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石映月感觉自己像是个物件一样,被几个宫女刷洗干净,用被子包好,塞进了乾清宫西侧殿的床上。
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但依旧觉得耻辱。
她不喜欢顺治,但瞧着顺治对昭宁的好,也对他高看了几眼,却不想他竟是这样的人,与昭宁大婚不过三日,就让她上了他的床榻。
石映月觉得有些恶心,也为昭宁不值,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琢磨着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逃过一劫。
顺治从外面进来,斥退了所有的人。
石映月呼吸加重了一些,用眼睛紧紧瞪着顺治不放,正在思量自己若是说了难听的话彻底得罪了顺治的后果,却见顺治没有过来,而是径直走向的窗边。
顺治推开窗,往外看了看,窗外林升已经到了,对着他笑得一脸苦意。
顺治这才走回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石映月,开口道:“今晚朕不打算碰你——”
“谢皇上恩典!”
不等顺治说完,石映月迅速谢恩,将顺治的话落到实处。
“你倒是有眼力见,”顺治嗤笑了一声,将袖子里藏着的那个象牙匕首丢到石映月的身上,“你身下的喜帕明儿太后要看,自己想办法解决一下。”
石映月怒目而视:她能有什么办法?
顺治却不理会她,交代完了之后重新走回窗边,竟是直接翻了出去,带着林升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石映月:……什么东西!
他既然不想碰她,就不能把这喜帕处理好再走吗?
给她留个匕首是什么意思,让她划破自己的手放血?
然后明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她该怎么说,说自己大半夜的梦游,不小心打碎了茶杯把自己划伤了?
她敢说,别人敢信吗?!
顺治可不管石映月为不为难,从乾清宫里翻出来之后,直接就往坤宁宫去,轻车熟路的溜到了昭宁的窗外,伸手一推,没推开。
这大夏天的,怎么还把窗子给插上了?
顺治一脸莫名其妙,在窗子上轻轻敲了敲。
昭宁刚刚一个人靠在床上哭了一会儿,越想越气,气的躺不住坐了起来,用拳头砸床上的软枕出气。
她正砸得痛快,却听到外面有巡夜的太监经过,吓了一跳,赶忙过去将半开的窗子关好,才又回来继续拧着那顺治特意叫人给她做的软枕发泄。
昭宁只觉得自己憋屈极了。
她明明是知道历史的,也知道身为帝王难以专一,可偏偏就信了顺治,将自己的一颗心交了出去,如今她再说自己无所谓,也不过是嘴硬而已,心里如火烧般的难受。
可偏偏这股难受不能讲给任何人听,因为在这个时代,她的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不为世俗所接受的。
她身边的所有人,虽然都想宽慰她,但没有人觉得顺治做错了,最多就是说等她好了,顺治还会来,可却无人知道,她现在已经不想要他了。
再喜欢的东西,弄脏了,她也不想要了。
可她该怎么办?
等再次见面,他若一如往昔,她又能冷若冰霜吗?
若她从此不再见他,会不会被人当成疯子?
就在昭宁一边生气一边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得窗外传来敲击的声音。
昭宁吓了一跳,却没有应答,只是悄悄起身抱着软枕往门口的方向移动,想着若是有什么问题,立刻就跑。
“昭宁,你在吗?”顺治在外面低声问道。
怎么会是他?
昭宁愕然。
他此时不是应该在乾清宫里跟石映月郎情妾意吗?
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窗外。
“昭宁?”顺治又敲了敲,然后回身对林升道,“你去前面看看皇后是不是没在屋里。”
林升应了一声,刚要走,昭宁赶紧开口答道:“我,我在的。”
昭宁就这么抱着软枕走到窗边,拔开了窗栓,顺治听到动静,伸手拉来了窗子。
窗子里,昭宁一身红装,在烛火的映照下分外娇艳,只是双目红肿,神色倦怠,看起来又分外的可怜。
“这是哭过了?”
顺治从窗口探身进来,伸手摸了摸昭宁的脸颊,“抱着枕头做什么呢?”
昭宁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心中有一股狂喜和不敢置信奔涌而出,刚刚她都已经在哀悼自己逝去的爱情了,就这么突然又活过来了?
他既然并不想宠信石映月,又为什么要翻她的牌子?
顺治见昭宁傻愣愣的看着他不说话,心里有些着急,赶紧顺着窗子翻了进去,站在了昭宁的面前。
“生气了?”顺治试探着问道,“我安顿好了那边就赶紧过来了,别难过,今儿晚上我还是陪着你的。”
昭宁瘪了瘪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以为你再也不来了,才三天,我们才成婚三天啊——”
昭宁哭的委屈极了,“你怎么就这么着急翻别人的牌子,今天早上你明明还答应了要回来陪我用晚膳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嗝——”
昭宁晚膳强逼着自己用了不少,又有一口气一直顶着下不去,这一哭,竟是打起嗝来。
“我答应的话当然算数,说了要来陪你肯定会来的,”
顺治将人搂紧怀中,拍着后背安慰,“刚在乾清宫上了一桌子的好菜,我都没吃,就等着过来陪你用膳呢。”
“嗝——真的吗?——嗝——”昭宁一边打嗝一边抽噎着问道。
顺治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自然是真的,但是我瞧着我不在,你这晚膳还是用了不少的,竟是撑得打起嗝来了。”
“嗝——我才不是撑的,你快给我拿杯水来顺顺——嗝——”
昭宁艰难的想要阻止自己这极度破坏气氛的打嗝,只可惜她这一口气还没出来,憋了半天还是不行。
顺治强忍着笑意去给昭宁拿了水,然后用手一下一下的拍着昭宁的背给她顺气,半晌过后,昭宁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停了下来。
这么一折腾,她心里原来那点委屈和难过都变成了难为情,一张俏脸羞的通红,埋在顺治的肩膀上不肯抬头。
“好了好了,不就是打嗝嘛,谁吃多了还不打嗝呢,”
顺治笑着安抚,“一会儿我吃饱了,也给你表演一个打嗝好不好?”
“我才不是因为吃多了打嗝呢!”
昭宁搂着顺治的脖子不放,不给他看自己的窘态,“我是气的,生气气的。”
“嗯嗯嗯,看出来了,是真的挺生气的,”顺治哈哈一笑,“现在这口气出了没?要是还没出,我叫人给你上个萝卜顺顺气?”
昭宁露出自己的小虎牙,一口咬在顺治的肩膀上,含糊不清的嘟囔道:“我咬洗你这个发心大萝布!”
她这么点力道,又隔着衣服,顺治不但不觉得疼,反倒有种被撩拨的痒痒。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终是没忍住将人从怀里拽出来,狠狠吻上那敢对着他龇牙的娇唇。
房门口,林升拽着听到屋里有动静差点冲进来的进宝,压低声音说道:“没眼色的东西,赶紧去叫尚膳监再备些饭菜,万岁爷还饿着呢。”
进宝此时笑的眼睛只剩一条缝,连连点头答应,林升刚一松手,他转身就跑了。
“哎,记得说是皇后娘娘要用的啊!”林升赶紧在后面又补了一句。
“放心吧,那猴崽子精着呢,”福嬷嬷也是一脸笑意,“倒是你,往这儿一站,生怕别人不知道皇上在里面?”
林升这才想起来这茬,赶紧一拍脑门:“哎呦,这可不行,我得赶紧回去。”
“去吧,这儿我看着,出不了事。”
福嬷嬷挥了挥手,“赶紧走吧,还有你徒弟在呢,有人伺候皇上。”
林升对着福嬷嬷拱了拱手,这才赶紧避着人跑了出去。
……
慈宁宫中,苏茉儿含笑从外面进来,凑到太后身边道:“格格,您猜猜前面怎么样了?”
“我才不猜,你可快说吧。”太后等了半晌消息了,心里也是着急。
“乾清宫那边早早就叫石福晋梳洗好了,皇上也进了西侧殿,但是奴才听说,林升刚刚不知道为什么跑去了坤宁宫,这会儿才回来,守在了西侧殿的门口。”
苏茉儿眼里都是笑意,“坤宁宫本来没什么动静,只是刚刚又叫了一遍膳,奴才听说,晚膳的时候皇后娘娘用得可不少。”
“这是玩上偷梁换柱了?”
太后松了一口气,“亏他想得出来,也不怕乾清宫那边闹起来。”
苏茉儿劝道:“皇上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是安排妥当了,您就别跟着操心了。”
“算了,随他吧,明儿给石氏的赏赐再加多些,别叫她闹起来。”
太后如了愿,也不再深究,安心的睡觉去了。
再说乾清宫这边,林升仔细掐着时辰,等差不多了高喊一声“皇上,是时候了”,然后推开了西侧殿的门。
石映月早已经自己穿好了备在一旁的衣服,正坐在床边上发呆,手里把玩着顺治留下来的匕首。
林升一个人进来,对着石映月拱手道:“石福晋,按规矩已经到了时辰,奴才叫人送您回宫去?”
石映月对着林升勾了勾手,等他上前几步之后,将手中的匕首对着他伸出去,吓得林升一激灵,赶紧闪到一边。
“福晋,您这是——”林升低声问道。
这都是皇上的安排,就算石福晋生气,也不至于算到他一个奴才头上吧?
石映月也发现自己的姿势不太对,赶紧调转了匕首,将柄对着林升说道:“皇上说要我处理喜帕,我怕疼,烦劳林总管来吧。”
林升:……???
让他来?
他怎么来?
他可是个太监!
石映月见林升不接,不解的问道:“怎么,林总管也怕疼?可我怕身上有伤会被奴才们发现,想来想去,还是你来比较合适。”
林升这下子懂了,原来是叫他放血。
“成,奴才来。”
林升倒是不怕疼,上前接过了匕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又觉得伤在手上有点过于显眼,干脆挽起了袖子,直接在小臂上划了一下。
鲜血瞬间顺着伤口流出,石映月心中害怕,赶紧拿了那喜帕盖在了林升的伤口上,甚至还打了个结。
没来得及阻止的林升:……完蛋。
这石福晋未经人事,根本不知道喜帕应该是什么样的,这一包一系,血立刻染透了整个帕子,哪里是什么喜帕,整个一个凶案现场。
石映月当然不懂这些,只是见那喜帕已经红了,就安下了心来,说道:“成了,那我可以回去了吧?”
林升解下喜帕拎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但他也没有别的方法,这喜帕只有一条,也没有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得,您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林升很心累,他觉得皇上要是知道他把这差事办成了这样,他这后半辈子大概都要跟白兔一起睡了。
但这话跟石映月说也没用,他赶紧整理好袖子,将人送到门口,外面有司礼监的小太监们已经在等候了。
石映月随着小太监们离去,林升又重新靠着门坐下,心里只巴望着他家万岁爷赶紧回来,说不定还能再挽救一下那失控了的喜帕。
顺治哄好了昭宁,搂着她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天不亮的时候,进宝就点灯进来,轻声将他叫了起来。
昭宁还睡着,只是感觉身边有动静,下意识的伸手去抓。
顺治手疾眼快的将那软枕塞到了昭宁的手里,昭宁也不挑剔,抱过来把脸埋上去,舒舒服服的继续睡过去了。
顺治有些不满的瞪着昭宁,但终是不忍心将她吵醒,只能低头亲了亲她睡的热乎乎的脸蛋,然后翻身下地,收拾妥当之后又从窗子翻了出去,原路回了乾清宫西侧殿。
林升一夜没睡,听到屋里有动静赶紧开门进来,却见顺治一脸神清气爽,看起来应是一夜好眠。
“人送回去了?”顺治在床边坐下问道,然后伸手拉开被子,去看床上的喜帕。
再然后,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是要一条喜帕交差没错,但这不像是侍寝倒像杀人的血量是什么情况?
“回万岁爷,石福晋昨晚上到时候就回去了,”
林升小心翼翼的答道,“这喜帕,看着吓人,但其实要是您肯出出力,也能糊弄过去。”
顺治:……
对着这样一副场面让他出力,他怎么出?
“这就是你办的好差事,”
顺治咬牙切齿的说道,“要不这个力你来出?”
林升差点哭了:“万岁爷,奴才要是能出力,哪还能劳烦您啊!”
顺治深吸了一口气,嫌弃的走远了几步,沉声道:“去把傅达礼叫进来。”
傅达礼,顺治的侍卫统领,今天晚上顺治能溜出去的帮凶。
所谓帮人帮到底,反正都是作假,谁出力不一样呢?
刚因为顺治顺利回来松了一口气的傅达礼:阿嚏!
今儿也不冷啊,怎么他还打上喷嚏了呢?
……
不管这条喜帕到底是怎么来的,反正它是按时送到了慈宁宫太后的面前。
太后强忍着嫌弃看了一眼,立刻挥手道:“拿出去烧了吧。”
然后转头对着坐在一旁的淑太妃笑道:“皇上太年轻,当真不知道心疼人,可怜了石氏了。”
淑太妃附和道:“太后说的是,您心疼石福晋,便多赏赐她些,也叫她好知道您的心意。”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叫苏茉儿亲自去给石映月送赏赐,而此时,石映月人却已经到了坤宁宫。
说来也是不巧,今日正好是六月三十,是嫔妃们往坤宁宫请安的日子。
虽然昭宁有言在先,巳时请安即可,但毕竟是第一次请安,嫔妃们也不敢真的躲懒,辰时过半就陆陆续续到了坤宁宫外。
昭宁不想这么早去听她们说嘴,便叫人带着她们去暖阁里坐着喝茶,自己则是先叫了石映月进来。
石映月一夜没睡,脸色不怎么好看,更出奇的是她没穿旗装,而是一身汉服。
“怎么穿成这样?”
昭宁奇道,“宫里倒是不禁这个,你若想穿,平时在自己宫里随便穿,只是在其他嫔妃面前出这个头,怕是会给你惹来麻烦。”
石映月咬牙切齿的说道:“娘娘道是我愿意的吗?今儿一早我宫里就来了一群强盗,将我所有的衣服都拿走了,全都换成了汉人衣裙,竟是一件都不给我留!”
昭宁:……
不用问,这定然是顺治干得好事。
整个紫禁城,除了他也没人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可这是为什么啊?”昭宁完全不理解。
“说是我侍寝有功,皇上赏的,还说准我今后冠服都用汉式的。”
石映月气的牙痒痒,一口将一碗茶全都喝干了。
“娘娘,我也不跟您说虚的,昨晚上是什么情况您是知道的,皇上今儿整这么一出,是要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也难怪一向冷清的石映月会生这么大的气,顺治这一出便是活生生的把她推出去当靶子,还是挂着灯的那一种,生怕别人看不到。
昭宁此时方才明白,顺治昨天为什么非要折腾这么一遭。
可不仅仅是为了平息流言这么简单,而是想要永绝后患。
他在后宫里立起来石映月这么大一个靶子,叫所有人都以为石映月受宠,自然而然就会将注意力从她身上分到石映月那里,说到底,还是为了保护她。
昭宁心中感动,但对石映月,却是愧疚。
若是石映月当真受了宠幸也就罢了,偏偏她什么都没得到,还得被其他人嫉恨,当真是无妄之灾。
“对不起,映月,你别急,我来跟皇上说,让他不要再欺负你。”
昭宁想要幸福,但不想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石映月的牺牲上,她要得起宠爱,就承担得起嫉恨,即便会因此受伤,也用不着旁人来替她承担。
“我不是这个意思,”
石映月却摇了摇手,“当初我答应皇上留下来的时候,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皇上的手段会这么,这么迅捷,当真是不给我一丝准备的时间。”
“娘娘不必嗔心,皇上也给了我补偿,今儿早上跟衣服首饰一起送来的赏赐,多得库房都放不下了,奴才们对我,也愈发的恭敬。”
石映月压下心中的火气,柔声对昭宁解释,“其实这后宫的女人争一辈子,为的不也就是这些么,难道还真有人会傻到想要皇上的爱?”
昭宁:……有被内涵到。
“当然,娘娘您是例外的,”
石映月又道,“昨儿皇上叫我去乾清宫的时候,我还替您不值,如今看来,却是我想差了。皇上能这般为您着想,是真的把您放在了心尖尖上,我羡慕您,也希望您能一直如此,所以我愿意陪皇上演这出戏。”
“映月,你要知道,若是你答应了,那可不止是昨儿一夜,今后日子还那么长,你能受得了一直演下去吗?”
昭宁拉住石映月的手,“我本想着能护着你在宫里平静的生活,可经此一事,你以后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了。”
石映月淡然一笑:“由爱故生痴,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娘娘,您知道我的心不在这里,一切流言风语对我来说皆是泡影,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昭宁默然,心里对石映月既感激又心疼。
这个女子被迫进宫错失所爱本就可怜,却仍愿意为了她做一把遮阳伞。
可她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她若是能早些握紧宫权,是不是就能护着她不受伤害了?
“娘娘不必为我担忧,我既然应了皇上所求,自然会跟他谈好条件,”
石映月冷静的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不管皇上和我做这个交易的目的是不是为了您,这都是我跟皇上之间的事,我向您直言,不是为了让您愧疚,只是不想瞒着您,让您今后会为了这件事难过罢了。”
“今日说完便算了,您不必插手我跟皇上之间的事情,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的。”
昭宁握紧了石映月的手,只觉得这个姑娘活的比自己要通透的多。
这种跟皇帝做交易的桥段,本身该发生在她这种穿越人士的身上,可她却自问做不到。
从一开始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她想的便只是顺势而为,后来跟顺治好上了,也大多是被动的接受顺治的安排,便是昨夜最难过的时候,想到的也只不过是再也不见他罢了。
而石映月却更坚强,她当真如同一株寒梅,傲立风雪,凌寒而开,没有因为命运的不公而折腰,反而勇敢的在面对顺治的时候都敢谈交易,这样的女子,就连她都为之动容。
经此一事,昭宁对石映月更加信任,将宫中事务交代给她的时候也自然更加放心。
既然石映月要做这个靶子,她也不能让她徒手与他人抗衡,宫权便是她赋予她的武器,让她能够更好的保护自己。
故而在接下来嫔妃们请安的时候,昭宁直接当众宣布了要惠妃和石映月协理六宫之事。
其实若是没有这一遭,昭宁倒是不着急说这个,怎么也要等顺治安排好的人手都到了,将宫权细细分了再说。
但此刻昭宁却不想再等了,她听着董鄂福晋对着石映月语出嘲讽,便知道今日之后石映月在宫中会面对怎么样的流言蜚语。
但有她这句话在,即便协理六宫之权如今还落不到实处,至少没人再敢当面对石映月指手画脚。
顺治下午又光明正大的来了坤宁宫,刚坐下就说道:“听说皇后娘娘今儿好大的威风,已经开始着手料理宫务了?”
昭宁叹了口气:“我是不想着急,但是当着我的面儿就有人对着石福晋发难,若我再不言语,指不定背后怎么说呢。”
“她又不是糖做的,说几句能化了?”
顺治不以为意,“你啊,就是心太软,要我说,她可比你想象中厉害的多,今儿我叫人去收她衣服的时候,她没有丝毫阻拦,可见早就算准了我的意思,她可不傻。”
“你信不信,她还留着后手呢,今晚上我再召她,她定会与我谈条件的。”
昭宁哑然。
果然一个个都是人精,石映月的心思,顺治又何尝不是摸得清楚明白?
这样也好,既然两个人想到一处去了,谈起条件来也利索。
“那你会答应她的条件吗?”
昭宁试着帮石映月敲敲边鼓,“她既不求宠爱,又得了协理六宫之权,还想要的,怕是别的东西。”
比如说,或许将来有一天有个好机会,她能够出宫去?
顺治把玩着昭宁梳起来的辫子,轻笑道:“那就要看她是不是知情识趣了。若是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我也不介意换一个宠妃。”
这后宫里的女子,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吗?
总会有一个不那么贪心的,能按着他的要求做的女子的。
选石映月,是因为她身份合适,又与昭宁有几分情谊,这是恩典,不是请求,若是她搞不明白,那便到此为止。
石映月自然不是一个弄不清楚状况的蠢人,昭宁不知道她跟顺治谈了什么条件,只知道顺治依旧时不时的翻她的牌子,依旧是准时翻窗而来,而第二天,赏赐依旧源源不断的送进了翊坤宫的大门。
宫中人对石映月愈发的忌惮,连带着当初说昭宁善妒的传言也随之消失无踪,只剩下说石映月狐媚的谣言了。
七月初二,果儿如约去宫门口见了家人,回来之后眼睛哭的像桃儿一样,跪在昭宁的面前说,不想出宫去,只想留在宫里。
谨雅赶忙过去将她扶起来,揽在身边细细的问,果儿哭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奴才家里给奴才订的那人是个瘸子,说不上亲,才答应等我到出宫的。娘舍不得奴才嫁过去吃苦,叫奴才求了主子留在宫里,说若是伺候的好说不定过些年能许个好人家。”
这傻丫头当真是什么话都说出来。
昭宁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不是桩好亲事,那便不要提了。我本以为你家世不错,不想耽误你,可既然他们不肯好好待你,你便留在我身边,将来我总是会替你打算好的。”
她身边伺候的大宫女,便是在顺治面前也是得脸的,凭什么被家里人糟蹋?
大不了将来有合适的人选,她求了顺治指婚,总是要叫果儿自己满意才行。
果儿哭着点了头,谨雅拉着她下去收拾,等她们走后,谨云才开口道:“奴才知道那个人。他虽然腿脚不好,却并非庸才,只是因病所累,无法科举,也做不得官。”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昭宁问道。
谨云答道:“奴才看过尚方院的密函,您身边的人皇上都命人仔细调查过,若那人真的不好,皇上早就叫人处置了。”
昭宁又问道:“你觉得那人可为良配?”
谨云摇了摇头:“奴才虽然看过卷宗,但却并不了解他的真实为人,故而不好下定论。奴才只是想说,果儿家里未必当真对她不好,她娘叫她留在宫里,也许有别的心思。”
“罢了,不管她家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此时也不可能再叫她出宫去了,我只当是她娘将她给了我吧,”
昭宁叹了口气,“你们也多劝着她些,不要叫她多想。”
不管是果儿家里亏待她还是她娘别有所图,如今再叫果儿出去都只会害了她。
倒不如留在身边好好养着,养的性子再硬一些,才放心叫她出去。
不知道是谨云跟果儿说了什么,亦或者是果儿自己想通了,第二日果儿再来到昭宁面前时,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
“你既然想好了要留在宫里,那便也从了谨字吧,就叫——”
昭宁犹豫了一下,谨果实在是不太好听,若换个字,她一时还没想到好的。
“奴才年纪还小,办事也不够妥帖,远比不上谨雅姐姐和谨云姐姐,不敢当这个谨字,还是依旧叫果儿吧,”
果儿却说道,“等以后我学的好了,主子觉得我能撑得住场面了,再奖给我也不迟。”
有句话,果儿并没有说出口。
昨晚上被谨云提醒过后,果儿也察觉到家里对她的态度变化,她不想让家里再生出旁的心思,故而才会不想现在要这份恩典。
更何况她年纪虽然小,却是读过些书的,明白德不配位的道理。
如今不比从前,坤宁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有数十人之多,她自问还没有御下的能力,这几日因为谨云突然上位之事,已经有人有意无意的在她耳边挑拨了,若是她再得了谨字,这种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果儿一向不耐烦这些事儿,所以干脆推拒了昭宁的好意,也绝了一些人的歪心思。
昭宁从不觉得加一个谨字能改变什么,果儿不想要,那不要便是了。
“随你,”昭宁应了下来,“什么时候你想要了,再来与我说。”
果儿的事就这么暂时先放下了,坤宁宫也并未因此有什么改变,只是果儿比之前好似长大了一些,做事情也更加用心了。
对于底下小宫女太监们之间的暗潮涌动,昭宁其实是看不到的,毕竟他们连到她面前回话的资格都没有,至于谨雅几个如何御下,她从不曾过问,因为她早有言在先——
谁手底下的人出了事,就由谁来负责。
昭宁如今已经明白,在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真正公平可言,身不由己才是常态,奴才们如此,她亦如此。
所以在绰尔济当着她的面对着顺治说她这里不好哪里不对,好似她这后位来的多么不光彩,叫科尔沁部丢了脸一般的时候,她还能保持微笑,顺便压下内心深处的那股子愤怒。
但顺治可不是个乐于忍耐之人,他之前还能容忍绰尔济,是因为绰尔济是昭宁的生父,总要估计昭宁的颜面,可如今绰尔济竟然混不吝到如此地步,着实叫人忍无可忍。
“镇国公要是觉得昭宁不好,朕为你做主,让你们断绝父女关系。”
顺治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昭宁一口茶卡在喉咙里,呛的不断咳嗽。
顺治伸手替她拍着后背,又道:“虽说父女是上天赐予的缘分,但既然相看两厌,也不必强求。镇国公生养昭宁一场,也不能叫你白辛苦,朕可以给你一个多罗贝勒的爵位,以作补偿。”
绰尔济刚刚听到顺治说要他跟昭宁断绝关系时下意识的就要起身称罪,可又听了这后半句,已经到了嘴边的一句请罪,就变了味道。
“臣惶恐,可昭宁毕竟是臣的亲生女儿,从小臣也是捧着长大的,如今哪能说断就断呢——”
绰尔济好似在推辞,实际上却是犹犹豫豫的心动。
他的额祈葛察罕现在也不过就是封了多罗贝勒,若不出意外,他要等察罕去世之后才能承袭多罗贝勒的爵位,那还不知要多少年后呢。
而如今若是他能被封为多罗贝勒,那他们一门就相当于有了两个爵位,鄂缉尔身为嫡长子自是必要继承其中一个,而另一个,就可以给他心爱的小儿子了。
绰尔济的心动几乎肉眼可见,顺治看向昭宁,用眼神询问。
昭宁压下了咳嗽,内心深处的躁动由愤怒转为催促,似乎当真十分赞同顺治的提议,想要彻底同绰尔济撇清关系。
昭宁当然不会留恋这段所谓的父女之情,她纠结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昭宁抬起手腕晃了晃,让顺治看她带着的天珠十八子。
顺治秒懂,这是在问他太后会不会同意。
“镇国公的意思朕知道了,此事容后再议,退下吧。”
顺治也是忍受不了绰尔济才会突如其来的萌生出这么个想法,但见昭宁似乎对绰尔济全不在意,他竟觉得这个想法倒也不是不行。
若是昭宁与绰尔济当真断绝了父女关系,那便再不用受制于所谓的亲情,在他们中间被拉扯,至于世俗的非议,有他在,自然会为她挡的严严实实的。
绰尔济今儿本来应该是来辞行的,但却凭空冒出这么一茬,倒叫他不那么着急回科尔沁去了。
故而顺治叫他告退,他也没再提辞行之事,当真就这么退出去了。
等绰尔济走后,顺治握住昭宁的手说道:“昭宁,你也瞧见了他这模样,哪有丝毫将你放在心上?刚刚若不是我突然说出这番话,他怕是要说给我换个皇后了!”
“那倒是不至于,毕竟我们才刚大婚,这会儿最多也就是再给你送几个妃子过来,”
昭宁没有丝毫的怒气,“之前哥哥就与我说过,额祈葛知道琪琪格被指婚回科尔沁之后,曾经想要科尔沁再送两个合适的格格进宫,其中有一个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额祈葛最疼爱的女儿。”
“当初按理本该是她进京参选的,毕竟她才是身份尊贵的嫡女,可族里的老人觉得,此次送进宫的人恐怕会命途多舛,故而才选了我,倒是成全了我。”
昭宁抱着顺治的胳膊,双手抓住顺治的一只手,这是她最喜欢的姿势,总觉得满满的安全感。
“如今我做了皇后,有了你,对科尔沁无怨,但也没有什么情谊,额祈葛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故意说我不好,就是想趁机引出话题,再将其他人送来,当将来时机到了,若是能换个偏向科尔沁的皇后,那就更好了。”
顺治怒道:“想得美!便是送来再多的科尔沁格格,我的皇后也只有昭宁你一人!”
昭宁满意的笑着,将顺治的手抓得更紧:“可他们不知道皇上对我的情谊啊,说不定还以为,皇上是顾忌科尔沁才会对我处处礼遇的呢。”
“我喜欢的是昭宁,才不是什么科尔沁的格格,”
顺治不屑的撇了撇嘴,“科尔沁送来的格格还少吗?除了你,都是一群疯女人!他若想再送人来,我也不拦着,反正这紫禁城里有的是年久失修的冷宫,倒也不差那点粮食!”
昭宁摇了摇头:“那也不必,你若是不想要,便叫她们不要来了。福临,其实没有哪个女子是自己想当疯子的,只是她们没有我这么幸运,正好遇到了命中注定的你。”
昭宁抬起头直视顺治的眼睛,第一次对着他提出直接的请求:“这座皇宫里可怜的女人已经够多了,福临,答应我,如果你不喜欢她们,就不要再让她们在这宫里白白耗费光阴了,好吗?”
顺治也不逃避的回视:“我若应了,昭宁打算拿什么来做交换?”
昭宁伸手搂住顺治的脖子,将自己献上:“君不弃我不离,福临,你觉得我值得吗?”
顺治低头用力颉取那一朵殷红——
值得吗?
这是个好问题。
他得亲自验验货才行。
第62章
“胡闹!”
在听到顺治说起要昭宁和绰尔济断绝父女关系的时候,太后下意识的就开口斥责,“皇上年岁也不小了,怎么还能说出这种孩子话,血脉天性是你说断绝就断绝的吗?”
“什么血脉天性,互相关爱才是亲人,额娘,您难道没听说绰尔济是怎么对待昭宁的吗?”
顺治提起绰尔济全都是不满,“之前昭宁出宫备嫁的时候,连老奴都敢对她无礼,绰尔济更是还想对昭宁动手!今日在乾清宫,他本是来辞行的,却当着我与昭宁的面,说一些混账话,没有一句是为昭宁好的,生怕他走了之后,我还会继续宠爱昭宁一般!”
“额娘,但凡绰尔济有舅舅半分对女儿的疼爱,我也不会说出这么荒唐的提议!”
顺治越说越气,“我的皇后,我都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凭什么要受绰尔济的气?这父女的名分不断,将来谁知道他还会如何仗着身份欺负昭宁?”
“那也不是说断就断的!”
太后瞪了顺治一眼,“若身后没了科尔沁的支持,昭宁又凭什么稳居后位?你自己胡闹也就罢了,既然在乎昭宁,总要为她多想一想。”
“我已经想好了,”顺治解释道,“让昭宁和绰尔济断绝父女关系,又不是让她跟科尔沁划清界限,只要额娘您承认她是科尔沁的格格,她的身后就永远站着科尔沁诸部,更何况她还有个能顶事儿的哥哥呢。”
“鄂缉尔可比绰尔济有担当也更有能耐,我已经仔细查过了,这些年鄂缉尔在军中立过不少军功,也是时候给他一个爵位了。”
顺治早已想好了一切,“有鄂缉尔制衡,绰尔济翻不出什么风浪,更何况还有察罕在,绰尔济用这种手段讨了个多罗贝勒去,是想留给他小儿子的,那察罕的贝勒爵位,便该留给嫡长孙,应该更重视哪一个,察罕心里必然清楚。”
儿子有了跟自己一样的爵位,必不会如先前那般极力讨好,而更有能耐的孙子就在眼前,又跟皇室关系更好,该指望谁,察罕不傻,肯定心里有数。
太后沉吟了片刻,却还是摇头:“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但若是维持现状不变,也没什么不好。绰尔济虽然性子鲁直了一些,但也算是一员悍将,又何必非要昭宁彻底与他撇清关系,让他们家里内斗呢?”
太后一向是主张安稳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对于科尔沁格格的和亲这般执着,所以就算顺治说的话听着不错,但她依旧不想看着绰尔济和鄂缉尔父子争权,担心会导致科尔沁局势不稳。
若是从前,被太后这般拒绝,顺治早就心生不悦,不是跟太后吵起来就是转身离去,可今日他却是尤其的有耐心,甚至还带这些讨好意味的给太后添了一杯茶。
“额娘,我知道您不想看到科尔沁内部争斗,我也没想着叫他们当真斗个你死我活,只是觉得这么做于我们更有利罢了。”
顺治继续解释,“我听闻绰尔济还打着继续往宫里送人的主意,实在是觉得厌烦,您说昭宁才封后几日啊,他就这么按捺不住,还不是觉得占着亲戚关系,我不能把他怎么样么?”
“我让昭宁与他断绝了关系,就是要叫他失了依傍,以后不敢胡来,但也给了他多罗贝勒的爵位以作安抚,告诉天下人,咱们还是礼重蒙古的。”
太后瞧着顺治这架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就是见不得你媳妇儿受委屈吗,还找了这么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顺治不接茬,只是嘿嘿一笑。
“罢了,额娘我啊,如今年纪大了,想这么多事儿头疼,”
太后故意揉了揉额头,“皇上要是觉着合适,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只是昭宁那儿你得安抚好了,别叫她觉得,皇上这么做让她失了倚仗,心中忐忑。”
太后倒是没怀疑过这是昭宁的主意,毕竟在这个时代,父兄是一个女子最大的倚仗,即便是嫁了人,娘家势力够大,女子的腰板也就能挺的更直。
太后自己便是如此,她能在激流之中坚立不倒,除了自身的刚强之外,也是倚仗着科尔沁的铁骑和父兄的威名,而她的姑姑孝端文皇后亦是如此,就连宠冠后宫的宸妃海兰珠,若无科尔沁的家世,也到不了太宗的面前。
即便是如今的静妃亦或者是昭宁,又有谁不是因为父兄才能封后的呢?
太后出言提醒,只是担心顺治看着昭宁受委屈一时情急做出这样不可逆转的决定,会好心办了坏事,反倒让昭宁更加委屈。
“额娘放心,我会跟昭宁好好说的。”
顺治也留了个心眼,并没有直言昭宁是赞同此事的。
他不愿让昭宁直面这些,宁可自己做个中间人,让昭宁始终处在可怜的位置上,也好叫太后也多怜惜些她。
另一边坤宁宫里,鄂缉尔和琪琪格也到了。
其实按原计划,他们俩就是要进宫向昭宁辞行的,故而早早就已经递过帖子了。
可谁想到绰尔济先往宫里走一遭之后,一脸兴奋的回来,只叫他们先不要提起辞行一事。
鄂缉尔一头雾水,琪琪格更是不可能想到太多,兄妹两个蒙头蒙脑的进了坤宁宫,刚要行礼就被昭宁拦住了。
“都是自家兄妹,还是像以前一样就好。”
昭宁将琪琪格揽在身边,又伸手握了一下鄂缉尔的胳膊,“哥哥,让琪琪格在宫里再陪我几日吧,此次一别,还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琪琪格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是记忆深处里难得的一抹温暖,故而从一开始,昭宁就将琪琪格划在了自己的领地里,从不许外人伤害。
本以为按照历史姐妹两个能一生相伴,可昭宁不想自私的将琪琪格困在这深宫之中,故而替她求得了恩典,让她能回到她心爱的大草原上去,可临别之际,心里却还是万千的舍不得。
琪琪格情绪也不好,红着眼眶搂着昭宁的胳膊,半天也不说一句话,鄂缉尔看着两个妹妹,叹了口气道:“虽然说琪琪格能跟我回去我很高兴,但想着乌仁图娅你要一个人在这深宫中生活,我又担心的紧。”
“我听说吉雅一直昏迷不醒,你身边没有贴心的人总是不好做事的,我跟琪琪格商量着,想让宝音留下来陪着你,”
鄂缉尔并不知道吉雅曾经害过昭宁,只是担心妹妹一人孤单,“宝音与琪琪格从小一起长大,父兄皆在我帐下,是可以信任的。”
昭宁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正是因为宝音与琪琪格从小就在一起,才不好让她们分开,琪琪格性子单纯,宝音却有些成算,回去之后哥哥再寻个妥帖的嬷嬷陪着她们,将来嫁人,才不会叫琪琪格受欺负。”
宝音的心里只有琪琪格,还曾经想要为琪琪格争一争这皇后之位,这样的丫头强留下来对她跟琪琪格都不是好事。
鄂缉尔叹了口气:“我想到了你不会答应,只是心里还有些侥幸罢了。要不我在京中找大夫问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吉雅醒过来?她若能好起来陪着你,我们也放心些。”
鄂缉尔这话倒是提醒了昭宁,慈宁宫里还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吉雅呢。
初入宫之时,昭宁还时常去探望吉雅,后来发现吉雅不对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只是知道吉雅依旧昏睡着,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贵太妃现在还拘在她自己的屋里,也不知道顺治审李全审的如何,若是吉雅能醒过来,倒也算是一个实证。
昭宁暗暗把吉雅的事情记在心上,但却没有对鄂缉尔和琪琪格多说,他们即将离去,又何必叫他们知道这些事,心中一直惦记呢?
她自己的事情,终得她自己面对,她身为皇后,不能指望娘家人出力,得自己立得住。
不过好在还有顺治,她信他,他说会帮她,就一定会帮她。
因为事情尚未确定,昭宁并没有对鄂缉尔提起与绰尔济断绝父女关系的事情,只是招待哥哥妹妹用了一顿丰盛午膳之后,留下了琪琪格,送走了鄂缉尔。
顺治从慈宁宫兴匆匆的回来之时,就看到琪琪格霸占了本应于属于他的位置,搂着昭宁娇声娇气的等着昭宁喂她吃果子。
顺治:……昭宁还没这么喂过我呢!
一股酸意直冲而上,顺治看着琪琪格便觉得分外的不顺眼,在琪琪格对着他行了礼之后,没好气的说道:“时辰也不早了,小格格还是早些出宫去,省的天黑路滑,再让你姐姐担心。”
也不知为什么,自从昭宁与顺治完婚之后,琪琪格反倒没那么怕他了,此刻竟然敢大着胆子跟顺治呛声:“我才不出去,姐姐说叫我留下来陪她的,我,我就住这儿!”
顺治看向昭宁,昭宁一脸无辜。
“过些时日琪琪格就要回科尔沁了,我想再多跟她相处些几日,皇上应该不介意吧?”
昭宁对着顺治软软糯糯的一笑,“就让琪琪格住在坤宁宫嘛,坤宁宫这么大,也不妨碍的。”
怎么就,不妨碍了?
顺治十分想质问一句,但看着昭宁娇娇软软的笑脸,却是怎么也发不出来脾气来,只能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硬挤出一个笑脸:“嗯,不妨碍,你想留就留。”
昭宁对着顺治眨了眨眼睛,笑的更加开怀,琪琪格则是吐了吐舌头,一脸得意。
眼看着这姐妹两个暂时是不打算分开了,顺治也不能强来,只能留下一句“我晚点再来”,然后灰溜溜的一个人离开了坤宁宫,在身后姐妹两个一阵欢声笑语中,怅然的回到了他的乾清宫去。
自从大婚以来,顺治每日在坤宁宫的时间比在乾清宫的时间还长,看惯了热热闹闹的坤宁宫,不由得有些嫌弃乾清宫冷清——
特别是在看到地上摆着的一个水盆的时候,更是觉得自己过分的可怜。
“是内库没钱了还是十三衙门不想干了?”
顺治停在那滴答作响的水盆前,“刚刚才下了多久的雨,朕的乾清宫就破烂到这种程度了?”
吴良辅立刻跪倒在地,心里暗道自己是真的倒霉。
夏日午后多雨,刚刚就下了一场急的,虽然时间短,但下的也不算小。
乾清宫的屋顶当初修缮的时候就有积弊,上次地动的时候,他特意叫人用心又修整了一遍,可谁知好端端的今儿怎么又出了问题?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按理说顺治这时候应是在坤宁宫待着,他只要赶紧叫人把屋顶的积水清理干净,再修补修补,等顺治回来的时候,压根发现不了,可谁知道顺治今儿怎么就突然回来了,还正好赶上外面在清理屋顶的当口,这漏水的事儿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万岁爷息怒!”
吴良辅恨不得把头砸进地里,“这段时间雨水多,奴才正叫人清理房顶上的积水,想查一查是否还有疏漏之处。”
漏水了修补和提前检查,这是两个性质的事,吴良辅这是在钻空子,若是顺治心情好的时候,也懒得跟他计较,但偏巧今儿顺治心里本就不怎么痛快,听到吴良辅狡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检查疏漏是吧?行,今儿你就给朕爬上去挨处检查清楚了,以后但凡再有疏漏,朕就用你的脑袋去补!”
顺治一脚将吴良辅踢翻在地,“来人,搬梯子叫他上去!”
吴良辅不敢躲,硬吃了顺治一脚,只觉得肋骨生疼,但他却是不敢叫唤,硬着头皮磕头求饶:“万岁爷饶命,奴才,奴才怕高,着实做不了这个,您还是直接赏奴才板子吧!”
“林升,看着他上去,屋顶没修缮好之前,不许他下来。”
顺治懒的听吴良辅废话,吩咐了一声之后转身就进了侧殿。
林升凑到吴良辅身边笑嘻嘻的道:“怎么着啊哥哥,要不要我帮你扶着梯子?”
吴良辅捂着肋骨爬起来,额头上冒着冷汗,嘴上却不肯认怂:“去啊,你给我扶好喽,我要是掉下来,第一个砸死你!”
乾清宫是整个后宫视线汇聚之地,这一场闹剧自然很快便传的满宫皆知。
太后一向不怎么喜欢吴良辅,自然不管,昭宁从不会插手乾清宫的事儿,听说之后只是一笑,继续跟琪琪格聊着以前的事儿。
后宫里其他人更是管不了,一些曾经受过吴良辅冷言冷语的人都在暗中嘲笑,唯有董鄂婉瑜听到后吩咐宫女:“拿着银子去一趟太医院,就说我昨晚上梦魇受了惊,求一副安神的汤药。”
董鄂婉瑜与吴良辅本就有联系,这一碗安神的汤药自然有办法送到吴良辅的手中。
吴良辅看着那温热的汤药愣了愣神,用还哆嗦着的手接过来一饮而尽。
他打小就净了身进宫伺候,尽管如今身边一堆小太监干爹师父的叫着,但却少了个真正会嘘寒问暖的贴心人。
如今这一碗安神的汤药却叫他突然间有些明白,为什么前朝那些大太监们都喜欢找个对食,虽然做不了什么吧,但能有个人在身边关心着,也算是没白活一遭。
……
乾清宫里,顺治在地上走来走去,终于等到了林升进来回话。
“万岁爷,主子娘娘说,今儿要留小格格同住,所以——”
所以您就别过去了。
林升也是一脸苦意,实在是不明白这位皇后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旁的女子知道皇上要去,那定是扫榻相迎,甭管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儿,皇上那都是要放在第一位的。
可皇后娘娘呢,就因为跟妹妹聊天聊的高兴了,便将皇上丢到一边不管了?
这要是皇上生了气翻了别人的牌子,皇后娘娘还不得哭!
顺治倒是没生气,就是有点失落。
自打大婚以来,他夜夜都宿在坤宁宫,即便顾忌昭宁的身子,并没有夜夜欢愉,但能抱着她一起共眠,也是极好的。
今夜突然就不让他去了,他一时间倒是有些不适应,这住惯了的乾清宫,仿佛哪哪都看不顺眼。
顺治在地上转来转去,转的林升眼冒金星,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
“你再去一趟坤宁宫,就说太后思念小格格,又不忍心打扰她们姐妹相聚,叫小格格往慈宁宫去探望太后。”
林升一脸惊恐:“万岁爷,您这不是假传——”
“闭嘴,让你去说你就去说。”
顺治恶狠狠的瞪了林升一眼,“说错了话,今儿晚上让你去陪白兔睡!”
林升敢怒不敢言,只能战战兢兢的又跑到坤宁宫去传了话,昭宁听后噗嗤一笑,然后对琪琪格道:“那你今晚就去慈宁宫陪陪太后吧,昨儿她还说起你呢,可见是真的想你了。”
顺治打得什么主意,昭宁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他既然做的委婉,她也不想揭穿。
更何况,刚刚打发走了林升之后,她就有点后悔了,虽然说她如今信得过顺治,但人不在眼前,难免还是会有些担心。
这紫禁城里有那么多女人对他虎视眈眈,她还是得看紧些才行。
琪琪格大概是唯一一个实心眼的,之前她在慈宁宫也住过一段日子,太后对她很是疼爱,此时听到太后想她,竟是毫不怀疑的就去了。
只是一到慈宁宫将此事说了出来,就见太后和苏茉儿都笑了。
“这真真是个傻孩子,他们糊弄你呢,你还真信了,”
太后笑弯了眼睛,“也罢,我也是真的想念你了,来,咱们不理会那两个坏人,今儿晚上你跟我睡。”
太后口中的那两个坏人,如今正在坤宁宫里大眼瞪小眼,一个不肯承认自己假传太后的消息,另一个也不肯承认自己知道这消息是假的。
原本陪着昭宁的福嬷嬷实在是觉得没眼看,拉着果儿退了下去,顺手将林升也给带走了。
林升不敢挣扎,只能低声说道:“哎哎哎,嬷嬷,我还没伺候皇上更衣呢!”
福嬷嬷嗤笑一声:“得了吧,皇上三岁的时候就会自己脱衣服,还用得着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耽误主子们的正事儿。”
顺治和昭宁能有什么正事儿,左不过就是左右流横波,颠倒眠绮罗罢了。
一番亲亲抱抱翻翻滚滚过后,顺治亲手抱着昭宁去了屏风后的浴桶里。
这本是给昭宁姐妹两个准备的,如今却是便宜了顺治,闹将一场,水温正好,更妙的是这浴桶着实不算大,便是昭宁再躲,他也能轻易的伸脚碰到她。
昭宁用手将那胡闹的脚按住,坏心的用指甲轻轻在脚心挠了挠,然后得意的看过去:“你若再闹,我可就不客气了。”
哪知顺治岿然不惧,仿若未觉:“我偏要闹,你能怎么不客气?”
说着,就想起身往昭宁这边扑过来。
昭宁秒怂,立刻求饶:“你别动,我错了,我不闹你了!”
看着顺治这意犹未尽的架势,她还是有点畏惧的。
这身子还小,可经不起太大的折腾,今夜已经足够了。
顺治也不过是故意吓唬昭宁,见她求饶便又重新靠了回去,舒服的呼了一口气,说道:“还是你这儿好,你都不知道,乾清宫那帮奴才都是怎么糊弄我的,屋顶都漏水了,还叫我继续住呢!”
见识过慈宁宫塌了半边的昭宁对于乾清宫会漏水这种事儿半点都不觉得奇怪,颇有些同情的说道:“之前你不是说要修缮养心殿吗?这次叫他们认真些,等搬过去,再重新好好修缮一下乾清宫吧。”
昭宁对于修缮一间宫殿需要多少银子并没有概念,只是依稀记得清代初期皇室比较拮据,故而竟是信了顺治的鬼话。
其实便是内廷再穷,也穷不到顺治和太后的头上。
慈宁宫屋顶会榻,主要原因还是当初着急入住,虽然翻新了内外,但这屋顶却是遗漏之处;
而乾清宫屋顶漏雨这事儿,原因就比较复杂,有修缮工艺不完善的原因,也有其中有人中饱私囊,导致材料不过关的缘故。
顺治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蹊跷,只是一来内库确实不丰,此时再大规模修缮并不合适,二来十三衙门内部错综复杂,如今表面上是吴良辅总领,但其中不乏包衣世家盘根错节,若真要查到实处,恐会生出不小的事端。
之前为了大婚的事儿,朝廷和宫里都忙乱的很,如今昭宁刚刚册封,也还没来得及完全接管后宫,这整顿十三衙门的事儿急不得,还得再缓缓。
这些事情顺治暂时不打算讲给昭宁听,不想让她多思多虑,故而只是撒娇道:“所以在养心殿修好之前,皇后娘娘得收留我才行,不然叫我一个人住那破破烂烂的乾清宫,你心里也过意不去的对吧?”
昭宁回忆了一下记忆里那金碧辉煌的乾清宫,总觉得顺治这话不尽不实。
可今日乾清宫因为漏雨让吴良辅亲自上房去修的事儿闹的满宫皆知,也不似作假,反正她也愿意让顺治日日过来,倒也不去纠结此事的真伪。
“那我叫谨雅给你腾个柜子出来放东西,也省的总是跑来跑去的麻烦。”
昭宁微微闭着眼睛靠着桶壁,在热气腾腾的水中渐渐泛起了困意,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变的轻微,“还得在给你收拾一个桌子出来,不然没地方放——”
这句后面说了什么,顺治就听不清了。
顺治看着似乎已经昏睡过去的昭宁,却是会心一笑,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他的昭宁一向心思细腻,又如何会听不出他是故意胡说的?
可她还是愿意纵着他,哄着他,还肯腾出衣柜和桌子给他,完全不介意他进入她的生活,这种感觉当真非常好。
以前不管他有多少女人,对他的生活从不会有所改变,只不过是前半夜床上多个人,用完了就送走了。
而如今,有她在的地方,仿佛当真有了家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真正的融入其中。
昭宁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困的迷迷糊糊的了,其实也并没有太走心,可谁知第二天早上,一伙“强盗”就闯进了她的屋子,搬来了一大堆顺治平时用的东西,占了她一个衣柜不说,就连屋里的其他地方,都被挤上了本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看着这些鸠占鹊巢的物件,昭宁狠狠的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了骂街的冲动。
别的倒还罢了,他把官房都搬过来做什么?
难不成还要跟她并排坐在一起嗯嗯吗?
石映月说他是强盗当真是一点都没说错,这就是个强盗头子!
强盗头子今儿心情却是顶顶好的,甚至在简郡王济度直言皇后与其父断绝关系不合礼法之时都没生气,反而是笑吟吟的说道:
“说起来,朕与堂兄还应算是连襟呢,堂兄与福晋关系可还好?”
济度的嫡福晋是绰尔济的长女,也就是昭宁的亲姐姐。
“臣与福晋自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济度板着脸答道。
“哦,那就是关系不怎么好了,”
顺治自行解读,“是因为福晋性子不好,还是因为出身的缘故?要不然让福晋也跟绰尔济断了关系,也省的心里总想着科尔沁。”
济度轻出了一口气,咬牙道:“回皇上,福晋贤惠,没什么不好,也甚少提及故土,倒也无需皇上替臣费心。”
其实如今这盲婚哑嫁的婚配方式,又有几个人能娶到称心如意的嫡妻呢?
济度倒也没说谎,他跟他的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确实是相敬如宾的,换句话说,就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非必要不联系,见面了也能笑脸相迎,倒也算是和睦相处——
至少没到顺治和静妃那般水火不容的程度。
但是对于顺治这般喜爱昭宁,却也是不怎么理解的。
他就如同顺治当初一样,觉得女人不过是个消遣,还真没把谁放在过心上。
“看来堂兄还是缺个贴心的人啊,”顺治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朕与皇后鹣鲽情深,看不得她受半点委屈,想来堂兄是体会不到了。”
济度:……谢邀,他也并不是很想体会。
“既然皇上看重皇后,就更应该为她的名声着想,堂堂大清皇后刚册封就与母家断绝关系,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话?”
济度义正词严的说道,“皇上如此莽撞行事,在臣看来,不是在对皇后娘娘好,而是要害了她。”
顺治完全不恼,只是用一种“你不懂”的眼神看着济度,摇头道:“非也,是朕觉得绰尔济不配为国丈,皇后虽然孝顺,但毕竟出嫁从夫,自然是拗不过朕的。”
济度面无表情的看着顺治:……皇上您看臣信吗?
顺治继续摇扇子:你信不信不重要,按朕的吩咐办就是了。
济度长出了一口气,最后挣扎着:“这毕竟是家事,皇上这般处置,可问过太后的意思?”
太后不会像皇上这么胡闹吧?
哪知顺治竟是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就像堂兄所言,这是家事,当然得皇额娘答应才行。”
济度:……算他看走眼了,有其子必有其母!
“此事宗室必有意见,所以朕才先知会堂兄一声,以免你夹在中间为难,”
顺治这话颇有些假惺惺的意思,“朕信得过堂兄,必能帮朕安抚宗室。”
特别是济度的阿玛郑亲王济尔哈朗,那是个敢当面指着顺治鼻子骂的主儿,偏生顺治对这位叔王又是敬爱有加,也不敢硬着来,所以才会提前将济度叫来,让他先去敲敲边鼓。
顺治不愿意招惹郑亲王,济度这个亲儿子更不愿意。
对上顺治,郑亲王最多是骂上几句,可对他这个亲儿子,那可都是直接动手的。
然而皇命难为,既然顺治开了口,济度再不愿意,也只能应了下来。
回府之后,济度径直往嫡福晋院里去了。
简郡王嫡福晋博尔济吉特阿丽玛是个明艳大气的女子,相比昭宁,她长得更像静妃这个姑姑一些。
见济度一回来就过来,阿丽玛知道这定是有事,也不啰嗦,叫侍女上了茶之后,就挥退众人,直接开口道:“爷,有什么时候您就直说吧。”
济度将顺治的意思说了一遍,然后问道:“你是皇后娘娘的亲姐姐,应该了解她的性子,你觉得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阿丽玛摇头道:“我与皇后娘娘并非同母所出,自小就算不上亲近,更何况我离开科尔沁的时候,她才不过五六岁,这么多年过去了,又哪里还能了解她的性子?”
“之前我就说叫你进宫去向皇后娘娘请个安,你偏不肯去,”
济度不死心,“要不然你明儿就往坤宁宫去一趟,试一试皇后娘娘的意思?”
阿丽玛刚听说了这事之后,便是想去的。
她最厌烦的就是男人们之间的破事儿非要把女人扯进来,皇上自己不想科尔沁势大就不要娶她们科尔沁的格格,这把人娶进宫又叫人跟家里断了关系,算是怎么个事儿?
若是当真没了家里的庇护,她妹妹岂不是要任由别人欺负了?
那日拜谒中宫的时候,她远远的瞧着昭宁,不过还是个女娃娃的模样,说话也软和,仿佛没有脾气一般,与静妃当年封后的时候大不相同,心里早就有了几分怜惜。
如今有见顺治想要拿着昭宁做筏子,用来打压科尔沁的势力,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看济度都不顺眼了——
这男人也是个靠不住的,皇上叫他去劝他阿玛,他不敢去就跑来让她进宫去劝皇后,真真是一点担当都没有。
阿丽玛性子直爽,瞧不上济度便懒得跟他多话,当着济度的面叫人往宫里递了名帖后,就直接将人给赶了出去。
“爷才刚回京,不久后又要回福建,还是多陪陪府里的姐妹们吧。”
阿丽玛这话说的大度,但实际上就是懒得再搭理济度罢了。
她如今是儿女双全,再也求不到济度的身上,而济度也另有宠妾,两个人公事公办,谁都舒服。
济度本来想着既然有求于阿丽玛,今儿自然要留在正屋陪着她,可没想到事情刚说完就被撵了出去,气得在门口跺脚怒道:“好好好,有本事以后你别求我!”
屋里的阿丽玛冷冷一笑——
呵,男人,就是这么自以为是。
说的好像这些年她求过他一样,他远在福建的日子,她才过得畅快呢!
……
昭宁的记忆里对这个同样嫁到京城来的姐姐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但既然她求见,自然也没有不见的道理。
翌日上午,阿丽玛便抱着自己的一儿一女进了坤宁宫。
阿丽玛的女儿敏敏今年四岁,儿子德塞才两岁,都养的圆乎乎的,毫不怕生,一见面就敢往昭宁身上扑。
阿丽玛动作娴熟的将自己的一儿一女全都揪住,送到宫女们的手中,然后才对着昭宁福身行礼。
昭宁亲手将她扶了起来,笑道:“知道姐姐在京里,早就想与你见一见了,只是之前太过忙乱,一时没得空。”
这自然是客气的话,实际上若不是阿丽玛送了帖子进来,昭宁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个姐姐在。
“主子娘娘进京之后又是选秀又是大婚的,哪里来的空闲?我本来是想等过些时日诸事安定下来再来叨扰娘娘,可昨儿我家那位从宫里回来之后非叫我早些进来瞧瞧娘娘,我想着自家姐妹,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便不请自来了。”
阿丽玛干脆利落的直接说出来意,“也不怕娘娘笑话,我实在是受不了他念叨,到您这儿躲躲清闲,他叫我问的事儿您方便就说,不方便回去我自然有办法敷衍他。”
昭宁被这个直爽的姐姐逗笑了,拉着她一起坐下,说道:“姐姐想问什么直说无妨,若想躲清闲也只管在这儿待着,午膳叫他们上个锅子,咱们煮羊肉吃。”
“成,听娘娘的,”阿丽玛也不推辞,当真坐了下来,然后对着宫女们招手道,“快把那两个小冤家抱过来,叫娘娘瞧瞧。”
“这是我的长女敏敏,是个调皮的丫头。”
阿丽玛先把女儿接了过来,放在地上让她给昭宁行礼,敏敏瞪着好奇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昭宁,礼是行了,就是不怎么端正。
“叫姨母。”阿丽玛催促了一声。
敏敏看了看昭宁,又看了看阿丽玛,大大的眼睛里全都是惊奇。
“像姐姐,像姐姐!”
一旁被宫女抱在怀里的德塞突然拍手喊了起来,他话还说不全,但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不是么,敏敏虽然是阿丽玛的女儿,却活脱脱一个小昭宁的模样,五官和昭宁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抱出去说是昭宁的女儿,怕是无人不信。
“还真的是,”阿丽玛捂嘴笑了,“我说敏敏在惊奇些什么,想来是没见过与她这般相像的人,震惊到了。敏敏,快去叫姨母抱抱,让额娘瞧瞧你们到底有多像。”
敏敏毫不认生的对着昭宁展开双臂,昭宁将她抱到腿上坐着,这一大一小面面相对,却是逗乐了一屋子的人。
昭宁伸手摸了摸敏敏软乎乎的小脸,心里也不由得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阿丽玛与她并非一母同胞,她与敏敏的血缘更是淡了一层,却不想二人竟然生的如此相似。
昭宁看着敏敏,实在是爱不释手,感觉仿佛抱着的是自己的女儿一般,恨不得将所有好的都给她。
“谨雅,快去把我叫你收起来那个长命锁拿来,”昭宁搂着敏敏吩咐道,“还有之前送来的兔毛宫花,也拿过来。”
那长命锁是大婚时放在嫁妆里的,昭宁看着喜欢,就特意挑出来让谨雅收了起来,如今见到敏敏,却舍得拿出来了。
那是一块金镶玉的长命锁,外面金丝镶嵌的复杂工艺不谈,但说中间那块白玉就极是难得。
纯白如凝脂一般的玉肉正中飘着鲜艳的糖色花纹,天然的形状再加上能工巧匠的手笔,雕刻成了一支展翅的凤凰,浑然天成,不带一丝匠气。
“这可太珍贵了,”阿丽玛是识货之人,赶忙推拒,“这是祥瑞之物,敏敏可当不起。”
“怎么当不起了,我们家敏敏,可比这祥瑞更珍贵呢。”
昭宁亲手将那长命锁带在了敏敏的脖子上,只觉得相称极了。
“什么祥瑞,哪里来的祥瑞?”
阿丽玛正要谢恩,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吓得她赶忙站了起来。
顺治轻车熟路的自己走了进来,竟然连林升都没跟着。
昭宁不满的瞪了一眼这位习惯于不请自来的人,然后抱着敏敏显摆道:“皇上,你快看,祥瑞在这儿呢!”
第63章
顺治定睛看去,正瞧见一大一小一起抬头看着他,两个人眉眼相似不说,连那带着兴奋的表情都一模一样,浑然一对母女的模样。
顺治:……!!!
“还真的是祥瑞啊,”顺治感慨了一声,“这是简郡王家的格格?”
阿丽玛赶紧行礼:“臣妾简郡王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给皇上请安,这是小女敏敏。敏敏还不快下来请安。”
“不用不用,让她跟皇后坐着吧,”
顺治挥了挥手,一屁股坐在了昭宁的身边,伸手抓起带在敏敏胸前的长命锁看,“这不是你陪嫁的东西吗?竟然舍得拿出来。”
昭宁笑道:“若是旁人自然舍不得,但敏敏既是我的外甥女,又是皇上的侄女,给她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吗?”
“却也是这个道理,林升,去替朕也给敏敏格格备一份礼。”
顺治随口吩咐了一句,然后转头对阿丽玛说道:“难得皇后这般喜欢你家这小格格,以后有空多叫她往宫里来玩。”
阿丽玛心中惊喜,连忙点头应是。
宗室里这么多格格,能得顺治这句话的,敏敏还是头一个。
济度这个人性子沉闷,不善钻营,即便因为郑亲王的缘故自小与顺治一起长大,关系甚是亲近,也没见他在顺治面前替自己争取过什么,更别谈惠及子女了。
阿丽玛今儿带着儿子女儿进宫来,本就是想叫他们能在昭宁面前混个脸熟,没想到竟然能见到顺治,敏敏还得了能随时进宫的恩典,当真是意外之喜了。
小敏敏全然不怕人,即便是对上顺治,也敢对着他张开双手叫抱,顺治原就喜欢孩子,又对上这一张神似昭宁的小脸儿,又哪里还能撑的起架子,直接将敏敏接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拿了果子逗她吃。
相比活泼的姐姐,年纪更小的德塞却更加稳当,看到姐姐更受关注也不气恼,乖乖的被宫女抱着,眼巴巴的盯着看。
昭宁招了招手,叫宫女将德塞抱过来。
谨雅刚刚进去拿长命锁的时候留了个心眼,顺带着又找出来另外一个纯金的长命锁,也放在托盘中,虽然没有敏敏那个难得,却也是外面寻常见不到的。
此时见昭宁又去抱德塞,谨雅顺势将那金锁送了过来,昭宁取过也亲自带在了德塞的脖子上。
阿丽玛再次替儿子谢恩,心里对昭宁满是感恩。
其实今日她进宫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冷待的准备了。
虽然她与昭宁是亲姐妹,但实际上从小就未曾有过多少接触,如今昭宁高居凤位,她不过是个郡王福晋,又是在这顺治想要昭宁与绰尔济断绝关系的当口求见,昭宁便是不想理她,也是寻常。
而如今昭宁不但对她颇为热情,对她的儿女也非常关爱,若说疼爱敏敏还有因为长相的缘故,那这给德塞的金锁,就全然是为了这稀薄的亲缘了。
就在阿丽玛心中感慨之际,昭宁却偷偷的瞪向顺治——
我姐姐来看我,你突然过来做什么?
顺治微笑着眨了眨眼:当然是来帮你解围的。
昭宁疑惑,顺治却开口道:“今日是堂哥硬逼着福晋进宫的吧?”
事是这么个事,但阿丽玛也不能承认,只是道:“臣妾也早就想带敏敏姐弟两个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她既然没有否认,便是默认了顺治的话。
“既然是自家亲戚,自该多走动的,”
顺治帮敏敏擦了擦嘴,“福晋回去告诉堂哥,不管皇后跟绰尔济如何,都妨碍不到你跟皇后的姐妹之情,只管一切如常即可。”
昭宁这才明白,原来今天阿丽玛进宫竟是为了她跟绰尔济的事情。
其实对于要不要跟绰尔济断绝关系这件事,昭宁也没有特别在意,左右她是不会为绰尔济做任何事的,就算名义上是父女又如何呢?
但是顺治在这件事上却是出奇的执着,不但劝服了太后,还在积极的跟宗室沟通,昭宁不忍让他失望,所以也没阻拦过。
现在听到顺治这么说,她也明白了为什么顺治会这时候突然回来——
应该是知道阿丽玛进宫的情由,怕她为难,特意来给她解围的。
昭宁看着顺治勾起了嘴角,这个男人竟是如此心细,又叫她如何能不喜欢?
顺治也看向昭宁,一脸邀功的表情,昭宁脸颊微微泛红,却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待她这么好,便是晚上稍微过分那么一点点,也没什么。
顺治和昭宁的互动阿丽玛全都看在眼里,突然明白之前在家里是她想多了。
她以为这件事是顺治想要压制科尔沁而不顾昭宁的感受,可如今见顺治对昭宁如此维护,他们之间又是如此的有默契,又何尝不明白,这件事昭宁定然也是同意的呢?
既如此,她再多说便是招人厌烦了。
“皇上,皇后娘娘,时辰不早了,臣妾也该出宫去了,”
阿丽玛就是这般爽快的人,既然已经明白,那就不再在这里耽误顺治和昭宁的功夫,“等过些时日皇后娘娘得空了,臣妾再带敏敏来给您请安。”
昭宁开口挽留道:“姐姐怎么这般着急出去,不是说好了中午一起吃羊肉锅子的吗?”
“过几日再来向皇后娘娘讨锅子吃,”
阿丽玛微笑道,“今儿这不是为了旁的事来的么,若是耽搁久了,怕是家里有人要闹腾,臣妾得早些出去回个话,就不叨扰娘娘了。”
她这话说的直接,昭宁自然也不会强留。
昭宁起身将德塞交到宫女手中,然后又从顺治怀里抱下了敏敏,蹲下来与她说道:“敏敏要记得常来看姨母好不好?”
敏敏认真的点了点头:“好呀,敏敏记得了,常来看姨母。”
“敏敏真乖,”昭宁忍不住揉了揉小姑娘雪团一样的脸蛋,“姨母备了些宫花给你带着玩,回去叫你额娘给你扎辫子。”
谨雅将之前让谨雅一并取来的兔毛宫花拿了过来,那是上次顺治带昭宁去猎场的时候,顺手抓来的兔子的皮毛,留着最柔软最顺滑的部分做成了一串串小毛球,端得是可爱极了。
昭宁自己也喜欢,虽然嘴里嫌弃幼稚,但却还是收了起来,今儿却是舍得一并都拿出来给了敏敏。
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最招小孩子的喜欢,敏敏一手抓着一个兔毛球,爱不释手的捧着回头向阿丽玛显摆,阿丽玛笑着帮她收了,母子三人一起向昭宁和顺治道了别,离开了坤宁宫。
等他们走后,顺治拉着昭宁坐在身边,笑道:“今儿皇后娘娘可真大方,你那点喜欢的东西,是不是都送出去了?”
昭宁义正词严的说道:“皇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好意思跟一个小姑娘抢东西?又不值什么,敏敏喜欢就好。”
“成,你最大度,到时候别没有戴的跟我要就行,”
顺治故意气昭宁,“我记得前两日还有人说那套兔毛的首饰陪什么衣裳好看来着?”
昭宁眨了眨眼睛,突然起身将自己送到刚刚敏敏坐过的位置上。
她学着敏敏的模样瞪大眼睛看着顺治,娇声娇气的说道:“可是人家很喜欢毛茸茸,皇上舍得不给吗?”
顺治忍不住笑弯了眼睛,低头用力的亲了一口怀里的娇气包,说道:“想要也可以,你得拿东西来换。”
昭宁立刻收了笑容,冷眼瞪过去,怒道:“不过是几个兔毛球罢了,你怎么能这么小气,还叫我拿东西来换?堂堂皇上,你好意思吗?”
“我为何不好意思?”
顺治理直气壮,“那兔毛球可不是皇上给皇后的,而是福临亲手猎来给昭宁的,你这般大方的就全都送出去了,我还没生气呢!不管,你若还想让我出力帮你打兔子,就得给我些好处才行。”
昭宁转了转眼睛,心里突然有个美妙的主意。
她附在顺治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顺治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颇有些激动的模样,再没有半分不满。
昭宁得意的笑了——
男人嘛,多半也都是喜欢毛茸茸的,不是吗?
……
顺治真正在乎的人并不多,在太后和昭宁都不反对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人再能让他改变想法了。
故而就算是宗室再不满,顺治依旧用一个多罗贝勒的爵位,帮昭宁断了那本就不想要的亲缘。
绰尔济虽然故作伤心的姿态,但依然痛快的当场便领了圣旨,叫那些本来还想出头的宗亲大臣们都闭上了嘴——
得了,瞧这架势分明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可怜了新后,刚刚大婚才多久就失了娘家的倚仗,这莫不是第二次废后的前兆吧?
鉴于本朝有废后的先例,加上一直有传闻说顺治对再立蒙古皇后不满,再看如今后宫前朝传的沸沸扬扬的汉人宠妃,这新后的地位怎么都让人觉得不稳当。
宗亲大臣们心中都有自己的思量,甚至有人已经在暗自揣度下一任皇后该是出自满人了,而一向脾气火爆的郑亲王今日却是两眼一闭,仿佛完全没有听到顺治下的荒唐旨意。
下朝之后,索尼凑过来扶着郑亲王一起走,压低声音问道:“老王爷,今儿这事儿您怎么看啊?”
郑亲王撇了撇嘴:“怎么看,用眼睛看!皇上乐意,绰尔济也乐意,管咱们什么事儿啊。”
“可是皇后娘娘并无过错,这么做是不是有点——”
索尼叹了口气,“本以为这次大婚后宫中能安稳些时日,可我瞧着,怎么像是暗潮涌动,随时都要风波再起的样子?咱们皇上在子嗣上本就不丰,可禁不起折腾啊。”
有句话索尼没好说出口——
要是惹急了这位新后,谁知道她会不会像之前那位一样痛下杀手呢?
毕竟都是科尔沁的格格,这亲姑侄怕是性子也差不了多少吧。
郑亲王却是丝毫不急,老神在在的摆了摆手:“索大人多虑了。皇上心里有数,这后宫的事儿,轮不到咱们操心。”
他昨日亲自见了自家儿媳妇,让她将在宫中的所见所闻一一详细道来,便是坤宁宫中的各处细节也都讲述了个清楚。
听过之后,郑亲王心里便有数了。
这是皇上故意在外面给皇后扯了一张兔子皮穿呢。
就凭皇上特意赶回来维护皇后,再加上坤宁宫里那些本不该在那里的东西,就知道皇上对这位新后,决计不是外界传言中的不满,更不可能想要废后。
只是前面那位过于强势,新后接管宫权的手段就不能太过激进,否则定会受了前面那位的牵连,被朝廷内外非议。
但若是手段太过怀柔,又很难镇得住紫禁城里那些老油条,新后想要真正的执掌宫权,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如今这一道看似不合情理的圣旨,却是让新后处在一个十分弱势的位置上,让世人觉得新后没有家世倚仗,不可能如之前那位一般肆无忌惮的行事,故而就算新后治理后宫的手段激烈些,也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对,甚至大部分人还会因为同情而对她更多些包容。
郑亲王自问看清楚了顺治的心思,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反对意见。
左不过就是为了自家媳妇嘛,又不会因此祸乱了朝廷,只要新后有分寸,他这个做王叔的,还能管到侄媳妇儿头上去?
不过郑亲王还是留了个心眼,嘱咐了阿丽玛要时常进宫请安,多跟新后相处。
他信得过自己儿媳的人品心性,只看儿子后院里那么多女人和庶出子女,从来没有过无故夭折的,就知道儿媳妇是个心善的人。
故而将看着新后的任务交给儿媳,他是很放心的,若是发现新后当真有什么不好的趋势,他再管也来的及。
顺治这心思郑亲王看得懂,太后自然也看得懂,太后的想法跟郑亲王也差不多,都是乐于看到顺治爱重昭宁的,也支持昭宁能执掌后宫,所以当然不会揭穿,反而故意与进宫请安顺道打探消息的福晋们谈及昭宁不易,更是叫宗亲们不忍再为难昭宁。
在顺治和太后的全力支持下,昭宁在以一种打破常规的方式迅速收拢宫权。
分工,制衡。
这就是昭宁最核心的思路。
她不想成为管理后宫事务的机器,将所有事务都揽在自己身上,然后每天都做着繁杂琐碎的事情,将自己彻底困死在那凤位上。
虽然身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但昭宁依旧想要享受生活,想要过的舒心自在,所以她思来想去又向顺治讨教之后,仿照内阁六部的制度,将后宫诸位嫔妃都用了起来。
四大主位各管一摊,其余庶妃们则是在主位下差应,有定例的事项可先自行处置,再汇总报备,无定例的特殊事项,每日呈报石映月处,由她与惠妃草拟决议,再送至坤宁宫。
昭宁除了每日要处理这些特殊事项外,还会定期与石映月和惠妃一起盘查日常存档,若有疏漏,自由处置之人负责。
其他一应奖惩,也各有定制,用心做事之人除了自身的分例外,还能得到一份额外的赏赐,而耍滑藏奸偷懒之人,倒也不会克扣分例,只是再不会用她做事了。
昭宁这法子给原本死气沉沉的后宫注入了一抹新的活力,便是几个一直不受宠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庶妃也得了个差事,不说别的,至少再无人敢随意克扣她们的日常分例了,她们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因此这些庶妃们反倒是最感激昭宁的人,做起事情来尤为认真,没有人想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当然,制度初行,难免会有意见不同争执之处,但上面还有四个主位决策,再者每日处置的记档虽然都存在坤宁宫,但昭宁有言在先,四大主位皆可随时查看,也有互相监督的意思,故而新制度实行之后,还从未出过什么乱子。
在昭宁忙着在后宫推行新制度的时候,绰尔济一行人,终于离开了京城回科尔沁去了。
因为已经同绰尔济断绝了关系,昭宁并没有再见这个生父,只是在坤宁宫与顺治一起,设宴给哥哥妹妹送行。
相比于琪琪格单纯的依依不舍,鄂缉尔的神情就要复杂许多。
虽然之前在宫外的时候,昭宁曾经跟他谈及要他起势的事情,他心中也有打算,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机会竟然会来得这么快,也这么决绝。
一纸断绝父女关系的旨意甚是荒唐,其原因竟是什么父女不合,天性相克之类的命数之说,但凡不是个傻子,便知道决计不会这么简单。
但昭宁不提,鄂缉尔也没开口问。
反正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妹妹还是他妹妹,但瞧她与皇上琴瑟和谐眉眼拉丝的模样,他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明日我不能去送哥哥了,今日便以这杯薄酒,祝哥哥从此一路顺畅,得偿所愿。”
昭宁亲自替鄂缉尔斟满了一杯酒,谢他爱护之情。
这话好似是在说归途,但他们都明白,其实是在说前路。
鄂缉尔一饮而尽,昭宁又替他满上一杯,然后回头看向顺治。
顺治也举起了酒杯:“昭宁的亲人,亦是朕的亲人,昭宁所愿,亦是朕之所愿。册封镇国公的旨意会直接发到科尔沁,小格格出嫁,朕也准备了一份嫁妆,将来朕也会带着昭宁去草原上看望你们。”
有句话顺治没有直说,那就是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向他开口,不过鄂缉尔不是蠢人,自然能领悟顺治的意思,带着琪琪格一起起身谢恩。
一场酒宴宾主尽欢,临别之时,琪琪格抱着昭宁不肯撒手,鄂缉尔却站在顺治身边低声说道:“皇上,妹妹她自小吃了不少苦,性格难免会有偏激之处,还望皇上能垂怜,对她多些耐心,她秉性纯良,虽经风雨而不改,会是个好妻子的。”
以鄂缉尔的身份,对着顺治说这样的话实在是逾矩了。
但他这些日子看着昭宁的变化,发现她虽然变得坚强,心中却依旧跟原来一般执拗,会钻牛角尖,又不愿意告诉别人。
就像之前在宫外备嫁的时候,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心神不宁,可怎么问她都只会笑着说没事,最后还是顺治过来住了一夜,她才又恢复了活力。
也是从那时起,鄂缉尔意识到顺治在昭宁心里有多么的重要,所以今日借着一股酒劲,他大着胆子对顺治说出这么一番话,只是一个即将离去的兄长对出嫁妹妹的担忧,顺治也懂,自然不会怪罪。
送走了鄂缉尔和琪琪格之后,昭宁站在坤宁宫的门口望着外面,神情很是落寞。
顺治从身后抱紧她,在她耳边轻声哄着:“以后你若是思念他们,可以再召他们进京来,或者我带你去草原上围猎的时候,也能见得到的。”
顺治这话说的轻巧,但昭宁心里清楚,想要再见并没有那么容易。
山高水远,望尘莫及,即便是科尔沁出了什么事,消息传到她耳中的时候,一切也早已来不及。
昭宁心底深处有一股说不清的力量,似乎在用力的想要冲出来,跟随鄂缉尔一同离去,昭宁无力阻拦,只能向后靠紧顺治,牢牢的抓住他的手,让自己不要被这股力量带飞出去。
顺治察觉到昭宁的不对劲,着急的问道:“昭宁,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昭宁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白,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她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撞得五脏六腑都跟着难受。
“林升,快传太医!”
顺治将昭宁抱了起来,转身就想往回走,可他这一动,昭宁体内的力量更加着急,撞得昭宁浑身一颤,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随着这口血,那股不知名的力量终于冲出了昭宁的身体,随即毫不留恋的冲出了坤宁宫,向着鄂缉尔离开的方向飞去。
而昭宁此时只觉得浑身一松,头一歪晕了过去。
第64章
昭宁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睡了多久,梦里全都是过去的记忆。
只是这一次,她更像是一个看客,看着那个怯弱的少女如何像蒲草一般坚强的活着,她期待着父爱,却一直被伤害,她一度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可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换不来那遥不可及的亲情。
后来,她被自己的额祈葛送上了和亲之路,她是那么的绝望,绝望到在被人压进水里的那一刻,竟是放弃了抵抗。
早在昭宁拿到与绰尔济断绝父女关系的圣旨的时候,她就曾经感觉到心中的释然,那个善良的少女已经对自己的额祈葛彻底的失望了,以至于她想要的并不是报复,而是自由。
顺治的旨意切断了束缚少女的最后一道枷锁,她不愿再蜷缩在这个陌生到让她害怕的紫禁城里,而是选择跟随这个世上唯二还惦记着她的亲人一起离开,回到大草原上去真正的享受自由自在的滋味。
而随着她的离去,昭宁心中的重担也随之消失了,她不用再去刻意压制来自内心深处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当真轻松了许多。
昭宁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眼前是熟悉的喜帐。
鲜艳的大红色缀着金丝绣制的龙凤,绚丽而真实,曾经一直盘桓在她心底的对于这个时代的畏惧仿佛随着那灵魂的释然而烟消云散,只留下为未来的向往和期盼。
“昭宁,你终于醒了,”
顺治出现了昭宁的视线中,看起来竟是有几分憔悴,“太医,快过来看看!”
昭宁抬手拉住顺治的手不让他离开,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顺治松了口气,也有了笑意:“看来是没事了。乖,还是叫太医给你诊治一下。”
李太医应声过来,摸了脉之后依旧是一头雾水。
刚刚昭宁昏迷的时候,他摸着脉象就没有任何异常,如今人醒过来了,脉象更是正常的不得了,怎么看也不像是刚刚吐了血的啊。
这可该怎么说呢?
李太医犹豫了许久,久到顺治心里咯噔一下,想要怒斥,却怕吓到昭宁,只能强忍着低声问道:“脉象如何?”
李太医这才开口说道:“主子娘娘凤体康健,脉象上看并没有什么病症。”
他刚刚就是这么说的,现在依旧还是这么说,这没病就是没病,他也不能变出病来啊!
其实若是换一个圆滑一些的太医,大概就随便说些高深莫测的医术,开点养身子的汤药,过两天再宣布昭宁痊愈,也算是立了一功。
可李太医却是个耿直的人,从来就玩不了这一套,也正是因为如此,顺治才格外的信任他。
但现在吐血的是昭宁,顺治虽然相信李太医,却还是又叫了几个当值的太医过来挨个给昭宁诊了脉,有李太医在,其他太医自然也不敢乱说,皆说昭宁无碍。
“进宝,送太医们出去。”
昭宁见顺治依旧一副纠结的模样,坐起来下了逐客令,然后伸手抓住顺治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福临,我真的好好的,不信你摸摸。”
顺治被她逗笑了:“早就摸过了,不发热。”
“我觉得许是最近羊肉吃的多,火气太大了,”
昭宁随口找了个理由,“别人上火了流鼻血,可能我就吐出来了?”
“胡说,火气大太医能看不出来吗?”
顺治将人揽在怀里,“罢了,既然太医们都说没事,那就应该没事。这几天多吃些清淡的,去去火。”
昭宁甜甜的应了一声,又拉着顺治问他到底给琪琪格准备了什么嫁妆,顺治知道昭宁这是在转移话题,也不拆穿她,只是随口胡乱说着——
琪琪格的嫁妆是他吩咐十三衙门备的,他又怎么会知道有什么?
只不过是想要跟昭宁说说话罢了,不管说什么,都好。
……
昭宁并没有把吐血一事放在心上,依旧如往常一般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但顺治却放不下。
他总觉得,昭宁这口血吐得蹊跷,既然太医们都说不是病,那就是有什么别的东西。
顺治心中的猜测并没有说给昭宁,而是直接找上了太后。
“搜宫?”太后皱紧眉头,“皇上可有什么证据吗?”
“就是没有证据才要搜宫,”顺治昨夜又做了噩梦,如今眼圈还是黑的,“昭宁无端吐了血,我这几日也是梦魇不断,总觉得不是巧合。”
太后搓着手中的念珠:“皇上是怀疑,有人在宫中行巫蛊之事?”
顺治反问:“额娘以为呢?”
太后默然。
顺治嘴里说的是没有证据所以要搜宫,但实际上心里怀疑的是谁,不用说太后也知道。
如今满后宫都在感激昭宁的重用,又哪里有诅咒昭宁的理由?
若说与昭宁有仇怨又记恨顺治的,左不过就是静妃和喜妃姐妹两个而已。
可如今,太后却是不敢让顺治去搜的,因为她也不确定,这两个侄女是不是当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搜宫动静太大了,即便当真有什么,听到风声怕是也会直接烧了,留不下证据,”
太后沉吟道,“还是叫人私下四处查看一下,如有异样,人赃并获才好。”
顺治心里怀疑的人如今都被困在各自宫中,他自然并不会担心走漏风声,只是毕竟要顾及太后的感受,她既然已经这么说了,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昭宁身子不好,我不想让她担惊受怕,所以此事便烦劳额娘了,”
顺治起身告退,言语间却有几分意味深长,“额娘若查出什么,也不要打草惊蛇,还是交给儿子处理为好。”
太后看着顺治离去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苏茉儿,你听到了吗,他这是在警告我呢,”
太后将手中的念珠放下,“可我刚纵着他让昭宁和绰尔济断了关系,如今科尔沁也是人心浮动,若是此时再查出点什么,该如何处置才好?”
苏茉儿却道:“奴才可不信什么巫蛊之说,若当真这么容易就能害到皇上皇后,那岂不是早就天下大乱了?皇上是心中担忧,才会梦魇不断的,昨儿奴才去瞧皇后娘娘的时候,见她面色红润,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您也不用太过担忧。”
苏茉儿一向不信鬼神之说,更不会相信巫蛊之术能够害人,但她听着太后这意思,竟是当真觉得此事是静妃和喜妃所为,故而出言提醒。
可太后却摇了摇头:“苏茉儿啊,这事儿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你真当皇上是因为巫蛊之事才要搜宫的?我只怕就算孟古青和喜珠没有做什么,也是做了!”
“那奴才叫人先去静妃和喜妃处排查清楚,以免有人浑水摸鱼?”苏茉儿问道。
太后摇了摇头:“不必,你便是查的再清楚也没用。你叫人把之前查到的后面那位的消息先放出去,然后再仔细搜一搜她的屋子。”
太后知道,顺治心里一直有一股火,之前因为顾及大婚,一直压抑着,这股火既是对着静妃和喜妃的,更是对着贵太妃的。
只不过如今博果尔大婚在即,顺治不想此时动贵太妃,但对静妃和喜妃却没有那么多顾忌。
太后自己也不知道顺治手里是不是当真没有证据,她怕的是顺治已经有了实证,只是故意试探她,若她包庇了静妃和喜妃,那母子恐怕会离心。
可若要太后亲手处置两个侄女,她也是很难下定决心,故而稳住顺治不为别的,只是想要争取时间,转移视线。
她要先将贵太妃这个靶子放出去,让顺治消消心里的怒气,方才好为静妃和喜妃做打算。
……
第二日,石映月匆匆来到坤宁宫,一脸的沉重。
昭宁拦了她行礼,叫她赶紧说,石映月犹豫了一下,瞧着昭宁面色康健,方才咬牙道:“今儿有小太监来报,说是在侧宫旁的一口井里发现了,发现了有人,我差人去检查了,那井里竟是,竟是不止一人!”
石映月已经尽量说的委婉,怕吓到了昭宁,可实际上她自己也是一脸青色,被吓得不轻。
虽然都说宫中是个吃人的地方,但其实石映月进宫这么久,也没瞧见什么腌臜的东西,更没听说过哪里真的死了人。
这宫里的宫女们都是小选进来的有名有姓的姑娘,便是主子也不能随便处罚,更别说杀人了,谁宫里要是少了个宫女,那还能发现不了?
太监们也都在十三衙门有名册,每个人负责做什么分工明确,都是轮班的,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就叫人消失了。
可侧宫边上那口井里,却是泡着好几条人命。
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啊,失踪了这么久,怎么会无人上报呢?
“井里有人?”
昭宁惊坐而起,“是什么人,可查清楚身份了?”
石映月摇了摇头:“我还没去看过,只听去检查的小太监说,怕是看不出是什么人了。”
一想到小太监回话中的形容,石映月就想吐。
那些人也不知道在井里泡了多久了,又如何还能分辨出样貌?
“走,去看看。”
昭宁抬脚就想走,却被石映月拉住了。
“娘娘,您还是别去了,那场面可不好看,”
石映月劝道,“惠妃姐姐说她不怕,带着人去了,咱们还是在这儿等她的消息吧。”
宫里发现了这么大的事儿,石映月不敢瞒着昭宁,但也不敢真的让昭宁凑过去看。
前几日还听说昭宁吐血晕厥,虽然事后探望的时候昭宁说她无事,但石映月心中还是担忧,匆匆过来,也是为了守着昭宁,以免底下的人拦不住。
昭宁也能想到那情景,着实是有些害怕的,但她身为皇后,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可能避之不管,犹豫了一下,说道:“那我们便一起去慈宁宫等消息吧,这事儿不能瞒着太后。”
宫里的事儿自然是瞒不住太后的,亦或者说,太后才是最先知道的人。
见昭宁匆匆而来,太后笑着让她挨着自己坐下,然后对石映月道:“你也坐吧,我已经让人去告知惠妃,有了结果直接来慈宁宫回话。”
昭宁和石映月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明白这是太后早就得到消息了。
二人听命坐了下来,太后拉着昭宁的手上下打量着她一会儿,方才说道:“瞧着气色倒是还不错,可吓到了?”
昭宁摇了摇头:“倒不是吓着了,只是觉得惊讶。若当真是宫里的人,怎么会失踪多时都无人上报呢?”
“这便说明,咱们如今宫里的制度,还是有疏漏啊,”
太后感叹了一句,“宫中多用前朝旧制,虽然省事,却并不完全合宜,还是得好生参详才是。”
大清刚刚入关不久,虽君临天下,但仍保留着许多入关前的旧俗,皇室生活尚且比不得前朝奢靡。
就说这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就远不如前朝人数众多,特别是宫女们,都是正经小选出来的包衣籍女子,到了二十五岁是要放归本家的,更不能随意磋磨。
当然,也有一些罪奴出身的辛者库中人,从事着最辛苦最底层的劳动,但她们寻常也是不能出来走动的,便是受不了想要投井,也不可能跑到侧宫附近去——
没有通行的腰牌,她们连辛者库的大门都出不去。
昭宁思来想去,也猜不出这井里的究竟是何人。
坐了一会儿,惠妃匆匆而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等她请了安之后,昭宁开口问道:“如何,可查明了是什么人吗?”
“瞧着衣服样式,应是宫里扫洒的宫女太监,但实在是看不清样貌,”
惠妃长出了一口气,“尚方院的人封了那里,说是会仔细检查,臣妾瞧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回来了。”
既是尚方院的人接了手,那自然是顺治知道了。
太后等的就是这个,于是开口道:“惠妃和石福晋也辛苦了,既然尚方院管了就让他们管,这种腌臜事,你们还是少接触的好。早些回去休息吧,叫太医给你们开个安神的汤药,可怜见的,别吓坏了。”
惠妃和石福晋起身谢恩,然后告退出去,昭宁没有动,她知道太后没有提起她,就是想留她的意思。
果然,等惠妃和石福晋走后,太后又道:“昭宁今儿就在这儿用晚膳吧,等会皇上也会过来。”
正如太后所言,顺治很快就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见到昭宁也在,他愣了一下,随即意味深长的看着太后说道:“原来额娘早就知道了。”
太后只当不懂,拉着昭宁不放,说道:“今儿皇后在,晚膳就可着她的口味了,皇上可不许不高兴。”
母子两个言语上打着机锋,昭宁听不懂,只觉得怪怪的。
她轻轻拉了拉顺治的衣袖,顺治顺势借着台阶下来,拉住昭宁的手道:“额娘偏心,还不许我不高兴,真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儿子啊。”
太后配合的笑道:“我都看着你快二十年了,早就厌烦了,还是昭宁更可爱些,我当然要偏心她了。”
“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啊,”
顺治故意胡说,“额娘您这般喜新厌旧,可叫人真真伤心——”
昭宁噗嗤一声笑了,屋里的宫女们也都跟着笑了,只有太后的笑容里带着几分不自然。
顺治这话听着像是故意争宠一般,但实际上,太后却听得懂,他这话中的旧人新人说的不是他和昭宁,而是贵太妃和静妃姐妹。
他这是已经知道今日之事是太后为了救侄女抛出的诱饵了。
太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是有心保下自己的两个侄女,但也并没有冤枉了贵太妃,这些事情迟早都是要抛出来的,她只是选择了一个她觉得恰当的时机而已。
可顺治这么说,却像是她为了救侄女舍了贵太妃一样,叫她听着心里不是滋味。
这一顿晚膳,太后是强撑着笑脸吃完的,饭后连杯茶都没留,就推说累了,早早的将顺治和昭宁给赶走了。
苏茉儿亲手给太后端了消食的茶来,说道:“格格这是在跟谁怄气呢?咱们皇后娘娘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奴才瞧着她走的时候可担心呢。”
“自然不是跟她,等会儿你叫人给她送些果子,别叫她多心,”
太后喝了口茶,“我就是在想,我这一辈子总是护短,是不是做错了。”
“这是人之常情,怎么能说错了呢?”
苏茉儿摇了摇头,“不过格格,这事儿皇上不乐意也是正常的,他也就说了几句嘴,您听过便算了,哪还能真往心里去。”
太后勉强笑了笑:“也不是跟他,我事先就想到了他定然会生气,今日能忍着不发脾气,已经是托了昭宁的福了,要是搁在以往,说不定桌子都掀了。”
“我只是突然觉得,不知从何时起,我跟自己的儿子竟然也要用这样的手段了,”
太后心情低落,“他对我亦是如此,我们母子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呢?”
“格格快别胡思乱想,哪有的事,”
苏茉儿连声劝道,“咱们皇上长大了,肯定不会像小时候那般直来直去,一言不合就跟您撂脸子啊,而您对皇上,也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压着他做事,总得顾及他的颜面和心意,所以用些怀柔的办法,也是正常的。”
“奴才瞧着,皇上虽然有些不满,但也没真的生气,刚刚用膳的时候还一直说笑话逗您开心呢,”
苏茉儿语气带笑,“自从有了皇后娘娘,咱们皇上的脾气是愈发的和气了,您千挑万选的儿媳妇,可没选错。”
“你就往我脸上贴金吧,”
太后也笑了,“可算不得我选的,只能说歪打正着。不过昭宁这孩子,一见面我就喜欢,心里啊就认定了这个儿媳妇,皇上那会儿还嫌弃人家呢,瞧瞧现在,啧。”
现在的顺治,正在哄媳妇。
“额娘不是冲着你的,是跟我怄气呢,你可别多想,”
顺治搂着昭宁,声音温柔极了,“你信不信,晚点慈宁宫的赏赐就会送过来?”
“你说什么,我自然都是信的,”
昭宁微困,声音都是软软的,“福临,以后你跟额娘说话别带着阴阳怪气,惹了额娘不痛快,回来你自己也难受,何必呢?”
昭宁是听不懂这母子两个在打什么哑谜,但是她了解顺治,能从他说话语调的变化中大概知道他这句话是不是出自真心。
刚刚在慈宁宫,很明显他就是在故意挤兑太后,惹了太后不高兴,他又后悔了,想说些笑话叫太后开怀,偏又说的不好,回来之后他嘴里在宽慰她,又何尝不是在宽慰自己呢?
“好,都听你的,”
顺治顺势答应,“要不我再抄几遍孝经给额娘送去?”
昭宁咯咯笑道:“你可饶了额娘吧!上次你抄那劳什子,我还以为是额娘罚你的,结果后来苏茉儿姑姑偷偷跟我说,额娘一向最讨厌这些束缚人的经书,收到之后嫌弃的很呢。”
“那我下次换一个抄,要不就抄你偷偷藏在枕头下的那一本?”
顺治边说着,边伸手往昭宁枕头下掏,昭宁赶忙抓住他的手不让拿。
“我枕头下什么都没有!”
昭宁瞪大眼睛看着顺治,仿佛这么做就能让顺治相信一般。
顺治眨了眨眼睛:“我明明看到你偷偷放了一本书在里面,前两天我过来的时候,你还往里塞来着!”
“没有没有,你看错了,”
昭宁坚决不承认,“你快去洗澡,一会儿水都凉了!”
“那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
顺治仿佛真的信了,转身做出想要下床的姿势。
昭宁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手,然而就在她松手的一瞬间,顺治动作极其迅速的将她扑倒在床上,然后右手一掏,就把昭宁藏在枕头底下的书掏了出来。
昭宁惊呼:“啊啊啊,你不许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顺治将那本书举得高高的,念出了上面的书名——
《落魄才子俏佳人》。
顺治:……这是什么玩意?
昭宁够不到书,只能一把捂住顺治的嘴,警告道:“不许念出来,你就当没看见!”
顺治翻身而起,随便翻开手中的书,正好看到书生翻窗密会小姐的一段。
顺治眯了眯眼:这情景,好像有点熟悉啊。
怪不得他昨天晚上翻坤宁宫的窗子进来的时候,她双眼亮晶晶的,好似分外的期待,原来是因为看了这书的缘故。
“别动,”顺治闪身躲开昭宁欲抢书的手,“让我看看这书生翻窗之后发生了什么。”
昭宁:……!!!
不,你不想知道,快把书还给我啊!
第65章
昭宁一直觉得,顺治是个思想还算开放的人,他从来没有用教条来要求过她,反而一直对她那些与这个时代有些不同的想法很是包容。
就比如她偷偷看那本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里面的故事与满人选秀指婚的规矩是完全背离的,但顺治看后却没有生气,反而叫人给她找了更多好看的话本子解闷——
当然,如果他能不按照话本子里乱写的东西胡来就更好了,她这鲜嫩嫩的小腰,也禁不起这么折腾。
惠妃和石映月一起过来的时候,昭宁正可怜兮兮的趴在躺椅上让果儿给她揉腰,一边揉一边哼唧的那一种。
惠妃大大咧咧的问道:“主子娘娘怎么腰疼了,是不是床太硬了?”
昭宁无语的看着惠妃,答道:“对,就是床太硬了。”
她昨晚上是趴在某人身上睡的,当真是邦邦硬。
“哎呀,怎么能让主子娘娘睡这么硬的床!”
惠妃立刻跳起来,“臣妾去库房里给您找几床柔软舒适的被子铺在底下!”
昭宁:……那得问问某个人肯不肯在身上铺你的被子。
石映月拉住惠妃,无奈道:“惠妃姐姐,您可别折腾了,主子娘娘还能少了被子?还是赶紧说正事要紧。”
虽然石映月和惠妃一样都没真正承过宠,但石映月她会看书啊,为了演好宠妃这个角色,她可是下过功夫的,每次从乾清宫回去的路上,那姿态可都会刻意的演好,所以才能这么久也没叫人看出破绽来。
故而一看到昭宁这副模样,她便知道了缘由,这哪里是床太硬睡着腰疼,只怕是因为床上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吧。
惠妃觉得石映月说的有理,也不继续纠结昭宁的被子,开口说正事:“娘娘,昨儿回去之后,臣妾跟石福晋盘带人盘查了宫中的名册,还真的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惠妃将带来的几本记档递给昭宁,“每年宫中都会放一批年纪到了的宫女出去,这是今年年初放人的记档,一共放出去宫女二十四人。”
“可是我们又核对了出宫记档,实际上离宫的宫女只有二十二人,竟然平白少了两个人。”
惠妃又将另一本记档翻开,“臣妾在宫女名册上找到了这两个宫女的记档,发现她们是被人改了岁数的,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出宫的名单上,而这两个宫女如今也是不知所踪。”
“我们怀疑,她们就是昨日井中之人,故而告知了尚方院,刚刚尚方院已经将慈宁宫后殿给封了,”
石映月接着惠妃的话说道,“这两个宫女都是在慈宁宫伺候过的,瞧这架势,怕是与两位太妃有关,主子娘娘还是要早做准备。”
尚方院在林升手中,而林升就是顺治的手。
尚方院封了慈宁宫后院定是顺治的意思,只是不知道太后知道多少,石映月怕引来太后的不满,故而赶紧来告知昭宁。
“没事,没那么快有结果。”
昭宁比石映月知道的更多,反倒不急。
虽然尚方院将两位太妃的住处都封了,但淑太妃一向与世无争,性子最是宽和,实在没有做这么狠毒之事的道理,那此事是谁的手笔,可想而知。
但如今博果尔大婚在即,即便当真是她做的,顺治也不会此时动她,所以尚方院这动作,只不过是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也为了以后处置做个铺垫罢了。
昭宁身在局外,自然看的清楚,但博果尔却无法置身事外。
慈宁宫中,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的博果尔跪在太后的面前,也不替贵太妃求情,只说想知道真相。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太后对博果尔也心有怜惜,出言宽慰道:“孩子,不管你额娘做了什么,都不会连累了你去,你还是好生准备大婚吧。”
“可我不想当个傻子,”
博果尔磕了个头,“皇额娘,求您告诉我吧,她究竟又做了什么事,竟能让尚方院来封宫!”
太后却只是道:“还是为了之前的事罢了,如今你大婚在即,皇上也是不想此时多生事端,才会叫人封宫,你不要多想。”
太后这话说假倒也不假,这的确是之前发生的事,只是不是博果尔知道的那件事罢了。
她也是心疼博果尔,不想他在这本应该高兴的时候知道贵太妃做过的恶毒事,影响了他筹备大婚的心情。
博果尔不傻,自然知道太后这话有所保留,但太后不愿直言,他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硬闯进后殿去当面问贵太妃吧?
那怕是他也要往尚方院走一遭了。
博果尔在慈宁宫碰了壁,又不敢去乾清宫当面问顺治,可亲眼见了慈宁宫后殿守备森严的模样,心里又实在是放不下,干脆一咬牙,竟是往坤宁宫去了。
他这一去,却是正正好好撞在了顺治面前。
顺治来坤宁宫从来都没闹过大动静,随便带两个人就自己进去了,所以坤宁宫门口并看不到顺治身边的人,博果尔一路过来,也不知道顺治人在坤宁宫。
故而他咬牙求见,一进殿看到顺治黑着脸坐在正中,当下就愣住了,差点转身就跑。
“你还真是出息了,”顺治冷哼一声,“都敢往坤宁宫跑了?”
博果尔自知理亏,干脆直接跪了下来,对着顺治道:“若是皇上肯告诉我实话,任凭您怎么责罚都行。”
博果尔问的是什么,顺治当然知道,但是他跟太后一样,都不愿意博果尔这时候知道。
“没头没尾的你要什么实话?”
顺治充分发挥自己的演技,“罚你赶紧滚出宫去,大婚之前没事别总往宫里跑,特别是坤宁宫,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时至今日,顺治当然不会还忌讳昭宁和博果尔之间的关系,他是怕昭宁心软,当真被博果尔套出什么话来,所以干脆绝了博果尔的念头。
博果尔自然不信,梗着脖子继续道:“我问的是尚方院封了慈宁宫后殿的事儿,皇上您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你竟还敢去慈宁宫?朕没说过不许你再去给她请安吗?”
顺治倒打一耙,“怎么,朕说过的话,你现在都只当没听到吗?”
博果尔气结:“我什么时候去请安了?要不是听闻尚方院封了慈宁宫后殿,我又怎么会进宫来?”
顺治啪的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所以你今天是跑到朕面前问罪来了?”
博果尔:……
站在后面的昭宁都听不下去了,亲自带着谨雅进来上茶,端给顺治的时候她瞪了顺治一眼,警告他不要太过了。
顺治对着昭宁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就是故意的,但是不打算改。
昭宁:……心疼博果尔一秒钟。
昭宁知道顺治胡搅蛮缠是为了博果尔好,自然也愿意做个和事佬。
“襄亲王难得来,我也不知道你的喜好,便叫人备了君山银针,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昭宁亲手端了茶送到博果尔面前,博果尔连道不敢,恭敬的双手接了过来,人也顺势站了起来。
昭宁又将托盘上的茶点放在一侧的桌子上,说道:“坐下来试试这茶饼吧,不是寻常宫里的做法,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她这一让,博果尔也有了台阶,道了谢之后便坐了下来。
顺治不满的哼道:“我的呢?”
昭宁走过去顺毛:“皇上刚刚已经吃了好几块了,就别再用了,当心不克化。我去叫他们午膳备些清爽的小菜,皇上跟襄亲王好生说话吧。”
顺治握了握昭宁的手,二人相视一笑,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粉红色的香味,腻歪的博果尔直撇嘴——
真想拿面镜子让某人看看自己现在的嘴脸,哪还有当初半分的嫌弃。
昭宁并不多留,转身回后面去了,顺治盯着昭宁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看不见人了,还没收回眼神。
“皇上,您知道您现在像什么吗?”
博果尔忍不住开口道,“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恨不得追在皇嫂后面抖尾巴。”
顺治:……
顺治回头怒视博果尔:“没事赶紧给我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博果尔现在却是不着急了,老神在在的一边喝茶一边吃茶点:“我可不就是没事么,今儿皇上不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就赖在这儿不走了,反正有吃有喝的。嗯,这茶点好吃,茶也不错。”
顺治长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虽然眼前的弟弟看起来很欠打,但是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还是得再忍忍。
“你既然去过慈宁宫了,那额娘应该已经告诉你了,你又为何不信,非要再来坤宁宫问皇后?”
顺治努力让自己好声好气的说话,“若真有事,难道我还能瞒着你处置了你额娘不成?”
博果尔虽然不信真的没事,但顺治这话说的也有道理,若顺治当真要对他额娘动手,怎么也不可能瞒着他的。
“皇上说的是,是我太着急了,”
博果尔心知今儿是不可能知道实情了,也只能顺着顺治的话说,“既然您跟皇额娘都这么说,那我便不再多问了。”
顺治满意的点了点头:“可算是懂事了一回。你只管好生准备大婚,其他的,现在都不重要。”
所以,赶紧出宫去吧,别在这儿耽误他跟他媳妇儿用膳。
博果尔哦了一声,重新端起了茶杯,又拿了一块茶饼细细品着,丝毫没有想要离去的意思。
顺治:……?
“你还坐着干什么呢?”顺治忍不住想要赶人。
博果尔一副不解的表情:“皇嫂刚刚不是说午膳要用清淡的小菜么,我怕吃不饱,先垫垫。”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可恶的弟弟就是欠教训!
顺治拍案而起,顺手抄起桌上摆着的如意就冲着博果尔过去,嘴里喊着:“我让你先垫垫!”
博果尔本就是故意气他,早有准备,动作十分迅速的闪身跑开,口中也喊道:“我不就是多吃了几口茶点,皇上您至于追着我打吗?”
原本平静安宁的坤宁宫被这兄弟两个闹了个鸡飞狗跳,引得奴才们都偷偷过来看热闹,林升和林全缩在一起,谁都不上来拦着,反而暗暗低语。
林升:“我赌皇上赢,今儿襄亲王肯定吃不着坤宁宫的午膳。”
林全:“我赌我们王爷赢,皇上虽然小气,但还有皇后娘娘在呢,她肯定会留我们王爷用膳的。”
林升:“不可能,皇后娘娘绝对站在万岁爷这一边!”
林全:“我们王爷第一次来,皇后娘娘绝对不会那么无情的!”
闻声赶来的福嬷嬷忍无可忍的抬起双手,一人一巴掌狠狠拍在林升和林全的后脑勺上,拍得他们怪叫着抱头逃窜,给原本就热闹的坤宁宫,又添了两抹猴叫。
匆匆而来的昭宁:……这是要翻天吗?
“都给我站那儿!”
昭宁一声怒吼,喧闹的坤宁宫正殿顿时一静。
顺治立刻丢开手中的如意,却正好砸到了林升的脚,林升没忍住嗷一声往后倒,却压倒了身边的林全。
博果尔赶紧后退两步,平摊双手表示跟他没有关系。
昭宁:……我的玉如意!!
“别气别气,都是这两个奴才胡闹,等会我替你罚他们,”
顺治舔着脸凑到昭宁旁边,仿佛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不是他一样,“走走走,咱们进去用午膳,不管他们了。”
昭宁磨了磨牙:“用什么午膳,没看到玉如意都碎了吗?皇上还是领着襄亲王回你的乾清宫去吧,来人,送客!”
说罢,她拂袖而去,别说博果尔了,竟是连顺治也不留了。
顺治:……
顺治看着昭宁命人关上的殿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怒视博果尔,博果尔见势不妙,抬腿便跑,完全不管地上的林全还林升压着没起来。
顺治强忍着追出去痛打弟弟的冲动,狠狠瞪了林升一眼,林升立马爬了起来,抓着林全就给丢了出去。
顺治满意了,回头走向紧闭的殿门,伸手轻轻一推便笑了——
果然他家昭宁舍不得赶他走,瞧瞧这殿门都没栓上,不就是等他自己来推的吗?
嘿嘿,女人,嘴硬心软罢了。
……
井中人之事随着慈宁宫后殿被封,被压了下去,顺治也如太后所愿,没再提起过搜宫一事。
然而知情人都明白,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等博果尔大婚之后,自然会再次爆发出来。
在所有人的期待中,终于到了博果尔和董鄂婉心大婚之日,也是昭宁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出现在正式的场合上。
这一天昭宁觉得很累,尽管她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只要端坐着接受众人的参拜就行,可她依旧觉得很累。
顺治看出了昭宁的疲倦,等众人散去之后,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你且回去休息吧,晚上我自己出宫去看看博果尔就行了。”
昭宁摇了摇头:“哪有让你一个人去婚宴的道理,我就是坐得腰疼,让谨雅给我揉揉就好。”
顺治却坚持道:“本来礼部定下的流程中就没有咱们要出宫赴宴这一项,是我临时加的,只是想给博果尔撑撑场面,以免宗室里那些混小子欺负他而已。你去了也不自在,倒不如在宫里歇着,我也不会久留,早点回来陪你。”
顺治都这么说了,昭宁也不再坚持,只是嘱咐他别喝太多酒,便让谨雅扶着回去了。
看着昭宁的背影,顺治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住了想要出口的话,转头对林升道:“去接了董鄂庶妃到宫门口吧。”
林升劝道:“万岁爷,要不还是跟主子娘娘说一声吧,襄亲王福晋是董鄂庶妃的亲妹妹,她去看望本就合情理,主子娘娘大度,不会计较的。”
“你懂什么,”顺治依旧摇头,“她嘴里说着不在乎,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当回事?现在说了她要自己闷在屋子里难过许久,还是等回来了我再去告诉她,也不会叫她一个人难过了。”
林升是不懂女人,但他却还是觉得顺治不该瞒着,不过顺治主意已定,他也不好再劝,只能依言去接人。
再说昭宁回了坤宁宫之后,便卸了大妆,换了衣服,靠在躺椅上休息。
不多时,进宝进来回话,说董鄂福晋带着二阿哥过来请安。
昭宁有些纳闷的问道:“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请安?”
进宝回道:“董鄂福晋说,二阿哥午睡的时候梦到了娘娘,故而便带着二阿哥过来了。”
这理由实在是过于牵强,昭宁却是不信的。
就算福全当真梦到了她,也不至于明知道她累了一天刚回来歇歇就来打扰,该是等到明天白天再来才对。
董鄂福晋这时候过来,必然是有旁的事情要跟她说。
昭宁没有拦着,但也没有起身,就这么靠着看着董鄂福晋请了安,方才开口道:“福全,到皇额娘这儿来。”
许是董鄂福晋提前跟福全说好了,这一次福全见到昭宁没有那般胆怯,听到昭宁唤他,便乖乖的走了过去,让昭宁能拉到他的手。
“你额娘说你梦到皇额娘了,那你跟皇额娘说说,在你梦里,皇额娘是什么样的?”
昭宁轻声逗着福全说话。
福全想了想,说道:“皇额娘坐在秋千上,穿得牡丹花的衣服,可好看了!”
昭宁动作一顿,却是心生疑惑。
自从顺治种了一池子牡丹花却在她这儿碰了壁之后,宫里谁人不知她不喜欢牡丹,福全又怎么会说她穿着牡丹花的衣服呢?
“哦?是什么样的牡丹花啊?”昭宁继续试探。
福全挠了挠头,看了董鄂福晋一眼,董鄂福晋却不理他。
“好像是,是双头的牡丹花,很大的那一种。”福全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昭宁脸上的笑意尽收,瞬间变得冷厉起来。
福全吓了一跳,赶紧躲到董鄂福晋的身后,董鄂福晋牵着他福了福身道:“主子娘娘恕罪,二阿哥年纪小,又是做梦,记不清细节也是有的。”
“我瞧着他说的挺清楚的,”
昭宁冷冷的看着董鄂福晋,“就连我最讨厌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呢。董鄂福晋,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少拿孩子做筏子!当真惹怒了我,就凭你今日的作态,我就能叫你以后再也见不到儿子!”
昭宁这话其实是故意吓唬董鄂福晋的,别说福全,就是跟她一向亲近的玄烨,她再喜欢,再觉得这是个靠得住的依靠,也从未想过让他离开亲生母亲留在自己身边。
昭宁只是很厌烦董鄂福晋这样的做派,好好的日子不过,整日里净想着惹是生非,前几日一直掐着石映月,今日看着架势,又是冲着董鄂婉瑜来的,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有精神!
董鄂福晋没想到昭宁会动怒,吓得拉着福全跪倒在地上,赶紧说道:“主子娘娘息怒,臣妾没有旁的意思,真真只是为了主子娘娘着想,才会这么做的。”
“二阿哥起来,”昭宁不想连累到孩子,“谨雅,你带二阿哥出去,给他拿些吃食。”
谨雅应声上前去牵福全,福全却不肯动,只是抓着董鄂福晋的手不放。
董鄂福晋亲手将福全的手交到谨雅的手中,低声哄他:“福全乖,跟着谨雅去吃好吃的,额娘一会儿就去带你回宫。”
福全一向听董鄂福晋的话,虽然心里还有些害怕,但依旧点了点头,临走时还不忘有模有样的对着昭宁行礼告退,倒是叫昭宁心中一软。
“你也起来说话吧,”
昭宁挥了挥手,“以后不管有什么话,在我面前只管直说,莫要再教福全说谎,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我也保不住你。”
董鄂福晋站起身来,咬了咬嘴唇,终于说了实话。
“臣妾一向看不惯董鄂庶妃,主子娘娘也是知道的,所以平日里便多叫人留意她的行踪,想着若是能抓住她的错处才好。”
董鄂福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昭宁的脸色,“刚刚我的人看到她换了一身甚是华丽的衣裳,带着逾矩的首饰出了门,便跟了上去,哪知竟然看到她出了宫门,上了,上了皇上的马车!”
昭宁心中咯噔一下,倏然握紧了拳头。
“主子娘娘,今日本该是您陪着皇上出宫去赴襄亲王的婚宴的,可董鄂婉瑜不过一个庶妃,却敢鸠占鹊巢,占了您的位置,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
董鄂福晋看昭宁脸色不好,继续添油加醋,“您一向宽和待人,平日里对待她也是极好的,臣妾瞧着她的吃穿用度,比臣妾做庶妃的时候,强了不知多少,就这样她竟还不知感恩,敢背着娘娘做出这样的事儿,娘娘,您不能再容着她了啊!”
昭宁闭了闭眼睛,努力叫自己冷静下来,可却难抑心中的怒火。
为什么偏偏是董鄂婉瑜?
为什么,他刚刚走的时候竟不对她明说!
爱新觉罗福临,你好样的!
第66章
顺治的确没在襄亲王府待多久就回来了。
尽管董鄂婉瑜做出一副舍不得妹妹的模样,但顺治却没心思顾及她的心意,说走就走,没有丝毫的迟疑。
回宫的一路上,马车里一片安静。
顺治没兴趣跟董鄂婉瑜说话,董鄂婉瑜也不似以前的积极主动,只是靠着马车闭目养神,连茶都没给顺治添一杯。
进了宫门,顺治跳下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去,而董鄂婉瑜也不挽留,只是一个人又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儿,方才缓缓下来。
选秀之前她对于进宫后的生活有多么的期待,如今就有多么的失望。
天子恩重,却与她没有半份干系,若非今日要在宗室面前做做样子,她连他的面都不曾见过,更别说是承宠了。
吴良辅总是劝她不要急,说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可短短一个多月,对她而言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一辈子——
清冷,孤寂,在没日没夜的期盼中韶华老去,最后变成这紫禁城中的一缕幽魂。
就像如今她独自走在这黝黑的宫道上,又有谁会愿意与她同行?
“小主仔细脚下。”
黑暗中,一个人突然出声提醒,董鄂婉瑜倏然看去,却是吴良辅。
董鄂婉瑜诧异的问道:“吴总管,你怎么在这儿?”
吴良辅上前一步,伸出胳膊让董鄂婉瑜扶着,然后方才说道:“天黑路滑,奴才瞧着小主一个人不放心,特来送小主回宫。”
董鄂婉瑜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握紧吴良辅的胳膊,说道:“既然如此,就多谢吴总管了。”
黑黝黝的宫道上,两道身影并肩而行,却谁都不再说话。
只是手里握着吴良辅温热的胳膊,叫董鄂婉瑜不再似之前那般害怕,这一路上有人相伴,不管是谁,总比没有的强。
……
再说顺治下了马车,直奔坤宁宫而去,行至门口,却见坤宁宫竟是大门紧闭,门口连值守之人都没有。
顺治心里咯噔一下,惊觉不妙。
这才什么时辰,远不到昭宁休息的时候,坤宁宫却是一副闭门谢客的模样,怎么看都是出事了。
林升上前叫门,却无人应。
顺治想了想,干脆转身去了昭宁的窗外,然而以往总是为他而留的窗子,现在也是被牢牢的拴住,推不开一丝缝隙。
“昭宁,你在吗?”
顺治在窗子上敲了敲,又敲了敲,可屋内却连烛影晃动都没有。
这下次顺治急了,门也不开,窗也不开,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去前面叫门,让进宝赶紧开门。”
顺治终究是没敢破窗而入,而是选择走正门。
就算昭宁生气了不肯见他,但里面的奴才总是不敢拦着他的吧?
不管为了什么,见了面才能哄不是么?
这一次,林升却是轻而易举的敲开了门,开门的是个小太监,只有十来岁的年纪,看到顺治吓了一跳,赶忙跪了下去。
“跪这儿干什么,别挡了万岁爷的路。”
林升上前轻轻踢了那小太监一脚,示意他让开。
那小太监却是磕了个头,带着哭腔道:“启禀皇上,主子娘娘不在宫里,如今这坤宁宫中,就奴才一个人。”
他年岁小,胆子也不大,原本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坤宁宫就很害怕,此时没哭出来,已经是很克制了。
“主子娘娘去哪儿了?”
林升开口问道,“好好回话,不准哭。”
在宫里,奴才们是不能随便哭的,不管多难受,在主子面前都要笑,这也是为了讨个吉利。
林升叮嘱这么一句,就是可怜面前的孩子年纪小,怕他哭出来惹了顺治不痛快,平白挨了打。
小太监也是个伶俐的孩子,知道轻重,赶紧收了泪意,回道:“回皇上,主子娘娘去永寿宫了,只留着奴才一个人守着坤宁宫。”
“她去永寿宫做什么,不是还没收拾好么?”顺治后知后觉的问道。
小太监答道:“主子娘娘正是带人过去收拾的。”
顺治有些懵,他本以为是自己带着董鄂婉瑜出宫的事儿被昭宁知道了,她不高兴才会故意避而不见,可没想到人竟然不在坤宁宫。
虽然说永寿宫也是她的,但也不至于大晚上的去收拾啊。
他们大婚还不满一月,哪有现在就搬出坤宁宫的道理,怎么也得住满三月才行。
顺治自是赶紧往永寿宫赶,而永寿宫里,昭宁当真带着人在收拾东西。
她倒也不是因为怄气,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满是顺治气息的坤宁宫里胡思乱想,所以才会拉着所有人一起收拾永寿宫。
永寿宫不似坤宁宫那般空旷,这么多人一起挤进来,却是热闹的很。
昭宁之前带进宫来的嫁妆有一部分就存在永寿宫的库房里,再加上十三衙门准备的物件,翻检起来也是不少,众人一起研究着四处的摆设,便是一个多宝阁,就能辩驳许久。
福嬷嬷说放玛瑙的石榴寓意好,谨雅觉着金镶玉的摆件更贵气,果儿喜欢西洋的船模,而谨云则是觉得象牙的更雅致。
还有个插科打诨的进宝,谁说好的他都附和,完全没有自己的主意,气的果儿追着他打,惹得一室欢笑。
顺治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这样一片欢声笑语,心中更是纳闷。
这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啊?
当真是,猜不透。
瞧见顺治过来,屋里的众人停下了嬉闹,请了安之后便退了出去,只剩下昭宁一个人,对着好几件摆件纠结。
“怎么突然想起来收拾永寿宫了?”顺治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昭宁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那些摆件上收回来,斜睨了顺治一眼,哼声道:“皇上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有美人随行,岂能不多在外面快活快活?”
她果然是知道了。
顺治略慌,强作镇定的玩笑:“外面哪有什么美人,倒是回了坤宁宫发现美人不见了,我这不就急着找过来了么。”
其实看到顺治这么快就赶回来,昭宁心里也不怎么气了。
初时乍一听董鄂福晋说顺治带着董鄂婉瑜出宫了,她没反应过来,当真是差点气炸了,但福嬷嬷的一席话却叫她怒火熄了大半——
“主子别忘了,董鄂庶妃是襄亲王福晋的亲姐姐,她入宫的位份本就给的低了些,今日皇上带她去,也是为了平息外面说皇上重蒙汉轻满人的流言罢了。”
外面有这样的流言并不奇怪,毕竟如今宫里受宠的,除了昭宁之外,只有石映月一人,其他新晋嫔妃,就连位份最高的惠妃,都未曾被翻过牌子。
再加上本来至少应该是一共主位的董鄂婉瑜只给了个庶妃的位份,很难不让人遐想。
所以顺治为了平息流言,带董鄂婉瑜在众人面前露个脸也是正常,更何况董鄂婉瑜还是今天新娘子的亲姐姐,更是应该出现了。
昭宁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若是顺治对她直言,她也会答应,她最气的,就是顺治故意瞒着她。
“少嬉皮笑脸的,”
昭宁板着脸,“说,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带她去,才会故意将我留在宫里的?”
顺治立刻摇头:“当然不是,我是真的觉得你今儿累了,才会叫你留在宫里,跟带不带董鄂氏,没有半分关系。”
“真的?”昭宁不信。
“真的!”顺治也有些委屈,“你怎么会觉得我会为了带她而不带你呢?她不过一个庶妃,能跟着伺候你才是殊荣,如今单独带着她,反倒叫人觉得刻意呢。”
顺治见昭宁的神色缓和了,又往前凑了凑,“我跟她在马车里一句话都没说过,你可不能冤枉了我。”
顺治不愿意跟董鄂婉瑜说话,昭宁是能想到的,但董鄂婉瑜怎么会一改之前积极上进的做派,不搭理顺治了呢?
难不成这姑娘进宫之后看开了,不再指望顺治,打算自己靠自己了?
昭宁眼里的惊奇却被顺治理解成不相信,他不免有些着急,心一横干脆直接将昭宁抱了个满怀。
昭宁吓了一跳,伸手推他:“干什么,快放开我,好好说话!”
“不放,”顺治将头放在昭宁的肩上,“你说不生气了,我才放开你。”
“堂堂皇上,竟然耍赖?”
昭宁被顺治逗笑了,“想让我不生气也行,只要你说对了我为何生气,我就不生气了。”
其实昭宁已经不气了,只是觉得还是得跟顺治将话说清楚,以免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情。
顺治这时候头脑倒是清明,观察着昭宁的反应,便猜到了她不是因为董鄂婉瑜生气,那她生气的原因便只有一个了——
“以后我保证什么事都提前告诉你,好不好?”
顺治抱着昭宁摇晃,“皇后娘娘大度,就原谅小的一次吧。”
鉴于顺治认错态度极其良好,昭宁也不再纠缠,抬手搂住顺治的脖子,在他的唇上烙下一个响亮的吻,作为奖励。
这个吻对于顺治来说,便是直白的邀请,他怎么可能会放过,当然是压上去将这个奖励品味的更加彻底。
永寿宫正殿内,帝后二人相拥缠绵,影子交叠在一起久久不曾分开,殿外,进宝正在绘声绘色的将董鄂福晋的事儿讲给林升听。
听罢之后,林升冷笑一声:“主意都打到皇后娘娘头上了,不怕死的人还真是多啊。”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顺治,所以他最清楚在顺治心里,昭宁有多么的重要。
董鄂福晋这一招用的实在是不妙,既招惹了昭宁,又利用了二阿哥,全都踩在顺治的底线上,等顺治知道了,怕是免不了一场狂风暴雨。
哎,你说这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怎么就那么闲呢?
……
昭宁在知道顺治罚董鄂福晋禁足的时候,并不觉得意外。
董鄂福晋敢利用二阿哥来挑唆她,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着实怨不得旁人。
只是这么一来,倒是吓到了宫里其他有子嗣的嫔妃,这两日连玄烨和二公主,也不再往坤宁宫里来玩了。
没有了往日里闹腾的小包子,坤宁宫里也多了几分寂寞,顺治在前面处理政事,昭宁一个人待着无聊,便带了人出门,想往慈宁宫去瞧瞧孔四贞。
孔四贞这些日子仿佛已经彻底接受了命运,不再纠结于孙延龄的好坏,而是一心扑在她的新府邸上——
自从绰尔济等人离开了之后,昭宁出宫备嫁时住的那座宅院连着周围的几个院子,都被圈了起来,准备为孔四贞修建公主府。
孔四贞对于以后可能要住一辈子的府邸很是重视,亲自参与设计规划,整日里跟工部的人拉扯,非要按着她的喜好来。
工部的人被她烦的不行,一状告到了顺治面前,顺治直接将她拘在宫里,言明在工部拿出设计图之前,不许她再出去胡闹。
昭宁到了慈宁宫的时候,孔四贞正在跟太后告状。
可这一次太后却是站在顺治这一边,听罢之后摇头笑道:“我看皇上做的对,你总跟着指手画脚的,工部什么时候能将图纸做好?你若有什么想法,只管写出来叫人递到工部去,只要合乎礼制的,他们还能不依着你吗?”
孔四贞气道:“他们就是故意敷衍我,我想在院子里多栽几棵树,他们都一大堆意见,我要是不盯着,指不定给我修成什么样子。”
“昭宁,你来的正好,快管管你妹妹吧,”
太后见昭宁进来,伸手招呼,“任凭你将她带到哪儿去,别叫她在这儿缠着我就行。”
昭宁忍不住笑弯了眼睛,孔四贞则是怒哼了一声,跑过来拉住昭宁的手道:“姐姐,咱们出去说,不在这儿讨人嫌!”
太后麻利的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赶紧走,昭宁便拉着孔四贞告退,一起走出了慈宁宫。
“太后不是说要多留你几年么?”
昭宁拉着孔四贞往御花园走去,边走边问道,“怎么反倒你着急起来了?”
孔四贞在昭宁面前并不避讳,直言道:“早嫁晚嫁都是要嫁的,没什么差别,反正我是嫁到自己的公主府的,说不定要比在宫里还自在呢。”
这话说的倒也对。
孔四贞如今住在慈宁宫里,即便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但毕竟逼仄,能活动的空间太小,想要出宫去玩也终归是麻烦。
但若是去了她自己的公主府,宽敞不说,也无人敢对她指手画脚,她想怎么样便怎么样,那日子过的才叫舒坦。
“你再没跟孙延龄好好谈谈吗?”
昭宁比较担心的却是这个,“毕竟还是要成亲的,你若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见他倒也罢了,若是还想一起过日子,话总是要说开的。”
孔四贞却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但至少现在,我是不想再见他的。皇上哥哥说他也有不得已,但我却还是觉得,他不管有什么苦衷,都该告诉我,这般算计,着实没什么意思。”
昭宁了然,孔四贞与她的想法差不多,她们都不是小心眼的女子,可也都是不喜欢被欺骗的女子。
男人们总是觉得他们瞒着是为了她们好,但却不知道,这样的欺骗才最伤人。
昭宁并不想劝孔四贞原谅,因为她觉得,以孔四贞的身份,没必要像这个时代其他身不由己的女子一般,自我感动般的为男人找理由,孙延龄若是想求和,就该主动认错才是。
就连身为帝王的顺治都会说一句保证下次不会了,孙延龄到底高贵些什么呢?
姐妹二人略过了这个话题,开始说起孔四贞府邸的规划——
主要是孔四贞叽叽喳喳的讲述,昭宁负责说好。
二人一路而来,宫人们自然按规矩躲避,行至御花园之后,却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董鄂婉瑜。
“早知道就叫人提前清场了,”
孔四贞并不喜欢董鄂婉瑜,抱怨道,“怎么哪儿都有她!”
进宝赶紧说道:“奴才去让董鄂庶妃回避。”
这话刚说完,他还没来得及过去,就见董鄂婉瑜竟是冲着这边走过来了。
“看来,是特意来找我的啊,”昭宁叹了口气,“想要躲个清闲可真难。”
董鄂婉瑜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是不速之客,落落大方的请了安,然后开口说道:“奴才冒昧,打扰皇后娘娘了,不知能否单独跟娘娘说几句话?”
孔四贞挡在昭宁的身前,警惕的说道:“庶妃有什么话不能对人言的,非要单独跟皇后娘娘说?你不觉得自己很无礼吗?”
董鄂婉瑜看着昭宁福了福身道:“奴才所言事关重大,着实不能让旁人知晓,否则会引起宫中动乱的。”
孔四贞回头也看向昭宁,昭宁点了点头道:“无妨,让她说吧,你们稍走远些就是了。”
孔四贞这才让开,带着宫女太监们走远,却也还在视线范围内远远的看着。
董鄂婉瑜看着四下再无旁人,方才低声道:“奴才听闻娘娘前段时间曾无故吐血晕倒,太医也没能查出其中的缘由,娘娘就未曾想过,是有人下手暗害于您吗?”
昭宁自己知道自己吐血晕倒是因为那股力量破体而出的缘故,虽然不能对外人说,但也绝不会是被人害了,故而摇头道:“不过是一时火气所致,庶妃不要多想。”
“可奴才却知道,这宫里有人暗中以巫蛊之术诅咒娘娘,”
董鄂婉瑜死死盯着昭宁,“就算娘娘不信当初吐血与旁人有关,难道能容忍这等想要加害于您的恶毒之人留在宫中吗?”
巫蛊之术、诅咒。
这两个词让昭宁的脸色瞬间大变。
她是不信这个,但却也知道历史上每一次巫蛊案背后都是血染的残酷。
董鄂婉瑜自幼读书,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个词意味着什么,她竟然敢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到底是有实证,还是疯了?
“董鄂庶妃,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昭宁冷声警告,“若你没有实证,便就此离去,我只当你今日没来过。但若是你挟私报复想要借我之手暗害于人,我会让董鄂氏一家给你陪葬的。”
董鄂婉瑜浑身一颤,咬了咬嘴唇,心中虽然萌生出一抹退意,但一想到告知她此事之人,便又下定了决心。
“若无实证,奴才岂敢在娘娘面前妄言?”
董鄂婉瑜咬牙道,“娘娘只管叫人暗中去搜,若没有,奴才愿以死谢罪。”
昭宁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明白董鄂婉瑜敢这么说,定然是有把握了。
她低下眼眸,掩藏住眼中的情绪,问道:“搜哪里?”
董鄂婉瑜毫不犹豫的答道:“储秀宫。”
竟然是她,果然是她。
昭宁心里有惊讶,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的。
这个宫里恨她的人应该并不多,一个贵太妃被封了宫,若有问题,早就该查检出来了,另一个,就是喜妃了。
至于静妃,昭宁总觉得,静妃对她并没有那么深的恨意,毕竟她其实从未从静妃手里夺走什么。
反而是喜妃,也许在她没来之前,喜妃也在幻想着能够成为继后,所以才会跟贵太妃联手想要害死她,一而再,再而三。
只是回忆起之前在慈宁宫见过的喜妃,昭宁又实在不觉得她会有这般的心计。
“娘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您顾忌血脉亲情,可她却是想置您于死地啊,”
董鄂婉瑜见昭宁犹豫不决,继续说道,“奴才知道您信不过奴才,但证据就在储秀宫里,您手下亦有能人,奴才说的是不是实情,去查了便知。”
昭宁深深的看着董鄂婉瑜,问道:“储秀宫如何先不提,你又是为何要来告诉我这些事?”
喜妃与她有仇怨不假,眼前的董鄂婉瑜不是也有理由恨她吗?
若不是因为她,董鄂婉瑜如今应该高居妃位深受宠爱才对,就算董鄂婉瑜不知道历史,但至少她不喜欢董鄂婉瑜的事情显而易见,董鄂婉瑜不可能不知道。
那么董鄂婉瑜突然出现在这里,告诉她有人要害她,难道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么?
董鄂婉瑜沉默了片刻,复又开口说道:“奴才知道娘娘不喜欢奴才,或许娘娘觉得,奴才会对您心有怨怼,但其实奴才从未怨过您,您信吗?”
董鄂婉瑜收起了一贯的娇软作态,直率起来反倒让人觉得舒服许多。
“娘娘,您是皇后,奴才便是再敢想,也从未想过能与您争锋,”
董鄂婉瑜苦笑道,“奴才所求,不过是以色侍人,如今却是梦碎惊醒,自知再无可能承宠于天,只想在宫中安度余生。”
“娘娘一向和善,对六宫众人都一视同仁,从未曾苛待过谁,奴才亦是受了您的恩惠,如今才过的更好了些,所以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奴才便想着要前来告知娘娘,不为别的,只盼着娘娘能一直康健顺遂,后宫皆能受您的庇佑。”
董鄂婉瑜这些话说得太过真诚,叫昭宁不免也信了几分。
“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信你一次,”
昭宁点了点头,“你且回去吧,若消息属实,我会给你应得的报酬。”
董鄂婉瑜心中一定,福身道:“奴才不要报酬,只愿娘娘凤体安康。”
第67章
昭宁嘴上是答应了董鄂婉瑜,但心里其实并未拿定主意。
巫蛊之事一旦坐实,势必牵连甚广,甚至血流成河,这样的场面,绝不是昭宁想要看到的。
但若是放任不管,昭宁又怕董鄂婉瑜按捺不住另寻他法,让这件事以一种无可遮掩的方式被世人发现,到时候为了堵住悠悠众口,顺治也不得不严惩。
“进宝,叫人封了董鄂庶妃的住处,就说她病了,恐会传染他人,故而先行闭宫调养。”
在没有定论之前,昭宁先得看住了董鄂婉瑜,以免她再与旁人说起。
其他人不知道事关重大,还道是董鄂婉瑜突然冲撞了昭宁,昭宁略施薄惩而已。
心里装着事儿,昭宁也没心情再逛园子,随意走了走便说困了,与孔四贞告了别,回了坤宁宫去。
一回宫,她就谴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床上,在心里反复思量着到底应该如何处置。
说到底,还是因为如今她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人手,否则至少可以先想办法核实一下再做决定。
进宝是林升的徒弟,谨云也跟尚方院关系密切,若要他们去查,那就等于是直接告诉顺治了。
昭宁并不想是瞒着顺治,只是觉得不该这般没头没脑的说出来,怕自己小题大做,反而适得其反,引出更大的风波。
然而以顺治对昭宁的关心,她相瞒也是瞒不住的。
不多时,顺治便匆匆而来,一进屋就直奔昭宁身边,担忧的问道:“是不是董鄂氏对你不敬了?她有错你只管重罚,何必自己怄气呢?”
昭宁强撑起笑容:“你不是说今儿要与朝臣议事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阿贞叫人去前面传话,说董鄂氏冲撞了你,我哪里还能坐得住?”
顺治坐到昭宁身边,揽着她说道,“别气了,气大伤身,为了她不值得。”
“所以你就扔下大臣们跑回来了?”
昭宁瞪大眼睛,“明儿是不是骂我的折子就要送进宫了?”
顺治没想到昭宁的关注点竟是这个,憋笑道:“也用不着明儿,现在他们应该就已经当场写折子了。”
昭宁的眼睛瞪得更大,似乎看到了自己被骂红颜祸水的场面,气恼的推了顺治一把:“那你还不快点回去!我又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等晚上回来再说也一样。”
顺治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几声,在昭宁要急了的时候抱紧了她道:“放心吧,我的贤后,今儿的政事都商议完了我才过来的,没人敢骂你!”
他的昭宁就是这般懂事,生着气呢还不忘提醒他不要耽误了朝政,这样的好皇后,怎么还会有不懂事的人惹她不快呢?
简直是十分的该死。
“我听说你罚了董鄂氏禁足?也太轻了,至少也得罚奉半年一年的,让她好好过过苦日子。”
顺治故意撺掇道。
昭宁瞪了他一眼:“休要胡说,我才没罚她,我叫人看着她是因为——”
昭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瞒着顺治,“是因为事关重大,我怕会被别人知道。”
顺治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今儿在御花园,董鄂庶妃突然拦住我,与我说,说宫中有人行巫蛊之事。”
昭宁一边观察着顺治的脸色一边说道,“我瞧着她十分郑重,竟不像是假的。”
顺治脸上的笑意尽收,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巫蛊之说他之前与太后提过,但只是凭空臆测,并没有什么证据,后来太后抛出了水井案转移视线,他虽然心中有些不满,但为了博果尔大婚之事,还是忍了,顺着太后的意思,没再提起搜宫之事。
可没想到今日董鄂婉瑜竟是突然出面指证,难不成他之前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顺治沉声问道:“是静妃还是喜妃?”
昭宁也不再瞒着,直言道:“是储秀宫。”
“果然是她,”顺治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原以为她虽然蠢笨爱作,但至少心地不坏,却不想她才是最最恶毒之人!”
顺治腾的站了起来,就想往外走:“我这就叫人去搜储秀宫,若她当真敢以巫蛊之术诅咒你,我定将她碎尸万段!”
昭宁赶紧拽住他,急道:“你冷静一点!这可不是小事,若真的当场搜出来,你想好了要如何处置吗?”
顺治握紧拳头,站在原地喘息了一会儿,方才压下了心中差点爆炸的怒气。
昭宁说的对,事关重大,他不能意气用事。
无论如何,喜妃都是科尔沁的格格,处置她的时候必须要考虑到对科尔沁的影响。
因为昭宁与绰尔济断绝关系的缘故,这段时间来自科尔沁的请安折子都变多了,言语之间都是在担心因此影响了清廷和科尔沁的关系。
顺治不得不多番安抚才算是暂时平息了下来,若是此时在处置了喜妃,还是因为巫蛊这般的重罪,就算他不迁怒于科尔沁,科尔沁也会人人自危。
“福临,此事你还是得跟额娘商量一下,既是咱们自家宫里的事情,尽量不要影响到前朝为好。”
昭宁耐心劝着,“无论如何都是她一人所为,她入宫多年,总不至于还连累家里。”
“你就是心软,”顺治拍了拍昭宁的手背,“罢了,毕竟是血亲,走,咱们一起去慈宁宫问问额娘的意思吧。”
说到底,还是因为喜妃是科尔沁的格格,顺治才会不得不顾忌许多。
这若是换成寻常满汉嫔妃,顺治早就直接去抓人了,又何必如此麻烦?
昭宁又拦了一下:“要不还是先派人暗中去探查一下吧,毕竟只是董鄂庶妃的一面之词,究竟事实如何,尚且还不清楚。”
“傻姑娘,若她没有把握,又怎么敢往你面前说?”
顺治拉着昭宁一边往外走一边解释,“再者说便是要查,也不必偷偷摸摸的暗中去查,回禀了额娘,直接叫人搜宫便是了。”
道理的确也是这个道理,对于顺治而言,确实没有暗查的必要。
不管能不能查出来东西,他想搜宫便搜宫,谁还敢抱怨不成?
慈宁宫中,太后听到顺治所说之后,沉默了半晌。
之前她一直觉得顺治说的巫蛊之事纯粹是毫无依据的怀疑,又怕顺治会故意报复捏造事实,故而拦了又拦,终是没叫顺治搜宫。
可如今看到顺治将昭宁都带来了,心里却是信了的。
她知道自己儿子又多么爱护昭宁,便是他有什么算计,也决计不会叫昭宁牵扯进来,现在昭宁既然来了,那此事必是实情了。
“叫人去搜吧,别闹太大动静了。”
太后长出了一口气,神色恹恹,“若是搜出了东西,就将人一起带过来。”
林升领命而去,昭宁见太后神色不佳,坐过去拉着她的手安慰道:“额娘别忧心,无论如何都是她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我只是觉得有些难过,来的时候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让我给养成这样了呢?”
太后叹息道,“她才多大啊,若是肯好好的,还怕以后没有好日子过吗,怎么就非得想不开,硬是嫉恨上了你呢?”
顺治坐到太后的另一边,说道:“她嫉恨的不是昭宁,而是这个后位,不管今日坐在后位上的人是谁,她都会做一样的事情,欲求不满罢了。”
顺治觉得,昭宁这是无妄之灾。
其实从头到尾,昭宁都没有招惹过喜妃,可喜妃却恨之欲死,真真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不该将之牵扯到昭宁的身上。
“知道了,你的媳妇最好,谁都说不得行了吧!”
太后翻了个白眼,撇开顺治的手,改用双手握着昭宁的手,“还是我的昭宁贴心,知道心疼我,不像有的人,有了媳妇忘了娘。”
顺治无语:“额娘您要不要好好捋顺一下自己说了些什么话?”
昭宁却低笑道:“嗯,额娘说的都对。”
两句话高下立见,太后扭头再也不看顺治一眼,倒是有几分像是个赌气的孩子。
顺治无奈的看向昭宁,昭宁对着他眨了眨眼,却不替他说话,而是顺着太后又哄了几句,哄得太后重新挂上了笑脸。
看着眼前仿佛是真正母女俩的额娘和媳妇,顺治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啊,还是应该可怜一下自己,不过这两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能和睦相处,他便是受些委屈也是无妨的。
慈宁宫里倒是还算温馨,而此时的储秀宫却是天下大乱。
喜妃从来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看到林升带人闯进来,迎面一个茶杯就砸了过去。
林升闪身躲开,公事公办的拱手道:“喜妃娘娘,奴才奉命来查些东西,请您就在这儿待着不要离开。”
“奉命,奉谁的命?我可是喜妃,是科尔沁的格格,你若敢搜我的宫,我就要了你的狗命!”
喜妃双目圆睁,又摔了一个茶壶,“没由来的不许我出去,现在又带人来搜宫,真当我是泥捏的这么好欺负吗?”
林升脸上的笑容不变:“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这宫里,谁敢欺负您啊!再说了,又不止搜您一个地方,这宫里丢了几个人,也是怕藏在哪儿叫您受了惊吓,奴才们会仔细着些,不会砸了您的东西的。”
他这完全是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就是欺负喜妃一直被禁足,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然而喜妃却怒道:“你这狗奴才真当我好糊弄?丢的那几个奴才不是早就查清楚了吗,今日你还敢拿着鸡毛当令箭胡来,就不怕太后动怒,皇上也保不住你?”
“喜妃娘娘知道的倒是不少嘛,”
林升脸色一沉,回头吩咐道,“去将储秀宫外值守的人都拘起来,好好问问到底是谁往里面递了消息。”
喜妃被关在储秀宫中已经许久了,按理说这宫里的消息她都不该知道,如今脱口而出便是宫里前几日丢了几个奴才,可见还是有人在给她传递消息。
喜妃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捂着嘴坐了下来,林升也不再跟她多说,只管叫人搜仔细了。
储秀宫说大不大,但若是每个角落都要搜捡到,也需要不小的功夫。
负责搜宫的尚方院中人得了命令,知道这储秀宫里必然藏着什么东西,故而搜的时候也非常的谨慎,最终在佛龛后发现了异常。
林升得了回话之后,也不拖沓,立刻叫人带着喜妃一起去慈宁宫回话,喜妃自是不愿,怒叫连连,林升不得已叫人堵了喜妃的嘴,以免这一路动静太大,惹出更多的猜测来。
太后看到喜妃被堵着嘴狼狈而来,便知道不妙了。
林升亲自举着托盘上前,托盘上是一尊瓷像,乍一看有些像是观音的模样,然而仔细看却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这瓷像竟是一袭蒙古衣裙,本应该是嘴唇的地方开了一个小孔,里面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苏茉儿找了根针过来,亲手将东西从瓷像的嘴里挑了出来。
那是一条白布,上面用不知道用血还是朱砂写着一行生辰八字。
顺治瞬间暴露,大手一挥就想将那瓷像扫落到地上,却被太后一把抓住了。
“别动,还是找大师来处理,以免有旁的妨碍。”
太后的眼神变得冰冷,转头看向喜妃的时候,仿佛在看着一个怪物。
“喜珠,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这句问话,是太后为了血脉亲情,给喜妃最后的机会。
历代皇族最忌讳的就是巫蛊之术,不知有多少人因此抄家灭族,而如今,喜妃竟然为了一己私欲行此诅咒,这不是完全没有将科尔沁的死活放在心上啊!
太后这一生,最看重的一是顺治,二就是科尔沁。
她十三岁便离开科尔沁嫁给先帝,对于侄女们又能有多少亲情在?
之所以这般护着喜妃和静妃,一则是为了年少时与哥哥的情谊,二则更是为了科尔沁的安稳与荣耀。
然而这两个侄女却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她们一次次的挑战她的底线,完全不把科尔沁的荣辱放在心上。
一个宁可被废也不肯安分守己,让科尔沁成了天大的笑话,另一个,更是冒着灭族的风险做出这等无稽之事,又何曾考虑过后果?
这样的两个侄女,她还护着她们做什么!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就是讨厌她,怎么了?”
事到如今,喜妃依旧不觉得自己错了,“明明是我先来的,明明我也是科尔沁的格格,凭什么她能取代我做皇后?太后,姑姑,你又何曾替我着想过?”
“你可知道在宫中行巫蛊之术的后果吗?”太后强忍着怒气又问道。
喜妃却有恃无恐:“什么后果,抄家灭族吗?有本事您就去抄了科尔沁,灭了科尔沁啊!”
太后浑身一颤,差点仰倒过去。
昭宁赶紧扶住太后,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此时此刻,太后再也无力维持自己坚强的伪装,她忍不住红了眼眶,伤心欲绝。
“昭宁,你陪着额娘去里面歇歇,”
顺治实在是不忍心见太后如此,开口说道,“这儿的事儿我来处置。”
太后摇了摇头:“你让她说,我倒要听听,她有多么恨我。”
太后自问对喜妃不薄,为了喜妃,她不知道多少次与顺治争执,只是为了能给她多一点点尊荣,多一点点厚待。
就在顺治和昭宁大婚之前,太后还为了喜珠能不能参与拜谒中宫与顺治起了争执,如今看来顺治是对的,若是当真让喜珠去了,怕是要在宗亲面前丢人了。
喜珠不知道太后在背后为她做了多少,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太后的付出和关爱,她只在意自己得到了什么。
“对,我恨你,都是你毁了我的一生!”
喜珠此时也是毫无顾忌了,“当初你要姐姐给皇上做皇后就罢了,为何还要我进宫?我那时候才八岁啊,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你将我要进了宫,却不给我位份,表面上我是尊贵的科尔沁格格,实际上私底下就连奴才都敢给我脸色看!”
喜珠越说越气,“皇上也不肯进我的屋,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得宠,寒冬腊月我想多要个炉子都得哀求别人,那时候你又在哪儿?”
“你在帮姐姐收拾烂摊子,你的眼里只有姐姐,何时在意过我?你以为给了我福晋的份例,偶尔叫我去慈宁宫说说话,我就能过的好了,可你知道耳边都是嘲笑声的滋味吗?”
“后来姐姐终于被废了,我以为从此以后,你会开始关心我,我以为后位会属于我了,可你却宁可再从科尔沁要一个旁的人来,也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我是恨昭宁,因为她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可我更恨你,姑姑,还有你,皇上,你们都是那么的冷血无情,就算我拼了命的想要让你们注意到我,甚至不惜拿着自己的命去冒险,可在你们眼里我依旧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你们又何曾真正的关心过我!”
话至此处,喜妃亦是泪流满面。
现在的她早没了之前的荒诞不羁,只有满心的愤懑。
就像她说的,她又何曾真的是那般荒唐的人,只不过不知道如何才能被人关心,才会故意做出各种引人注意的姿态,然而到最后,却还是没有人真的在意她。
喜妃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连顺治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何止是太后觉得亏欠了喜妃,他亦是如此,否则又怎么会容忍她一直胡闹,也不曾真的责罚过呢?
只是感情之事本就强求不来,更别说他算是看着她长起来的,又怎么会对她产生旁的想法呢?
对他而言,喜妃就像是妹妹一样,永远也成为不了他的妻子。
“可是这些话,您从来都未曾对太后说起过,”
苏茉儿不忍太后伤心,开口辩驳道,“您又何尝不是自怨自艾,只觉得所有人都对不住您,却从来不曾看到别人对您的关心呢?”
“若太后真的不在乎您,又何必为了您跟皇上相争,您说她只在意静妃,可怎么不想想,您胡闹了那么多次,哪一次不是太后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苏茉儿也生气,“您跟贵太妃合谋做了什么,难道还要奴才说出来吗?便是如此,您还不是封了妃,安然的住在储秀宫,若没有太后的偏爱和皇上的包容,您难道还能过得如此舒服?”
“你们果然都知道了,”
喜妃完全听不进去苏茉儿的话,只是冷笑一声,“怪不得将我囚在储秀宫,这是打算将我关一辈子吗?什么封妃,不过是你们为了自己的颜面好看罢了,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罢了,多说无益,”太后终究还是放弃了,“昭宁啊,陪我进去吧,我是真的累了。”
昭宁应了一声,扶起了太后,有些担忧的看了顺治一眼。
顺治对着她点了点头,安抚道:“别担心,你好生陪着额娘,不要多想,我会处理好的。”
太后不再看喜妃,与昭宁和苏茉儿一起往外走去,喜妃这时候却突然慌了起来,连连叫了好几声姑姑。
她之所以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最大的倚仗还是自己科尔沁的出身和太后的疼爱。
不管她嘴里怎么埋怨太后不在乎她,不关心她,但心里却很清楚,若太后真的完全不在意她,她只会比现在更凄惨万分。
可是如今,太后竟是一副当真不想再管她的模样,让她如何不慌?
“姑姑,你当真绝情至此吗?”
喜妃见太后头也不回,高声喊道,“你若是不管我了,就别怪我将你的丑事全都说出来!”
太后停下脚步,却不回头,只是淡淡的道:“随你吧,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左右你也没多少时间能说了。”
都到了这么地步,喜妃想的不是哀求,竟还是威胁。
笑话,她如今又有什么丑事是怕她说出来的呢?
左不过就是些情情爱爱的陈年旧事,若是在之前,或许她还会担心儿子不能理解,可如今,却是不怕了。
太后握紧了昭宁的手,心中突然畅快了许多——
不管那姐妹两个怎么说,至少昭宁这个儿媳妇,算是娶对了。
第68章
喜妃终究还是被送回了储秀宫,明面上也并没对她有任何的处罚,只是说她染上了恶疾,闭宫养病。
这结果是在昭宁的意料之中的。
巫蛊之事事关重大,就算再证据确凿,只要顺治还不想动科尔沁,就不能拿到明面上来惩处。
但这件事也不会真的不了了之,一句恶疾,便已经注定了喜妃的结局。
从那之后的每一天,昭宁都能听到关于喜妃的病情恶化的消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后宫和前朝,让所有人都知道,喜妃不太好了。
太后这段时间亦是闭门不出,甚至谁也不见,说是因为喜妃的病情担忧,但实际上,她是病了——
心病。
无论如何,那都是她看着长起来的孩子,又怎么会真的没有感情呢?
但喜妃自寻死路,结局已经注定,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没人能救她。
每日送进储秀宫的汤药里都加了一味不该有的东西,看守的宫女会压着喜妃服用,所以她才会日渐虚弱,与真得了恶疾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没那么痛苦。
这服汤药会一直喂到将喜妃送走,绝不会断,除了不是立刻咽气,与赐死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然而在这座紫禁城里,没有什么消息是真的能瞒得住的,只是绝大多数人都是心中有数,不会宣之于口。
可也总有些人,是不会顾全大局的,就比如静妃。
在得知静妃已经两日水米未进的时候,太后便明白,她已经知道了喜妃的事情。
“去将静妃带来吧,我想跟她说说话。”
太后撑着病体坐起来,疲惫却无奈。
静妃若是哭闹倒是还好,如今这一副要跟喜妃一起去死的模样,却叫太后不能不管。
静妃毕竟是无辜的,她一直被关在侧宫中,对于喜妃做的事自然不可能知道,没道理让她受了牵连。
更何况就算太后嘴里说对两个侄女一样的疼爱,但实际上她对静妃,还是多了几分偏爱的,喜妃的事她已然很伤心了,决计不想看到静妃再出什么事。
静妃一身素服进了慈宁宫,披散着头发,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
她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大圈,眼眶都凹了进去。
“姑姑,为什么?”
静妃难得的柔软,坐在太后的床边,眼神迷离,“她还那么小,虽然爱胡闹了些,但终究还是个孩子,即便是做错了什么事,就不能再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吗?”
“孟古青,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太后语气哀伤,“我还记得你们刚来的时候,一个像骄阳,一个像星星,都叫我爱不释手,恨不得一直捧在掌心里,可这才过了几年,为什么会闹到这般地步呢?”
太后握住静妃的手,“你说喜珠还是个孩子,可这个孩子却做出了能叫科尔沁灭族的错事,孟古青,你说我该怎么办?”
灭族,这是多么严重的字眼,太后能这么说,静妃也不得不信。
“她一定不是有意的,她还小,不懂事而已,”
静妃努力替妹妹求情,“姑姑,您救救她行吗?您可以关她一辈子,您也可以把她送出宫去,别叫她死行吗?”
太后红了眼眶,一声长叹。
“没机会了,再没人能救她了,要不了几日,她就要去见你额祈葛了。”
赐死的喜妃的决定是顺治做的,但药却是太后给的。
这种药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宫里只有太后手里还有一点,一旦用上了,便不能停,因为一旦停了,服药之人就会变得疯狂,痛苦的想要自杀。
所以从喜妃用了第一副药开始,她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静妃听懂了太后的意思,面如死灰的倒在太后的身上。
姑侄两个已经许久没有这般亲近了,只是如今,她们都是满心的悲伤,没有心情去体会这难得的亲情。
太后拍着静妃的后背,一如当初静妃刚嫁到宫里的时候。
静妃哀戚的哭着,哭了许久,苏茉儿看着太后实在是没了精神,终是上前将静妃扶了起来。
“娘娘节哀,事已至此,您跟太后都得好好的才行,”
苏茉儿劝道,“奴才叫人给您准备了些清粥小菜,您一边用,奴才一边跟您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好?”
到如今,静妃也已经明白此事无可转圜,但她自然还是要问个明白的,故而收了眼泪,任由苏茉儿扶着出去了。
……
董鄂婉瑜进宫之后,还是第一次被顺治召见,只是这召见不是她想要的凤鸾春恩,而是为了警告。
顺治并没有对董鄂婉瑜多说什么,只是问她身体痊愈了么。
董鄂婉瑜从来都没有生过病,顺治这话问的莫名其妙,但董鄂婉瑜却明白他的意思。
她是因为告发喜妃而被“因病”禁足的,如今喜妃“病”了,可见此事顺治已经处理了,若她知情识趣的闭紧嘴,那就可以“痊愈”了。
董鄂婉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自然不会再揪着不放,一句谢恩,便是承诺。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顺治满意了,也不再留她,董鄂婉瑜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送赏赐的吴良辅已经到了。
“恭喜小主身体安康,这是皇上给您的赏赐,奴才陪您看看?”
吴良辅随便找了个理由谴退了其他人,扶着董鄂婉瑜进了屋。
屋门大开着,院子里的人都能看到吴良辅和董鄂婉瑜正在一样一样的看着赏赐,但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喜妃已经不能言语了,小主只管将心放进肚子里,”
吴良辅拿起一个玉镯递给董鄂婉瑜,“看守储秀宫的侍卫怕担责任,压根不敢说放她出来过,只认了往里传消息,如今已经受了罚回家去了,今后再不会有人提起那晚的事。”
董鄂婉瑜任凭吴良辅将那玉镯待在自己的手腕上,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只要皇不翻我的牌子,有的事就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便是皇上翻了您的牌子,也发现不了什么啊,”吴良辅也笑了,“如今喜妃要没了,六宫主位又空出来一个,小主若是想要上位,此时倒也算是个好时机。”
董鄂婉瑜讶然:“没了一个博尔济吉特氏,难道不应该再来一个么?”
“奴才瞧着,皇上可没再纳蒙古嫔妃的意思,”
吴良辅也不遮掩,“您若是想要那个位置,奴才想办法替您筹谋如何?”
董鄂婉瑜却摇了摇头:“算了,我如今也没这个心思了。今儿我见了皇上,他连多一眼都不肯看我,便是你为我筹谋成了又能如何?惹了坤宁宫主子不高兴,我的日子只会过的更难,倒不如维持现状,也算是舒坦。”
董鄂婉瑜曾一心想要承宠于顺治,为此做了许多自己都觉得恶心的事,可自从进了宫之后,她反倒没有以前那般执着了。
许是在顺治面前被打击了太多次吧,叫她失了那份自信,她实在是想象不出顺治倾心于她的模样,他们可能注定无缘。
再加上喜妃一事叫她见识到了宫里的狠辣手段,便是出身高贵的科尔沁格格,说处置也就处置了,她若是还敢用什么不正当的手段去得宠,只怕最后也会落到跟喜妃一样的下场。
与其如此,倒不如安安稳稳的活着,如今的日子,其实还是挺好的。
后宫之中与董鄂婉瑜有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少,尽管所有人的嘴里都在说喜妃染病着实可怜,但背地里却在猜测喜妃到底做了什么事,竟让太后都不再顾惜了。
所谓杀鸡儆猴,便是这样的效果。
顺治和太后处置了喜妃,却震慑了宫里的许多人,曾经暗地里做过一些事情的人都忙着善后,而原本有些小心思的人,也都如同董鄂婉瑜一般不敢再多想。
毕竟太后狠起来连自己的亲侄女都杀,更别说她们这些不相干的人了。
原本还有些暗潮汹涌的紫禁城,突然变得异常的平静,趁着这个机会,昭宁将宫内又好生梳理了一遍,所有人重新登记造册,将一些被故意篡改的记录修正好,至少在明面上,再不会出现有人无故失踪却不被人知晓的事情了。
一切仿佛都向着正确的轨道前行,昭宁依旧每日闲散着,偶尔处理处理宫务,而顺治也依旧每天晚上都会来坤宁宫,风雨无阻,甚至连用石映月遮掩的时候都变少了许多。
喜妃无声无息的没了,连同着那个瓷像一起消散在紫禁城里。
昭宁并没有问过顺治如何处置那尊瓷像,因为她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巫蛊诅咒,但她也不觉得喜妃无辜,毕竟喜妃欠了一条命,也该还的。
喜妃故去后并没有按例追封晋位,只是给了一个“悼”字作为谥号,也算是全了太后对她的一片情。
宫里并未因为悼妃的逝去而挂丧,只有她生前所居的储秀宫挂了七天的白布,算是对她最后的哀悼。
七日过后,宫里便再没有人提起她。
或许也不能说的这么绝对,至少还有静妃依旧不能释怀。
静妃这些时日出奇的安静沉稳,悼妃的身后事几乎是她一手操办的,虽然不能张扬,但这七日里,却也算是办的周全。
静妃在储秀宫里守了七天,直到悼妃被送去皇陵,她才回到了属于她的侧宫去。
三丹没有陪她一起去,而是依旧守着冷冰冰的侧宫,见她回来,也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的送上了一杯热茶。
“三丹,你说,她恨我吗?”
静妃突然出声问道。
三丹平静的回道:“应该是恨的吧。”
“你说的对,她是恨我的,”
静妃微微笑了,“你如今倒是愿意跟我说实话了。”
“奴才一直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您愿不愿意信罢了,”
三丹依旧平静,“如今悼妃已去,这紫禁城里也没有旁的人值得您操心了,今后您便不要再闹了,奴才陪着您平平静静的过日子。”
“平平静静,多么美好的四个字啊,只可惜,注定了与我无缘,”
静妃脸上的笑意加深,“我这一生,注定了要轰轰烈烈的,三丹,你说是不是?”
三丹皱眉问道:“主子,您又想做什么?”
静妃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你定然会拦着我的。三丹,你是我的陪嫁,注定了要跟我绑在一起的,不管我要做什么,你都不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
三丹默然,心里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从小就跟在静妃身边,对静妃太过了解了,上一次见到静妃像如今这幅模样之后,大阿哥就没了,如今,静妃又露出这样的笑容,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从那日起,三丹便一直紧盯着静妃,生怕她一时冲动又做出害人之事,可静妃却像是没说过那番话一般,不但什么都没做,反而变了许多。
她仿佛不再怨恨,开始经常往慈宁宫去看望太后,不但言语神态都平和了,甚至还很关心太后的病情,亲手服侍她用膳吃药。
便是在慈宁宫碰到顺治,她也不像以往那般一身尖刺,若是遇到昭宁,还能好声好气的聊上几句。
静妃这般的变化叫太后欣慰,却叫顺治心生警惕。
他私下里暗告昭宁要小心些,莫要上了静妃的当,昭宁却笑他太谨慎了,她跟静妃从不曾私下见面,又何谈上当?
然而没过多久,静妃当真上门求见了。
听到进宝来回话说静妃来了的时候,昭宁是很惊讶的,她也没故意端着架子,而是主动出去相迎。
静妃是带着三丹一起来的,主仆两个就站在门口,打量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坤宁宫。
“姑姑今日怎么有空闲过来?”
昭宁拦了静妃的礼,主动开口说道,“快些进来吧。”
静妃走进坤宁宫,环视了一圈道:“我有许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看起来倒是不如我当初住的时候贵气。”
静妃自小娇生惯养,出嫁时陪嫁无数。
她又一向喜欢金饰,故而她住在坤宁宫的时候,多用金银摆件,看起来金碧辉煌的。
而昭宁更加博爱,她的博古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器物无一重复,却并不是件件贵重。
“怎么在收拾东西?”
静妃随着昭宁走到侧殿,却见地上放着许多箱笼。
昭宁答道:“坤宁宫太空旷,我住着不太习惯,所以叫人收拾了永寿宫,打算过些日子就搬过去。”
她不想与静妃不愉快,故而特意没有提起顺治。
静妃颇有些不认同的说道:“你是皇后,就该住在这坤宁宫里,怎么能搬到妃子们的住处去?这坤宁宫你搬出去容易,想要再搬回来,可就难了。”
“我倒也没想再搬回来了,”昭宁解释道,“坤宁宫里祭祀不断,着实是不像个正经的住处,永寿宫虽然不及坤宁宫尊贵,但胜在清净,院门一关,便是自己的小天地了。”
最重要的是,顺治打算搬到养心殿去了,她住到永寿宫去,来往更加方便些。
静妃听到昭宁这么说,却是有些怔忪。
“是我多事了,你有宠,又何尝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呢?”
静妃自嘲的一笑,“时至今日我依旧想不明白为何你会入了他的心,但既然他喜欢你这样,你就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
昭宁陪着静妃又多聊了几句,依旧不知道静妃突然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待到午膳时分,昭宁开口留静妃一起用膳,静妃却起身告辞。
昭宁将她送到了门口,临别时,静妃突然问了一句:“乌仁图娅,我在科尔沁时住过的帐子还在吗?”
昭宁愣了一下,回忆了许久才不确定的答道:“可是毡布上缀了红色小花的那个帐子?我未曾进去过,也不知里面如今是什么模样。”
静妃仿佛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只是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昭宁看着静妃的背影,不解的问身边的福嬷嬷:“嬷嬷,您觉得静妃今儿这一趟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福嬷嬷神色凝重:“奴才不知道,但奴才觉得,似乎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昭宁亦是心有此感,对着进宝吩咐道:“叫人盯紧了静妃,如有异常,赶紧告诉我。”
……
静妃仿佛真的只是过来坐坐而已,回去之后一如往常,并没有任何的异样。
昭宁虽然心中依旧有些不安,但因为正忙着搬家,也就没再做过多的纠结。
然而就在昭宁刚刚搬到永寿宫的第三日,慈宁宫突然传出消息,说一直昏迷不醒的吉雅,竟是有了动静,好似要醒过来了。
自从知道吉雅是推她下水之人后,昭宁再没有关心过吉雅的死活,如今听说吉雅要醒来,唯一的想法只是,贵太妃的罪行要多了一个证人了。
若是之前,或许她还要担心贵太妃杀人灭口,而如今慈宁宫后殿闭宫多时,想来贵太妃也是有心无力。
昭宁想着等吉雅彻底醒来之后,再去见见她,虽然心里的灵魂已去,但她依旧想替她问问吉雅,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
然而昭宁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她去质问吉雅,却被人围了永寿宫。
“主子,外面的侍卫是御林军的人,奴才也递不出去消息,”
进宝有些慌乱,“要不夜里奴才想办法混出去打听打听消息?”
“不许胡来,”福嬷嬷开口制止,“就算没什么事儿让你一闹,说不准还真的成大事了。主子别急,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封宫,很快便会有消息的。”
倒是让福嬷嬷说准了,消息来的的确很快,下午封了宫,傍晚林升就到了。
“皇后娘娘,吉雅醒了,说了些对您不利的事情,皇上叫人封宫也是无奈之举,您千万要冷静,”
林升宣布了封宫之事后,上前低声对着昭宁说道,“如今吉雅又昏睡了过去,太医说总要几日才能缓过来对峙,所以您且再等等。”
谨雅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总要让主子有个准备啊!”
林升脸色有些怪异的答道:“奴才当时不在屋里,并没有亲耳听到她说了什么,只听到太医转述说什么皇后娘娘不是格格之类的。”
谨雅没听明白,昭宁却是头脑中轰的一声,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叫自己没显出什么异常来。
她最大的秘密便是她不是原来的昭宁,以前从没想过会有被揭穿的一天,可如今却是有些心生惧怕。
若论这个世上谁是最了解昭宁的人,不是绰尔济也不是琪琪格,而是从小就伺候她的吉雅。
若是她刚来的时候吉雅没昏迷,说不定早就发现她的异常了。
可是如今吉雅虽然醒来,却并未见过她,又是如何发现她不对的呢?
昭宁的心里非常的矛盾。
一方面她并不觉得吉雅当真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不是她。
毕竟这身体本来就是昭宁的,她的脑海里也有昭宁原来的记忆,灵魂穿越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说出来根本站不住脚,她是不怕跟吉雅对峙的。
可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害怕。
这个时代对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几乎是不能容忍的,刚因为巫蛊之事赐死了悼妃,若是顺治和太后当真对她的来历有所怀疑,真的能容她辩驳吗?
昭宁早早的谴退了众人,独自一人坐在房中,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夜色渐浓,仅有的一盏烛火并不能照亮整个屋子,昭宁把自己缩在床幔的阴影里,任由思绪化成一声声叹息。
房门被人推开,昭宁以为是福嬷嬷她们不放心她进来查看,并没有理会,可来人却是走到了床前,径直坐了下来。
“这是什么样子?”
熟悉的声音响起,“为着一个背主的丫头,也值得你唉声叹气的伤心?”
昭宁倏然抬头,却见顺治含笑看着她,眼睛里依旧如往日一般,满满的宠溺。
昭宁瘪了瘪嘴,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顺治吓了一跳,赶紧往前将昭宁抱在怀里,拍着哄道:“怎么还哭了,她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昭宁用力摇了摇头,带着哭腔道:“我是被你气哭的,你竟然叫人封了我的门,我,我要呕死了!”
她刚刚一直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吉雅能不能指认她上,就是因为不敢去想顺治的态度。
如今顺治自己送上门来,对她与往日并没有丝毫的不同,言语中对吉雅更是完全不在意,她心里的这股子委屈,就再也憋不住了。
“我这不是亲自来解释了吗?”
顺治心疼的帮昭宁擦眼泪,“吉雅当着好多人的面胡说,我也不能毫无反应,说是封宫,实际上也是为了护着你的安全,我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昭宁抽噎着疑惑的看过去。
“一个昏迷了许久的人,醒来就能开口说话,第一句话就是皇后不是格格,真将我和额娘都当成傻子呢,”
顺治冷笑一声,“昭宁,你信不信,这是有人狗急跳墙了,要不了多久,她会自己送上门来的。”
第69章
在永寿宫里闭门不出的几日,昭宁的心里一直都是很不安的。
尽管顺治依旧每天晚上都会准时而来,温柔缱绻的哄着她,一如往昔,可她还是无法释怀,只觉得前路上有个很深的坑,她站在坑边看着顺治给她搭了一座桥,但那桥却是颤颤巍巍的,随时会崩塌。
几日下来,昭宁吃不香睡不安,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恍惚,福嬷嬷和谨雅等人急在心里,可不管怎么哄怎么安慰,只要顺治不在,昭宁依旧郁郁寡欢。
终于在一日午后,昭宁等来了慈宁宫的传唤。
她换了一身顺治最爱的红装,带上了一朵牡丹宫花和整套的首饰,甚至叫人抬出了许久未曾用过的凤辇,真正端起了皇后娘娘的架势。
一路从永寿宫到慈宁宫,不知有多少人跪于路旁,又在她走后窃窃私语,昭宁全然不在意,因为她这么大张旗鼓,就是做给他们看的。
凤辇行至慈宁宫门,就见顺治竟是亲自出来相迎,他走上前亲手扶下自己的皇后,满眼的心疼。
“别怕,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顺治柔声说道,“吉雅醒了,并不承认推你下水之事,贵太妃和博果尔都在里面,今日咱们好好的将这件事了结一下。”
贵太妃的事情拖了太久了,久到顺治都快要失去耐心了。
其实在闹出这事儿之前,他曾经犹豫过到底要不要追究到底。
毕竟贵太妃是博果尔的生母,跟太后和一众宗亲都有着旧时的情谊,他若是处置的太过严厉,恐会叫博果尔伤心,宗亲埋怨。
所以他曾想过若是贵太妃肯认错,以后潜心向佛,他便劝昭宁不要再深究,将贵太妃送到宫中佛堂静修便是了,
可谁知她却死性不改,时至今日依旧死咬着昭宁不放,不但不觉得自己有错,还想继续至昭宁于死地。
这叫顺治如何再能忍?
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害?
既然有人想死,他也不必再多顾忌!
昭宁握着顺治的手缓缓前行,突然问了一句:“福临,若是我当真百口莫辩,你还会信我吗?”
顺治停下脚步,认真的看向昭宁:“应该是我问你,你相信我吗?”
昭宁有些犹豫,有些迷茫,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我信你。”
“那就够了,”顺治伸手捏了捏昭宁的脸颊,“我的小皇后,你只管坐好了看戏,那些腌臜东西,还不配你来辩。”
顺治的这句话,像是一剂定心丸,让昭宁一直惶恐的心安定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重新迈步,昂首挺胸的往殿内走去。
慈宁宫正殿内十分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无人敢轻易开口说话。
顺治和昭宁并肩而入,等昭宁给太后请了安之后,顺治将昭宁拉到上首,一起坐了下来。
昭宁往下看去,只见贵太妃端坐着喝茶,根本不看她,博果尔倒是站起来迎她,可也不敢抬头让她看清脸色。
倒是静妃对着她点头微笑,眼神中颇有几分兴奋的模样,让昭宁完全看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后已经来了,贵太妃,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了吧?”
太后的脸上没了往日里慈和的笑容,板着脸说道。
贵太妃嗤笑了一声:“您这话可不对,难道不是应该问问现在坐在皇上身边的那位,到底是谁吗?”
昭宁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天珠,全然一副没听到有人说话的模样。
刚刚顺治不是说了让她安心看戏吗?
她就不亲自动口给贵太妃搭戏了。
顺治爱极了昭宁这故作姿态的小模样,乐得搭戏给昭宁看,开口说道:“贵太妃这是年纪大了记不住人了还是眼神不好使了?要不要传个太医给你瞧瞧?”
静妃噗嗤一声乐了,接口道:“我看着应该是失忆了,皇上就别为难太医了,襄亲王,你说是不是呢?”
博果尔依旧低头站在原地,默然不语。
他能说什么?
一边是他的亲额娘,一边是他亲眼所见的真相,是叫他当众指责自己的额娘说谎,还是帮着额娘做伪证,陷害昭宁?
无论哪个他都做不到,所以他只能沉默以对。
“我记得皇后大婚之前,就在这慈宁宫里,在座的所有人都亲耳听到了你叫贵太妃都承认了吧,怎么如今贵太妃反了口,你也要跟着反口吗?”
静妃依旧盯着博果尔不放。
“你少拿着当初博果尔的一句浑话说事儿,”
贵太妃自然不肯让静妃继续为难儿子,“他知道什么,不过是被几个奴才浑说的话蒙骗了,才会说出那等无稽的话,如今真相已然大白,你还揪着博果尔不放,难道是想维护那个妖女不成?”
说罢,贵太妃终于直视昭宁,横眉道:“你这妖女当真是好大的本事,迷惑了皇上太后不说,竟然连静妃都被你所驱使,说,你到底是什么妖物!”
昭宁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之前还以为贵太妃弄出这么一出戏是为了脱罪,如今看来,竟是想要置她于死地。
莫不是喜妃因巫蛊之事而死给了她启发,让她认为太后和顺治忌讳玄虚之事,故而想出这么恶毒的说辞,竟想将她归于妖物,不给她留活路。
“贵太妃,你说话之前最好想想清楚,”
顺治语气冰冷如刀,“如果再多说半个冒犯皇后的字,朕就叫你永远也不能再开口。”
他言语中的杀意直冲而出,叫贵太妃浑身一颤,张着嘴半晌没敢再说。
静妃故意添油加醋道:“皇上的脾气是愈发的好了,若是从前,有人敢在你面前这般胡说,早就人头落地了,如今竟然只是出言警告?乌仁图娅啊,瞧见没,这就是男人,呵。”
“孟古青,你闭嘴,”
太后开口斥道,“你要听就安静的听,该到你说话的时候再开口,不然你就出去待着!”
今儿这场合静妃本不该在场的,可是偏偏她一大早就来了慈宁宫请安,一直留到了现在,太后让她回去她也不肯,非说之前这事儿就牵扯到她,今日也须得听个明白才行。
太后怕强叫她走她会闹起来,也就只能答应让她听着,可没想到她竟是直接对上了贵太妃,仿佛今日贵太妃告发的不是昭宁,而是她一般。
“去把那个丫头带上来,”
太后将话题引回正轨,“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别一天到晚神啊妖啊的胡说八道。”
妖物这种无稽之谈太后压根就是不信的,特别是这话出自贵太妃之口,怎么听都是挟私报复,半个字都当不得真。
太后之所以叫昭宁前来对峙,也是如同顺治一般,想要将这件事情做个了解,不然贵太妃一直被关在慈宁宫后殿里,她天天看着尚方院那些人也闹心。
吉雅是被人抬进来的,她昏睡了太久,如今虽然人醒了,却还不能活动,像是一个破布娃娃一般靠在藤椅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若是昭宁身体里的那股力量还在,或许此时她的心情会是很复杂的。
毕竟吉雅是从小就跟在她身边的人,她们曾经那般亲密无间,在无数了漆黑冰冷的夜晚互相依靠,可如今却是站在了对立面,甚至是你死我活的地步。
若是原来的昭宁还在,应该会很伤心吧?
亦或者,她也已经释然了,不然怎么会随着鄂缉尔和琪琪格飘然远去呢?
顺治将昭宁的手拉到自己身前,握在两手之间。
纤细莹白的小手仿佛玉雕一般的柔美,叫他舍不得用力,生怕弄疼了她。
昭宁侧头看向顺治,眼神中竟带着一丝笑意,调皮的用指尖在顺治的手心挠了挠,痒的顺治也会心一笑。
太后没眼看的撇过头去,只觉得自己是白操了心。
这两个看起来压根没将今儿的事儿放在心上,还有闲情当众调情,当真是白瞎了她担忧了许久的心意。
“吉雅,将你刚刚说过的话,当着你主子的面儿再说一遍。”
太后指望不上儿子媳妇,只能自己开口继续走流程。
吉雅抬起头,远远的望着高高在上的昭宁,只觉得眼前的人果然陌生得可怕。
她原本还因为自己胡说而惴惴不安,可现在却突然觉得,那人叫她说的话,也许并非无稽之谈。
她家格格是那般的怯弱,在外人面前连头都不敢抬,又怎么可能像如今这般大大方方的坐在上面,高贵的仿佛闪闪发光一般。
“你,不是我家格格,”
吉雅的声音嘶哑,眼睛紧紧的盯着昭宁,“你,到底是谁?”
昭宁回头看向吉雅,此时心中却没了之前的惧怕,只剩下为原来的昭宁不平。
“对啊,我不是你的格格,”
昭宁对着吉雅笑了,笑容里带着刀子,“你的格格,在通州的湖边,已经让你亲手推下湖淹死了,你不记得了吗?”
吉雅骇然,双手用力抓住自己的衣服,那日在湖边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那一日,她将昭宁骗到湖边,趁着昭宁蹲着洗手的时候,将她推下了水,然后自己也跳了进去,配合着躲在水里的李全一个拖一个压,一直到昭宁不再挣扎,方才松开了手。
她本想游上岸,却被李全抓住了按在水里,只听到岸边有人怒喝之声,然后便陷入了昏迷。
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身在慈宁宫,有人告诉她,昭宁如今已经成了皇后,但性情大变,定然是被湖里的妖物附身了,让她当众揭穿昭宁,才能保得一命。
她已无路可退,只能听命行事,本来她并不相信妖物之说,但今日亲眼见了昭宁之后,却是不得不信了。
她家格格,怎么可能说得出这样的话,眼前这个顶着她家格格脸的人,定然是湖中的妖物!
“你是妖怪,是妖怪!”
吉雅瑟瑟发抖的叫喊,“她是妖怪啊,快杀了她!”
贵太妃趁机也喊道:“太后,您听到了吧,这回证据确凿了,您还不快叫人将这妖物拿下,得烧死她,不然她还会害人的!”
“朕倒是想将你们一起烧死,看看能不能烧出个妖怪来!”
顺治暴怒,“来人,把她们的舌头给朕割下来,朕倒要看看还有没有人敢胡说八道!”
他已是一忍再忍,本想将今日之事作为一场戏看,可吉雅和贵太妃却是硬要作死,当着他的面就敢高喊要杀死烧死昭宁,真当他不敢杀人吗?
“怎么能只割了舌头?”
静妃冷笑道,“还得挖了眼睛,割掉鼻子眼睛再剁了手脚,将她们都做成人彘,丢到湖里去,看看能不能引出来她们说的妖怪!”
“静妃,你当真是被这妖物迷了心窍吗?”
贵太妃不敢跟顺治顶撞,只好怒斥静妃,“此事与你又有何干,轮得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你是真的傻了?”
静妃依旧冷笑,“乌仁图娅是我的亲侄女,她的事自然与我有关!我科尔沁的格格,岂能容你们这等腌臜之人陷害污蔑?别以为乌仁图娅脾气好你们就能为所欲为,我科尔沁的人还没死绝呢!”
静妃这话,却是说到了太后的心坎上。
宫里刚因为巫蛊死了一个科尔沁的喜妃,这才多久就又有人想要弄死昭宁,真当科尔沁这么好欺负吗?
“既是满嘴胡言,那便不用再问了,”
太后心生杀意,“污言秽语的平白污了皇后的耳朵,就按皇上说的处置了吧。”
她当了太多年的菩萨,已经让人忘了她曾经的狠辣手段了。
自从昭宁进宫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直用心看着,看着昭宁纯善温和,公平正直,上对她孝顺贴心,下对阿哥公主关爱照顾,便是宫里最不起眼的庶妃,她也不曾轻视,都给安排了一份差事,叫她们能衣食无忧。
这样的女子若是妖物,那这些心思龌龊,一心想要害人性命的又是什么?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吗?!
更何况昭宁出宫备嫁之时日日与父兄妹妹在一起,若她真有不对,又怎么会无人知晓?
这背主的丫头曾经和贵太妃联手想要害昭宁的性命,她们说的话,多听半个字都是她如今太过心软的缘故!
“太后,您也被她蛊惑了吗?”
贵太妃死到临头依旧不知悔改,“她明明浑身都是怪异,您怎么就视而不见,还想包庇她呢?”
太后却道:“我看不出昭宁哪里有怪异,倒是看得出你恨之欲死!如今我也问你一句,昭宁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恨她到如此地步?”
太后这话问得贵太妃也愣住了。
是啊,她为何非要置昭宁于死地呢?
最开始是为了与喜妃的合作,她处理掉昭宁,保喜妃上位,一来恶心太后,二来也给自己在后宫里增添一个能合作的伙伴。
后来事情失败,昭宁顺利进宫,她看着太后喜欢昭宁,就愈发的觉得昭宁不顺眼,再加上博果尔竟对昭宁动了心,更让她觉得昭宁就是个祸害。
再后来,因为御帐之事,她跟昭宁彻底结下了梁子,而因为昭宁在顺治面前的举荐让董鄂婉心一个庶女成了博果尔的嫡福晋,更是让她觉得,这是昭宁在故意报复她,故而又安排了谨云对昭宁下手。
可她没想到,谨云竟会为了昭宁曾经的小恩小惠而背叛她,而她的儿子,竟然也不帮着她。
看着昭宁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而自己则因此获罪被关在屋里,贵太妃就愈发的恨昭宁了。
贵太妃在宫中经营多年,手中的暗线众多,即便是被尚方院封了宫,也能得知一些外界的消息。
在知道喜妃因巫蛊而死后,贵太妃便萌生出一个主意,既然太后和顺治这般在意鬼神之说,那若是昭宁有异常,他们又该如何处置?
贵太妃联想到之前得到的消息中关于昭宁性情的描述,怎么都觉得昭宁很是奇怪,再加上她曾经为了对付昭宁收买过吉雅,知道吉雅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便想办法叫人将话带给了吉雅。
果然,吉雅听话的按计划行事,当场指认了昭宁是妖怪,然而贵太妃没想到的是,在场众人,竟是无一人相信她们的话。
静妃不信,顺治不信,就连一向信佛的太后,竟然也不信。
贵太妃原本还只是故意诬陷,可如今,却当真觉得昭宁有些鬼神之能了。
怎么太后连自己的亲侄女都能下杀手,到了昭宁这儿就这般维护了?
怕不是当真中了什么邪术吧!
“我恨她,自然是因为她是妖物,”
贵太妃依旧死咬着不放,“但太后护着她,只是因为她是科尔沁的格格吗?这宫里科尔沁的格格又不少,你何时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过?太后可以杀了我,但这天下的悠悠之口,你真的能全都堵住吗?”
贵太妃之所以敢咄咄相逼,就是咬定了太后便是将话说得再狠,也不可能真的杀了她。
她不是喜妃,她在宗亲中自有自己的势力,更何况还有博果尔在。
如今太后和顺治关着她的理由不过就是她想要害昭宁,可吉雅已经说了并未与她合谋,谨云害到的也是董鄂婉心而不是昭宁,那井里的太监宫女,更都是奴才而已,怎么也不可能叫她赔命。
既是如此,她为何不反抗?
就算最差的结果,不过就与之前一样,被关着不让出去而已,吃穿用度上还能亏了她吗?
贵太妃有恃无恐,但博果尔却并不怎么觉得。
他比贵太妃更了解顺治,他知道,顺治绝对不会因为宗亲的不满就宽恕贵太妃,而会用其他的手段达到目的。
就像是喜珠那般,莫名的生病死了,就算宗亲再不满,人就能活过来了吗?
博果尔不敢赌,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顺治眼中的杀意,如今既然贵太妃不肯认罪,那只有他来替她低头。
“皇额娘恕罪,我额娘她不是有意的,”
博果尔跪倒在地,“她从未见过未进宫前的皇嫂,又怎么会知道皇嫂有什么不同?不过是被这奴才所欺瞒,才会说出此等胡话,她亦是心忧皇额娘和皇上的安危罢了,决计没有恶意的。”
博果尔这话说的自己都不信,可如今他不这么说,又能怎么办呢?
“额娘,您清醒一点,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
博果尔对着贵太妃苦苦相劝,“当初在通州,是我将皇嫂救起来的,您如今这么说,叫我情何以堪,难道您要说,是我故意救了一个妖怪,叫她进宫来害皇额娘和皇上吗?”
博果尔故意将话引到自己身上,就是不想让贵太妃再闹下去了。
贵太妃气的差点背过气去,怒骂堵在胸口,却又说不出口。
她想上去给儿子两耳光,问问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竟然为了昭宁说出这种话,可又怕自己若是打了儿子,反而坐实了儿子对昭宁有旁的心思,更叫顺治忌惮。
贵太妃一时间被博果尔的话将住,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心里也萌生出一股退意来。
她谋划许久,但如今看来却是一场空,压根没有一人肯信,可若是现在放弃,昭宁又会放过她吗?
贵太妃举棋不定,抬头看向昭宁,昭宁也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几分嘲讽,似乎在笑话她不自量力。
“我是没见过以前的皇后,但,吉雅是她的贴身婢女,是与她最为相熟之人,吉雅的话,怎么不能信了?”
贵太妃语气稍缓,但却还是咬牙硬挺着,“既然你们都觉得是我弄错了,那我也想问问皇后,那为何吉雅会咬定了你不是她的主子?”
“这个问题,贵太妃应该问吉雅,而不是问我吧?”
昭宁将目光转向吉雅,“吉雅,你说说看,为何你昏迷许久,一醒来还未曾见过我,就一口咬定我不是你的格格?”
这几天昭宁一直在琢磨着这件事,其中最大的破绽便是此处。
贵太妃也太急了,既然手里有吉雅这张底牌,为何不等吉雅回到她身边伺候些时日再叫吉雅揭穿她?
她们这般急切,倒是叫人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啊。
第70章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投向了吉雅,可此时的吉雅却看起来不太对劲。
刚刚被抬出来的时候,她虽然瘦弱不能动弹,但至少精神看起来是很好的,眼神明亮面色潮红,说话声音也洪亮。
可此时再去看她,却是一头虚汗,面色苍白,瘫软在藤椅上半闭着眼睛,一副随时都会晕过去的模样。
“太医不是说她已经没事了吗?”
太后疑惑的开口说道,“苏茉儿,去把给她诊治的太医叫来再看看。”
昭宁心里觉得奇怪,拦了一下:“皇额娘,不如传李太医过来瞧瞧吧。”
李太医三个字一出,贵太妃神色瞬间不对劲了。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李太医是给皇上太后诊治的太医,怎么能给一个奴才看病?”
贵太妃斥道,“如今皇后娘娘靠收买人心宫权在握,当真是威风,竟是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听了贵太妃的话,静妃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贵太妃还真的是个能人啊,尚方院的人都挡不住消息往您屋里送,”
静妃边笑便说,“这宫里还有您不知道的事儿吗?”
在场的都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吉雅跟贵太妃一直在唱双簧呢?
她一直被封在后殿,尚能控制住在耳房中的吉雅,如今又脱口而出昭宁收买人心,可见所谓的封宫,封住了她的人,却没能封住她的耳朵。
静妃的话让贵太妃的脸色更加难看,但却无法反驳,只能恨恨的瞪着静妃,暗恼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
“别的事暂且不急着论,还是先传李太医来救人吧。”
昭宁眼看着吉雅不对劲,出言继续道。
顺治嗯了一声,挥手叫林升去喊人,不多时,李太医便匆匆而到。
贵太妃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那就是李太医原是专门给顺治和太后请脉的太医,医术甚是高超,就是性子太直了,管不了事,只一心专研医术,在太医院里也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李太医并不在意自己的病人是天子还是奴才,进了殿行了礼之后,就直接蹲在吉雅的身边,认真查看她的情况。
这一看,却是神情瞬间凝重,立刻掏出了银针在吉雅的头上连下三针,然后转身拱手道:
“回皇上,这位姑娘情况不太好,还是找个地方让她躺下来,让臣好生给她诊治吧。”
“能治得好吗?”顺治直接问道。
李太医却摇了摇头:“臣没有把握,只能想法子暂时稳住她的情况,但她还会陷入昏睡的状态,至于能撑多久,臣也说不准。”
“今儿给她诊治的太医不是说她已无大碍了吗?”
太后不解,“怎么这会儿又说不行了?”
贵太妃突然看向昭宁,咬牙道:“定然是你见她要揭穿你,所以对她下了杀手,想要她永远闭嘴的!”
昭宁只觉得荒谬可笑。
怪不得顺治说有人会狗急跳墙,就这说辞,是人能想出来的吗?
自始至终,她都没靠近过吉雅,难不成真当她是妖怪,能隔空杀人?
昭宁懒的搭理贵太妃,可顺治却怒斥道:“贵太妃,你要是一而再的挑战朕的底线,就别怪朕不念旧情了!”
贵太妃不甘心,还想再说,却被博果尔拉住的衣摆。
博果尔哀求道:“额娘,您别再闹了,事到如今您再闹下去,又有何益处?求您了,您别再说了。”
贵太妃终是忍不住给了博果尔一巴掌,博果尔硬生生的受了,却坚决不肯松开手,依旧直勾勾的看着贵太妃,满眼哀求。
贵太妃也就是心里一口气撑着,见儿子如此,她这口气却是有些撑不住了。
其实她又何尝不明白现在的情况对她极为不利呢?
可就算她现在认输了,已经做下的事情就能不被计较了吗?
她认或不认,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也只有她这个傻儿子会觉得,只要肯认错,就能得到宽恕。
此时昭宁的注意力却不在贵太妃母子身上,而是对着李太医问道:“李太医,你可知道有什么法子能让一个昏迷数月的人醒过来?”
李太医沉吟了一会儿,答道:“回皇后娘娘,若是服用特殊药物并辅以银针刺激,确实有可能成功,但这么做对病人的损伤极大,便是醒过来也支撑不了多久,一旦停了药和针,就会——”
他话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转向吉雅,认真的再次把了脉,惊疑的说道:“就会像这位姑娘这样。”
“看来太医院里还真的是人才辈出啊,”
顺治冷哼一声,“去叫人将那两个给吉雅诊治的太医拘起来,问清楚是受何人指使的。”
其实不用问,所有人心里都已经有了答案。
贵太妃再也撑不住了,往后坐倒在椅子上,博果尔伸手握住贵太妃满是冷汗的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太医既然知道这方法,如今可还有别的法子能维持效果,叫她再清醒些时候吗?”
昭宁继续问道。
李太医踌躇了一下,颇有些犹豫的答道:“回皇后娘娘,确实有个法子,但,但需要用到些禁药,而且用过之后,这位姑娘会非常痛苦,您确定要用吗?”
昭宁并不是很确定。
她想让吉雅清醒过来,只是为了让吉雅能当面指认贵太妃,但听李太医这么说,她又有些迟疑了。
“又心软了?”
顺治无奈的轻叹了一声,“你啊你,莫不是用豆腐做的心,这等背主的奴才,便是千刀万剐也是应当,你还替她操什么心。”
昭宁摇头道:“我不是心软,只是在想有没有必要。李太医既然说了是禁药,自然还是不用为好,只是不知道如今已有的证据,可能还我清白?”
“我若是你,就叫李太医用药,”
静妃开口劝道,“你一时手下留情,少了这关键的证词,可能就会给自己留下后患,乌仁图娅,别做叫自己后悔的事儿。”
昭宁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时代的世界观。
这是皇权至上的封建时代,不是法治社会,一个背主奴才的死活不会有法律来审判,而是完全取决于她的主子。
“李太医,就按你说的办吧。”
顺治终究没舍得叫昭宁来说出这句话,“需要什么药,你只管说,朕要她清醒过来,亲口承认自己做过的恶事。”
李太医应了一声,然后对着太后道:“还请太后赐药。”
太后看向苏茉儿,苏茉儿点头离去。
“太后,皇上,皇后,等会用药的场面怕是不太好看,需要的时间也比较长,而这位姑娘如今不太方便挪动,还是请您们先换个地方等候吧。”
李太医便是如此,什么话都直说。
太后对着昭宁伸出了手道:“皇后陪我去后面歇歇吧,贵太妃先押回去,博果尔,陪着你额娘。”
昭宁起身上前扶起太后,往外走去,临走时还不忘看了顺治一眼。
顺治对她点了点头,叫她安心。
博果尔站了起来,也看向顺治,顺治却没有看他。
博果尔心中一凉,知道这是连求情都不许了,此时尚方院的人也已经进来,博果尔只能扶起贵太妃,跟着离去。
静妃却是没动,饶有兴致的坐在一旁,还对着顺治挥了挥手道:“皇上自便吧,我留下来看着。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手段,倒是想涨涨见识呢。”
顺治厌恶的皱了皱眉头,若非静妃今日一直帮着昭宁,他早就斥责出口了。
“随你。”
顺治不想跟静妃待在一起,终是只留下两个字,也追着昭宁和太后而去。
徒留下静妃一个人含笑看着苏茉儿送来的药,微微露出一抹冷笑——
禁药啊,这可是个难得的好东西。
……
贵太妃回到后殿以后,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博果尔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头顶上生出的几丝白发,只觉得数月不见,额娘苍老了许多。
“额娘,我想上战场去。”
博果尔突然开口说道。
贵太妃一惊:“你上什么战场,是不是朝中有人为难你了?你可是襄亲王,怎么也轮不到你上战场啊!”
“没人为难我,是我自己想去的,”
博果尔向前几步,跪倒在贵太妃的膝前,“额娘,我若是能得了军功,就求皇上让您出宫去我府上,这样您就不会孤单了。”
这个念头其实在博果尔的脑海中盘旋了许久了,只是一直没敢说出口。
而今日见到贵太妃的所言所行,却是叫他彻底下定了决心。
若是一直让额娘留在宫里,这样的事情怕是会层出不穷的,总有一天,会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劝不住额娘,所以只能想出这般釜底抽薪的法子,只要让额娘远离紫禁城,她应该就不会再整日里算计这些了吧?
贵太妃抬手摸着博果尔的头顶,眼泪潸然而下。
孤单,是啊,她就是很孤单,很寂寞。
她这一生嫁过两个人,但这两个人都不爱她。
她看似尊荣,却始终低人一头,她想要的从来就得不到。
“博果尔,别为了额娘去做傻事,不值得,”
贵太妃始终还是舍不得儿子的,“战场凶险,你年纪还太小,现在还不是好时机。听额娘的话,好好上朝学本事,等你再大些,真的有能力领兵了,再去求皇上,他,他终究还是心疼你的。”
贵太妃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否则也不敢一直惹事,完全不怕连累到儿子。
都说皇家亲缘浅薄,但她这傻儿子天性纯善,却是实打实的得了太后和顺治的疼爱的。
只要他好好的,总有一天会长成翱翔天际的雄鹰,决不能为了她提前弄伤了翅膀。
“额娘,您别怕,等会儿我就去帮您求情,您说的对,皇上他很疼我的,肯定会原谅您的。”
博果尔伏在贵太妃的膝头,“只是您能不能答应我,从今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额娘,皇嫂与您又没什么瓜葛,您便是斗倒了她又能如何呢?左不过就是科尔沁再送来个新皇后,真的就比皇嫂强吗?”
博果尔的眼前又浮现出藏在心底深处的那温柔的笑颜,“皇嫂心性善良,对待后宫嫔妃尚且公平,更何况是对额娘您这个太妃呢?我相信她决计不会为难您的,您好好的在宫里等着我接您出宫享福,好不好?”
博果尔这话说的太过天真,天真的贵太妃都不忍驳斥。
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就算昭宁当真如博果尔所说的善良,皇上和太后也不会饶了她的。
可是这话贵太妃不想跟儿子说,今日之后,不知他们母子何时才能再见,她如今只想好好的跟他说说话。
“来,起来,”
贵太妃难得的慈和,“去拿个凳子过来坐着,额娘有话要嘱咐你。”
博果尔自是顺着贵太妃,当真搬了凳子过来坐着,听着贵太妃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你那个福晋虽然额娘不喜欢,但若是你喜欢她就好好对人家,争取早些生下嫡子,府里才安定。”
“你既然不想早立侧福晋那也随你,但总还是要有几个侍妾的,不然传出去对你媳妇儿的名声不好。”
“不过女人多了,府里是非就多,那些个出身不好的,叫她们伺候可以,不要叫她们有子嗣,这女人一旦有了子嗣,心就大了,你孩子的额娘,至少也得是正经选秀出来的格格,才能教好孩子。”
“你媳妇年轻舍不下脸面,有些事你得替她撑着,但也不能太惯着她,该立规矩的时候你也得立好规矩,别叫她爬到你的头顶上去。”
贵太妃说来说去,说的都是博果尔后宅妻妾之事。
这些事本来她并不急着说,应是日后直接讲给董鄂婉心说,可如今贵太妃却是觉得恐怕几年内很难再见到儿子媳妇了,故而才忍不住说给博果尔听。
博果尔其实并没走心,表面上应着,心里还是在盘算着一会儿应该如何替贵太妃求情。
虽然顺治摆出了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样,可他还是不能放弃,他的九哥心软,他吃些苦头,说不定就能成了。
母子两个各怀心事,但是一说一应,很是温馨,话还没说尽,门口却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动静。
静妃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宫女,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是一些点心之类的,还有一壶奶茶。
“李太医说还得一两个时辰,太后让我给你们送些吃的过来。”
静妃面无表情的说道。
贵太妃冷哼一声:“叫你送吃的,怕是没安什么好心吧。怎么着,想毒死我们母子两个好落下个清净吗?”
“爱吃不吃,不吃就饿着,左右饿上几顿也死不了人。”
静妃嘲讽到,“若不是太后顾念旧情,乌仁图娅又心软,难道你以为现在还有人管你们饿不饿?贵太妃,有本事你就把这些都砸了,我倒要看看,皇上还能不能忍着你。”
贵太妃最受不得激将,抬手就要去砸,却被博果尔拦住了。
博果尔还想着求情,自然不敢现在再惹太后和顺治不快,赶忙道:“多谢静妃娘娘,也请您代我们母子多谢皇额娘和皇嫂。”
说罢,先拿起一块点心了,见没人阻拦,便咬了一口咽下,然后才将另一块点心递给贵太妃道:“额娘吃些垫垫吧。”
若是博果尔不在,贵太妃是说什么都不会吃的。
但如今见跟着静妃过来的是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对于博果尔要吃并没有阻拦的意思,便知道这些吃食定然是无害的。
博果尔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太后和皇上是不会伤害他的。
贵太妃也算是有了台阶下,接过来吃了起来,博果尔又去给她倒奶茶,贵太妃却摆了摆手道:“我不想喝这个,腻歪,我还是喝茶吧。”
听到贵太妃这话,静妃微微握紧了拳头,她正想着再说些什么让贵太妃喝下奶茶,却见博果尔竟是将那杯奶茶仰头喝掉了。
静妃的瞳孔瞬间一缩,脚下踉跄了几步,倒在身后的宫女怀中。
贵太妃大惊,立刻问道:“你是不是往奶茶里放东西了?!太医,太医呢!”
博果尔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赶紧拉住贵太妃道:“额娘,您别急,我没事的。皇额娘若是要赐药,又怎么偷偷摸摸的叫人送来,您多心了。”
贵太妃却是慌了神,急道:“太后当然不会,但是静妃会!快吐出来,快点!”
静妃缓过神来,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报应啊报应,博果尔,我没想害你,可谁叫你是她儿子呢?你是替她受的罪,你要恨就恨她吧!”
静妃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了。
博果尔赶紧干呕了起来,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跟着的宫女们见状不妙,立刻出去喊人,贵太妃则是慌忙的去端桌子上的茶壶,让博果尔灌下去好能吐出来。
昭宁扶着太后匆匆赶来的时候,李太医已经在给博果尔诊脉了。
知道博果尔可能误喝了什么东西,李太医先给用了催吐的药丸,博果尔吐了个翻江倒海,此时脸色苍白,看起来虚弱得很。
贵太妃再没了往日的嚣张,整个人惊慌的浑身发抖,缩在床脚不停的流眼泪,却又不敢哭出声,生怕影响到李太医。
而静妃被几个宫女堵在一角,却是不停的冷笑。
“孟古青,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太后气得跺脚,“博果尔对你一向敬重,又何时得罪过你?你到底下了什么药,还不赶紧说出来,叫太医救他啊!”
静妃的眼睛里含着眼泪,脑海中亦是浮现着与博果尔相处的片段,她刚来宫里的时候,博果尔还是个孩子,整日里追着她叫皇嫂,还曾陪她策马打猎。
即便是她最落魄的时候,他也未曾落井下石,还偷偷叫人给她送吃的用的,所以她对博果尔,从未有过恨意。
“我没想害他,我只准备了一个杯子,就是不想叫他也喝那奶茶,”
静妃哭道,“可他明明已经递给了贵太妃,却又拿回来自己喝了,我,我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姑姑,您现在只说里面到底放了什么药,”
昭宁蹲下来握住静妃的手,“有太医在,还来得及,您既然不想害他,就赶紧让太医救他啊!”
静妃咬了咬牙,从身上摸出来一个药瓶递给昭宁,昭宁立刻起身,也顾不得礼仪,直接跑到床前,交给了李太医。
“李太医,快看看这是什么药!”
昭宁期盼的看着李太医,她觉得,以静妃的处境,应该拿不到什么剧毒之物,李太医医术高明,应该会有办法的。
可李太医的脸色却黑的厉害,皱紧的眉头没有一丝放松的意思。
“这是,前朝秘药,”
李太医一字一句的说道,“正是被禁的那一种,在宫里只有太后那里还有几瓶。”
太后倏然一惊,若不是宫女们紧紧扶着,差点直接坐倒在地上。
这不是别的药,正是她用来赐死悼妃的秘药!
贵太妃瞬间崩溃,瘫软在地上,顺治一脚踢翻了地上的小几,怒道:“这种东西怎么会到了静妃手上!”
只有昭宁不知秘药是什么,依旧问道:“不管是什么药,李太医,你可能解?”
李太医深深的一叹:“臣无能,只是刚入京的时候见过一次,未曾有机会研究过解法,但若还有此药,臣可以试一试,只是并没有任何把握。”
“有,还有,苏茉儿,快,快去拿来!”
太后也在颤抖,“李太医啊,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治好襄亲王啊!”
李太医心里着实没有把握,实在是不敢答应,见他这样,所有人也都心里有数了。
“李太医,我还能活多久?”
博果尔突然开口问道。
顺治立刻斥道:“胡说什么,不过是秘药而已,谁告诉你这药能死人了?”
博果尔自是不信,摇头道:“皇上又何必骗我,若当真无碍,你们又怎么会这般紧张?李太医,有什么话你直言便是了,我受得住。”
顺治警告的瞪了一眼李太医,李太医沉吟了一下道:“若臣说无碍,王爷也不会信,但臣查王爷脉象,您服下的剂量并不多,又及时吐了出来,所以暂时也不会太严重,而且尚有此药,总还能坚持一些时日的。”
李太医拱了拱手道:“王爷放心,臣会仔细掂量用量的,只要不多用,您不会觉得不适的。”
李太医一向实诚,他这么说,博果尔顿时松了一口气,点头道:“那就烦劳李太医了。”
昭宁却没能松下这口气。
李太医这说辞让她有一些不太好的联想。
这秘药到底是什么,竟然成瘾性这么大,只用了一次便不能断药了?
更何况,这药是静妃下的。
联想到悼妃的死,昭宁心里一片冰冷——
这秘药,恐怕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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