    原来这王四春是个牌头?,是蒋铭从贴身亲兵里选出来的,另还有一个叫做贾庆斌,是从分拨的一百五十?人中选的,二人都在军营里歇宿,除了带兵,还交代他俩一些事务。蒋铭一听王四春突然来,知道必定有事,忙走出来相?见。


    王四春叉手报道:“禀大人,牛广赟和汪岐前?时去太原城押运粮草,今日回来路上遭遇一股党项兵,把粮草抢了,三停抢去了一停,刚刚俩人进了城,料到贼兵没?走远,汪统领和陈将军带人马出城追去了。”


    蒋铭一惊,问:“牛广赟和汪岐呢?”王四春道:“牛将军受了伤,回下处了。汪将军正在整顿粮草车辆。小人一听到消息就赶来报告大人。”蒋铭点?头?:“做的好。你再去看着,有什么消息速来报我。”王四春应喏去了。


    蒋铭想了想,叫李劲:“跟我出去看看。”顾不上董新民了,带李劲走到城墙上瞭望。只见城门也没?关,外边一个人也不见。蒋铭命人将贾庆斌叫来,亲自带他到城门处,安排他接管了城门守卫,吩咐凡有人出入仔细盘查,若见有异常立即关门。


    回到衙中等着,看看红日偏西,不见人来报消息。直到傍晚时分,王四春忽然又?来了,说汪岐点?了六百兵马要?出城。


    蒋铭一听急了,忙命李劲出门乘快马拦阻。李劲出了府衙还没?上马,迎面遇见贾庆斌跑来,报说汪岐已然带兵出了城,往北去了。


    蒋铭闻言大怒:“这时辰城门已该关闭!叫你守门你做什么了?如何不来报我就私自放他出去?”


    贾庆斌道:“小人早关城门了,是汪将军强又?打开。小人跟他说,但凡军兵出城要?有大人许可才行,汪将军不听,打了小的一巴掌,把剑要?杀小的,小的拦阻不住才让他去了。”


    蒋铭怒道:“一巴掌你就给?他开门了?难道他杀得你,我倒杀不得你了?”将佩剑也拔了出来。那贾庆斌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大人饶命!小的并非怕死违令,只是汪将军一向是小人长官,他说…他说大人是文职,不管军中事务,说话不作数,还说……有些不敬的话,小的也不敢学说。小的位卑职小,实在拦阻不住,不得不让他走了,求大人宽恕。”


    蒋铭忍了又?忍,收剑入鞘。斥道:“你这等违我军令,本该就地?斩首!看是第?一次,且先饶你,等这事儿完了再说!”


    你道蒋铭为何如此急怒。原来石州城里,兵将加起来总共不足三千,有战斗力的只两千六百人左右,如今汪殿成带出去一千五百军卒,城中只剩下不足一千人,汪岐又?带兵出去,城里就没?兵力了,为将帅者没?兵可带,还能做成什么事?所以?蒋铭急了,暗中跺脚,只恨自己疏忽。


    定了定神,匆匆走来看牛广赟。只见他受了伤,扎缚绷带吊着一条臂膀。见蒋铭来,慌忙起身迎接,说道:“末将有伤,礼数不周,请大人恕罪。”蒋铭摆手:“罢了”,便问他事情始末。


    牛广赟如此这般告诉一番:“因近日天冷,末将们也是防备着,怕党项人缺粮伺机来抢,路上十?分小心。贼人每次抢粮都是从前?方杀来,所以?末将走在队伍前?面,汪将军在后头?……不料这次贼兵却是从后杀来,也有五六百人,领头?的也很厉害,劫了十?辆车子去了,末将与他争斗,没?留神被他暗算了。”


    蒋铭问:“既然是汪岐殿后,怎么他反倒好好的?你却受伤了!”牛广赟抬头?看了看,欲言又?止。蒋铭皱眉道:“怕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快与我实说!”


    牛广赟道:“大人不知,末将和汪岐,都是随汪统领从太原来的,汪岐其实是汪统领的本家,他们是一个汪,他比汪统领小两岁,却高着一辈,私下与我们说,论起来统领该叫他叔,所以?统领平常不甚管他,纵有僭越处也不理会,我和陈智勇凡事也都让着他。”


    蒋铭冷笑一声:“就是说,贼兵来了,他反倒躲了,让人夺了粮草,还得你去抵挡?”牛广赟不言语,脸色略带怨忿。


    蒋铭又?问:“那陈智勇呢,是什么来历?”


    牛广赟答:“陈智勇是原来石州城里副将,那时被党项人占了城,便是他去太原求援,夺回石州一战,他险些把命丧了,是汪统领战场上救了他。所以?他对统领死心塌地?,统领也信任他,陈将军为人是厚道的,主意也多。”


    蒋铭:“天晚了,他们还不见回来,你怎么想?”牛广赟摇头?:“不知道,从来也没?这样过,按说追夺粮草,不管追上追不上,这会儿也该回来了。他们出去的仓促,身边连水也没?带。除非……除非是败了,想回回不来。汪岐也是急了,所以?才带兵走了。”


    蒋铭略一思忖,问道:“你现在能行动不?”牛广赟道:“能!就是使不得兵器,用大力伤口怕出血。”蒋铭点?头?:“那你自己当心些,且随我来。”


    同牛广赟一起到校场清点?兵士。原来汪岐把精壮兵卒都带走了,剩下的都是早上押运粮草才回来的残兵败将,点?齐了只三百余人,加上蒋铭那一百五十?人,连带守城门的都算上,总共不足五百兵数。


    看看天色暗了,蒋铭下令将城门紧闭,从这五百人里挑出病弱伤残的七八十?个,分成两队,由?王四春和贾庆斌带领,轮换把守城门,其余的兵士都命回去睡觉,枕戈待旦。


    又?上城头?瞭望了一回,只见夜幕降临,月色不明,星光晦暗,城下不见一个人影。蒋铭下城来,吩咐王贾两个但有消息立刻来报,就带着李劲回衙睡觉去了。那董新民见形势紧张,没?回家,也在后衙歇下。


    半夜丑时初刻,李劲把蒋铭叫醒,报说:“陈智勇回来了。”蒋铭一边起身穿衣,一边吩咐:“叫他来见。”又?问:“就他一个回来的?”李劲:“是,刚在城外叫门,贾庆斌放进来的,他的脑筋倒清楚,直接就奔这里来了。”


    蒋铭走出来,只见厅上明晃晃掌着灯,陈智勇面色疲惫,衣袍上染着血迹,站在当地?。


    见蒋铭忙上前?叉手施礼,说道:“禀报大人,汪统领带的军队现下都被困在西面山上一个叫老鹰嘴的地?方,敌兵在山坡上压着,冲不出来,统领腿上中了箭……末将是从南面树林边人少处杀出来,绕路回来的。请大人下令,即刻派兵救援。”


    蒋铭命人给?他拿吃的喝的,将地?图铺开来观看。陈智勇喝了两口水,一边指点?着地?图方位,道:“咱们得快速过去,趁着天黑好靠近些,路我熟,大人请快发令点?兵。”


    蒋铭道:“现在城里已经没?兵了,酉时汪岐带了一队兵马出去,他没?找见你们么?”


    陈智勇一怔:“没?见啊,”略思忖,一拳砸在桌上:“糟了!他必是以?为贼兵往北去,也往北追去了,这次我们也没?想到,贼人是往西去,半路又?来一股人,两面掩杀,才把我们迫入老鹰嘴山谷,困在那里了。”


    蒋铭道:“现下敌军有多少人,怎么分布的?”陈智勇指点?地?图,如此这般,说道:“敌人约莫有两千多,两个头?脑分别带着,在这一带山口雁翅型把着,我们带兵去,只能从中间这里迎着打,汪统领听见动静,带人往外杀,还有几成胜算。可是如今没?兵,如何是好?”


    蒋铭道:“现在城里兵士,满打满算不足五百,还须留些守城。咱们只能趁天黑,杀个措手不及,捡薄弱处撕开口子,让困住的人冲出来!”


    陈智勇立睁一双眼睛,连连摇头?:“不行,咱们人太少了,四百人一旦靠近,两面包抄,立刻就被吃掉了。除非擒贼擒王,可是敌军在高处,虽是天黑,也难靠的太近,咱们根本接近不了首脑。里面人饿了一天,又?冻了一晚上,早打不动了,天又?黑,见不着援兵,不可能冲出来。”


    蒋铭沉着脸:“不博一下怎么成?就是向太原求救,也得三日援兵才到。天一亮敌军必定进攻,他们能撑的了那么久么?”


    陈智勇又?摇头?,看了看蒋铭,迟疑道:“实在不行,末将倒有一个法子。”蒋铭:“说!”陈智勇道:“为今之计,先救人要?紧,我们可以?带着粮草去,和敌军谈判,让他们撤兵,换统领军队回来。”


    蒋铭愕然,盯了他一眼,怒道:“这是什么法子?本来就是追夺粮草去的……再说粮草没?了,吃什么过冬?难道是教党项人把石州当成粮草库了么?”


    陈智勇低头?不敢答言。蒋铭顿了一顿,又?道:“要?是把粮草给?出去了,他们不撤兵,反来攻城怎么办?”


    陈智勇道:“一定会撤兵。党项人出来,为的就是粮草,要?人没?用,只要?拿到了粮草,就会以?最快速度撤走。这个法子以?前?……以?前?石州守军也曾用过的。”


    蒋铭怒斥道:“胡说!这与投敌有什么两样?”


    陈智勇低下头?,说道:“现在事急,顾不得许多了,末将以?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不这样,就去太原求援,等救兵来。只是,等天亮了两边杀起来,汪统领他们吉凶难料,请大人早做决断。”


    蒋铭阴沉着脸,望着地?图思忖一会儿,问:“你说贼见了粮草一定撤兵?”


    陈智勇点?头?:“是,不然两边打起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于他们也没?好处。就打了胜仗,攻城也不易,况且援兵来到,他们什么也得不着。”


    蒋铭脑子飞速打转,将手一拍桌案,沉声道:“既是这样,就依你说,给?他们粮草也罢!我想这么着,你看如何?”便对陈智勇说出一番话来。陈智勇听得心惊肉跳,说道:“这法子倒是可以?,只是太冒险了,万一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蒋铭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天下并没?有万全之策。”遂命李劲去找牛广赟、王四春、贾庆斌、董新民等人,须臾都到齐了,如此这般,分派下去。


    第七十四回(下LJ)


    【出奇兵文制使立威】


    话少絮烦, 只说石州地处偏西,四更时分外面还是黑漆漆一片。蒋铭与陈智勇二人在前领队,王四春带着五十几个士兵从后押运二十车粮草,一众出城, 匆匆往西面山路上行来。走着走着, 天就蒙蒙亮了。


    众人来至一处路口停下。陈智勇向蒋铭说了一声, 勒转缰绳, 一人一骑往老鹰嘴谷口?驰来。打远就有党项兵见到了,吆喝道:“来的什么人?再走就放箭了!”


    陈智勇住了马, 喊道:“我是石州城的守军, 要你们长官来,我有话说!”


    且说这两拨党项兵并不是一路的, 都是出来找粮草,赶巧碰上?,把汪殿成合围在这里,虽然占足优势,也是两难:要战, 天黑不好动手, 要撤, 又怕他们不舍得?那?十车粮草,尾随追杀。这会儿看天快亮,两个正在计议,开?战怕得?不偿失, 不战又怕拖久了援军到来……


    正犹豫不定, 小校来报说了。便有一个头领走出来, 向陈智勇喊道:“你有何话说?”


    陈智勇打马走近了些,叫道:“我们制使大人说了, 你等出来厮杀,无非为了过冬粮草,我们也不缺这个,现下奉上?二十车粮草,两下罢兵。可行么?”


    那?头领一听大喜,说道:“你先等着,待我们商议一下。”回头跟另一个说了,也是欢喜。向陈智勇道:“你们即刻送粮草过来,见了粮草我们自然退兵,放了这谷里许多?兵马,不再相扰!”


    陈智勇道:“粮草我已经运过来了,就在北面山坡处,为了表明诚意,是我们州制使蒋大人亲自押运来的。蒋大人说,你们须得?把这边的人都撤了,两位长官带兵,亲自过去交接。不然,我们宁可把粮草烧了,也不与你们。”


    两头领听说如?此,忙命人绕山梁爬到高处瞭望,果然望见星星点点的火把,一簇人马带着粮草车,在那?边缓缓而行。


    一头领笑?道:“他这是怕咱们拿了粮草又不撤兵,所以离得?恁远,好引咱们过去,让这边人出来。”另一个也笑?了,却说:“还是小心些,宋人心眼儿多?,会不会有诈?”


    那?个笑?道:“就这几个人,有诈难道怕他?他要是有兵,就直接杀过来了,还带粮草车来作甚!石州兵本来不多?,看来都被咱压在谷里了。”


    另一个道:“那?也得?防着点,万一骗咱们,没?带粮草呢?我看还是留些人在这里守着,等粮食到手了,咱们再撤。”那?个点头道:“你说的是。”


    说是这么说,这两个家伙各带着一队兵,又要争功,都不肯折损自己?的兵卒。所以都愿意去接收粮草,不愿意在这边守着。一时你推我、我推你,商议不定。


    陈智勇只作不耐烦,催促道:“我们大人亲自把粮草运过来,你们还这样,就是不守信义!你们再不走我可回去了,一把火烧了粮草,大家拼个你死我活!”


    两头领都道:“我们得?见了粮食才能撤兵。也罢,我两个都同你去,也不怕你使诈!”


    各自分拨了三四百人,着两个排头带队,仍在山口?留守。别的兵分两队并行,马兵在前,步兵在后,俩头领走在最前头,由陈智勇带路,一起向蒋铭这边行来。


    两处仅隔着二三里路程,须臾走近了。陈智勇打马上?前拦住道:“两位长官且看,那?边为首就是我们制使大人,你们且在这里等着,我过去通报一声,把车子带过来。”两军就都停住了。


    这时天色渐明,二人看见蒋铭年纪轻轻一个小伙儿,生得?文质彬彬,穿着文官衣袍,纱帽幞头,也无甲胄。不约而同相互看了看,都笑?了。


    蒋铭催马向前。陈智勇迎上?说道:“大人!他们要验看粮草!”说着,左手放在胸前悄做了个手势。


    蒋铭看在眼里,向两个头领拱了拱手,旋拨马回来,冲王四春挥手。王四春就引着二十辆车子近前来,话说这里正是半山坡处一个山口?,两边军兵距离不过二十几步远。陈智勇道:“请二位长官前来查看!”两个头领催动座马,各带着十几个兵卒过来了。


    正此时,忽听得?高处不知?哪里“嗖——”地一声尖啸,一枚响箭破空而出,二人大惊都往上?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二十辆粮草车上?覆盖的麻布袋陡地掀开?来,每辆车冲出五六个兵士,个个儿手持利刃,押车的兵卒也都拨出佩刀,众兵直如?虎狼一般,惊天呐喊着杀将过来,最前面十几个党项兵还没?回过神来,顷刻间削瓜切菜,都做了刀下之鬼。


    这厢蒋铭手持一杆长枪,蓦地催马冲上?前,不由分说,便将一个头领挑落马下!另一个头领被陈智勇迎面杀到,“啊呀”一缩头,把个帽子刺落了,披头散发拨转马头就跑。


    此时最后一辆车上?,就有军校擂起鼓来,咚咚咚山鸣谷应,后面的党项兵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主将一个落马,一个败回,又听喊杀声伴着鼓声,震天直响,都慌了,洪水般向后溃败下来。


    却说这里山路狭窄,马军后退,后面步兵闪避不及,便从山口?直涌入谷里去了。那?谷口?一侧正是山势迂回避风处,生着一簇树林。鼓声响时,林中早现出一队兵士,当先一个便是李劲,引着百余人雁翅排开?,张弓搭箭,却将最前面一拨败兵放了过去,只拦着中间发射,那?箭镞飞蝗般射来,内中还有几只火箭,将人射中烧着了……一时间哭爹喊娘,惨叫声不绝。


    当下党项兵虽多?,却分散做几处,余下一个头领因有乱兵拦阻跑不快,被蒋铭和?陈智勇赶上?合力杀了。党项兵卒一看当头儿的死了,哪个还肯拼杀,只顾没?头没?脑乱奔,况且已是一日一夜不曾休息,都逃命去了。


    石州兵见此精神大振,一路追赶,忽见对面又有败兵过来,又听那?边山上?鼓声阵阵,不知?多?少军马厮杀……


    原来牛广赟和?贾庆斌带了三十余人,趁天黑埋伏在老鹰嘴谷口?附近,听见这边鼓响,也只管奋力擂起鼓来。里面汪殿成听见,知?道援兵来了,登时振作起来,指挥兵将向外冲杀。留守的党项兵听见到处都是战鼓响,不知?宋兵来了多?少,心里早怯了。况汪殿成带的这些又是哀兵,死地后生,只要拼命,怎么招架得?住?沿路败退而来,与这边溃散下去的军队相遇了,群龙无首,只就近向山坡下四散奔逃。


    如?此这般,蒋铭和?汪殿成两边军兵汇合一处,杀得?党项兵七零八落,落荒逃散,先前被抢的十车粮草也夺了回来。陈智勇和?李劲带领一支队伍乘胜追击败兵,直追出去十余里地,大获全胜。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太阳却还未升起。蒋铭命王四春、贾庆斌带领兵士打扫战场,整顿军马回城。汪殿成经过一番冲杀,腿上?伤口?崩裂,又流出血来。命人抬他到车子上?,推着走,受伤的军士相扶着,乘马的乘马,坐车的坐车。牛广赟身上?也有伤,也坐在车子上?了。清点凌晨去的三股士兵,加起来总共四百二十人,无一伤损。


    众人经历了一夜的煎熬和?惊恐,如?今打了胜仗,俱都兴奋不已。回去路上?,陈智勇走在车旁,和?牛广赟说笑?,你言我语,向汪殿成诉说制使大人如?何运筹帷幄,如?何神勇无敌。


    那?汪殿成劫后余生,听着这些话,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知?什么滋味,对着蒋铭没?话说。只向牛广赟笑?道:“人家都是英雄凯旋,只我和?你拖后腿,倒像是难兄难弟一样了。”


    蒋铭和?李劲前面并行,听见他说,都笑?了。蒋铭抬手把纱帽摘了下来,抖了抖,复又端正戴上?,笑?了笑?说:“去时候我还担心呢,我这纱帽还是新的,别教?弄坏了,要弄坏了,这地方,一时还不好寻去!”说的众人都笑?了。


    有说有笑?回城来,远远望见城下一支军兵在那?里,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党项兵来攻城了,细看却是自家服色,原来是汪岐不知?何时带兵回来了,在城下叫门。因蒋铭出城时,把能打仗的兵全都带出来了,只教?董新民领着那?几十个病弱伤残的兵士守城,嘱咐他紧闭城门,任谁来不许开?。所以汪岐进不去城,正自闹气。


    汪岐看见大队人马回来了,打马迎过来,向汪殿成抱拳道:“统领回来了……”不明就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汪殿成脸往下一沉:“你去哪儿了?”汪岐支支吾吾,汪殿成喝道:“到底怎么回事,吭叽什么?快说!”


    汪岐道:“末将带兵往北追贼,本来要去救援统领的,不想跑远了没?找到,落后天黑了,在山里迷了方向,不敢再动,等天亮,这才寻了回来……”


    汪殿成一边听他说,一边看蒋铭脸色。蒋铭只冷冷看了汪岐一眼,没?做理会。这时城门开?了,董新民出来迎接,作揖抱歉道:“因制使大人去时有命,除非见统领和?大人回来,别人一概不许开?门,况汪将军带着许多?兵马,学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不敢违命。”


    蒋铭满面笑?容下了马,相揖说道:“先生辛苦了。”回头向汪殿成道:“统领且请回府歇息片刻,辰时三刻,咱们升厅议事。”说毕,与董新民一块进城去了。


    蒋铭回后衙洗漱,换了衣服。看看时间到了,带着李劲来至教?场厅上?。只见众人分列两旁,上?首位子空着,汪殿成在旁侧坐,见他进来,起身相迎。蒋铭道:“统领有伤不便,不必拘礼。”就在上?首坐了。


    汪殿成道:“这一战多?亏大人神武,不然殿成今番恐怕回不来了。不想大人如?此能战,着实下官没?想到的。”还想说两句叹服的话,看看站的都是手下,就住了口?。


    蒋铭淡淡一笑?:“这一仗能够险胜,全托赖上?天护佑,也是咱两人运气好。”看看下面,又道:“统领打算如?何奖罚,可有了方略?”


    汪殿成心中一凛:“下官还没?顾上?想,正要听一听大人的意思。”


    蒋铭道:“始末缘由,统领不知?道的,陈将军和?牛将军自会与统领说。别的我也不想管,只是有一个人我要处置。”


    说毕把脸色一沉,向王四春道:“把汪岐给我拿下!”


    王四春应喏一声,便同两个军校上?前来拿汪岐,汪岐防备蒋铭找他麻烦,正琢磨如?何答话,不想忽然拿他,一时慌了,下意识将佩刀拔了出来,涨红了脸道:“谁敢动我?”两只眼睛只看汪殿成,殿成见他拔刀,心下一惊,忙起身喝道:“你要干什么!快把刀放下!”


    这厢李劲早拔剑出鞘,跨步挡在蒋铭前面。汪岐听得?汪殿成喝喊,陡然灵醒,忙松了手,佩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王四春和?军校上?前将他绑了,按着跪在当地。汪岐高声叫道:“我得?何罪?”


    蒋铭冷冷地道:“你得?何罪?要按军法,砍你三个头也不枉!今日不杀你,军令岂不成儿戏,以后怎么管别人!”喝命:“推出去砍了!”


    汪岐大叫:“冤枉!我便有错,不得?死罪!”向汪殿成道:“统领救我!”


    汪殿成对这个本家小叔也是烦透了,到底还是亲缘相关。说情道:“大人且慢,汪岐枉顾军令,私自带兵出城,也是要救下官心切,请大人念他好意,饶他这一次罢。”


    蒋铭冷笑?道:“统领要聚拢人心,也当有个限度!这等违抗军令,以下犯上?的东西,还留着他做什么?今番我饶了他,岂不叫别的将领寒心?”


    汪殿成垂首无语,陈智勇给牛广赟使个眼色,俩人一块跪下求情,蒋铭仍是不允。汪殿成见状无奈,起身向蒋铭拱手说道:“大人明鉴,汪岐的确有罪。只是事出有因,原是下官的过失,前时下官轻慢了大人,才纵得?他如?此大胆妄为。所谓恩从上?流,还请大人开?恩,饶他一条性命。以后若有再犯,任凭大人处置。下官绝无二话。”


    蒋铭本来一心要杀汪岐立威,听汪殿成说出这些话,倒不好坚持了,黑着脸沉吟片刻,说道:“且看统领面上?,今日饶你不死,下次再有过犯,严惩不贷!”


    喝命打四十军棍,降级以观后效。汪岐以为必死无疑了,吓得?浑身稀软,被拖出去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迸流。从此老老实实,再不敢托大了。


    经此一战,汪殿成心服口?服,五体投地。常邀蒋铭观看练兵,有重要军务也找他商量。蒋铭将那?一百五十个兵依旧派回军中,从中选出二十个军头分领兵卒,如?此这般,不消细说。


    却说这一日,刚下衙回至房中,换下官服,命人上?茶。忽然军校来报:“门口?来了两个人要见大人,说是从京里来的。”


    蒋铭一听,忙不迭放下茶杯,问:“男的女?的?”


    军校一怔,答道:“两个男的,骑马来的,问也不说姓名,只说要见大人。”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七十五回(上)


    【何当并骑燕山行】


    蒋铭听闻京里来人?求见, 不?说姓名。疑道:“这是谁来了?”李劲在旁道:“我出去?看?看?。”蒋铭点头:“也行”,忽然心内一动:“还是我出去看看?吧。”


    匆匆走出来。只见衙厅阶下立着两个人?,当先一个头?戴软角乌帽,身穿竹青交领长袍, 气?宇轩昂, 风神洒落, 竟是蒋钰, 旁侧跟着陈升。


    蒋铭大喜,小跑着下了台阶, 唤道:“大哥!你怎么来了?”蒋钰满面含笑道:“如今见你, 还要几层通报了,制使相公好大的官威啊!”


    蒋铭不?好意思?道:“大哥怎么也取笑我……说是京里来的, 我还以为是谁呢,大哥去?汴京找我了?”


    蒋钰笑说:“是啊,本来是到汴京看?翰林学士的,结果到了那里,说你早来石州了, 只得又赶过来。”


    一边说着话, 携手走入后衙。李劲命人?接了行李, 与陈升相?随进来。吩咐兵卒打水请二人?洗漱。蒋钰摆手道:“已?经洗漱过了。”又问吃早饭了没,陈升道:“那会儿大爷说,正赶上升衙理事的时辰,不?便打扰二少爷, 就在茶肆吃了才来的。”


    蒋铭这才参拜了哥哥。众人?各自?讲礼毕, 李劲同陈升一起告退出去?了。


    这厢蒋钰环顾屋子, 点?头?道:“你这住处还行,比我预想的强些, 偏僻地方不?能要求太?高,差不?多马马虎虎也就行了。”


    蒋铭笑道:“我也觉得还可以,与家里自?然不?能比的。”便问:“家里都好吧,父亲母亲身子可都安好?”


    蒋钰盯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还知道问?你这翅膀硬了,想跑多远就跑多远,想过父母怎么样没?”


    蒋铭心中一凛,望了哥哥一眼,陪上一丝笑,低下头?不?言语了。


    蒋钰见此,面色缓和笑了笑:“我出来时都好着,这会儿不?知怎么样。知道你来石州,父亲就算不?生气?,也不?会开心的,母亲不?得担心么?先时嘱咐你多少话,如今离得远,没人?管得了你了!这么大事就敢自?作主?张,难不?成,你以后不?回家了么?”


    蒋铭默然半晌,方说:“事情赶的急了,就没顾上。我想,不?过三年也就回去?了。旨意下来,我就给家里写了信,让宝胜送回去?的,哥来时路上遇见了没?”


    蒋钰道:“遇见了。”看?了看?弟弟,又笑了:“你这次可是光宗耀祖了!消息一到家,听说中了探花,全家都高兴的不?得了。州府县府,亲朋故旧,来贺的人?,把大门口都堵上了!爹爹本来说的不?张扬,也不?得不?摆了两日宴席。后来他?老人?家悄悄去?了乡下,找虞先生吃酒去?了,只叫我在家应酬客人?……父亲真是欢喜的很,多少年都没见他?老人?家这么高兴了!”


    蒋铭想着彼时家里情形,不?自?禁笑容满面,问:“母亲、三弟,大嫂和菱姐姐,孩子们,他?们也都好吧?”


    蒋钰:“都好。听说你高中,母亲自?然高兴,身体也好多了。只是惦记你,这次来让我给你带了一身衣服。还说,看?你在京里怎么样了,安稳找个住处,回头?把琥珀送来,有她在你身边服侍,家里也好放心些。不?成想你跑这里来了!”


    又道:“你大嫂她们也都好,重?阳儿长大了好些……允中还是那样子,又长高了些,如今跟你个头?差不?多了。还是天天在家淘气?,最近这些日子总往奉先寺跑,好像与悟因大师熟识了,动不?动就去?寺里,谈空说有,参禅打坐。来前我跟他?说,二哥高中,下来就看?你的了,府试的日子眼看?就到,要是考不?过你怎么交代?他?倒乖,答应好好温书?,不?知现?在考得怎么样了。我看?他?对仕途也不?上心,就是爹查问,也不?过敷衍塞责罢了。”


    蒋铭笑道:“他?人?聪明的很,就是没那份心。哥不?知道,小子看?着老实,其实蔫淘着呢,仗着爹娘疼他?,一心只想做个富贵闲人?,根本就没那上进的心思?。”


    蒋钰笑道:“我怎么不?知?反正有你我在,也不?指望他?怎地,由着他?快活也罢了。”


    蒋铭道:“哥到汴京见过太?傅了没?”蒋钰点?头?:“见了,说你来石州,担心父亲怪他?放你来,也担心你有什么闪失,跟我说了许多话……”说着换了口吻,冷笑一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老实说!别跟我鬼扯那些冠冕堂皇,到底因为什么,来这么远地方?”


    蒋铭陪笑道:“我就是……整天在馆里坐着,我实在耐不?住,再说哥也知道,我老早就想到北方看?看?,正巧赶上这个机会,就上了呈子,不?想那么快就批下来了。”


    蒋钰“嗯”了一声:“还有呢?”


    蒋铭顿了顿,老实说道:“还有,就是老有人?给我提亲。云贞在应天,我写信让她来,她不?肯来……因为她家牵连案子,她怕连累我,不?肯到京来。那日宰相?章犀盈也托张希平说亲,还说他?知道父亲,要托人?往金陵写书?去?,张希平私下与我说,他?家女儿比我还大两岁,今年都二十四了,那么大了还没出嫁,是个什么样的女娘?我真也怕了……”


    蒋钰不?觉笑了,说:“章犀盈家有个老姑娘,朝中人?都知道的。据说女孩儿很好,才貌双全,就是她老爹太?挑剔,又要才学,又要长相?,又要门第,所以总选不?中,耽误到这时候,越大越成了难题。”


    蒋铭笑道:“不?管好不?好,耽误不?耽误,千万可别选我!除了云贞我谁也不?要,就是皇帝女儿给我也不?成的。”


    蒋钰不?觉冷笑了一声,带笑斥道:“说的什么!看?把你狂的!”


    蒋铭不?好意思?:“没有,我真不?是狂,哥还不?知道我么!”笑嘻嘻道:“哥,我说的都是老实话。等你回去?,帮我在爹跟前说几句好话呗。”


    蒋钰笑道:“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实话,可是这些实话,能跟爹说么?”蒋铭道:“凭哥怎么说去?,反正只要哥帮说话,天大的事儿也能了了。”蒋钰哼笑了一声,指点?道:“你呀!”蒋铭就笑了。


    两个吃茶说话。蒋钰问道:“你官衙的公务怎么样?办案子有意思?不??”


    蒋铭叹了口气?,苦笑说:“有什么意思?!都是些扯淡的事!不?是东家把西家的孩子打了,就是西家盖房子,碍了东家的风水,要不?,就是谁家小子偷了谁家猪肉……来了两个月了,没遇着一个像样的案子。不?过,是比馆里坐着好多了,常常什么事都没有,落得清闲,我就和李劲城外耍去?。”


    忽然想起来:“前日有个案子,倒是有点?儿意思?。”蒋钰:“说来听听。”


    蒋铭笑道:“那被?告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上茅厕时候捡了一包银子,二十二两,拿回家去?了。他?母亲倒是个厚道老太?太?,说,那丢银子的得多着急,让儿子回去?等失主?,小子孝顺的很,真个回去?了,那失主?找不?见银子,正在那里哭。围了一大圈人?。小子给他?还银子,丢银那人?却说,他?丢的是三十两纹银,一定是小子回家藏起了八两,捡银子的就喊冤枉……最后,俩人?扭着来衙门了。丢银子的说,捡银子的匿了他?银子,捡银子的说,本来捡的就是二十二两,各执一词,让我给他?决断……”


    蒋钰道:“那你怎么给他?断的?”蒋铭道:“我先也不?知道怎么断,后来捡银子的老娘来堂上,作证儿子从不?说谎,捡的就是二十二两。我就说,既然他?捡的是二十二两,你丢的却是三十两,可见他?捡的并不?是你丢的那包银子。这二十二两既没找到失主?,就让他?拿回去?赡养老娘。你丢的那三十两且自?寻去?,与他?却不?相?干……丢银子的那厮听这么说,立刻改了口,说他?丢的多少记不?清楚了,好像就是二十二、三两……”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蒋钰笑吟吟问:“那最后呢?青天大老爷怎么断的?”


    蒋铭道:“本青天说,好个大胆的刁民!刚才你咬定了是三十两,如何又说记错了?公堂之上岂能容你含含混混?他?是个穷家小子,若要匿下,全都匿下了,如何只匿下八两,却把二十二两拿来归还?偌大年纪老人?家也来做证,可见是你混赖他?!要是断给了你,天下还有谁人?捡了银子要还?快给我退下,再敢胡搅蛮缠,老爷就要打板子了!如此这般,让我轰出去?了……”


    兄弟俩说笑多时,又在衙里走走看?看?,到了吃饭时分。蒋铭要请哥哥去?城里饭馆吃,蒋钰道:“就在衙里吃吧,让我看?你平时都吃些什么!”


    于是吩咐厨下做饭,端上来,都是大盘大碗,水煮鹅鸭羊肉,萝卜山芋,粗面卷子,糙米稀饭。蒋铭笑道:“别看?饭食做的粗糙,倒是原汁原味儿,吃习惯了也不?错,这个羊肉好吃,哥尝尝。”


    蒋钰尝了尝,奇道:“这羊肉倒是味美,怎地没有膻味儿?”蒋铭道:“我问董新民,他?说这左近山上,生长一样野葱,夏天时候羊吃了,肉就没膻味儿。”


    打开一瓶酒,酒香喷鼻而来,给蒋钰满了一盅:“哥试试这个酒。”


    蒋钰抿了一口:“好辣口,这是什么酒?够劲儿!”蒋铭笑道:“这是当地用粮食酿的白酒,比咱们那里金华酒味道冲,劲儿也大,容易吃醉了。前儿汪殿成送给我两瓶,还有一瓶,哥回去?时候带上。”


    蒋钰摇头?笑道:“算了不?用了。这次我去?太?傅府,王爷还要给我带酒呢,说是从契丹那边过来的烧酒,我吃了一杯,比这个还烈。这个你自?己留着吃吧。”问他?:“董新民我知道了,是你找来的幕僚,汪殿成又是哪个?”


    蒋铭道:“就是石州军统领使,这边军务都归他?管。”蒋钰“噢”了一声:“我还没问你,你在这儿同僚之间处的怎样?来时在汴京,我听说刘彦辉病好了些,圣上准他?回乡养病,已?经去?了滁州了。”


    蒋铭笑说道:“这刘大人?,他?走了一身清净,可给我留了不?小的麻烦!”


    蒋钰:“怎么了?”蒋铭道:“本来他?在这里做监军,就该管着汪殿成,这老先生可好,什么都听汪殿成的,说来好笑,就连他?的俸银都是先到统领府,然后再发放给府衙,那时我刚来,汪殿成还想跟原来一样,要压我一头?……”一边吃饭,一边将初来情形,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蒋钰道:“那现?在怎么样了,还是各自?为政,井水不?犯河水?”蒋铭得意说道:“那哪儿行!现?在凡事都得按朝廷法度来,该怎么就怎么!”


    蒋钰笑道:“你必定又使了什么招儿了?”


    蒋铭笑说:“也没使什么招,是前些日子出了个事儿,亏得我把他?救回来了……”一五一十,把上次汪殿成夜深被?困,自?己使计策假扮送粮草,杀□□项兵的事讲了。


    蒋钰听得心惊肉跳,皱眉道:“你怎么又干这冒险的事!万一哪里出点?儿差池,伤着了怎么办?”蒋铭吐了个舌头?,嘿嘿笑了:“我就知道,说了哥又要骂我,先不?想说的,因是得意的事儿,没忍住。”


    说的蒋钰也笑了:“你这大胆妄为的,我也不?知说你什么才好了,怎地你不?想想,万一败了,可怎么处?”


    蒋铭笑道:“这我还真没想过,我心里觉着,一定不?会败的。”蒋钰瞪他?一眼:“人?不?可太?过得意忘形了!”蒋铭陪笑说:“我知道了,以后不?这样了。事后我想过,万一败了,城门关的严严实实,敌兵一时攻不?进来,去?太?原求救兵也罢了。”


    蒋钰笑骂:“你这胆子大的没边儿!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了。上次凤栖山来信,家里吓成什么样?现?在我想起来还觉后怕。父亲也说担心你,就怕你处事不?谨慎,逞能招祸。他?对你期望多高,你不?知道么?做这么冒险的事,你说,这些事,我回去?能说么?”


    蒋铭看?着哥哥,只是笑。过会儿说:“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的。这次也是事赶在眼前,没办法了。你想,怎么说我也是石州的监军,遇到事只知讨救兵,那也忒无能了!”


    蒋钰叹了口气?,点?头?道:“那倒也是,不?管怎么着,我还是希望你安安稳稳的,凡事以自?身安危为重?。这也是父亲母亲的想法。”


    蒋铭:“我知道了,哥放心吧。”想了想又说:“说起凤栖山那次,我也是怕,当时杀了人?,好些日子都睡不?安稳……不?过也有好处,经历了那回,从此见了战阵不?怕了,这次杀敌,贼首就在眼前,我心里真一点?儿也没乱。”


    蒋钰点?头?:“你说凤栖山,我倒是想起个事来。”蒋铭:“什么事?”蒋钰道:“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一时吃毕了饭,倒上茶来。蒋钰有些疲倦,就在床榻上歪着。蒋铭问:“刚才说凤栖山,哥想起什么事了?”蒋钰沉吟了一会儿,说:“凤栖山上有个叫韩世?峻的,这个人?怎么样?”蒋铭疑道:“哥怎么想起他?了?”


    第七十五回(下)


    【未审关城羌音烈】


    蒋钰道:“端午节前一天?, 我在金陵遇见他了。那天我在咱家缎子铺门口,正赶他路过,问?我太平桥怎么走,说了几句话。要不也不认识, 赶巧陈升从屋里出来, 碰上了。陈升二月间去濠州给陆青送银子, 在那儿和他见过, 所以认得他,两下引见, 我才知道就是韩师父。”


    蒋铭想了想, 恍然道:“那时窦宪来家说,他是跟韩世峻一块儿下山的, 韩师父在濠州教陆青功夫。估摸是教完了陆青,去金陵寻访故旧了。这位韩师父功夫十分了得,他和窦庄主,也?就是窦连生的父亲,都是从前太祖朝宫禁里做过护卫的。那时在凤栖山, 韩师父还?指点过我枪法……”


    便说了如何会见韩世峻, 以及那天?晚上韩世峻和李孟起雪中比武的事?。犹豫了刹那, 说:“他也认识咱爹,亲口跟我说的,与爹爹甚是熟悉。”


    蒋钰闻言不觉坐起身来:“是么?你跟我细说说。”


    蒋铭就把离开凤栖山之前的那天?晚上,韩世峻找他到演武场说的话?, 全都告诉了哥哥, 道:“他原是当年德昭皇子身边侍卫, 当年高粱河之战,父亲和皇子的营帐是紧挨着的, 他说天?天?能?见到咱父亲,所以认识,还?说爹爹虽是文?职官,当时在战场上临危不乱、镇定自?若,他十分钦佩。后来他离开汴京,还?曾去咱家门前辞行,那时大哥才刚出生……这都过去快三十年了。”


    蒋钰认真地听着。沉吟道:“原来如此。还?跟你说什么了?”


    蒋铭道:“别的也?没多说什么,就是打听父亲如今怎么样了,咱们弟兄姊妹如何,那次允中也?在,他也?见了,还?问?起大哥在家做什么,有?没有?孩子……怎么?这次他见你没提么?”


    蒋钰不语,出神了片刻,摇头道:“没。只?说了几句客套话?,邀他到家坐坐,他也?不肯,说还?有?事?,就走了。偶然初会,我也?不好强留他。要不是陈升认出来,看样子……他好像并不想让我见到他。”


    蒋铭思忖着说:“这个人是有?些奇怪,那时在山上就说,不让我回家提起他,也?不愿人知道他在凤栖山,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蒋钰默然了半日,道:“可能?老人家想的多,有?些往事?,不愿意提起吧。”


    便换了话?题。兄弟两个久别重逢,说不完的话?,直到深夜才歇下了,一宿晚景不提。


    次日早,蒋铭和哥哥一起,带着陈升李劲,四人骑马到城外山上转了一圈,此时霜寒天?气?,万物萧森。众人却都跑得身上出了汗。蒋铭沿路给哥哥指点上次战斗拼杀的情形:何处埋伏,何处交接,何处杀敌……


    说道:“我才来那会儿每天?出来转,早把这周边地势了然心?中了!哥看这地方好不好?丛山峻岭,真是壮人襟怀。我刚到时还?没到中秋,山明水净,遍野深红浅黄,这时节寒冷了,又是霜天?万里,说江山如画丝毫不虚!每天?在原野上驰行一小会儿,真个快意无加!”


    蒋钰勒马而?立,听得心?潮激荡,远望多时。朗声说道:“‘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你说的对,这里端底是好男子待的地方,我都想留下不走了,与你并肩上阵驰战沙场,岂不壮哉!”兄弟二人相对大笑。


    回来进了衙,董新民走来拜揖,报说早衙无事?。蒋铭把他引见给蒋钰,见了礼,新民说了几句话?就去了。


    回屋里坐下,蒋铭道:“刚才董先生,就是昨儿我跟哥说过的那位,满腹才学,有?了他,我就不用亲自?抄抄写写了,难不成我做制使?,还?得兼着师爷?岂不好笑!哥不知道,这位董先生,除了是个读书人,还?做得一手好木工呢!”


    蒋钰笑了,说:“这也?不算稀奇,你还?记得不?前年中秋,我找来家里弹琴的荆先生,他就是个做裁缝的。”


    蒋铭道:“怎么不记得!那时我笑他,爹还?教训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告诫年轻人要谦逊,教我不可小瞧了世人……”忆起往事?,又都笑起来。


    蒋铭道:“不论哪里,也?说不定藏龙卧虎。不过要和夸夸其?谈之辈相比,有?才学的还?是少。半个月前,我想再寻一个能?言能?写的,参他做个吏丞,或者替董新民蒙学坐馆,董新民就好专为我用了。张榜出去,还?真来了几个读书人,一试却都不中用!其?中有?一个,打扮的像是有?学问?,高谈阔论,开口就说什么‘土为周天?,木为岁年’,问?他什么意思,解的狗屁不通!要不是顾着天?下读书人体统,早把狗才拉出去打板子了,再不许他故弄玄虚!哥说,要是赶上那没识见的,遇上这等胡说八道的东西,被他唬住了,让去教学童,不是都被他教坏了?”


    他一边说,蒋钰一边笑,叹道:“读书人全在养其?廉耻。没了廉耻,哪里还?有?诚正!学些浮皮潦草,信口胡言,误人误己。所以经典上都讲‘非人不传’,似这等鲜廉寡耻的人,读书反倒不如不读了。”


    吃毕了早饭。兄弟俩往城里逛街去,蒋铭买了当地特产的核桃、枣子,要给哥哥回程带上。蒋钰笑道:“买这些做什么,这么远路,到家总得走一个多月,到了地方也?都坏了。”蒋铭道:“不是给家里买,是教你和陈升哥路上吃的,好消闷。”兜兜转转,逛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


    到衙门口,军校报说:“汪统领来了,在前厅等候大人。”蒋铭奇道:“他怎么来了?”想了想:“可能?听说大哥来,要拜会你。哥见他不?”


    蒋钰奇道:“你俩交情都到这地步了?”蒋铭笑道:“那是!这人是武人性子,服了就是服了,现在也?与我称兄道弟,只?我防备近之不逊,从不主动亲近他。”蒋钰就笑了,说:“来都来了,会会何妨?”


    只?见汪殿成满面笑容走出来,下阶拱手,说道:“大人可回来了,教下官好等!”一起走到厅上,都见毕了礼,坐下吃茶。


    原来汪殿成前时曾问?蒋铭,怎么练就的一身武艺,蒋铭随口说是家里哥哥教的,他便记在心?上了。所以一听说蒋钰来,忙不迭前来拜会。


    当下向蒋钰道了路上辛苦,每日更稳稳群夭屋儿耳气五二八一言及仰慕之情。笑说道:“下官明日置办薄酒,请大人与尊兄到敝处一叙,两位莫嫌简慢,光降光降。”


    蒋铭笑道:“这怎么好意思的”,看向蒋钰,蒋钰欣然应允:“统领盛情,不敢推辞。只?是我初来乍到,就到府上打扰,实在是不好意思。”汪殿成十分欢喜。


    蒋钰又道:“适才听承影说,汪统领治军得法?,练兵有?方,军容甚整,所以正与他商量,想明早,去校场观看操演兵马,不知统领可否行个方便。”


    汪殿成连忙笑说道:“这是小事?!尊兄大驾,平日殿成请也?请不来的,实在荣幸之至。既如此,明早殿成就在校场恭候两位大驾。”说毕告辞去了。


    次日早,兄弟俩带了李劲、陈升出门,却见陈智勇已在阶下等候,陪着众人一块到了校场,观看操演,果然兵马整齐,刀枪明亮。那汪殿成早见过蒋铭的本事?了,又看蒋钰气?度超凡,一路相陪,甚是礼敬。


    观看操演毕了,二人回衙。午后来至统领府上,汪殿成闻报亲自?出门迎接。宴席设在正厅,另叫了陈智勇和牛广赟两个作陪。众人到厅上叙礼落座。蒋钰也?不推辞,就在上首位坐下了。一时开宴,推杯换盏,饮了三巡。


    汪殿成道:“咱们僻陋地方,想找个弹唱乐器的也?没有?,还?是以前听董新民说过,城南有?个会吹笛的,昨儿我着人叫来了,伺候一曲,蒋爷听听如何。”


    叫上来,只?见是个三十来岁粗壮汉子,形容木讷。手里拿一管竹制的羌笛,比寻常笛子长些,比箫又短些,幽幽咽咽吹奏了一曲。


    曲罢,汪殿成皱眉道:“你这吹的什么!丧声剌气?的。俺们行伍之人吃酒,你吹这个腔儿,酒倒进去,都不知顺着哪里下去了!”说的都笑了。


    那吹笛的却不笑,定了定神,将笛子贴在唇边,先是一声长音,昂扬悠远,音色苍凉,接下来铿锵有?金石之声,渐渐曲调转促,陡峭激越,抑扬顿挫,奏到紧急处,浑如千军万马厮杀一般,众人皆听的毛发?倒耸。只?听声到高处,忽然破空一响,戛然而?止,竟是把那羌管吹裂了!一桌人惊愕,张口结舌。


    蒋钰鼓掌赞道:“好个羌笛!端底是北地之音,慷慨壮烈!”汪殿成见此,也?着实赞誉了一番,当场命人给他斟酒吃了,又带他下去吃饭。


    经此一回,众人都松快了,天?南海北谈笑起来。因说起各地出产的酒。汪殿成命人开了一坛葡萄酒,说:“这是去年从清源县买的两坛,准备开年与制使?大人共饮的。今日蒋爷来,请略尝些。恐怕时候不足,味道欠佳。”


    每人斟了一杯,果然酒香扑鼻,入口却有?些酸涩。


    蒋铭道:“这还?是没到时候,须得再藏一阵子才行。那年在家喝过葡萄酒,还?是大哥从京里带回去的,入口绵醇,后味儿绝佳。这次哥回去路过汴京,再买些带家去。这边就罢了,实在太远,带不得。”


    蒋钰笑道:“你说的容易!葡萄酒在出产地不值什么,只?是路途远,难运送,京里也?难得有?卖的。就是有?,价钱也?贵的很。那次是有?人送与太傅,他老人家舍不得吃,转送给父亲的,你才能?吃上,不然哪里寻去?!”


    汪殿成道:“我听说,大人恩科出身,圣上钦点探花,原是在翰林院的,如何却来这里了,家里老太爷也?放心?么?”


    蒋钰笑道:“怎么可能?放心??他后生家任性,只?说来边关历练才算好男子。自?作主张就来了,我到京中看他,这不追了来,家里还?不知道呢!”


    汪殿成道:“大人年纪轻轻,又是文?职尊重,大好的前程,却来这里吃苦受累,老太爷定是舍不得,只?是下官们着实佩服的紧。”


    蒋铭笑着叹了口气?:“有?什么佩服的,我这还?担着责呢,来前被太傅叫了家去,骂了恁一顿,回去还?不知怎么样哩。”


    蒋钰道:“原是他荐你考的,能?不生气?么?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次我去拜见时,他老人家与我说,打听石州城治军不差,防卫牢固,三年之后一定让你平安回京,让我回去带信,请父亲放心?。”


    蒋铭笑道:“这就好了,有?了这句话?,等我回家,就好免吃家法?板子了!”说的都笑了。


    汪殿成在旁听得心?中凛凛,起身敬了蒋钰一杯,说道:“蒋爷只?管放心?,有?下官在此,一定护卫制使?大人周全,不教他有?毫发?伤损!”


    蒋钰一饮而?尽,笑道:“那就多劳统领费心?了。以后京里有?什么事?,地方贵眷有?什么事?,只?管与承影说,有?能?效力处,一定尽力办妥!”汪殿成连声道谢……


    饮了多时,蒋钰起身告辞,汪殿成再三挽留。蒋铭道:“明日哥哥还?要启程,不能?再饮了。”这才罢了。汪殿成直送出门外老远。


    次日早上蒋钰要走,蒋铭舍不得,让哥哥再留一天?。蒋钰道:“不留了。总有?一别,等你回了咱们再聚吧。你在这里好好的,一切平安为重,莫让家里担心?。”


    蒋铭道:“我知道了,大哥只?管放心?。”蒋钰含笑道:“你我还?不放心??你这心?思用的,比我在上,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忽又正色说道:“承影,你知道么,其?实我最看重的,是你对家人,对云姑娘,从来不用心?机,不计算得失,这份赤诚之心?,是哥最喜欢你的地方。”


    蒋铭听了这话?,心?中忽然感动,几乎落下泪来,说:“哥是知道我的。”


    蒋钰又道:“你一直为了哥哥着想,凡事?维护我,为了我,不惜与父亲争辩,哥也?记在心?上的。”蒋铭赧笑了一下,忽然问?:“大哥不能?科考入仕,真的不在意了么?”


    蒋钰一笑:“这事?我早已放下了,你也?不用挂怀。”迟疑片刻,又道:“咱爹是了不起的人,这么多年诚是不易,他有?苦衷,不少事?你是不知道,高梁河之战……”


    说到此,顿了一忽儿:“高粱河之战,当时德昭皇子阵前立新的敕书,是爹爹亲手执笔写下的。”


    蒋铭乍听这话?,大吃了一惊,张口结舌,半晌才道:“那后来,就是为这个事?,爹爹才决定归隐,再不出仕了么?”


    蒋钰默然,过会儿说:“也?不全是,后来……也?算是这个原因吧!祖母一直担忧,临终时才迫着父亲答应再不入朝,其?实爹爹心?里,是很想做一番事?业的……现在,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其?实父亲最疼的是你,才会对你严厉,他只?是不说出来,这些你心?里要有?数。”蒋铭默然不语。


    蒋钰停了片刻,面露笑容说道:“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云姑娘已然到了,就在城东任记药铺落脚,我们是一道来的!”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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