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晋江
◎鬼迷心窍25◎
桑枝收紧手里的骨笛, 涩声道:“所以,红卿早年离开蜀地后,便入了襄州的假魔教?”
她先前就觉得很奇怪, 当年咸鱼教被魔教除名在蜀地闹得人尽皆知, 可红卿的第一反应却仍然认为咸鱼教是魔教。
大抵是中原伪装的假魔教, 得到的蜀地信息半真半假,而后洗脑给了教内的人, 包括身为蜀地人的红卿。
姜时镜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二十一个人, 眼眸半眯:“算不得假,从用药残害百姓, 将他们变成玩/物的那一刻起, 便是真真正正的魔教。”
他的语气逐渐变凉:“作为掌管赌坊的棋子, 棋盘没了,幕后之人不会再继续养着他们为非作歹。”
地上躺着的人无一例外脸色极差, 身上露出来的地方遍布着各种伤痕,桑枝还在里面瞧见了上次见到的清秀男人。
脖子里有一道深深的勒痕,似乎是新添的。
“青楼和赌坊都是极为敛财的地方, 想要进入赌坊二楼需要输掉六百两, 而上去后每半个时辰便是两百六十两,这些钱, 大部分都进了幕后之人的手里。”
桑枝拧起眉:“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姜时镜视线看向屋外:“没有人会嫌钱多。”
月亮偏过正中,渐渐斜靠枝头, 偶尔飘过的乌云遮住半轮月,只剩残缺的半角散着微弱的银光,
屋外风突然大了起来, 吹得尘土飞扬。
他解开背后的重剑, 白色的布条一圈圈落下, 露出里面玄色的剑身,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点点流光。
下一瞬,几十道身影从半空中落下,领头人身穿紫色蜀地服饰,头戴银饰,瞧着倒是有几分蜀地人的模样。
一袭紫红色衣裙的红卿赫然在列。
原本还在说笑打趣的刀宗弟子顿时亮出刀,摆出迎敌的姿态,拦在小屋门口。
“待在屋里,别出来。”话落,少年单手提着重剑出门,顺手将门关上。
桑枝乖巧地点头,而后绕到半开的窗边看院子内的情况。
姜时镜出去后,挡在最前面的刀宗弟子默契地让出了一个空位。
为首的魔教领头人缓慢地摇着手里的铁扇,面色不善道:“玄天刀宗什么时候也开始插手官府的事了?”
姜时镜将重剑立在地上,手随意地搭在剑柄上,桃花眼内满是冷意:“小小一家赌坊,与官府何干。”
领头人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变得难看无比:“你们今夜火烧赌坊,劫走所有奴隶,难道就没想过得罪的是何等人吗?”
姜时镜面色极冷,毫无压制的戾气肆溺:“得罪?我只知道我前段时间在你们赌坊输了近一千两,很不爽,连夜端了它又如何。”
赌坊背靠官府这件事虽说已经成了襄州人人默认的事实,但没有官府敢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暗地里的阴暗勾当。
襄州官护严重,却也不代表胆子大到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领头人停下摇动着的铁扇,看着院子里众多的刀宗弟子,思索道:“既如此,输掉的钱,我们双倍奉还。”
他视线直指小屋:“只要你们把所有奴隶全部交出来。”
堇青第一个不同意,举起手里的刀,愤愤不平:“你做梦,真当我们刀宗缺你那点臭银子。”
领头人瞟了她一眼,轻嗤道:“黄毛丫头懂什么,回去喝你的奶。”
堇青气归气,但也懂得事情轻重,她咬牙切齿地盯着领头人,没冲动到直接上去揍。
姜时镜视线扫过站在最后的红卿,恶意地弯起唇角:“可以。”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愣住了,视线凝聚在他身上。
堇青惊得瞪大了圆眼睛,扯着云母袖子:“哥哥,少宗主是不是被蛊惑了脑子?”
就在领头人暗下松气,觉得刀宗也不过如此的时候。
少年的下一句话响起:“屋里一共二十一个人,一人一百万黄金。”
漆黑的瞳内不着一丝光亮:“拿钱换人。”
百万两黄金换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领头人一听,脸色徒然一变,手里的铁扇瞬间合拢指着少年的鼻子:“你他娘的玩老子。”
气氛一霎变得焦灼,下一刻就会兵戎相见。
桑枝在屋里瞧着院内的动向,视线越过背对着她的刀宗弟子,扫了一圈穿得五花八门的魔教人。
下一瞬眼里蓦然闯出了一张熟面孔。
她惊得下意识蹲下,怕那人瞧见自己。
鞭子男怎么也混在里面?
他不是在赌坊二楼看大门,什么时候混到魔教的队伍里去了。
屋外,姜时镜面无表情地看着领头人,伸出食指轻弹了一下铁扇,淡漠道:“谈不成就恼羞成怒的习惯可不好。”
领头人这才发现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要交易的打算,眼里露出阴狠:“我是念在玄天刀宗的份上,给你一个面子。”
手里的铁扇刹那扇开,银光划过,扇面上赫然出现了尖锐无比的尖刺。
“既然你们全然不怜惜,杀了你们再抢回来也一样。”
话落,铁扇从手里脱手向姜时镜飞去,在空气里留下一道极快的银光,少年单手握住重剑后翻,立于庭灯之上,
幽深的瞳内覆着冰霜,如地狱来的勾魂使。
“不留活口。”
随着话音一落,刀宗弟子跃起与人打斗纠缠在一起,两方人数势均力敌。
但很明显领头人与红卿的武功更高一筹。
姜时镜冷眼看了一会儿后,直截了当地朝着领头人而去。
剑柄在掌心内翻转,下一瞬,“铮”的一声,重重地砸在铁扇上,领头人的虎口刹那开裂,人飞出去几尺远,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一眨眼,少年再次出现在眼前,领头人就地一滚,重剑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一瞬间沙土飞扬,碎石翻滚。
领头人暗骂道:“操。”
他翻身而起,按下铁扇底部的凹槽,掌心凝聚内力将铁扇掷出,大开的扇面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数十根细长的银针散开。
扎入了不同刀宗弟子的身体里,被银针击中的弟子很快就出现了中毒吐血的征兆。
而领头人也被重剑带出的剑气逼得步步后退,不消一会儿,紫色的衣服被染得血红。
再一次被击飞后,内脏似乎受到了剧烈损伤,他呕出一大口鲜血。
忍不住朝红卿怒吼:“你不是说他只是神农谷和玄天刀宗的一个普通弟子,还中了痴心吗,你骗我。”
红卿自顾不暇,自然不会理会他。
领头人在地上打着滚躲避少年的攻击,声嘶力竭:“还不快用你的药,你想等我们都死了,再用不成?”
红卿本身脾气便不好,此时被三四个刀宗弟子轮番攻击,烦躁回道:“闭嘴。”
她抽出空隙,将腰间悬挂的荷包里的药尽数捏碎,异香以她为中心四散,闻到的弟子皆感觉大脑一滞,连带着动作都慢了下来。
被魔教找到攻击的机会,一击毙命。
院子里的场面在那一瞬倾倒,姜时镜的出手越发狠,重剑带起剑气震飞四五个人,砸在地上后连爬都爬不起来。
堇青与云母同样以一敌三,但受到异香影响下的弟子越来越多,逐渐变得僵持不下。
桑枝躲在窗户后,看得分外着急。
这里地势偏僻,如果想让笛声在屋内传出去,将附近的毒物全部唤过来,需要内力支撑才能做到,但她体内余毒未消,擅用内力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想来也应该不会爆体而亡……
天魔教的药大多都以影响神智为主,红卿方才用的药估摸也差不多,院外离红卿最近的部分弟子已经逐渐变的呆滞,即便刀到了面前也没了反应。
姜时镜为了保护宗内弟子,攻击也渐渐变得束手束脚。
领头人重伤到只剩下一口气,躺在地上仍在喋喋不休地叫嚣。
堇青气得拼了命从尸体上夺过刀,用尽力气把刀掷向领头人,刀尖入肉穿过身体扎在地上,血肆溅下毙命。
桑枝将窗户开到最大,而后蹲在窗下吹响骨笛。
晦涩难懂的高昂笛声响起,注入了内力的笛声与平常的吹奏天差地别,笛音内带着浓重的蛊惑,在空气中散开。
院内的人皆是一愣,却又感觉笛声像从四面八方传来,寻不到源头。
姜时镜下意识地看向窗口,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少女小半个毛茸茸的脑袋,几根头发竖起飘在空中。
下一瞬,毒物从四面八方以极快的速度涌入了院子。
其中还包括一条黑色巨蟒,扭着数十米的身躯碾压式地游到了众人面前,直立起上半身,裂开嘴朝着所有人嗬吓。
院内的人都没见过这阵仗,被吓了一跳,皆停下了攻击,将刀尖对准了蟒蛇。
桑枝小心翼翼地露出两只眼睛,吹着笛声操控着蟒蛇和一些其他毒物。
将魔教的人围在一起。
姜时镜拍了一下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弟子的脑袋:“愣着等过年?”
弟子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第一次见活着的蟒蛇,太震撼了。”
毒物像是有意识一般避开刀宗弟子直朝着幸存的魔教人而去,堇青与云母趁此将被毒迷惑神智的弟子全部拉到一起保护起来。
姜时镜与少女操控的蟒蛇配合极为默契,重剑所到之处魔教人的脑袋如被削的西瓜,颗颗落地。
部分甚至被蟒蛇直接吞下。
没一会儿场面上只剩下鞭子男和红卿还活着。
鞭子男看着院里满地的毒物,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环顾想要找到咸鱼教的圣女。
“是咸鱼教的圣……”
却没想到红卿见人死得只剩他一个,眸内露出一抹狠辣,悄无声息地站到他的身后,用力把他推向蟒蛇敞开的嘴里。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几天应该就不忙啦,开心!
第62章 晋江
◎鬼迷心窍26(加更)◎
蟒蛇来者不拒, 直接将人整个吞进肚子里,等待腐蚀消化。
院内的其他人见她突如其来的操作,皆是一头雾水, 以为她还憋着什么坏。
桑枝操控着蟒蛇将红卿围了起来, 蛇头直立朝着她不断地发出嘶嘶声。
红卿用帕子将手上沾染的血细细擦掉。
在所有人的视线内极其优雅摸出来了一封信:“终于死全了, 戏子这活计可真不是人能干的。”
她指尖夹着那封信:“这是姐姐留下的其中一封信,给你的。”
姜时镜皱起眉, 眸内隐隐滑过不解。
红卿见他不上前拿, 索性把信件用内力掷出,插在纸糊的门上。
视线却一点点扫过在场的刀宗弟子, 舌尖舔过唇角:“不过, 你们刀宗的弟子瞧着都很新鲜。”
蟒蛇猛地裂开嘴, 朝她嘶吼,口气吹得她头发凌乱飞扬, 变得乱糟糟。
她烦躁的扒拉顺自己的头发:“知道了,我都没下药呢,急什么。”
红卿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窗口的位置, 笛声从始至终未停过。
顿了一会儿, 再次看向少年:“我找人查过你的身份了,神农谷与玄天刀宗的少主姜时镜, 精通医药,能把濒死的人拉回生线。”
“当年也是你单枪匹马地灭了天魔教, 可惜我离开蜀地太早,没有听过你的名号。”
她手指绕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你们神农谷的确厉害,能解痴心的媚毒。”
“早说我就应该一棍子敲晕……”
蟒蛇再次嘶吼, 强烈的气波震得她短暂的耳鸣了片刻, 被扒拉顺的头发再次乱糟糟地搅在一起, 甚至还有流淌而下的口水滴落在头发上。
红卿被迫闭眼,等蛇头闭上嘴才睁开,看向无动于衷的少年:“你家小姑娘脾气真差。”
姜时镜面无表情地取下信,并未打开:“你到底想做什么。”
红卿优雅地扒拉着自己的头发,语气轻媚:“马上你就会知道了,看在你曾救过姐姐的份上,我会邀请你们来欣赏这一出大戏。”
她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哦,”突然勾起唇妩媚笑道,“还得多谢你们杀光他们,不然凭我一个人……”
语调猛地下沉:“还真是难如登天。”
院子安静了片刻,原先中毒变得呆滞的刀宗弟子在时间推移下,逐渐恢复神智,互相包扎伤口,这场打斗虽然魔教全灭,但因最开始部分弟子中了领头人的银针,毒发后无法保全自己,不幸牺牲。
姜时镜看着被手帕盖住脸的已故弟子,沉默了许久。
“不管你想做什么,也不该将人命当作游戏。”
红卿噙着笑意:“姐姐想让襄州彻彻底底地立在阳光下,想要完成这件事,不牺牲几条人命,可办不到。”
她视线扫过地上的残肢碎体:“你若是想为宗内弟子报仇,等事情结束,我会在刘府等着你们来,但现在……”
话锋一转,瞥了一眼依旧虎视眈眈的蟒蛇:“让你家小姑娘把这东西弄走,臭死了。”
姜时镜看了一眼窗口竖起的几根碎发,没说话。
下一瞬,悠扬的曲调徒然低沉,蟒蛇吐了吐蛇芯子,慢悠悠地扭着身躯离开了院子,包括还在等候着的其他毒物。
曲调结束后,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
毒物全部离开后,红卿感到了无趣,乱糟糟的头发也顺得差不多:“时辰不早了,下次见。”
话落,她恋恋不舍地看了一圈院内的刀宗弟子,轻功离开。
与此同时,屋内的桑枝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到地,鲜血自喉间喷出,染红了裙摆。
她无力地仰靠在墙壁上,握着骨笛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强行催动内力原来是这种后果,幸好……鞭子男死得及时,不然她的身份真的要瞒不住了。
她无法想象若是少年满脸冷漠和失望地站在自己面前质问她的真实身份以及目的,该怎么办。
模糊的视线内闯入了一抹红,她眨了眨眼,勉强坐起身,想将嘴角溺出的血渍擦掉。
却发现连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姜时镜一进屋便瞧见少女极其虚弱,脸色苍白,嘴角处的血红得刺眼,就连裙摆上都沾着一大片。
他两三步蹲到她面前:“你用内力了?”
少女艰难地轻笑,露出虎牙:“我唤了一条好大的蛇,是不是很厉害。”
姜时镜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少女强撑着意识小心翼翼想要逃避挨骂的模样,无奈地叹息道:“嗯,很厉害。”
桑枝瞧他没有要责怪自己的意思,松了一口气,涩声道:“可惜我没早点吹笛子,不然你宗内的弟子……”
或许就能救下来。
姜时镜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吗。”她似乎有些疲惫,出口的话很轻,“那就好。”
少年轻叹了一口气,将她揽入怀里,蓦然发现她握住骨笛的手抖得厉害,伸手覆住手背握紧:“别怕。”
她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我不怕的。”
屋内很安静,耳畔的心跳声像是鼓声一般一下下敲在心头。
她的意识逐渐变得恍惚,语气轻如气:“姜时镜,我有些困了。”
他轻拍着后背,语气温和:“睡吧,我会带你回客栈。”
少年的气息包裹着周身,带着淡淡的凌厉和血腥气,却在此刻让桑枝觉得格外安全,她缓缓闭上眼,轻声应道:“好。”
每个刀宗弟子身上都带着自身的信物,若是不幸牺牲则会取下随身携带的信物,待回到昆仑后将信物和补偿寄到家里算是告知,尸体当夜埋在安新山寺庙附近。
小屋里被救出来的人也被转移到了城内的一处医馆内,仍还处在昏迷中。
一夜疲惫忙碌过去,原本一直热闹的客栈安静了下来,时常打闹的嬉戏声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只剩无限的寂静盘旋。
桑枝睡醒时,已是未时四刻,她迷迷糊糊的睁眼,看着熟悉的床幔缓了许久,脑海内渐渐浮上昨夜的记忆。
她按了按因睡得太久而闷痛的后脑勺,想从床上下来。
却发现自己手脚无力,被动地跌回了床铺,不小的动静惊醒了趴在床上补眠的堇青。
“少夫人,你醒啦。”她揉着困倦的眼道。
桑枝在后背处垫了两个枕头,想靠一会儿缓解身体的疲惫和无力感:“现在是几时了?”
堇青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口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才道:“未时了,少夫人你从昨夜回来后,便一直昏睡,怎么喊都没反应。”
“少宗主担心的守了一夜,今早才去的医馆。”
桑枝只记得昨夜失去意识前,姜时镜说会带她回客栈,没想到竟然还守了自己一整晚,她抿了抿唇:“他……一直没休息?”
堇青坐回凳子上,撑着脑袋道:“想来是没有的,昨夜事情太多了,就连我都是迷迷糊糊地让哥哥给背回来的。”
桑枝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会儿,忽道:“你方才说他去了医馆?”
“嗯。”堇青点头道,“昨夜的小屋连带着魔教的尸体一把大火烧干净了,救出来的人全部转移到了医馆内。”
桑枝支撑起身体,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我想去医馆瞧瞧。”
堇青愣了下:“可少夫人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多休息一会儿再去也无妨,他们又不会跑。”
“我已经没事了,只不过躺太久手脚有些发软而已。”
即便她不懂医术,也看得出来那些被救出来的人状态都很奇怪,昨夜姜时镜又避而不谈,说明那些人的情况很糟糕。
她扶着床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到洗漱架边洗漱,堇青见她坚持要去,便也不再阻拦:“客栈厨房内备了粥和糕点,我去端上来。”
两人用好膳后,一起往医馆的方向走。
街道上依旧熙熙攘攘分外热闹,小摊上的叫卖声从未断过,似乎一切都与刚来襄州时一模一样,但又似乎哪里变得不太一样。
人群里多了几道讨论赌坊大火的声音,桑枝听不真切,等走到医馆后,那些声音似乎变得清晰了许多。
医馆里有几个手臂被烧伤的人正在换药,身侧站着各自的妻子或家人。
“我都说了那害人的赌坊烧了就烧了,你非要去救火,这下好了,火没救下来,还赔了看手的钱。”
丈夫无奈地笑道:“救火哪顾得了这么多,这不是怕有人被困在里面,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妻子气急地打了一下他的后背:“里面都没人,俗你个头。”
坐在另一边同样被火烫伤的男人,打趣道:“黄嫂子就莫要再责怪了,毕竟火势太大,若是我们都冷眼旁观,等风一吹,火星子跑别家去,可就真的难救了。”
被称呼为黄嫂子的妇人“哎呀”一声,“我又不是真的要怪他,救火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不是。”
“况且那赌坊害人不浅,尽骗辛苦钱不说,钱坑没了便开始打卖人的主意,烧没了才好。”
“是呀,关家那老疯子把孙女都输进去了,本是今天要把人提过去压债,现下赌坊烧没了,那小丫头也算是逃过一劫,不被卖掉。”
“不好说,老疯子那赌可不是赌坊没了就能戒掉的……”
桑枝和堇青进入医馆的院子内后,讨论的声音便逐渐远去,后院中间架着许多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种药草,正在晒干。
后院偏小,一眼就能尽入眸内。
堇青还在回想方才听到的话,兴高采烈道:“我们昨夜烧赌坊,是在做好事。”
桑枝点了点头:“嗯,至少短期内,想在起一家如此声势浩荡的赌坊不容易。”
她往门敞开的屋子走,只见诺小的屋内腾了一大块空地,用大量木板架出床铺,被救出来的二十一个人并排躺在一起,身上的被子也像是临时找出来的,打满了补丁。
所有人看上去亦如昨夜,全然没有变化。
堇青跟在她的身后,只瞧了一眼,贴心道:“少夫人,我去找哥哥玩,便不打扰你们二人了。”
桑枝还没来得及回应,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环顾了一圈屋内,在靠窗的位置瞧见了支着脑袋,昏昏欲睡的少年。
下一瞬,少年像是被惊动了一般,打了个哈欠。
眉眼间满是疲倦,懒懒地看着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桑枝犹豫了下,走到他的身边,垂着眼眸看他:“你……要不要去睡一会儿?”
姜时镜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声音带着未睡醒的沙哑:“刚睡醒。”
话虽这么说,但他眼下的乌青很是明显,就连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内也溺着血丝,泛着疲惫。
桑枝沉默地看着他没说话。
少年站起身,伸手在她额间轻弹了一下:“别这么看着我。”
他微微俯身凑到她的耳边,揶揄道:“我会认为你想跟我睡觉。”
桑枝:“…………”
捏紧拳头。
姜时镜直起身,盯着她渐渐泛红的耳垂,弯眼轻笑了下。
“红卿派人已将解药送来,连续服用解药七日,他们身上的毒就会解,只不过……”
他声音沉了半分:“在赌坊内那些残破不堪的记忆,永远都会映在他们的脑海里,即使解了毒,也不一定能恢复神智。”
毕竟红卿的毒,只会把人变得麻木和失去痛感。
赌坊的人倚靠毒将他们打造成默鼓,长时间数万的伤害累计下,也要保持漠然,不发出一声痛苦哀嚎。
想要在这种环境下保持理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桑枝看向昏迷的人群:“至少他们脱离赌坊,离开了那间暗无天日的小黑屋。”
她轻叹了一口气:“他们什么时候会醒?”
姜时镜:“上午有人醒来过片刻,喝了药后,很快便又睡着了,其他人的药几乎都是强灌。”
他走到门口,站在阳光下:“解药有安眠的作用,怕是要睡上许久。”
桑枝:“这样也好。”
梦境或许没有现实这般痛苦。
少年浅浅的打着哈欠,金色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中让人不由犯困,他看着院子里晒着的药草:“颜词来信,说襄州的官护问题非常严重,引得皇上震怒,派人清查襄州。”
他神色暗下:“这里马上就要天翻地覆了。”
桑枝抿了抿唇:“武家蛰伏这么多年,武芝甚至不惜用生命做局也要把襄州的大树连根拔起。”
她视线看向屋内的人,蓦然发现其中一个受害人的被子几乎要滑落到地上:“如今引得皇上重视,也不算白费功夫。”
走到床边刚想提起被子盖上,却瞧见她的左手抖得厉害,像是得了帕金森。
姜时镜语气很淡:“所有以自身为代价的赌局,在一开始就已经输了。”
桑枝歪着脑袋盯了好一会儿那只不断颤抖的手,脑海里闪过先前在青楼时,同样会手抖的一个姑娘。
她伸手将乱糟糟遮住脸庞的头发拨开,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即使被黑烟熏黑了半张脸,仍能瞧出原本靓丽的样貌:“露露?”
桑枝朝门外晒太阳的少年喊道:“紫芙姑娘青楼里的露露也在这里。”
姜时镜一怔,快步踏进屋内,就见原先在青楼里明艳的人此时衣衫褴褛地躺在这里,手臂和脖子里满是数不清的伤痕。
更不用说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伤得有多严重。
桑枝不由握住了她一直在颤抖的手:“她为什么一直在抖?”
姜时镜用手掰开她的眼皮,察看了一眼眼瞳和脉搏,道:“可能是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或许处在半梦半醒间,不受控制的本能反应。”
几乎是话语一落,露露整个人都在微颤,没一会儿,像是剧烈地抖动把自己惊醒了。
她猛然睁开眼,眼里还留有惊魂未定的害怕情绪。
发现自己突然又到了陌生的地方,下意识地捂住脑袋,缩成团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桑枝见她如此,俯身环抱住她,想给予一些安慰,没想到她却更害怕了。
姜时镜瞧着她的反应,凝重道:“她的情绪处在崩溃边缘,尽量别刺激到她。”
桑枝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哄小孩般,轻声细语道:“这里是医馆,别怕,不会有人再伤害你。”
“关着你们的赌坊已经在昨夜被一把大火烧干净了,往后你会是自由身,没有人会再约束你,做不想做的事情。”
桑枝一连跟她说了许久的话,一遍遍安慰下,露露的身体终于没在继续颤抖,只有左手像是不受控一样,从没停歇过抖动。
“这里很安全,别怕。”桑枝慢慢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小心翼翼地试探,“我们原先在青楼见过的,你还劝我不要女扮男装去青楼玩,还记得吗?”
露露抬起头,受惊的眼先是瞧了她一眼,而后环顾着周围的一切,随后视线定在屋外的阳光里。
透着强烈的欲/望。
她抬起指着金色阳光,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仿若鸭子:“我想去外面。”
桑枝与姜时镜对视了一眼,见后者点头,她看向脆弱的露露:“能走得动吗?”
露露敬小慎微将脚尝试着放到地面,踩着地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可以。
桑枝搀扶着她往屋外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走。
院子侧边刚好有一套石头雕刻出来的桌凳,将露露扶到位置上,她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放到她的面前:“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谢谢。”她垂下脑袋,双手握住杯子,“我记得你们,先前在青楼时,救过我一次。”
姜时镜坐在她的对面,看着短时间内天翻地覆的露露:“你为何会从青楼被关进赌坊二楼,紫芙将你卖了?”
一听见赌坊她就浑身一颤,用另一只手死死压住颤抖的左手。
连带着脸色也在一瞬间白了下去,哆嗦着嘴唇缓慢道:“我杀了刘苗良,想逃跑,还没跑出襄州就被抓回去了,惩戒嬷嬷将我吊起来打了一顿……”
她环住自己的手臂,局蹐不安:“等我再醒来就到赌坊二楼了。”
桑枝拧起眉,震惊道:“你把刘苗良杀了?”
怪不得自放毒蛇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那个猥琐的男人,原来是死了。
露露几乎要把脑袋埋到脖子里去,回忆起那夜的记忆,她止不住的惴恐:“他,他想玩那种可怕的情/趣游戏,还拿着刀,我实在太害,害怕了,就,就趁他不注意,夺过刀,把……”
她突然抓住水杯,杯子里的水四溅:“把他的命根子割了下来。”
桑枝倒吸一口凉气,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做得好。”
露露愣住,她抖着声音:“你,你们不怕我……”
桑枝握住她因害怕而不断颤抖的手,坚定道:“就算你不做,也总有人会做的。”
比如她和堇青。
姜时镜淡淡地看着露露:“他是失血过多死的?”
露露像是受到了桑枝的鼓舞,摇着头道:“不是,他叫嚣着要让整个青楼给他赔偿,还要弄死我,骂了很多非常难听的话,我便用刀把他捅死了。”
“哦,还有,”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眸里的害怕少了一些,“他说他爹最近找了一个神医,只要东西在就肯定能接起来,我就当着他的面,把那恶心东西剁碎塞进了他嘴里。”
桑枝:“…………”
姜时镜:“…………”
少女强忍住想吐的冲动,拍着她的手,夸道:“嗯,做得很好。”
姜时镜按了按眉心:“刘家现在自顾不暇,即便刘苗良死了,也不会再有人追查到你身上,只要你待在医馆内,不会再有人找你的麻烦。”
露露迟疑道:“可我卖身契好像还在青楼,只要有那张契约在,我就永远都不是自由身。”
姜时镜:“你既已被卖到赌坊,卖身契自然在赌坊,而昨夜赌坊一夜间被大火焚烧殆尽,什么都没留下。”
少年的语调很沉,一字一句道:“还是说你想继续做回青楼的露露?”
露露愣住,眸色内透着不敢置信的神情:“你是说我可以……重新做回我自己?”
即便那张卖身契还在。
少年指尖轻敲了一下桌面:“襄州马上就要变天了,有何不可。”
露露顿时欣喜地跪到地上,给两人磕响头:“谢两位救命之恩,此生愿当牛做马……”
话还没说完,桑枝赶忙将她扶起:“往后你会有自己的新生活,过自己想过的一生,不用再继续待在别人的阴影下。”
作者有话说:
哦,我亲爱的读者们,我生死时速把小红花和全勤生没了,呜哇哇哇哇哇哇……再也不敢了……
第63章 晋江
◎鬼迷心窍27◎
露露跪在地上愣愣的反应她的话, 稍显迷茫:“可我只会卖弄乐器,伺候客人……”
桑枝用力气强行把她拉起按在石凳上,眉眼间满是认真:“青楼里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生存之道, 现下你已离开青楼, 立在阳光下, 便不需要再用之前的那些委曲求全继续生活。”
“这里的世道虽对女子苛刻,但并未将之扼杀, 你若是愿意也可以尝试着去教导想学乐器的姑娘, 闯自己的道路。”
眼前的少女在讲这番话时格外真诚,话语间充满了希望, 恍惚间露露像是真的瞧见了话中的新生活。
轻声呢喃:“自己的路……”
照在身上的阳光像是在那一霎蓦然有了温度, 炙热到后背冒汗。
金光笼罩下, 露露突然觉得这束光格外刺眼,刺眼到眸内溺出泪水, 她慌乱地去擦眼泪。
哽咽着声音道:“谢谢,真的谢谢。”
桑枝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你能想通就好。”
长久积郁的心结,在不知不觉中打开, 露露自醒来后一直颤抖的左手也因此缓和了不少, 虽说仍会不受控制地抖动,但不会严重到影响日常生活。
一盏茶后, 姜时镜见露露对于青楼和赌坊的抵触心理减缓了许多。
询问道:“你在青楼这么久,可否见过青楼的另一半主人?”
露露茫然了片刻, 迟疑道:“另一半主人?”她摇了摇头:“青楼一直都是紫芙姐姐在掌管,我们只按制定好的规则做事,公子口中的另一半主人……”
她仔细回想在青楼的记忆, 确认道:“我的确没听谁提起过。”
姜时镜眉间微簇:“楼内的惩戒嬷嬷是从宫内来的, 这事是否属实?”
露露点头:“嗯, 这事大家都知道,据说是紫芙姐姐怕自己对待我们心软,初期建立青楼时,特意托关系,才请到的嬷嬷。”
桑枝奇怪道:“宫里的嬷嬷真的愿意千里迢迢从京州跑到襄州,下榻青楼?”
若没有地位权利极高的人施压,谁会愿意跑到青楼里做事,毕竟这个时代,青楼属于下九流的地方,很少有人会看得起。
更别说甘心留在青楼里。
露露也透着困惑:“可楼内的姐妹们都接触过惩戒嬷嬷,无论是礼仪还是脾性训人,都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以前来过一个新人,也是被抄家后流放到青楼,听闻那姑娘进过宫,在宫内见过惩戒嬷嬷,便求嬷嬷能不能放过她,卖艺不卖身,可嬷嬷全然不念情分,当夜就安排拍卖初夜,那姑娘心灰意冷,上吊自尽了。”
说着,露露看向姜时镜,凝声道:“应该是属实的,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嬷嬷的身份,就连紫芙姐姐也对她恭敬有加,从不敢逾越半分。”
空气安静了片刻,微风吹散了少许热意。
姜时镜指尖轻敲着桌面,脸色渐渐沉下,若是露露所言为真,那么就与先前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幕后之人是皇家。
桑枝也在短时间内将线索串联到一起,想通了一切,震惊地看向少年:“若幕后之人是皇家,那皇上派来的人……”
她在一瞬间失去了对皇帝的信任,总觉得这个被派来的人不会是善茬,更甚者能将襄州搅得天翻地覆。
姜时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静观其变吧。”
露露听不懂他们之间隐晦的话语,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青楼的惩戒嬷嬷是有什么问题吗?”
桑枝摇头道:“没事,与你无关。”她跟露露说话时,会不自觉地轻声细语,“你只需要在医馆内将身体恢复好,别的都不需要考虑。”
“不是的,二位的救命大恩,我无以回报。”露露认真道,“若是有任何我能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同我说,能尽绵薄之力,也算不枉这份恩情。”
桑枝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她。
“既如此,平日里你若是闲着,便照顾屋里还未清醒的其他人,等襄州的事情结束,你会有新的户籍。”
少年的语气很淡,却在此时给了露露无限希望。
她下意识地想下跪,被桑枝用手按住肩膀后,感激道:“谢公子,谢姑娘,我一定好好完成。”
桑枝轻叹了一口气,暂时找个目标作为念头奋斗,对于现在的露露或许是最好的。
姜时镜站起身看向桑枝:“我去趟青楼,你回客栈歇着。”顿了下,又补充道,“记得把清余毒的药喝了。”
“好。”见她应声,他大步朝门外而去。
从金色阳光中迈入了阴影内。
露露缓慢地按着还在微微颤抖的左手,目光闪动道:“有朝一日,我竟然还能站在阳光下,感受它的温度。”
“我还以为会永远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待到死为止。”
桑枝倒了一杯水放到她的面前,轻声安慰道:“往后不会再有人胁迫你做不想做的事。”
露露接过水捧在手心里,泛着涟漪的水杯里映着自己凌乱的面容,她伸手扒了一下被黑烟熏黑的地方,一时间觉得没了这张脸,或许能活得更好。
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嗯,会好的。”
“我叫林晴露,晴天的晴,露水的露。”
她看向桑枝,像是正在与过去的自己和解,脸上那股忧郁正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似阳光般的明媚。
桑枝弯着眉眼,露出左边的虎牙:“很好听的名字,很适合你。”
再长久的阴霾也总有被驱散的一天,显出原本的清澈,微风袭来,轻抚过发丝,留下短暂的温存。
两天后,距离桑枝毒发倒计时十个时辰。
从京州浩浩荡荡地来了位大人物,与之同随的还有消失已久的武正睿,下榻在武家,一时间整个襄州热闹非凡。
无一不在讨论来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又为何与武家牵扯到了一起。
桑枝听到消息时,正在屋内研究那株已经彻底枯萎的冰血莲,试图从它身上得到缓解毒发的方法。
她把盖子合上,看向坐在桌边吃零嘴的堇青:“大人物?”
堇青咬着嘴里的山楂,含糊道:“是呀,我也是听楼下的那群姐姐们闲聊,才知道的,她们说襄州马上要变天了。”
桑枝想起先前在二楼见到的围在一起嗑瓜子聊八卦的妇人们,的确是消息来源最快的地方。
“为何没直接去刘家?”
堇青歪了歪头:“刘家的大门一直都关着,我同哥哥去探查过,府里的大部分丫鬟下人都被遣散了,整个府宅空荡荡,晚上去,就跟闹鬼似的。”
桑枝眸内露出了不解的眼神,突然有些怀疑刘知府是否还活着。
依照红卿的性子,她很有可能会把刘知府弄死。
“不过……”堇青又咬了一个山楂,缓慢道,“我用轻功去瞧了一眼武家,发现整个院子都被随行的侍卫围了起来。”
“想来那个大人物身份肯定不一般。”
桑枝皱了皱眉,这么大阵仗……看来襄州的腐败当真严重万分。
堇青叹了口气:“也不知少宗主最近都在忙什么,我都好久没瞧见他了,医馆里那个白家的幸存者发了好久疯,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她把放着冰血莲的盒子藏回柜子里,对堇青说道:“去医馆。”
“哦。”堇青点了点头,“路上能不能再买一串糖葫芦?”
桑枝微怔,看到她手中的签子上还剩两个山楂,好奇道:“让我咬一个。”
堇青将签子递给她,桑枝就着她的手咬了一个下来,入口甜腻,山楂微酸。
等两人再出现在医馆内时,各自手上两串糖葫芦。
随着苏醒的人越来越多,医馆逐渐变得热闹无比,后院内最中间坐着好几个人沐浴在阳光下,闭着眼一脸享受。
还有几个人疯疯癫癫地到处乱跑,剩下不愿动弹的则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抱着膝盖,神色呆滞。
两极分化格外严重。
露露正在院里帮忙煮药,一见到桑枝立马起身迎了上来:“姑娘,你怎么来了。”
桑枝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露露,弯着眉眼笑道:“给你的。”
露露愣了下,手不安的在裙子上擦拭了许久,才犹豫着接过来道谢。
堇青拍了一下桑枝的肩膀,指着其中一个到处跑的人道:“就是她,疯得连话都说不全。”
露露顺着手指看过去,见到是她,便叹气道:“自醒来,她便是这般模样,盯着人无声地笑,也不讲话,我听其他人说,她是第一批被关进赌坊二楼里的人。”
“这么多年,也不知是靠着什么信念才能活着。”
桑枝沉默地看了疯女一会儿,头发应该是别人给她盘的,一天的折腾下已经分外凌乱,眼睛瞪得很大,盯人的时候,几乎不会眨眼。
瞳内浑浊不堪,仿佛是因为无法聚焦,才一直使劲瞪着眼睛。
桑枝见过这双眼睛,第一次进入赌坊二楼的小屋,在通风口对视过。
虽然很短暂,但她不会忘记这双眼睛带给她的惊/悚。
院子里蓦然多了其他人,引起了疯女的注意,她停下癫狂的疯闹,一动不动地盯着桑枝,嘴角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扬起。
仿若戴上了小丑面具。
歪着头保持着姿态不断靠近,最后停在桑枝手里还没吃完的糖葫芦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它。
桑枝迟疑着将手里的签子递了出去。
疯女立马夺过签子,几乎是发了狠的大口咬下山楂连嚼都没嚼直直地往下咽,吞下后,小丑笑容逐渐变的恍惚,连带着神情也呆滞了起来。
第64章 晋江
◎鬼迷心窍28◎
下一瞬, 遽然把尖锐的竹签扎在自己手背上,用力到整只手穿透,鲜红的血顺着不断滴落到地上, 露露吓了一跳, 连忙上去想把竹签拔出来。
红卿的毒虽然会致人麻木和失去痛觉, 但他们已连续服用了三天的解药,残存在体内的毒早已无法再屏蔽身体的痛觉。
疯女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点, 她呆滞地看向自己的手背, 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痛苦。
露露慌张地围着她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桑枝拧着眉, 朝堇青吩咐道:“去找大夫。”
竹签扎进手背的那一刻, 疯女像是被上了发条, 动作变得迟滞,神色恍惚, 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步步地走回了屋里,做着特定的行为。
不顾手上不断流淌的鲜血,爬上床铺, 和其他封闭自己的受害人一样抱着膝盖, 如橱窗里任人挑选的商品娃娃。
桑枝不理解地看着她的一系列行为,问身侧手足无措的露露:“这样抱膝坐着, 是赌坊给你们的规定?”
露露摇了摇头:“没有这种规定,他们只要求不能叫喊, 不然就会用针线把嘴巴缝起来,可能……”她迟疑道,“是这种姿势更有安全感。”
她在被打的时候也喜欢这样把自己团起来, 受到伤害的地方会变得少一些。
桑枝神情凝重:“你说她是第一批被关进去的人, 赌坊开设至今二年半的时间, 唯一一个从第一批里活下来的人?”
露露点头应道:“我听被关在她隔壁的人是这样说的,是否属实我无法保证。”
她环顾着屋内其他人,没瞧见那个清秀男人:“谁同你说的。”
露露前后找了一圈,指着坐在最中间晒太阳的清秀男人道:“他。”
果然是他,看来当初趴在通风口瞧他们的人真的是白家的幸存者。
这时,堇青拉着大夫赶来,大夫一瞧直叹气:“又是你,三天两头地往身上添新伤。”
他打开背着的药箱,熟练地取出疯女手背上的竹签,止血上药,而后包扎。
桑枝:“她从醒来后就一直在伤害自己?”
大夫一圈圈地裹着细布,愁眉苦脸道:“可不是,头一日醒来就往身上划了好几刀,昨日又嘭嘭地撞墙,从始至终都没出过声,怕是神智出了问题。”
被包扎时的疯女格外乖巧,原本瞪大的眼睛渐渐放松了下来,瞳内暗淡无光,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在享受这种温和的包扎方式。
桑枝抿了抿唇:“她这种情况还能治好吗?”
大夫叹气道:“不好说,极可能一辈子都是这副样子。”
桑枝沉默地看着安静下来的疯女,她双手环膝,脑袋侧靠在手臂上,同方才在院里的疯跑判若两人。
堇青站在一旁瞧着她的举动,疑惑道:“可现在他们的痛感已经恢复了大半,她难道不觉得疼吗?”
大夫正在整理药箱,闻言,解释道:“我同其他的大夫讨论过她的情况,一致认为是心病加长久以往缺失的感知,让精神变得错乱。”
“比如说她失去痛感的时间长达两年多,某一日突然复苏后,这种突如其来的感知会给她造成错误判断,她会通过伤害的方式来不断的确认感知是否有误,会不会在某一日又突然消失。”
大夫看了一眼安静如娃娃的疯女,无奈地摇头道:“没人能知道,她何时会清晰地确认感知并未出错。”
两年多的时间,再正常的人都会被逼疯。
堇青顿时失去了继续吃手里糖葫芦的心思,娃娃脸皱了起来:“可如果她一直都这样,岂不是得不到少宗主想要的信息了。”
“毕竟她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大夫背上药箱打算回前头的医馆,听到她的话,脚步一顿:“她的嘴唇有明显被缝合过的痕迹,想要让她开口说话,怕是难上加难。”
桑枝下意识地看向疯女的嘴,上下嘴唇留下的针眼随着时间流逝,已经变成了白色的伤痕印记。
她无法想象这两年多的时间,疯女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幸好,赌坊被彻底烧毁,襄州也即将变天,短期内应当不会再有这种地方出现。
走出医馆后,两人漫无目的在大街上闲逛,堇青很快就把医馆内的事情抛之而后,被街上的小玩具占据了视线。
桑枝跟在她身后,任由她大手大脚地买了一大堆东西。
直至日落西山,两人才慢吞吞地往客栈走,桑枝默默思考用什么理由,能够不动声色地避开他们一行人,去安新山腰的寒潭。
十天的毒发期,就算待在寒潭里,怕是也得磨掉半条命。
街道上的人相继赶回家,来往行人匆匆而过,两边的小摊也开始打包东西,橘色霞光从西边蔓延,染红了大半的云层。
恍惚间,桑枝似乎在人群中瞧见了极熟悉的面孔。
一晃而过,她蓦然停下脚步回首望去,入眼的皆是麻布粗服的百姓,仿若方才的掠视虚幻到不真实。
堇青疑惑道:“少夫人,怎么了?”
桑枝困惑地眨了眨眼,下意识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没事,看花眼了。”
谈弃分明在京州的南枫馆内,怎么可能会跑襄州来。
当夜,她留下暂离一段时间的信件后,拎着收拾好的包袱悄悄地往安新山赶,体内残留的余毒已清干净,不用再顾虑是否能用内力。
蛊虫长时间得不到解药开始翻滚暴躁,桑枝到洞窟内后,连外衣也都来不及脱,踏入了寒潭,冰凉刺骨的潭水冻得她瑟瑟发抖。
她尝试用内力驱寒,缓解没一会儿就冻僵的躯体。
虽有潭水压制蛊虫的活动速度,但她仍被折磨得面色苍白,不间断的疼痛让她保持了一夜的清醒,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恍恍惚惚地趴在谭边睡着,泡在水里的身体早已起皱发白,感觉一触碰就会破裂。
小飞鱼是午时才赶到的寒潭,嘴里叼着不知从哪里顺来的果子,乖巧地放在谭边。
大脑袋蹭了蹭桑枝的头。
桑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还未回笼,手先摸上了它的脑袋:“小飞鱼,你来了。”
小飞鱼裂开嘴享受了一会儿她的抚摸,而后将果子顶到潭水里:“呱。”
桑枝疲惫地坐起身,全身上下骨头像是被上千根针无时无刻捻扎,寒意钻进骨缝,微动一下,都像是拿刀在剔骨割肉。
她艰难地把果子洗干净,手脚并用爬上岸,无力地靠在侧边的石壁上。
小飞鱼采的果子,她见都没见过,不过以前在蜀地时,它经常会采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她,原主照单全收,当着小飞鱼的面一口不落的全部吃完。
这果子……应该是能吃的吧。
看着小飞鱼期待的眼神,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当给孩子一个面子。
轻咬了一口橘黄色的椭圆形果子,汁水很足,已经熟透了,口感像是人参果似的。
她一连吃了好几个,小飞鱼才放心地蹲到她身边,让她可以更好地倚靠在自己身上,缓解蛊虫带来的痛苦。
桑枝默默地摸出解毒丸吞下,才安心地将脑袋枕在它身上。
小飞鱼呼吸时,整个肚子会一鼓鼓地上下起伏,渐渐的像在摇篮里一般,桑枝没一会儿便熟睡了过去。
洞窟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小飞鱼缓慢地叹了一口气,乖巧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桑枝再次醒来,是被体内钻游的蛊虫折磨痛醒,她手脚无力地爬回潭水内,脸色极具苍白,小飞鱼担心地蹭着她的脑袋,隐隐透着不安。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能勉强让自己不狼狈地叫出声来,直到身体再一次变得冰凉无比,那股剧烈的疼痛才减缓。
她虚弱地安抚着小飞鱼:“我没事,别担心。”
小飞鱼趴在谭边,下颚鼓动时会发出低沉的鸣声,同青蛙的很不一样。
桑枝偏头瞧了一眼洞窟外,天色已然全暗,微弱的月光照亮了半个洞口,但依旧黑得厉害。
也不知姜时镜若是发现她留的信会是什么反应,他来襄州本就是为了找白家的幸存者查案,可现在幸存者神智混乱,无法开口说话,若是得不到他想要的信息,会不会直接抛下她,离开襄州。
又或者他太忙了,至今还未瞧见信。
她胡乱地想着,视线内却蓦然出现一抹黑影,缓慢地走进洞窟内,距离寒潭十尺远停下。
桑枝瞧不清他的脸,但小飞鱼依旧懒懒地趴在地上,并未有警戒,猜测是咸鱼教的人,便冷声道:“何事。”
来人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教中礼:“弟子见过圣女。”
声音很熟悉,是褚偃派来监/视她的弟子,平时喜爱操控蜈蚣。
她故作淡定地用手舀着寒潭内的水,忽略冻得颤抖的手,冷漠道:“来看我死了没,准备收尸?”
弟子抬头看了她一眼,迟疑道:“圣女为何迟迟不给姜时镜种下蛊虫。”
桑枝瞥了他一眼:“你在教我做事。”
“弟子不敢,可……”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质问:“弟子分明瞧见姜时镜已对您情根深种,亲自抱您回房间,照顾有加。”
桑枝:“?”
你哪只狗眼瞧出来的。
她的沉默更是给了弟子质问的勇气。
“圣女拖着时间,宁愿蛊毒发作承受无边痛苦,也不愿下蛊,难不成是也喜欢上了姜时镜,想背叛我教不成。”
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手握铁证。
桑枝无声地勾起唇角,强撑着身体上岸,赤着脚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浑身冒着寒气。
小飞鱼立在她身侧,做出护住的姿态。
弟子立马垂下脑袋,不敢再直视。
桑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森冷:“你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份,成为褚偃的狗,并不代表我们同阶,整个咸鱼教就连教主都要让我三分。”
语调突然下沉:“也轮得到你来同我叫嚣。”
第65章 晋江
◎鬼迷心窍29(加更)◎
弟子吓得将头抵到地上, 威压施加下,他惶恐道:“弟子不敢,只是种蛊一事是长老特意叮嘱, 此事关系到教内数百名同门师兄弟, 弟子不敢怠慢。”
种蛊任务一日不完成, 所有人就得背着子蛊连坐的风险,没人愿意忍受蛊虫侵蚀的痛苦。
“圣女是第一个能接近姜时镜的人, 长老寄托了很高的期望。”他声音逐渐颤抖, “弟子只是不希望圣女被一时的男色魅惑,深受蛊虫侵蚀。”
桑枝冷漠地看着他因害怕而微微颤抖的身躯:“你一口一个长老, 看来是全然没有把教主放在眼里, 这咸鱼教如今的主人姓柳, 可不姓褚。”
弟子几乎要将整个身体都趴到地上:“弟子不敢妄言。”
桑枝赤脚踩上他的背,漆黑的瞳内没有一丝光:“不敢?”她摸着身侧小飞鱼的脑袋, 意味不明道,“我看你敢说得很,是真觉得有子蛊的存在, 我就不敢动你了?”
母蛊能感知所有子蛊的存活, 一旦有子蛊死亡,褚偃一查便会知道在外的弟子死了谁, 不消片刻就能查到她头上。
但这不能成为她被教中弟子随意拿捏的把柄。
原主还在时,手段雷厉风行杀人不眨眼, 胆敢有任何一点对她不尊敬的弟子,几乎都会当场被弄死。
这也是为何她现在处在毒发的虚弱期,这个监/视她的弟子却怕到止不住地颤抖。
闻言, 弟子抖得更厉害了:“圣女误会, 弟子真的没有这个心思, 只是担忧蛊虫暴动会伤到圣体。”
桑枝歪着头,看着他露出的后脖颈,只需要一下,这里就会断掉。
“我先前说过,你我身上同有子蛊,既然你这么担心,不如我帮你将子蛊挖出来可好。”
这种烈性蛊一旦被强行剥离宿主就会拉着宿主共同死亡。
目前除了景叔说的方法和杀了携带母蛊的褚偃,根本无解。
弟子悄悄地握紧了手里的骨笛,跟随在身侧红黑相间的蜈蚣爬到了他的手臂上,这条蜈蚣比桑枝见到的任何一条都要粗长。
几乎有弟子的小臂一般长,密密麻麻的腿让她忍不住泛鸡皮疙瘩。
她后退了一步,眸色滑过一抹杀意:“你想同我动手?”
弟子直起身,握着骨笛的手微微颤抖:“弟子从未想过冒犯圣女。”他视线半垂盯着手臂上的巨型蜈蚣,“既然圣女甘愿忍受十日蛊虫侵蚀,也不愿给姜时镜种蛊。”
他的声音坚定了些:“弟子会如实禀告长老,还望圣女莫要怪罪。”
话毕,他便起身想要离开,像是笃定圣女正在毒发期,即便动起手来也没有胜算。
桑枝眸内的杀意越来越盛,几乎侵占了理智:“我有说,让你走了?”
弟子一愣,后退的步伐更快了些。
她轻拍了拍小飞鱼的脑袋:“拦住他。”
小飞鱼:“呱。”
一个蹦跳轻而易举地堵住洞口,嘴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垂涎欲滴地盯着弟子手臂上的蜈蚣。
弟子神色僵硬,转头看向黑暗里的桑枝:“圣女是想残害同门不成?”
桑枝赤着脚,一步步迈进月光照射得到的地方,一半身处月光中,一半隐藏在黑暗里。
她的声音冰凉到如寒潭内的水,毫无温度:“你离开教内在中原监/视了我两个多月,这么短的时间,竟把先例忘得一干二净。”
“中原讲究规矩遵循律法,蜀地可没这些繁琐的破东西,你想拿中原武林那一套规矩框我,不如想想……”她微微弯腰,唇角勾起,“什么死法咽气最快。”
蜀地不比中原,没有条条框框的律法,即便有也是不同的寨子或是不同的魔教,权高者为了制衡而立下的范围规矩。
弟子下意识地将骨笛横在唇边,手臂上的巨型蜈蚣爬上他的肩膀,立起半个身子,虎视眈眈地盯着背后的小飞鱼。
桑枝瞧着他这副模样,无声地笑了,眉眼间却满是凉意:“不错,至少你是为数不多的想跟我动手的人。”
弟子警惕地盯着她,试图劝道:“圣女如今在毒发期,若是擅自掌控毒物只会遭到反噬。”
“况且,此事若是被长老知晓,即便是圣女也难逃一劫。”
桑枝歪着脑袋,双手一摊,看上去分外无辜:“我手里可没有任何东西,还有……”她慢条斯理道,“你真以为褚偃会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弟子报仇?”
她弯起眼,语气薄凉:“真天真。”
下一瞬,弟子手里的骨笛被蓦然吹响,原本趴在他肩膀上的巨型蜈蚣猛地冲向她的方向。
桑枝后翻躲过蜈蚣的袭击,抓起放在谭边的骨笛,朝着小飞鱼道:“生死不论。”
小飞鱼是唯一不用骨笛操控便会主动攻击人的巨型毒物,比之那条还需要笛声操控的蜈蚣来说更为灵活。
能暗中监/视桑枝两个多月,弟子的武功并不差,但此时又要操控蜈蚣,又要躲避小飞鱼的袭击,他自顾不暇。
蜈蚣的攀爬速度很快,整个洞窟几乎没有它不能去的地方。
桑枝将骨笛放在唇边,注入内力后,笛声幽深惑人,以碾压式的趋势压制弟子的笛声,两股笛声交织在一起,如魔音震耳。
自小培养长大的毒物,与主人连着无数条羁绊,能够抵抗陌生骨笛的影响。
但此时桑枝强吹掌控毒物的曲调,蜈蚣攻击的速度很明显的慢了下来,虽然无法彻底夺过掌控权,却也让弟子慌了神。
破绽下,被小飞鱼一巴掌拍在石壁上,剧烈的撞击让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小飞鱼吐出舌头在他被碎石划破的伤口处舔了一下,几乎在一瞬间,弟子感觉全身血液凝固,整个身体变得麻木无法动弹。
他惊恐地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手里的骨笛滚到地上。
“怎么,怎么会这样?”
桑枝看着失去操控后,乖巧地爬到主人身上的蜈蚣,神色格外冷淡:“你没听说过传闻?”
弟子反应了很久,蓦然瞪大了眼睛,舌头失去知觉后讲话口齿不清:“蛊神庇护。”
蜀地有传言,咸鱼教的圣女自出生起便被蛊神庇护,对蛊虫以及毒物的操控天赋异禀,且还是目前唯一能操控巨大毒物不会被反噬之人。
可蛊神本就是蜀地百姓长久以往的信仰下诞生,虚假而不真实的存在。
怎么可能有人会得到虚无的庇护。
他惶惶不安地看着桑枝,祈求道:“求圣女看在同门的份上饶弟子一条活路,弟子定不敢再逾越半分。”
桑枝摸着小飞鱼的脑袋,语调毫无起伏:“同门?褚偃想要复兴毒刹教,被种下子蛊的弟子皆归他的门下,由他教导习蛊。”
她弯下腰,似笑非笑道:“我的蛊术全由母亲亲自教导,没占他半点便宜,我们可算不上同门。”
弟子脸色煞白,哆嗦着嘴唇几乎讲不出来话,他能察觉到身体的感官正在渐渐脱离,脖子以下已没了感知,仿佛只剩下了脑袋。
桑枝淡淡地直起身,一步步走进寒潭,将整个身体浸入在潭水内。
下一瞬,嘴角溺出鲜血,顺着下巴滑落染红了小片水面。
体内的蛊虫暴动得更严重了,像是在撕咬她的血肉,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小飞鱼身上的大部分毒都不会立即毙命,只要及时得到解药,便有活路,但相反没有解药的情况下,中毒的人会清晰的感觉到生命从身体里流逝,被慢慢耗死而无可奈何。
桑枝一贯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拥有原主整整十七年的记忆,清晰到仿若自身经历。
虽不害怕杀人,却莫名怕脏了手,是否还能回现代。
若今日这个弟子不死,跑回咸鱼教大肆宣扬她在中原的所为,先不说褚偃如何,教中熟悉她的人皆会怀疑她是不是被鬼附身。
毕竟她没法时时刻刻都维持着圣女的姿态。
她靠在潭壁上轻呼出一口气,小飞鱼乖巧地趴到她的身侧,用大脑袋蹭了蹭她的肩膀。
桑枝感觉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扭动。
抬头一瞧,一条手臂粗的蜈蚣身体正在不断挣扎,数不清的腿近在咫尺地晃动。
心跳在一瞬间漏拍,吓得她差点心肌梗塞。
她默默地往另一边挪,这才瞧清小飞鱼吞了一半的蜈蚣在嘴里,剩下一半没来得及塞进去,便在外不断的垂死挣扎。
断了不少条腿,漂浮在潭水上。
桑枝按了按突突跳的眉心:“下次能吃完了再贴贴吗,小飞鱼。”
她无语凝噎:“你主人我只有这一条命,不想被你吓死。”
小飞鱼呆萌眨了眨凸起的眼,用前爪把剩下的蜈蚣身体一并塞到嘴里,等口中的蜈蚣被毒死后,才咽下“呱”了一声。
算是回应她的话。
桑枝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蜈蚣腿,皮肤上的鸡皮疙瘩起得更严重了。
她索性爬上岸,借着月光去翻已死弟子的衣物,从里到外地翻了两遍后,还真让她找到了不少东西。
腰间悬挂着荷包里是不少休眠蛊虫,还有一些碎银,里衣里的口袋内,藏着两封信件,和一个黑色荷包。
黑色荷包里是两颗药丸,桑枝闻了闻味道,惊喜地发现这是蛊虫的解药。
一颗是她的,还有一颗应当是弟子自己的。
她吞下其中一颗解药,把另一颗也占为己有,拿着信件到洞口,借着明亮的月光瞧信上的内容。
第一封是褚偃问种蛊的任务完成得如何,若是依旧毫无进展,便让圣女先回蜀地,教主已出关。
第二封则是弟子的回信,大致意思指圣女被男色蛊惑,拖着时间不愿完成任务。
信件应当是刚写不久,他想先来试探清楚她的意思,再决定要不要回这封信,可惜打错了主意,还将自己赔了进去。
她轻叹了一口气,摸着小飞鱼的脑袋:“陪我去捡些枯木枝。”
解药起了作用,体内的蛊虫逐渐安静了下来,她现在手上还有一颗解药,应该能熬到去玄天刀宗得到果子。
一人一呱,在半山腰里捡了许多干燥的树枝和易燃烧的树叶,在洞口搭了非常简易的架子。
小飞鱼把弟子的尸体叼到架子上。
桑枝把那两份信件和他身上的休眠蛊一起扔在里面,火折子点燃铺在周围的干树叶,风一吹火很快蔓延,将尸体卷在火焰里絮絮燃烧。
火焰的温度很高,她站得又近,先前被潭水冻得冰凉的身躯逐渐回温,连带着脸颊两侧也泛起微红,火光映在墨色的瞳内不断攀升跳跃。
偶尔飘过的乌云隐隐遮住了半弦月,只剩残缺的半角,散着微弱的银光。
夜间的风似乎大了起来,吹得桑枝衣袂翻飞,她凝视了火光许久,才慢慢走回洞窟里,换上干净的衣服,将洞内存在过的痕迹逐一抹掉,消除干净。
拎上来时的小包袱,走到兴致勃勃吐着舌头到处吃飞虫的小飞鱼身边。
温声道:“我送你回池塘。”
小飞鱼眨了眨眼,刚卷到的虫顿时没了食欲,用脑袋蹭着她的手:“呱。”
她无奈地抬起手摸着它的脑袋:“走吧。”
临走前,桑枝回头瞧了一眼已经小了许多的火势。
安新山的半山腰几乎全是树林,她特意挑了一个四周空旷的位置火化,依照现在的火势,火星子应当飞不到树林里。
等剩余的彻底烧完,后半夜起风后,残留的灰就会被扬起吹飞,终有一日会带着他回到蜀地。
将小飞鱼安顿回池塘,再赶回到客栈已接近丑时末。
整个客栈分外安静,就连周围邻居的狗也陷入沉睡,未犬吠过,桑枝碍手碍脚地推开大门,提着裙子踏上阶梯,悄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想着若是他们还没瞧见她留下的那封暂离信,便当场撕了,当没存在过。
她像小偷般轻手轻脚关上房门,以为没惊动任何人,背靠着门松了一口气。
下一瞬,房内的烛火蓦然被点亮,原本漆黑一片的房间顿时被昏暗的烛光笼罩,火苗映在墙壁上摇曳。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不由闭了闭眼,只听见桌子似乎被轻敲了两下。
再睁眼,就见少年倚靠在窗口,指缝间夹着一封被拆开的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是说要走十天?”
桑枝咽了下口水,隔着距离望着他,试图解释:“突然又不想走了,就提前回来了。”
“噢。”姜时镜侧了侧身,偏向半开的窗口,从这里能瞧见整个街道,以及客栈的门口,“我以为瞧见了小偷,鬼鬼祟祟地想进来偷东西。”
桑枝:“…………”
她故作淡定道:“时辰不早,怕惊扰到你们,动作轻了些。”
将包袱放到软榻上,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道:“深更半夜的不睡觉,你跑我房里来做什么。”
少年晃了晃手里的信:“堇青昨日说你人不见了,宗内的弟子找了一整天也没找见,她以为你被红卿绑了,提着刀寻上了刘府。”
他的语气很慢,像是在讲故事:“你也知道这两人脾气都不好,一点就着,红卿否认说从未见过你,还呛了她几句,便在刘府里打了起来。”
桑枝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堇青没瞧见我留的信?”
他弯起好看的桃花眼,将手里的信放在侧边的柜子上:“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安然地躺在桌子上,封口都未撕开过。”
桑枝:“…………”
意思是她再早回来一刻,这封信就真的可以当没存在过?
她舔了下唇:“她现下如何了?”
姜时镜直起身靠近了她两步:“觉得云母拉偏架,发了一下午的脾气,现下应该睡着了。”
桑枝摸了摸耳垂,颇为不好意思:“我以为桌子的位置应该很明显,下次……”
她多写几份放的再明显点。
姜时镜:“?”
他嗓音徒然下沉:“下次?”
“啊这……”她立即摇头否认,“没有下次。”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窗外钻进来的风吹得烛火明明灭灭,映照在墙上的火苗也变得张牙舞爪。
姜时镜微微俯身,桃花眼直视着她,漫不经心地问:“所以,你去了哪里?”
桑枝撇开眸子,故作淡定道:“原本想回蜀地一趟,走一半突然反悔,就回来了。”
“是么。”他眼睫半垂,遮住了眸内的晦暗,“理由想得很好,但你似乎忘了襄州到蜀地的距离,来回最快需要十几日,只十日可办不到。”
周围的气氛一瞬变得浓稠,似要凝固。
桑枝抿着唇,学着堇青的模样,露出分外无辜的神情,试图蒙混过关:“那你想听什么理由?”
姜时镜不吃她这一套,直起身远离她,淡漠道:“实话。”
她主动上前拉住少年的衣袖,不让他远离自己:“若是我说我只在附近游逛一圈,你信吗?”
他垂眸:“你觉得呢。”
桑枝想了想,将包袱内小飞鱼采的橘黄色果子递到他的面前:“你看这是路边采的,就在……安新山附近,我只是在郊外逛了几圈,连城门都没出去。”
姜时镜眉间微蹙,目光微动:“你在外就吃这个?”
她偏头回忆了一下,蛊虫躁动时带来的疼痛让她根本吃不下东西,若不是小飞鱼眼巴巴地瞅着她,这几个果子,她都不一定会吃。
更别说其他食物了。
“嗯,只吃了这个。”她把果子放到姜时镜手里,“我洗干净了,你尝尝?”
果子放在少年掌心里显得格外小巧,他沉默了许久:“为何中途回来。”
桑枝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得到答案,偏头认真道:“如果你是想用理由来验证猜想的答案,或是本就存有怀疑……”
她犹豫了下,踮起脚直直地看着他的眼:“那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觉得我在撒谎,不是吗?”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少年垂着眼,视线内的少女认真且无辜,像是真的只是去郊外游晃了一圈。
他盯着她许久,伸手指尖触碰着她侧脖间已经结痂脱落的咬痕,鲜红的牙印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明显。
桑枝觉得痒,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已经好了,就是印记消的有些慢。”
少年眸色转深,他咬得很深,这种伤痕印记很难用药完全消除,她脖间大概率会永远留着这个印记。
他闭上眼,将晦暗尽数掩藏,轻叹道:“饿不饿?”
桑枝见他不再继续纠结理由,暗下松了一口气,露出虎牙道:“不饿,我吃了好几个果子。”
姜时镜看着掌心内的果子,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厨房里温着糕点,你若是后半夜饿了,自己下楼吃。”
她点了点头:“嗯。”
他把果子放在桌上:“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
少年离开后,桑枝关上门彻底放下悬着的心,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脖间的咬痕,硬痂刚掉不久,伤口的位置触摸时会有些发痒。
她每日都有抹药膏,即使泡在寒潭里也没忘记。
透过铜镜能清晰地瞧见这个咬痕,在颈窝偏上衣服无法遮住的位置。
应该……能消掉吧……
第二日清晨。
桑枝还未睡醒,堇青便火急火燎地闯入房间,掀开她的被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是否受伤。
还处在梦境中的桑枝恍惚间被强制拉到了现实,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堇青要来掀自己的衣服。
吓得她立马捂住衣摆,哑着嗓子道:“堇青你做什么?”
堇青娃娃脸皱成一团,担忧道:“少夫人你跑哪里去了,我都快急死了。”
桑枝困倦地坐起身,解释道:“只是在郊外游逛了一会儿,昨夜便回来了,”
“这样啊。”堇青拍着胸口,庆幸道,“我还以为你被红卿那个妖女抓走,捆起来了,我昨日还跟她打了一架,砸了半个刘府。”
桑枝:“…………”
曾几何时她也被骂过妖女这个称呼。
“我没事,你别担心。”
她俯身抱了抱堇青,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头一次感受到这么强烈的担心,从一个只相处了不到两个月的小姑娘身上。
“谢谢你呀,堇青。”
堇青:“少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你突然消失我们都担心坏了,少宗主里里外外把襄州都快翻遍了,若不是发现了那封信,他就委托幕落山庄的人来找你了。”
桑枝一愣,缓缓松开手:“他找了我很久?”
堇青点了点头:“嗯,好像后半夜才回来的。”
她想起少年昨夜冷漠的样子,抿了抿唇,他……在意自己?
懂了,下次一定要当面告别,不能突然失踪,不然他们可能会找到咸鱼教去。
她看向堇青,郑重其事道:“我下次一定不会了。”伸出三个手指,“我发誓。”
第66章 晋江
◎鬼迷心窍30◎
堇青握住她的手指, 摇头道:“少夫人不用发誓,若是有急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同我们说一声便好。”
桑枝露出虎牙:“好。”
“对了, 红卿今早让人传了消息, 说武家今日会到访刘府, 邀我们一同前去看戏。”堇青默默地把掀开的被子给她盖好。
桑枝歪了歪脑袋:“包括来襄州的那个大人物?”
堇青:“具体的没有明说,只说戏台子已经搭好, 望少宗主和你无论如何都去一趟。”
襄州的百姓对红卿肆意采集元阳残害少年, 怨声颇大,更有甚者将人告到了隔壁州的知府那去, 可谓是闹得人尽皆知。
刘家名声被她一个人搅和得稀烂。
身为当地知府的刘伍将却从始至终都未出现过一次, 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桑枝不止一次怀疑他是否还活着。
“你方才说昨日砸了半个刘府?”
堇青点头后,她继续道:“可否有见到刘知府?”
“没有。”她回忆着昨日见到的情形, 缓慢道,“若不是刘府的府匾还挂在上面,我都要怀疑去错了地方。”
她看向桑枝:“我们还住在里面时, 整个府内花团锦簇到处都摆满了绿植, 瞧着生机勃勃煞是好看,但现在大半个院子荒废, 植物全部枯萎凋谢,不少地方甚至结了蜘蛛网,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没人住的废院。”
桑枝露出迷茫的神色,先前他们还在时,红卿出行的派头很庞大, 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七八个丫鬟, 不像是会把府内下人全部遣散的人。
她……是想把刘府彻底搞垮, 为什么?
“有说什么时辰过去吗?”
堇青道:“巳时。”
桑枝透过窗户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现下大概卯正,天刚亮不久,她只睡了三个小时都不到,脑袋还有些不清醒。
“我再睡一会儿,要去前你提前来唤我,可好?”
堇青:“自然是好的,少夫人放心,我会盯着时辰绝不会耽误看戏。”
桑枝:“…………”
再睡醒时,她依旧困得连眼都睁不开,两个小时的补眠,跟没补似的。
她恍恍惚惚地被堇青拽起来,洗漱更衣,等坐上马车,她才稍稍清醒。
打了一个哈欠,慢吞吞地咬着手里的两个包子,疑惑不解道:“我们为何不走过去?”
她记得以往再远的路他们都是徒步,从未坐过马车。
“马车是武家的人派来的。”姜时镜见她满脸疲惫,眼下透着淡淡的青,仿若熬了个通宵:“你一晚没睡?”
桑枝咽下嘴里的包子:“睡了,但不知为何越睡越困。”
她继续啃另一个包子,含糊道:“特意派个马车来接我们过去瞧戏?”她皱了皱眉,“红卿什么时候和武家达成了共识。”
姜时镜掀开车帘瞧了一眼热闹的街道,桃花眼内明暗不清:“只怕不止看戏这么简单。”
“武芝故意将蛊虫留在体内寻死,又托红卿千方百计地葬在武家,她临死前的遗言我们无从得知,但应该同武家和刘知府脱不了关系。”
桑枝眨了眨眼,困倦的脑袋让她稍显呆萌:“武芝的网……把我俩也框进去了?”
不然红卿和武家怎么会默契到一个清早告知登门时间,另一个索性派了马车,像是生怕他们不去。
姜时镜放下车帘,看着她的模样,眼眸不由微弯:“我是医治她的最后一个大夫,她死了,若家里人不认同自然死亡,按中原的律法,会找生前的大夫询问病因。”
“以此结合仵作验尸,来判断是否为谋杀。”
桑枝慢慢地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恍然大悟:“说是看戏,实则是请我们过去当证人?”
他点头,将帕子递给她:“可以这么说。”
桑枝下意识地接过帕子,握在手里没明白他的用意。
姜时镜无奈抽出帕子,细细地将她嘴角上沾着的碎渣擦掉,动作轻柔的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瓷娃娃。
桑枝愣住,身体一瞬变得僵硬,小声道谢:“谢谢。”
少年收回手,视线不由自主地盯着她逐渐变红的耳垂,觉得分外有趣。
刘府的整座宅院被守卫里外层外三层围了起来,森严的阵仗瞧上去像是下一刻就要抄家,洗劫刘府。
周围站着不少瞧热闹的百姓,指着刘府七嘴八舌地讨论,部分百姓神情格外激动,若是没有守卫拦着就要冲进去,把已然变成襄州妖女的红卿抓起来沉河。
车夫将马车停到大门口,堇青在外喊道:“少宗主,少夫人到刘府了。”
两人先后从马车上下来,桑枝看着守在大门两侧的守卫,愣了一下:“这……瞧着可不像一般的侍卫。”
站姿与气势以及统一的服饰佩刀,更像宫里某位大佬微服私访时随行的护卫军。
堇青小声地跟她分享:“我打听过了,是从宫里来的皇子。”
她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守卫,声音更轻:“襄州的事在京州掀起轩然大波,皇帝震怒,来的这位皇子毛遂自荐,亲自来襄州处理此事。”
桑枝默默地给堇青竖了个大拇指,打听消息一流。
两侧的守卫应该被提前告知过,并未阻拦他们。
再次踏进刘府,里面的景物几乎是天差地别的变化,如堇青所说,无人照料的绿植衰败枯萎,地上焦黄的落叶一层铺着一层。
连廊上的灰尘都厚重到一碰便能留下手印子。
全然不像是还有人居住的宅院,好似从武芝死后,红卿便对府内的人事物都失去了兴趣。
一路上到处都有守卫站岗巡视,时刻警惕。
三人到大厅,只见里面或站或坐着六七个人,皆神情严肃,气氛凝固到可怕。
桑枝原以为红卿已遣散府内所有下人,没想到大厅内还有七八个丫鬟忙里忙外地端茶倒水,先前伺候过他们的翠儿也在其中。
刚踏入厅内,红卿便先一步开口道:“这位公子便是神农谷的神医,也是给姐姐医治的大夫,殿下有任何问题都可直接询问。”
“刘大人身体不好,卧床已久,妾身去亲自扶他来前厅,还请殿下和几位大人稍等片刻。”
话音一落,即将凝固的空气被打破,从京州随行而来的其他官员开始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无一例外地怀疑少年是否真的有医治他人的本事。
姜时镜站在最中间淡漠的行礼:“见过九皇子殿下。”
语调不卑不亢。
桑枝与堇青站在她的两侧随着一起行礼。
坐在主位的皇子侧靠在椅背上,指尖支着下巴,神色慵懒:“神医不必客气,今日唤你过来,不过是想了解武芝死前究竟患了何毛病。”
他指了指空着的座位:“落座吧。”
姜时镜扫了一眼末尾的座位,视线刚巧与坐在旁边的武正睿对上,后者谦逊地朝他颔首,眸内不再是浮于表面的愚蠢。
丫鬟熟练地添上茶水,退到最后面。
“刘夫人并未生病,她是被人种了烈性蛊蚕食生命,外加长久以往的慢性毒,才会消瘦到死亡。”
少年的语气很淡,仿佛在诉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九皇子看向一侧危襟正坐的刑部侍郎:“可否属实?”
后者顿时站起身,严肃地回道:“与仵作检验的一般无二,但……”他犹豫着道,“刘夫人的心口处有一道被缝合过的划痕,伤口很新,应该是死前新添的。”
他看向少年,带着审问的语气:“神医可否解释一二。”
姜时镜脑海内闪过当时的画面,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蛊虫咬在她的心脉处,心口处的划痕是为了取出蛊虫。”
刑部紧接着追问:“那为何蛊虫仍在刘夫人的体内。”
大厅内的空气安静了一秒。
姜时镜抬起眼,眸内幽深似冰:“大人是在……逼问犯人?”
刑部侍郎被他的眼神惊得心下一颤,不由解释道:“事关刘夫人死亡真相,本官只是问清始末,好还刘夫人一个公道。”
武正睿见此开口周旋道:“神医为长姐的病情不远万里从岷山山谷前来,未能救治长姐,定也惆怅无比。”他看向刑部侍郎,用眼神示意,“大人还是莫要用刑部那套审问犯人的语气为好。”
桑枝一怔,吃惊地看向说话方式全然不一样的武正睿,连带着憨傻的气质也变得截然不同。
他先前表现出来的所有愚蠢全是在……藏锋守拙?
“蛊虫咬着她的心脉……”姜时镜顿了下,想起武芝死死攥着他的手,恳求他不要取出蛊虫时的决绝眼神,转口道,“无法取出。”
刑部侍郎上前一步,语气缓和了许多,继续道:“据本官所知,蛊虫皆来自蜀地,是魔教之物,神医所处的神农谷在岷山乃北区,为何会对蛊虫如此了解。”
“神农谷接收各地患者,其中也包括蜀地人,这蛊虫不是只有刘夫人一人被种,接触多了自然有所了解。”
他看向刑部侍郎,似笑非笑道:“倒是大人对蛊虫格外执着,死抓着不放又是何故。”
刑部侍郎一愣,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摆出了审问犯人的表情,话还未出口就被打断。
“好了,神医不过一介大夫,你总逼着问些莫须有的东西做什么。”
刑部侍郎立马恭敬道:“下官逾越,望殿下恕罪。”
九皇子挥了挥手,示意他坐回位置上,而后直起身看向姜时镜,眉眼间依旧带着浓重的慵懒:“不用理会。”
姜时镜直视了他片刻,并未说话。
九皇子的视线渐渐挪到了站在他身后的桑枝身上,语气不明道:“神医的丫鬟……倒是称得上世间绝色。”
他弯起唇角:“你们神农谷盛产美人?”
第67章 晋江
◎鬼迷心窍31◎
姜时镜语气薄凉:“若是好奇, 殿下不如亲自去神农谷验证。”
九皇子倾身淡笑道:“本宫不喜与人客气,既是神医相邀,有机会必然去一趟。”他视线盯着垂着脑袋的桑枝, 饶有兴趣, “姑娘如此样貌, 只当丫鬟倒是委屈了。”
少年眼尾微微弯起,墨色的瞳凝视着他, 隐隐带着警告的意味:“殿下似乎有所误会, 你口中的丫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堇青默默地点头,补充道:“这是我们少夫人。”
桑枝:“…………”
屋内的空气静默了好一会儿, 其他瞧热闹的人呼吸都轻了半分。
九皇子的视线缓缓往下, 瞧见了少女侧脖间的咬痕印记, 眼内的浓重兴趣顿时消失不见,他慵懒地靠到椅背上, 神色淡了下来:“既然如此,还不给神医夫人赐座。”
丫鬟慌张地搬了一把椅子放到姜时镜的身边,又倒了一杯茶水恭敬地递到桑枝的手里。
桑枝愣愣地坐在末尾最靠近大门的位置。
半个身体被阳光笼罩。
这时, 红卿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刘知府缓缓而来, 耀眼的阳光下,刘知府凌乱的白发几乎能反光, 脸上的皮肤皱褶耷拉在一起。
整个人变得神似未死时的武芝,两人唯一的区别, 便是刘知府的肚子大得不正常,眼瞳浑浊到不着一丝光亮。
轮椅路过桑枝时,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刘知府脸颊上的老年斑。
红卿扶着刘知府从轮椅上站起身, 晃晃悠悠的行礼。
“下官参见九皇子殿下。”
声音苍老的仿若百岁老人。
九皇子扫了刘知府一眼, 眉间皱起:“本宫记得襄州知府刘伍将的年岁只有堪堪五十……”他审视着红卿, “你在糊弄本宫?”
红卿行礼道:“妾身不敢欺瞒殿下,这的确是刘大人,只不过……”她弯起唇角,眼里毫无笑意,“长得老了些。”
刘知府的神智还在,当即应承道:“下官就是刘伍将,只不过这段时间过于疲惫,未休息好,才会瞧上去年岁偏大一些。”
屋内顿时小声地交谈了一番。
刑部侍郎耿直道:“刘大人,你这已经不是偏大一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即将要过九十九大寿。”
他满脸震撼地盯着刘知府脸上的老年斑,义正词严道:“律法明确记载,在朝官员擅自篡改年龄是犯法的。”
“刘大人怕是过不成九十九大寿了。”
刘知府跪在地上,颤巍巍地指着刑部侍郎:“你莫要满口胡言,本官从未改过年龄,只不过是没休息好才会如此模样。”
气急下,他开始不断地咳嗽,动作间肚子上下颤动,像是怀胎八月的孕妇。
红卿贴心地半跪在他身边,轻抚着他的后背,帮助他顺呼吸,跟刘知府讲话时带着浓重的娇媚:“大人莫动怒,武大人心直口快,没别的意思。”
刘知府满是褶皱如枯木枝般的手猛地攥住了红卿白嫩修长的手,紧紧握住:“你别看他。”
红卿顺着他安抚道:“好,妾身只看大人一人。”
如今的刘知府几乎能做红卿的太爷爷,两者站在一起视觉冲突感极强。
桑枝看着交握在一起的手,不忍直视的挪开了眼。
太离谱了。
九皇子按了按眉心,隐隐透着无语:“刘伍将你身为襄州知府,却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襄州百姓报官都报到隔壁涂州去了,你可知晓。”
刘知府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承认道:“此事的确是下官做的不妥,近段时间因身体不适,暂时无法处理百姓的琐事。”
“琐事。”九皇子轻喃着,语调徒然下沉,“你把百姓之事,称之为琐事。”
刘知府意识到讲错了话,顿时改口道:“要事,是要事,下官措辞不当,请殿下恕罪。”
九皇子直起身,眉眼间的慵懒渐渐褪下,他看向刑部侍郎:“证据。”
刑部侍郎站起身拿出叠好的纸张抖开,放到刘知府的面前,扬声道:“刘大人,这是京州仵作验尸后,记录的结果。”
“刘夫人死于蛊虫与慢性毒,据我们调查所知,此蛊虫虽来源于蜀地魔教,但中原鬼市亦有所卖,顺藤摸瓜下,刘大人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他的语气很慢,看似询问实则在无形中施加压力,盯着刘伍将的神色观察。
刘知府半垂着头,死握着红卿白嫩的手,似乎能从中得到力量一般,他开口道:“贱内自生病以来,下官到处寻医问诊,用的都是最好的药,全然没有苛待过半分。”
“就连死后,下官也是要求一定入刘家的祖坟,若不是武家……”他想起什么,猛地看向坐在一侧的武正睿。
神情一变,突然质问道:“对,当时你们武家分分明明说贱内已下葬入土,怎么又跑去京州验尸。”
他再次剧烈咳嗽,将话从嗓子里挤出来:“你们,你们调换了尸体。”
武正睿坦荡地对上他的眼:“刘大人不如先解释解释长姐体内的蛊虫从何而来。”
红卿慢悠悠地轻拍着他的背,动作间异香散出:“大人,不要急,慢慢说。”
刘知府在一瞬神情变得恍惚,他缓慢地看向刑部侍郎,回答道:“下官不知武大人发现了什么。”
屋内的人皆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惊了下,面面相觑。
九皇子看了一眼好似贤惠妻子的红卿,神色不明。
刑部侍郎将后面的纸放到前面,立起竖在他的眼前:“这一张是大理寺调查后记录,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
“襄州知府刘伍将于安平三十一年四月初五,在鬼市以高价购买大批量烈性蛊虫,当场结清。”
刑部侍郎弯下腰,审视着刘知府浑浊不堪的眼睛:“整整六十七万两银子,刘大人当真是有钱。”
闻言,桑枝默默地摸了下藏在袖子里的玄色荷包,里面满满都是休眠体蛊虫,随意卖两只能买郊区一套房。
刘知府愣了一下,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他睁着眼睛瞪着刑部侍郎,否认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无缘无故地去鬼市买蛊虫做什么。”
刑部侍郎冷哼了声:“这就得问刘大人你了。”
他把鬼市老板签字画押的认罪状,贴到刘知府的脸上:“鬼市老板已全部招供,如今在大牢里蹲着,你若觉得本官污蔑,大可去大牢里对峙。”
桑枝:“…………”
房子没了。
“不可能,我没去过鬼市,更别说买什么蛊虫了。”刘知府摇着脑袋不断地否认,他看向九皇子试图辩解道,“还请殿下明查,下官为官多载,从来都是本本分分的领俸禄过活,怎么可能会拿出六十七万两银子买几只蛊虫。”
九皇子支着下巴淡淡地看着他:“你是想说鬼市老板诬陷你?”
刘知府一顿点头,散落的白发更凌乱:“定是如此,可能下官在哪里得罪过他,他便以此栽赃陷害。”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九皇子将视线转到一侧的红卿身上,慢条斯理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见九皇子的视线停留在红卿身上,刘知府顿时急了起来,像是怕东西会被抢走一般,着急道:“殿下有任何疑问只管问下官便是,卿卿一介女流,她什么都不知道。”
九皇子无语地撇开眼,看向刑部侍郎:“搜府宅,里里外外掘地三尺地搜。”
刑部侍郎:“是。”
话毕,带着人消失在大厅内。
刘知府依旧抱着红卿,死死攥着她,眼里满是警惕。
红卿不断地安抚着他的情绪,举止间,屋内的异香逐渐加重。
武正睿不由出声道:“红姨娘今日的脂粉香味过重,还是换件衣服为好。”
红卿抬眸看向神情冷静的武正睿,同先前在她面前叫嚣时全然两个模样,倒是有几分姐姐年轻时的模样。
她就说姐姐的亲弟弟怎么会因被她取了元阳就变成只会无能狂怒的憨傻男人。
“只是花料的香味,二公子不必忧心。”
话落,刘知府猛地抱住她,捂住她的嘴,警告道:“不许跟别的男人说话。”
红卿皱起眉,点了点头才被松开,她弯起唇角朝刘知府保证道:“大人放心,卿卿不会离开你的,就算死……”眸内森然一片,一字一句道,“卿卿也会亲自陪你下去。”
刘知府就像是被猪油蒙了心,他安心地握住她的手:“好,那就好。”
九皇子见此觉得分外有趣,虽然两人的年龄冲突让他觉得有些恶心,但不妨碍他好奇心作祟搞事情。
“本宫听闻刘知府的姨娘在襄州到处采年轻少年的初次,为此百姓闹得不可开交,涂州知府一连好几封奏折送进宫内。”
他看着刘知府弯起眼:“你可知晓此事。”
刘知府愣住,浑浊不堪的瞳内露出一丝迷茫,很快消失不见:“肯定是他们惦记卿卿,胡编乱造,全是假的。”
“哦。”九皇子挑起眉,看向红卿,“你说呢。”
红卿直视着九皇子,轻笑道:“殿下何必问心中已有答案的事,不觉得无趣吗。”
九皇子侧靠在椅子上:“无趣?”他漫不经心道,“本宫觉得甚是有趣,襄州可比京州有趣得多。”
“才来几日,本宫的师傅便在此玩疯了,连人影都寻不到。”
红卿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垂下眼没在搭话,等刑部侍郎搜查的结果。
她按照姐姐留下来的信,一步步做得滴水不漏,只等这一天的到来,无论是谁都不能破坏姐姐的计划。
第68章 晋江
◎鬼迷心窍32◎
随着时间流逝, 炙热的太阳爬到正中,金光倾斜而下,桑枝整个人都被笼罩其中, 她不由半眯起眼, 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姜时镜发现后, 眉间不动声色地轻蹙了下,偏头轻声道:“回去?”
桑枝用手挡着额角, 摇了摇头:“不晒。”
秋末的阳光很是温暖, 不会让人觉得燥热,她还没瞧见刘知府的下场, 中途离开岂不是吃了大亏。
少年看向堇青, 吩咐道:“去寻把伞遮阳。”
堇青:“是。”
桑枝挪着椅子靠近了他半分, 视线瞥了一眼大着肚子的刘知府,小声道:“如果我没看错, 刘知府是被种了蛊,且同武芝身上的烈性蛊属同类。”
身上各处地方都在短时间内变得消瘦,唯有肚子却大得不寻常, 最主要的是, 她看到刘知府总盯着主位侧边高桌上的糕点咽口水。
像是饿久了的狼好不容易瞧见猎物,却始终无法得到, 逐渐变得焦躁不安。
若不是还有红卿的异香控制,他怕是会直接冲上去大快朵颐。
姜时镜看向认真分析的少女, 阳光照耀下,脸颊上细微的绒毛一清二楚,白皙透亮的皮肤似乎能看见里面的青色血管。
“不想被抓起来烧死的话, 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桑枝抿着唇点头, 想起先前的话, 好奇道:“蛊虫的价格真的有那么高?”
姜时镜愣了下,桃花眼微弯:“你很缺钱?”
她讪讪地吐了吐舌尖:“你自己说的,没有人会觉得自己钱多。”
姜时镜伸手弹了一下她额头,语气重了些:“别打旁门左道的主意,我还不想去劫狱。”
桑枝捂住自己的额头,轻声嘟囔:“卖完就回蜀地,他们抓不到我。”
下一瞬,少年眼神沉沉地落在自己身上,话语拐了个弯补充道:“开玩笑,我可乖了,绝对不会干这种违法乱纪的事。”
姜时镜看了她一会儿,而后解下腰间的钱袋,放到她手里:“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不够的话,去找云母要。”
桑枝眼睛一亮,解开系带数了一遍里面的银锭和碎银,五十六两。
“真的给我?”
他点了点头:“嗯。”
少女顿时眉开眼笑,将钱袋塞进袖子里,露出虎牙:“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若是回不去现代,这些就都是她的养老钱。
主位上的九皇子靠在椅子里,兴趣盎然地瞧着两人窃窃私语:“神医与夫人的感情真是羡煞旁人。”
他慢吞吞道:“瞧得本宫都想寻个女子来段旷世情恋。”
桑枝顿时端庄坐好,抬眸看向九皇子,皮笑肉不笑道:“那民女便祝殿下早日觅得良缘。”
九皇子支着脑袋,慵懒道:“神农谷盛产美人,不如夫人给本宫介绍一二,也好省了相遇的时间。”
桑枝扯了扯唇角:“殿下想要节省时间,不如去青楼,一步到位。”
九皇子也不恼,听到她的话,甚至还笑了起来:“夫人可真有趣,若不是已许了神医,本宫真想接你回宫内当一只……”
他眉眼间的笑意加深:“笼中雀。”
话语一落,桑枝能明显感觉到身侧的少年在瞬间迸发戾气,隐隐夹着杀意。
“九皇子殿下。”他的语调很慢,唇角微微弯起,好看的桃花眼内覆着冰霜,“慎言。”
空气刹那凝固,气氛徒然焦灼。
就在此时,刘知府突兀的声音响起:“殿下若是不饿,可否将糕点给下官?”
只见他垂涎欲滴地盯着高桌上的糕点,口水已然顺着嘴角流淌而下,银丝挂在下巴荡来荡去。
九皇子皱起眉,手指轻抬,示意丫鬟把糕点端给他。
还未到身前,刘知府便着急地探出身体连带着整个碗都夺了过来。
手抓着小巧的糕点就往嘴里塞,嚼都不嚼用力咽下去,糕点偏干,他全然不顾会被噎死的风险,张大嘴几乎把糕点塞到喉咙处。
表现得全然不像正常人。
红卿像是早已司空见惯,熟练倒水将水杯递给他:“大人,别急,喝口水。”
刘知府现下眼里只有食物,根本顾不上那杯水,直到所有的糕点都吃完后,他才露出餍足的表情,接过红卿手里的水,一饮而下。
如怀胎八月的肚子几乎要撑破衣服钻出来,在场的人皆看得目瞪口呆。
武正睿发现他的情况跟长姐一开始一模一样,但长姐没多久后便开始呕吐,未将肚子撑到如此大。
他看向红卿,皱眉道:“你是不是……”
红卿蓦然回头对上了他的视线,眸内冰凉一片:“二公子想说什么?”
武正睿愣了下,良久后:“无事。”
虽说红卿是蜀地人,作恶多端糟践少年,但要说这个世上谁最在乎长姐,怕是连他都及不上她半分。
种种证据表明长姐身上的蛊虫是刘伍将种的,虽然他不清楚缘由,但就凭这举动,刘伍将都罪该万死。
红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刘伍将经受长姐死前的痛苦……他怎么可能会戳穿。
九皇子的视线来回在几人身上转,嘴角无声地勾起。
襄州比想象中的还要有意思。
刑部侍郎带着人回来时,阵仗浩浩荡荡,院外满满当当地摆满了各种大箱子。
他进入厅内恭敬道:“禀告殿下,刘府书房内暗藏了隔间,里面装满了金银财宝,还有古玩字画。”
闻言,还跪在地上的刘知府顿时抬起头着急解释道:“这些都是别人赠与下官,下官丝毫未动,想着把钱全部用在百姓的身上。”
刑部侍郎将手里从书房内找到的信件递给九皇子:“殿下,这些是刘知府与其他官员的通信,上面白纸黑字记载的很明确。”
“他收下官员赠与的财宝,替他们抹掉脏点,或是在其他事情上帮衬一二,一共一百三十七封信件,全部都是受贿的证据。”
刘知府听他这么说,急了:“你胡说,分明是他们赠予我的东西,怎么能说是受贿。”
刑部侍郎瞪了他一眼:“你闭嘴,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嘴硬。”
九皇子打开两封信件草草地看了一眼,冷笑出声:“还有呢?”
刑部侍郎又递上了一个荷包:“这里面有六只干煸的虫,下官猜测应当是鬼市的蛊虫,只不过数量对不上,鬼市老板称刘知府前前后后一共买了十七只。”
九皇子接过荷包瞧了一眼休眠体蛊虫,自从拜师后他对这类东西也有了大致了解,这里面的六只蛊虫全部都是烈性蛊。
他不动声色地把荷包攥在手心里,占为己有。
刘知府在见到荷包的一茬,神情徒然一变,他不可置信地盯着九皇子手里的荷包:“怎么可能,我明明……”
刑部侍郎像是抓到了把柄一般:“明明把这东西毁了是不是?刘伍将啊刘伍将,你真当自己做得滴水不漏,没有丝毫破绽?”
“这几年你做的黑心事,都有人一五一十地记录,收集证据,襄州离京州如此之近,你怎么敢做出残害百姓之事。”
刘知府当即否认,梗着脖子硬咬着说不知道:“下官清清白白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还请殿下明察。”
九皇子站起身,手里厚厚一叠信件甩在他脸上,冷声道:“你躲在府内封闭自己的时候,京州因为你做的肮脏事闹得翻天覆地。”
他一步步走到刘知府的面前:“受贿吞下巨大金额,购买蜀地蛊虫害人,勾结魔教帮衬赌坊贩卖百姓□□,人证物证齐全。”
语调沉下:“刘伍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即使证据全部摆到眼前,刘知府仍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矢口否认事实。
像是料定只要他不承认,他们便拿他没办法。
刑部侍郎气得就差把刘知府的头按在证据上面,吹胡子瞪眼道:“你以为还会有人保你?我告诉你刘伍将,整个襄州所有官员全部撤职,他们现在自身难保。”
刘伍将索性闭上眼,不管不顾,将死皮赖脸发挥到了极致。
红卿与他一同跪在地上,神色冷漠地将腰间荷包内的香料捏碎,浓烈的异香在屋内散开。
几人下意识地闭气,远离了几分距离。
“大人,卿卿陪着你呢。”她说话时会掺着少许空气,听起来空灵缥缈。
刘知府的神情在一瞬变得恍惚,呆滞地握住红卿的手,一遍遍地喊着:“卿卿,卿卿……”
红卿像是在哄孩子一般:“撒谎是不对的,大人。”
刘知府抱着她的手臂,乖巧地点头:“撒谎不对。”他木然地看向九皇子,眼神空洞无光,像是木偶人般慢吞吞地说:“我收钱帮他们办事,钱是我应得的,不能算受贿。”
“大人说,鬼市卖的蛊虫能让不听话的人变得听话,我想让他们变听话些,怎么能算害人呢?”
“赌坊……是大人的,我只是偶尔去玩一会儿,帮他们把罪责抹消,他们便不收我银子,默鼓怎么能称之为百姓,他们只是赌坊里的筹码。”
“至于魔教就更是无稽之谈,做生意跟魔教有什么关系?”
他的话让大厅内的人都惊呆了,三言两语把自己的罪证颠倒黑白抹消得一干二净,他不是不承认,而是从始至终都没觉得自己做错过。
大厅沉寂了许久。
九皇子烦躁地按着额角:“你口中的大人是谁?”
刘知府呆愣着,想了很久,眼里露出了迷茫:“大人……是谁?”他像是恍然大悟,“对啊,大人是谁?”
他的表现很是奇怪,连红卿的异香都无法操控他说出实际的幕后之人,天魔教的东西大半都是针对神智研究,没人能在被操控时撒谎。
要么他真的不知道幕后之人,要么他的身上有压制异香的存在。
第69章 晋江
◎鬼迷心窍33◎
“卿卿, 我饿了,该吃饭了……”刘知府恍惚了一阵后,突然拉着红卿的手撒娇。
他如今的样貌瞧上去如百岁老人, 行为却突然变得仿若孩童, 整个人的精神表现得异常割裂, 像是身体里掺着不同年龄段的灵魂争夺身体的掌控权。
九皇子神情不善地看向泰然处之的红卿:“你对他做了什么?”
红卿抬起头幽幽道:“殿下不如问得再具体一点。”她摸着刘知府凌乱的白发,“妾身恪守本分, 不知殿下口中的话是何意思。”
刑部侍郎在旁边用鼻腔“哼”了一声, 小声吐槽道:“到处祸害少年,取走初次又不负责, 嚯嚯了我堂侄不说, 都成襄州百姓嘴里的狐狸精妖女祸世了, 还恪守本分。”
他的话在安静之下,被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武正睿轻咳嗽道:“堂伯, 正事要紧。”
刑部侍郎这才瞧见厅内大半的视线都凝聚在他的身上,他握拳放在唇边清了清嗓子,严肃道:“还不快回答殿下的问题, 莫要在这里装不知道。”
红卿看了一眼武正睿, 弯起唇角:“二公子……想让我负责?”
屋内再次安静,武正睿不由红了脸, 故作淡定道:“是堂伯一时胡言,你不用理会。”
桑枝坐在末尾, 一副吃到瓜的表情,虽然早前就有猜想,但如今两个当事人实锤, 她暗暗地又理了一遍两人的离谱关系。
下一瞬, 刺眼的阳光被遮挡, 她抬头只见堇青撑着伞额上满是汗水,喘着粗气,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厅内。
“差点赶不上看戏。”
姜时镜瞥了她一眼,鼻息间似有极轻的血腥味:“你跟人打架了?”
桑枝:“?”
再次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小姑娘,才看到她的左手手臂上有一块血渍,鲜红色还很新鲜。
抓着手臂掀开衣袖,白嫩的小臂上有两个细小的……咬痕?
桑枝皱起眉:“这两个小洞很深,看起来像是……蛇咬的?”
堇青点头应道:“少夫人没猜错,被一条白蛇咬了一口。”提起这个她顿时气得脸颊鼓了起来,气呼呼道,“我没在刘府找到伞,便想着去街上买一把,着急下不小心撞到了人。”
“我立马就道歉了,但是他非说我偷了他钱袋,嚷嚷我是小偷。”
堇青说着说着逐渐变得委屈,声音也止不住大了起来:“还非要拉着我去报官,我气不过才跟他打起来的,没想到他会武功,还被他养的蛇咬了一口。”
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堇青头一次觉得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说,眼眶渐渐泛红,圆眼睛内起了一层水雾。
瞧着可怜万分。
刑部侍郎突兀地凑过来,瞧了一眼伤口,摸着胡子安慰道:“没毒,大不了你把这蛇放锅里烹了,欺负一姑娘家,的确说不过去。”
桑枝:“…………”
堇青:“…………”
其他人:“…………”
九皇子无语地看着刑部侍郎,脑瓜子嗡嗡作响:“什么事情你都要凑个热闹?”
刑部侍郎默默地回座位:“下官不敢,殿下息怒。”
桑枝取出干净的帕子,帮堇青把伤口包扎起来,嘱咐道:“这几日别碰水。”
“嗯。”堇青吸了吸鼻子:“我把他也打伤了,不亏。”
而此时被忽视已久的刘知府大口吃着丫鬟不知何时端上来的馒头,一个馒头足足有他脸盘子一般大,他不声不响一连吃了三个,还不知饱的往嘴里塞。
武正睿瞧见后,一脚踢掉了他还在啃的馒头。
凝重道:“他再这样吃下去,会死。”
馒头被踢掉后,刘知府像是疯了一般,手足并用爬着去捡沾满尘土的馒头,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像是怕再被夺走,边吃边防备着武正睿。
红卿甚至还有闲工夫给他倒水,提醒他慢慢吃,别噎着。
“二公子,大人饿了,总不能连东西都不让他吃。”
刑部侍郎动了动唇,忍不住道:“说得好听,我看……”
话还没说完就被九皇子瞪了一眼,警告意味十足,他不由摸了摸鼻子,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九皇子自然也看出刘知府的情况不对劲,他凝视了片刻如贤妻般的红卿,而后望向坐在末尾看戏的两夫妻,眸内滑过一抹趣意:“神医医术高超,不妨瞧瞧刘伍将究竟何故如此。”
话音刚落,刘知府刚吃下的食物就以喷射状吐出,污秽粘上了距离最近的九皇子的衣摆,稀稀拉拉地往下滴落。
大厅内一瞬寂静,连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刘知府将刚吃下的食物尽数吐出,但肚子却在此刻撑破了衣物,撕开了一道裂缝,露出白肉。
他似也清醒了半分,口齿不清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九皇子看了一眼衣摆上粘上的污秽,眸内露出狠厉:“拖下去,押入大牢。”
刑部侍郎反应极快,将外面候着的守卫唤进来强行托人,那知刘知府死抱着红卿不松手,大喊着:“卿卿,卿卿……”
守卫见状,索性打晕刘知府快速将他拖走。
刑部侍郎皱着眉头,瞧着红卿:“你是自己走还是也拖走?”
红卿站起身,幽幽然地看向武正睿,脸上没了那股做作的娇媚:“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二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武正睿还未出声,刑部侍郎先一步挡住她的视线,跟防狼似的警告道:“堂侄已没了初次,你别想再打他的歪主意。”
红卿敛着神情没说话,淡淡的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可以。”武正睿应道,他站起身绕过刑部侍郎,温和道,“堂伯,我去去就来。”
刑部侍郎:“?”
红卿看了一眼两侧的守卫,朝九皇子道:“姐姐留了些物件,嘱咐妾身一定要亲手交给二公子,事后,妾身会随大人一同进大牢,还请殿下给一时半刻的时间。”
武正睿站在身侧一同行礼。
九皇子此时还在嫌弃自己的衣摆,烦躁地挥了挥手:“一炷香。”
两人相继离开大厅,刑部侍郎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不解又气愤:“这妖女定是要魅惑堂侄,不行,我得去盯着点才行。”
九皇子无语凝噎,他忍不住拍了一巴掌刑部侍郎的脑袋:“你总掺和别人的事做什么?”
“有这个闲工夫就去把刘府再搜一遍,找出他话里赌坊背后的大人是谁。”
刑部侍郎瘪着脸,小声道:“下官这不是怕堂侄吃亏。”
声音再小,九皇子也听得一清二楚,面色越来越冷:“再吃亏,也是女子吃,干你堂侄何事。”
刑部侍郎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又不敢反驳,讪讪道:“下官去搜院子。”
九皇子按了按眉心:“把刘家这几年的收支找出来,对账,赌坊敛财无数背后这么大一笔钱不可能会不翼而飞,找出资金的流向地。”
刑部侍郎一听顿时精神抖擞:“是。”
人走得差不多后,九皇子索性用刀把粘上污秽的衣摆割开,嫌弃地扔在地上,半晌,忽地看向似乎看戏结束准备走的两夫妻。
“戏瞧的可还满意,神医。”
姜时镜站起身,淡然地拍着衣摆上的灰尘:“我不过一介大夫,来此也不过是为了解答刘夫人死前的病因,何谈看戏。”
九皇子视线挪到他身后被白布层层缠绕的重剑上,意味不明道:“大夫可不会背着武器到处行走。”
姜时镜神色很淡:“不过是防身之物罢了。”顿了下,客气地行了个礼,“告辞。”
桑枝临走前,瞧了一眼九皇子握在手心里的荷包,想了想,劝道:“殿下手中的荷包,还是烧毁为好,毕竟蛊虫不是什么好东西。”
九皇子猛地看向她,握着荷包的手放到了背后,面上应道:“不需要夫人提醒,本宫知晓。”
桑枝眨了眨眼,没做声,快步离开大厅。
经过院子里摆着整整齐齐的几大箱金银财宝时,羡慕得眼泪差点从嘴里流下来,她拽着堇青的袖子,压着激动的声音:“好多钱。”
堇青只瞧了一眼,兴致索然地顺着应声:“嗯,好多钱。”
桑枝疑惑地看她:“你怎么了?这么多钱都不能令你高兴吗?”
姜时镜瞥了她一眼,无奈道:“一个铜板都不是你的,你高兴什么。”
少女眉眼弯似月牙,露出虎牙笑道:“光看着就开心,你不懂。”
她挽着堇青的胳膊,见小姑娘从买伞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道:“欺负你那人,现在还在街上吗?”
堇青愣了下,回过神来看向桑枝,摇头道:“不知道,少夫人找他做什么。”
桑枝:“他欺负了你,我帮你再去揍他一顿。”
堇青鼓了鼓腮,道:“我已经与他打过一架了,他现在应该在某个地方养伤,不用管他。”
桑枝不解道:“那你为何不高兴?”
堇青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瘪着嘴委屈道:“虽然我打过了他,但是没打过他的蛇,我连一条没有毒的白蛇都打不过。”
桑枝:“…………”
“啊这……”她摸了摸堇青的小脑袋,安慰道,“下次再遇到炖蛇汤喝。”
姜时镜在一侧默默地补刀:“反思反思为什么打不过一条蛇,还被咬两个洞。”
闻言,堇青委屈到眉毛弯成了八字,圆眼睛里蓄满泪水,眼看着就要颗颗往下落。
桑枝轻踹了一脚少年:“不会说话就闭嘴。”
姜时镜挑了挑眉,瞧着安慰别人时手足无措的少女,无声地轻笑着没再继续说话。
第70章 晋江
◎鬼迷心窍34◎
另一边, 红卿带着武正睿往武芝生前住的院子走,一路上鲜活嫩绿的植物已全部衰败,泛黄的焦叶落在地面上, 踩到后发出吱嘎的破碎声音。
武正睿看着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景色, 不解道:“你不是最喜爱照料花草, 为何任由它们枯萎凋谢。”
红卿没什么神情,甚至有些冷漠:“观赏的人不在了, 照料得再好又有何用。”
武正睿愣了下, 他一直知道红卿很在意长姐,但从未想过她在府内种植如此庞大的花草竟也是为了长姐。
“长姐一定不愿看见它们枯萎, 你也不用因此把自己搭进去。”
红卿停下脚步看向他, 眸内毫无光亮:“二公子究竟是想说花草还是妾身。”
武正睿沉默了一下:“花草。”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语气平淡:“你大闹府宅试图带走姐姐那日,是一开始就筹谋好的?”
武正睿点头承认道:“是, 但那位许神医是个意外,我以为他真的医术高超,能救得了长姐。”
红卿推开小院的大门, 里面的花草盆栽已经被全部挪了出去, 院内没了人气后,显得空空荡荡, 透着无穷的寂寥。
但入眼的每一处都分外干净,不沾染一丝灰尘。
“妾身以为二公子当真如此憎恨于我, 又是砸花又是出口辱骂,全然不像有理智的人。”说着,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尴尬的武正睿。
那日的闹剧清清楚楚地映在两人的脑海里。
武正睿歉意道:“抱歉, 武家这几年因为调查刘府与幕后之人, 被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我身边时常有人跟着监/视动向,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愚蠢一些。”
“辱骂你也是想将我们的关系变成对立面,至少这样他们不会因为你与长姐的关系,把你也杀了。”
红卿走进屋内,摸到墙壁上的机关,用力一按:“怕是只有一半吧。”
武正睿微怔,抬眼看向她,微微露出困惑。
床头的暗格缓缓被机关推了出来,红卿取出放在暗格里的东西,不疾不徐道:“你不想让我死是因知道我在刘伍将的手底下竭力救治姐姐,用各种方法吊着她的命,也知道姐姐同样在意我,你不想让她伤心。”
她的语气很淡,仿佛在叙述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故事。
“可中原排斥蜀地的思想已经刻在你们的骨子里,你恐惧我从蜀地而来,又厌恶我取了你的元阳,那日的气恼和辱骂我能感觉到带了几分真心实意。”
红卿把姐姐留给她的信件和证据全数放在桌子上,唯独那块绣着栀子花的帕子被她留了下来。
武正睿张了张嘴,没有反驳,他当时瞧见长姐凄凉的模样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脾气,那几分失态里确实带了真。
他垂下头:“对不起。”
红卿指尖摩挲着帕子上的栀子花:“你不用跟我道歉,我独自离开蜀地来襄州只为了姐姐一人,别的都与我无关,等完成她的遗愿,我便会去找她。”
武正睿愣住,抬起眼怔怔地看着漠然到没有神情的人,她的眸内毫无光亮,暗到令人心惊。
“可长姐已经……”他不可置信道,“你想陪葬?”
红卿:“陪葬这个词不好听,在蜀地我们称呼为髮生。”
她弯起眼,慢慢地解释:“将此生的发丝相结编织成链,续后生之缘,姐姐说过会等我。”
“我不能让她等很久。”
武正睿被她的话惊得头皮发麻,他不确认道:“你……喜欢长姐?”
“喜欢?”红卿犹豫了下,轻摇了摇头,“更多的是执念,我第一次遇见她时,大概十二岁,我被排外待在那个山头太久了,久到只与她相处了短短几日,便生出了要随她来襄州的想法。”
她看向武正睿:“那时姐姐同我说,她母亲生了个弟弟,很是可爱,若是我见到了定会喜欢。”
“那时的她眼内满是明媚的光,可我却阴暗地嫉妒着你,想着若是我也是她的妹妹就好了,或许也能拥有那些羡慕已久的疼爱。”
“后来,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来了襄州,发现原来十几年的时间真的能把一个人磨灭得不像她自己。”
“我来晚了很多年,却也满心欢喜地当了她三年的妹妹。”
红卿垂下眼,看着帕子上精致的栀子花:“可只有三年,怎么够呢。”
她想生生世世都与姐姐绑在一起,谁也无法割开。
武正睿张着嘴,好半晌都没说话,他无法理解红卿近乎偏执的想法,也无从得知她前半生的人生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此刻亦无法共情。
只能劝道:“长姐定不愿看到你年纪轻轻便随她而去……”
红卿抬起头,轻笑道:“年纪轻轻?我只比姐姐小了四岁,于你来说,大了整整一轮多。”
“况且,你以为赌坊二楼的事情我丝毫没参与?”
她站起身看向屋外刺眼的阳光,语气凉薄:“我同姐姐不一样,她心怀襄州,惦记百姓安危,为此可以牺牲生命。”
“可我生命里只有姐姐一人而已,其余的都与我无关,虽然姐姐想除掉赌坊这件事,我知道得晚了些,但也还来得及将他们一锅端了,剩下的……”
她把桌子上的证据推到武正睿的面前:“这是刘伍将私扣皇粮的证据,这个是购买蛊虫的票据,还有这些信件证明了刘伍将与人勾结蓄意谋反。”
武正睿把证据全部察看了一遍,眼内满是震惊:“这些都是你……”
红卿打断他的话,解释道:“是姐姐这些年收集的,她临走前让我把证据递到京州去,但我连襄州的人都认不全,更别说京州了,现下证据全部交给你。”
“希望你不负所托,让襄州清清白白的立在阳光下,完成姐姐的遗愿。”
武正睿神色凝重,将桌上所有证据全部收好,郑重地点头:“我会的。”
红卿叹了一口气,沉默地迈进阳光内:“该走了。”
“等等。”武正睿喊住她,迟疑道,“你给刘伍将种了蛊虫,还用香味操控了他?”
红卿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怎么,你不忍心?”
武正睿摇了摇头,想起方才的盘问:“能问出幕后的大人是谁吗?”
红卿抬脚往外走,整个身体都被阳光笼罩,淡淡地回道:“不能,他身上不止一只蛊虫,另一只蛊虫占据在他的脑子里,他活不了多久了。”
“幕后之人,早在一开始就放弃了他。”
风渐起,秋末的风带着一丝凉意,焦黄的落叶被卷起贴着地面翻滚,再堆至角落。
两日后。
刘家被满门抄斩的公告张贴在布告栏上,襄州的百姓无一例外都在唏嘘刘知府怎么会干出这种荒唐事。
他维持了几十年和蔼可亲的好官,最终还是被戳破声讨。
游街那日襄州城内的百姓早早地就围在街边守着最好的位置,手里拿着小碎石等着刘伍将的囚车路过。
一路上,碎石噼里啪啦不间断地砸在刘伍将的身上,几乎要把囚车淹没,整条街两侧被挤得水泄不通,叫喊怒骂声层出不穷,一声大过一声。
桑枝坐在窗边,看着街上的场景,不由叹了一口气:“墙倒众人推。”
姜时镜淡然地看着手里的小人画:“如果那日武芝活了下来,这一幕或许不会发生,她的棋局大到几乎把所有人都框在里面。”
她将窗户关上,嘈杂的声音被尽数隔绝在外:“为什么这么说?”
少年翻过一页,视线不动:“她死了,刘伍将自然会放松警惕,武正睿趁机拿到她的尸体暗下送到京州武家验尸,红卿则直接疯魔,凭一己之力把襄州推上风口浪尖。”
“很多事情没那么好藏,从蛊虫开始到赌坊再到幕后之人,如番薯的藤一扯便是一串。”
桑枝抱着软榻上的抱枕,歪着头道:“刘伍将长期被媚骨控制,依赖红卿多过了理智,被弄死是迟早的事。”
她想了片刻:“对了,医馆里那些人如何了?”
姜时镜翻页的动作顿了下:“恢复过来的部分人已经离开,还有小部分……”
他垂下眼,没继续说。
桑枝没多想,睁着眸子亮晶晶道:“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襄州,去昆仑玄天刀宗?”
她瞧见果子在跟她招手。
姜时镜掀起眼看向她,慢吞吞道:“你很想去刀宗?”
“啊这……”桑枝摸了摸耳垂,“也不是很想……吧”
少年淡淡地看了她一会儿,垂眸继续翻看手里的小人画:“三天后若是依旧没有结果,便先回刀宗带你见长辈。”
桑枝:“…………”
她方才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
“我的意思是……”话还未说完,房门猛地被“砰”的一声推开,她吓得一颤,手里的抱枕差点扔出去。
只见堇青气冲冲的进屋,一连喝了三杯水才停下。
姜时镜瞥了她一眼,极淡的血腥气传来:“又去打架了?”
堇青气恼地把杯子拍在桌子上,杯口顿时四分五裂:“还是那条蛇,总有一天,我要把它抓起来炖汤喝。”
桑枝上前掀开她手臂的袖子,好家伙,两条小臂上加起来起码有七八个口子,虽然都不深,但也全部破皮流血。
“你们又在大街上遇见了?”
堇青坐到一侧的位置上,轻喘着气道:“昨日我去买零嘴时遇见的,那时人多,怕伤了百姓,便约了今日上午打架。”
她瘪起嘴:“又打输了。”
桑枝:“…………”
不理解。
她走到柜子旁取出药罐和细布,看着堇青手臂上的咬痕,无奈道:“即使蛇没毒,这么多伤口也会有感染的风险,实在不行,你带着你们少宗主一起去,总能打过。”
姜时镜用话本轻敲了下她的头顶,警告道:“别出馊主意。”
桑枝缩了缩脑袋:“你忍心看着堇青总被蛇咬?”
“打不过蛇。”少年眉心微挑,看向桑枝,慢条斯理道,“这世上能操控毒物打架的也就只有你们咸鱼教,你不如想想是不是同教的弟子欺负她。”
桑枝愣住,有道理。
但她不方便露面。
默默劝道:“打架不好,往后还是别打架了。”
说着将药洒在她的伤口处,用细布一点点缠起来:“这几天别吃生冷的东西,也别碰水。”
堇青眨着圆眼睛,计上心来:“少夫人,他能用笛子控制蛇咬我,我记得你好像也可以,我和他还约了明日下午,你随我一起去如何?”
桑枝:“…………”
主意很好,但她圣女的身份大概率会被戳破,等等……
“你们还约了明日下午继续打架?”
堇青歪了歪脑袋,露出疑惑的眼神:“不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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