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夜晚有些凉,月明星稀。
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屋内却如死一般寂静。
过了许久,随着殷月离敲了敲桌面,屋内众人才终于回过神来。
“你刚刚说,王妃有身孕了?”
柳遥一抖,差点也跟着坐在地上。
“是,是,”假扮成算命先生的刺客连忙点头,“的确有一月身孕了,求王爷饶小人一命。”
柳遥眼前发黑,心底忍不住后悔。
他错了,他就不应该在街上随便找一个人来陪自己演戏。
他最初的计划,的确是想要按照书中的办法,假装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好让殷月离对人世间产生留恋。
可在计划开始之前,他就已经后悔了,骗人总归是不好的,何况是孩子这么重要的事情。
然而柳遥这边放弃了,对方却显然并没有放弃,而且居然还是个刺客。
殷月离眉心微皱,似乎也有些迷惑,“你不是刺客吗,我以为你应该不会怕死才对。”
中年刺客汗都要下来了,他的确不怕死没错。但自从刚刚开始,他便落入了一种诡异的恐惧之中,让他几乎陷入疯癫。
不,或许他已经疯了。
刺客将头磕得砰砰作响,“求王爷饶命,小人什么都说,王妃请的算命先生其实另有其人,小人杀了他,假扮了他的身份混进王府。”
“还有,派小人来的其实是总管陶公公,他手里握着小人爹娘的性命,以此逼迫小人杀了王爷,之后再嫁祸给王妃。”
柳遥:“……”他招谁惹谁了。
“哦。”殷月离点点头。
他与陶公公并无仇怨,想来这背后应该还有其他的主谋之人。
不过有一点奇怪,殷月离望着瑟瑟发抖的刺客,“你说王妃有身孕了,我为何要饶了你的性命?”
刺客表情空白,他也是被吓糊涂了,所以才脱口而出的。
“那个,因为王爷要有小世子了,杀人……不吉利?”
咳!
守在一旁的邵管家低头忍笑。
殷月离估计也有些无语了,不耐烦摆了摆手,让邵蒙将人拖出去,不要放在屋中
碍眼。
“王爷,可要直接将人处置了?”将刺客拖出去之前,邵蒙多嘴问了一句。
殷月离犹豫片刻,认真问,“杀人真的会不吉利吗?”
邵蒙沉默不语。
“罢了,”殷月离揉揉眉心,“打断手脚,随便找个地方关起来吧。”
闲杂人等都已经退了出去,屋内只留下柳遥与殷月离两人,四周顿时变得安静。
柳遥尴尬举着茶盏,殷月离则将椅子挪近,低头盯着柳遥的肚子,仿佛在打量什么新奇的物件。
“我,我饿了,先吃饭吧。”
“你真的有身孕了?”
两人几乎一同开口,柳遥差点被茶水呛到,涨红着脸道,“我怎么知道,你也瞧见了,那个算命先生是假的,谁知道他究竟有没有说实话。”
殷月离思忖片刻,也觉得有道理,“也是,那便找府里的御医过来看看吧。”
“好。”柳遥点头,心底默默祈祷这件事能快点过去。
今日钟御医刚好在惠王府里当值,听到传唤很快便赶了过来。
得知自己要给柳遥诊脉也不惊讶,只半跪在地上,拿了丝帕隔在柳遥的手腕上面,眉心紧锁,半晌都没有说话。
“到底如何?”许久都没等到回音,殷月离忍不住催促道。
“回王爷的话,”钟御医将帕子拿开,恭恭敬敬朝殷月离行了一礼,“王妃身体康健,除了有些消瘦外,并无其他问题,不过是否有身孕……”
“恕下官才疏学浅,眼下还无法完全确定。”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无法确定是怎么回事。
大约看出殷月离面色不善,钟御医连忙补充道,“恕下官直言,王爷与王妃上回同房,应该是不到一月之前吧,孕期不满一月,的确有可能出现脉象模糊的情况。”
“保险起见,不如先让王妃调养好身体。等再过半月或者一月之后,再让御医过来请脉,到时应当就能有准确的答案了。”
柳遥一脸懵逼,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身孕了。
“那就照钟御医所说,给王妃开些调养身体的汤药吧。”殷月离终于点头,显然已经信了对方的说辞。
因为担心
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殷月离将钟御医单独叫到外间去说话,留下柳遥自己对着桌上的点心发呆。
片刻,胖丫鬟小心翼翼走了过来,借着给他倒茶的空隙,压低声音道。
“王妃放心吧,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柳遥莫名其妙,什么办妥了。
胖丫鬟嘿嘿一笑,有些得意道,“王妃不知道吧,钟御医其实是奴婢的叔父,一直照顾奴婢长大的,不过刚才那算命先生真是吓死人了,多亏奴婢反应快,及时借传唤的工夫求了叔父过来帮忙。”
“等等!”柳遥捂着额头,捋了下前因后果,“你说钟御医是你的叔父,所以他刚刚也是骗人的,我其实并没有身孕,他是为了帮我才和月离说了谎话?”
“王妃不用谢奴婢,”胖丫鬟笑容憨厚,“之前奴婢打碎了琉璃盏,是王妃帮忙求情才没有受到责罚,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柳遥:“……”救命。
柳遥有气无力扶住桌面,“那之后……”
胖丫鬟一副完全理解的模样,“奴婢明白,王妃是为了争宠才这么做的,没关系,孕期不到一月原本就瞧不准,奴婢叔父也不算完全说了假话,只要王妃能在这一月内怀上小世子,不就万事大吉了。”
见鬼的争宠。
整个王府后宅只有他一个,他要和谁争宠去?
柳遥头痛欲裂,不过事情总归是因自己而起,怪不得旁人,柳遥安抚了胖丫鬟,让她保守好秘密,绝对不能和外人说起此事。
虽然事情乱糟糟的,但转念想一想,柳遥就发现眼前的情况似乎正合了自己最初的计划。
第一,殷月离的确误会他眼下已经有了身孕。
第二,因为钟御医的话并没有说死,所以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而接下来要做的也十分简单,只要他能在期限之内弄假成真,那么无论殷月离的误会也好,钟御医和胖丫鬟可能受到的罪责也好,都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就是还有一件事,柳遥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以殷月离如今的状态,真的能行吗。
能不能行,试一下就知道了!
柳遥深吸口气,叫小厮将木桶搬来,倒上热水,自己则换上最能显出腰
身的衣裳,视死如归地迈进了卧房。
王府其实有专门用来沐浴的房间,里面地龙烧得很热,窗外景色也好,往常柳遥都喜欢到那边去梳洗沐浴。
反观卧房这边,虽然房间宽敞,放下木桶也绰绰有余,但到底位置不对,还需要将中间的屏风搬开。
以至于多了木桶之后,整个房间都显得有些怪异。
殷月离刚从钟御医那边回来,进到卧房先是一愣,之后望向柳遥,“怎么忽然要在这里沐浴了?”
“哦,外面太冷了,不是,”柳遥磕磕绊绊,“我的意思是,我有点累了,不想走太远,就想着干脆在屋里洗了。”
殷月离迟疑着点头,也没多想,只去旁边换下外衣,拿了本闲书坐在矮榻上翻看。
柳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布料柔软,薄如蝉翼,隐约能透出里面的皮肤。按理来说对方应该能注意到才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柳遥不肯泄气,再接再厉。
“哎,这水好像有些烫。”柳遥衣袖落下,手臂浸在水里,轻轻惊呼了一声。
殷月离终于从书本挪开视线,不过也只瞥了他一眼,便扬声召了丫鬟进来,让对方给木桶里加上冷水。
柳遥:“……”
热水变温水,柳遥也没时间再折腾了,只能先进到木桶里面,刚洗了一会儿,突然又有了主意,特意将头发弄散,半趴在木桶边上。
“月离,我头发打结了,你能过来帮我梳一下吗?”
殷月离回过头,正看到柳遥在氤氲的水汽里柔柔朝自己微笑,顿了片刻,才平稳道。
“屋里没烧地龙,水凉得快,你先洗完出来,我再帮你梳。”
柳遥:“……”气死。
白白多洗了一回澡,柳遥迅速洗完擦干,气闷从木桶里迈出来。
也许是只顾着生气了,没留心地上的水渍,脚下一滑,正要栽倒之际,忽然被人揽了过去。
殷月离已经无奈了。
他又不是傻子,柳遥这点小心思,他怎么可能会看不出。
如果事情发生在昨日,他应该会十分乐意满足对方的心愿。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柳遥疑似有了身孕,且还是最要紧的时期,一切自然只能以对方的身体为重。
“别闹。”殷月离将柳遥抱到被褥上,尽量不去看他露在外面的肩膀,用毛毯将他裹好。
“钟御医说了,你现在最多只有不到一月的身孕,必须再有三个月才能……否则很可能会伤到孩子。”
“你是因为这个?”柳遥脸颊微红,抬眼瞧他。
“不然你以为呢,”殷月离越发无奈,轻声在他耳边道,“不过今天的衣服不错,等三月之后,你可以再穿一次给我看。”
柳遥脸颊瞬间红透,心底却忍不住觉得熨帖。
正感动着,忽然感觉被褥有些古怪,仿佛藏着什么东西。
柳遥疑惑,下意识伸手掀开,顿时哗啦啦掉出一堆册子。
这些册子都不大,薄薄的一本,有些甚至只有掌心大小。
其中有几本册子被翻开,不堪入目的彩图直接倒映在两人的眼前。
柳遥:“……”
第72章
就在柳遥沉默的片刻里,殷月离的动作也凝固了。
随即忽然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捡那些册子,却被柳遥一把拦住。
柳遥的脸其实也有点红,但还是强撑着将一本册子直接翻开,举到身边人面前。
“嗯哼,这是什么,老实交代。”
殷月离无奈叹了口气,一边将其余的册子都捡了起来,扔到旁边的木桌上。
“如果说不是我放在这里的,你信吗?”
“不是你放的?”柳遥眼睛眯了眯,总算想起某件事来,“哦,是你皇兄,之前有丫鬟说,太子殿下曾经来过一次,鬼鬼祟祟的,原来竟是为了藏这些东西。”
“是,”殷月离越发无奈,“我早上与皇兄说了一些话,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所以才会将这些册子偷放进屋里。”
“说什么了?”柳遥抓住重点。
殷月离尴尬咳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没什么,就是之前的事情基本已经忙完了,他问我要不要休息两天。”
有问题。
柳遥直接扑过去,将对方的脸扳过来与自己对视,“不对,休息两天和这些册子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可以自己去问他,”殷月离与他四目相对,“你今天不累吗,早点睡吧。”
“那不行,”柳遥得寸进尺,依照刚才在册子里看到的画面,将对方按在枕头上,“我和太子不熟,你要是不告诉我的话,今晚都别想睡了。”
夜晚宫灯昏暗,因为没有防备的缘故,殷月离的衣领有些乱,露出干净的侧颈。
柳遥心跳有些加快,忍不住低下头。然而还没等靠近,忽然被一只手按住。
“你确定?”殷月离望向他,眼眸已经变成诡异的浓黑,柳遥莫名打了个寒颤。
屋内黑影摇动,连同温度也跟着降了下来,柳遥默默收回手,却还是不肯服输。
“为,为什么不确定,我刚刚都已经洗过澡了,是你自己不愿意的!”
殷月离静静盯着他。
后背窜起一阵凉意,明明没有风,屋里的宫灯却忽然都熄灭了。
柳遥瞬间怂了,连忙乖巧躺好,自己
给自己盖紧被子,“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与你计较了。”
殷月离深吸口气,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半晌才沉着声音开口。
“你最好是真的有身孕了。”
柳遥抖了一下,努力抱紧身上的小被子。
没有灯光,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进木窗。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柳遥马上便要睡着之时,身边传来一声轻叹。
有人揉了揉他的头发,“睡吧,你不是一直想到外面去吗,正好最近天气不错,明天早点起来,我带你到京城郊外去。”
京城郊外?
柳遥一阵开心,来京城这么久,他早就想到附近转转了。
可惜到底抵不过睡意,还没来得及点头,便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柳遥翻了下床铺,发现所有的小册子都已经不见了,顿时跳起来扑到殷月离身上。
“那些册子呢,你不会都悄悄扔了把?”
殷月离神情淡定,将一碗甜粥递到他手里,“出城的马车已经备好了,你是要去京郊,还是要问册子的事,只能选一样。”
柳遥瞪眼,特别想说自己两个都想选。不过在对方的注视下,最后也只能乖乖坐下。
“那我要在外面过夜,多玩儿两天再回来。”
“行。”殷月离捏了下他的鼻子,将一筷子蔬菜夹到他碗里。
吃过早饭,柳遥兴冲冲上了马车,一路出了京郊。
自从来到王府柳遥就很少出门了,加上从小在西北边关长大,如今看什么都新鲜。
城外集市,酒馆,纳岩古道,还去山顶的寺庙拜了拜,吃了庙里的素斋。
一直玩儿到临近黄昏,还有些意犹未尽。
殷月离疑惑望着捧了一大堆吃食的柳遥,“你不累吗?”
玩儿一道,吃一道,他看得都有些累了。
柳遥咬了口芝麻糕,“这有什么,以前在山里的时候,冬天没有吃的东西,我和附近的叔伯婶子到山林里去打猎,经常要跑几十里的山路,那时候才是真的累呢,还总是一只猎物都打不到。”
“如今吃喝不愁,就是出来转一转,有什么可累的。”
殷月离想起对方在山里住的那些日子,眸光微暗,忍不住有些心疼,伸手将他揽住,似乎欲言又止。
“没事,都过去了,”柳遥当然明白他想说什么,不在意地笑了笑,顺手塞了块糕点给他,“我现在有你呢,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嗯。”殷月离没再多说,只低头亲了下他的眉心。
临近黄昏,自然不能在外面到处游荡了,正好有侍卫提议,说附近有个外族聚集的村落。
无论建筑还是穿着都与其他地方迥然不同,十分有特色。
“外族?”殷月离不解。
“就是羌吾和南岐,”侍卫回道,“不过说是外族,村子这些年里经常与外界通婚,血统已经有些混杂了。所以并不排斥外地人的进入,这两日刚好是他们的祭神节,主子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过去瞧瞧。”
柳遥跃跃欲试,双眼亮晶晶望着身边人。
殷月离只能揉了揉他的脑袋,叫侍卫调转马车的方向。
毕竟是外族聚集的村落,名叫「释竹」的小村子的确不同于柳遥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村内的建筑并不高,却大量使用了竹子和青砖,仿佛一棵棵长在林中的青笋。
道路两旁,不论男女老少都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裳,露出胳膊和小腿,腰间的银铃随着走路的步伐叮当作响。
“我想……”
看到有卖衣裳和铃铛的小商贩,柳遥还没等说完,就被身边人一把拉了回去。
“不许穿。”殷月离语气坚定。
“为什么,”柳遥抬头问,“我看那边几个外乡人,不是也换了和他们一样的衣服。”
而且只露了胳膊和小腿,上面还有流苏挡着,柳遥觉得这应该不算太过分吧。
殷月离已经无奈了,给他指了指旁边,“那是男子穿的衣裳,你看后面的姑娘和小哥儿。”
柳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然后瞬间就明白了。
外族的姑娘十分开放,裙摆极短,上面绑着精致的银铃,小哥儿则更是夸张,几乎将整个后脊都露了出来,明晃晃朝周围人展示自己后颈上的花印。
“哎,”柳遥眼睛转了转,忽然趴在身边人的耳畔,“不如我买一套,回去穿给你看怎么样?”
殷月离瞬间呛咳了一声,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还有那个铃铛也买一串,感觉挂在身上应该会很好看。”柳遥继续笑眯眯。
“当然,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殷月离:“……”
殷月离:“多买几件。”
买完了衣裳,柳遥又看中几个卖饰品的摊位。按理来说,他日常是不习惯穿戴各种金银玉饰的。
然而这个外族集市上卖的饰品却与别处不同,造型多以小动物为主,其中一条雕刻成小猫形状的手串尤其好看。
上面的银质白猫憨态可掬,似乎正在舔爪子,搭配着被雕成绣球模样的红色玛瑙,更显得活泼可爱。
“喜欢就买吧。”难得见柳遥有喜欢的饰品,殷月离凑过来道。
“嗯。”柳遥开心地点点头,捡起那条手串,正要问摊主多少银子,忽然听到一阵破空声响。
一支带着暗蓝幽光的羽箭朝着两人射来。
“王爷!”不知哪个侍卫扬声高喊,柳遥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殷月离一把拽了过去。
“集市人太多了,”有侍卫急着道,“还请主子向村外移动,那里有王府的马车,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殷月离表情沉凝,只轻轻颔首。
人群传来尖叫,整个集市瞬间乱成一团,脚步声,哭泣声。
柳遥耳边一阵嗡鸣,忽然想起之前在王府发生的那场刺杀,他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了,却原来并没有结束。
柳遥忍不住开始后悔,自己就不该贪图玩乐,将殷月离带到城外,以至于两人一起陷入危险。
之后的羽箭都被侍卫挡了下来,柳遥被殷月离护在怀里艰难越过人群,一个孩子大概是与家人走散了,哭喊着朝柳遥这边扑来。
“小心!”侍卫冲过来阻拦。
柳遥下意识接住那个孩子,却没留意对方手中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刃直朝着自己刺来。
柳遥呼吸都停住了,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血水滴答落在地上,浸湿了柳遥的衣袖,却是从身边人胸前淌下的。
“月离?”柳遥几乎无法站稳。
“原来是这样。”像是没有痛感一般,殷月离神色平淡,伸手将胸前的短刀拔了出来。
“过去宫里的那些传言,竟然都是真的。”
庞大的记忆涌入,殷月离安静站在原地,浓黑的眼眸里漫过淡淡的血色。
明明才刚入秋,周围的空气却仿佛已经被冰冻,圆月高悬,数不尽的黑影在地上游动。
黑影经过之处,所有参加祭神节的村民全都趴伏了下来,脸上带着狂热,口中念着不明意义的祷辞。
越来越多的惨叫声传来,躲藏在暗处的刺客根本来不及逃命,便已经被黑影倒悬在了半空。
鲜血流淌而出,越过集市和人群,终于流到柳遥的脚下。
不只是刺客,几名逃跑不及的外乡人也都跌坐在了地上,眼里满是恐惧。
殷月离却只淡漠盯着这些人,仿佛打量微不足道的蝼蚁。
柳遥顾不上害怕,紧紧抓住身边人的衣袖,用颤抖的嗓音开口。
“月离,我肚子好痛。”
第73章 番外十三 二十年前的if线(六)
随着柳遥的话音,周围瞬间变得安静,所有游动的黑影都停了下来。
殷月离回过头,眸色依旧血红,却只是静静望着他。
柳遥破罐子破摔,干脆捂住肚子,做出痛苦的表情,“好疼,月离,是不是孩子出什么问题了?”
“你捂错位置了,应该更往下一点。”
“呃?”柳遥低头看了眼自己按住的胃部,顿时尴尬。
诡异的黑影散去,侍卫们回过神来,开始疏散混乱的人群,原本热闹的集市瞬间变得空荡。
殷月离摸了摸他的脸颊,目光多了一丝温度,“真的肚子痛?”
“没。”眼前人的声音太过温柔,柳遥羞愧摇头,“没有肚子痛,也没有身孕,都是骗你的。”
殷月离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捏了一下他的鼻子,“这种事也敢说谎,等回去再和你算账……不过今日还有别的事情。”
“走吧,”殷月离拉着他朝村外走去,“已经是第二次了,他不该每次都想要将你也牵扯进来。”
“他?你已经知道这两次的刺客是谁派来的了。”柳遥皱了皱鼻子,乖乖被他拉着。
上回假扮成算命先生的刺客说自己是陶公公派来的。
只是大承朝中太监并无实权,即便对方和殷月离有什么仇怨,应该也不敢亲自买凶才对,这背后必定还有其他更大的主谋。
可陶公公是宫里的太监总管,比他更大的主谋,难道还是皇帝不成?
殷月离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拉着柳遥一起坐上了马车。
京城戌时五刻便会敲响暮鼓,关闭城门,两人乘坐的马车却一路顺畅,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便进到了城内。
街道上已经看不到多少行人,黑影弥漫在马车四周,柳遥战战兢兢,下意识抓住身边人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皇宫,”殷月离神色平静,“你来京城已经有些时日了,却从来没有去过皇宫,我带你进去看看。”
“皇宫?”柳遥惊讶。
殷月离点头,仿佛在与他闲话家常,“两人成亲,即便仪式从简,也该拜见过双方父母才是,我母后去世的早,我带你去给父皇敬一杯茶。”
这么晚跑到宫里去敬茶,柳遥忽然想起之前的猜测。
这主谋该不会真的是皇帝吧。
“你不愿意?”殷月离问。
“愿意,”柳遥连忙颔首,“多给他敬几杯,把这些天的都补回来!”
夜色昏沉,只有一轮圆月悬挂在半空。
整个皇宫一片死寂,到处都是汤药和某种事物腐坏的味道。
柳遥提心吊胆,被殷月离拉着一直走进里间的卧房之内,守在附近的侍卫根本来不及阻拦,便已经尽数栽倒在地上。
明黄色的床帘掀起,露出一张干瘪苍老的面孔,柳遥左右看了看,又回头去看殷月离,十分确定道。
“你和你父皇长得不像。”
刚才还面如冰霜的殷月离忽然笑了下,点点头,“是不像。”
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柳遥也懒得再想太多了,干脆挽起袖子四处张望。
“茶在哪儿呢,我现在就给你父皇敬茶,敬完了早点回去睡觉。”
也许是两人说话的声音太大,床铺上传来一阵呛咳,一双浑浊的眼睛缓缓睁了开来。
眼睛的主人先是疑惑,在看清楚殷月离的时候顿时露出惊恐,“谁准你跑到皇宫来了……快点来人护驾,有刺客!”
殷月离也不说话,只安静立在床边。
月光透进窗子,病入膏肓的皇帝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已经都记起来了?废物,那些人都是废物,居然连你的凡人之躯也无法解决。”
“父皇为何要解决我,”殷月离凑近了些,“不是父皇亲自爬上止戈山,不惜使用禁术也要将我请到这里来的吗?”
“你……”皇帝又拼命呛咳了几声,想要挣扎起身,却根本连手指也无法挪动。
“你让我来到这里,让我拯救大承江山,就该清楚自己要支付的代价。”殷月离语气平缓,声音也越发平和。
“你看重的那些皇室宗亲都已经死了,你藏在宫外的两个私生子也已经死了,还有我那太子皇兄……”
殷月离将一枚已经破碎的玉佩放在皇帝的枕边。
“这双鱼佩是父皇亲自赏给他的,父皇不会不记得了吧。”
宫灯昏暗,照亮玉佩上的斑驳血迹。
“你杀了他?”盯着那染血的玉佩,皇帝声音嘶哑,“畜生,你皇兄对你那样好,你竟然连他都不肯放过!”
殷月离摇摇头,“没有什么放不放过,这只是你逆天改命原本该付出的代价。”
皇帝满心绝望。
代价,他当然知道利用邪神之力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他自以为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
只要对方能按照计划被围杀在止戈山上,他就可以请高人将对方彻底封在西北边关。
即便有什么问题,也应当影响不到京城这边。
然而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殷月离居然活着回来了。
一切都完了,皇帝重重喘了口气。
宗室死了,养在宫外的皇子死了,如今连太子也死了。
不,皇帝瞪圆了眼睛,他还有一个儿子。
“你……你也有朕的血脉,你杀了所有人,就得自己坐上这个位子!”
殷月离不解望着他,虽然也曾经短暂为人,但仍旧不懂这些凡人对于权利和千秋万代的执着。
“父皇想多了,我其实也已经死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继承不了你的皇位。”
“父皇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寿命,不如趁着临死前好好想一想,要将皇位交给哪个外姓之人吧。”
刚泡了茶水回来,恰好听见最后一句话的柳遥朝后退了退,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别走,回来!”皇帝在殷月离的背后声嘶力竭,一头栽下了床铺,形容狼狈得仿佛街边的乞丐。
皇帝已经顾不上那句只剩下半个时辰寿命的话了,这是他拼死保下来的江山,他死也不要交到旁人的手中。
“你骗朕,你分明还活着,将皇位交给外姓之人,朕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殷月离懒得再与他说话,只走到柳遥身边,神情淡淡道,“去敬茶吧,敬完了我们就回去。”
“哦好。”柳遥乖巧点头,小心翼翼走到皇帝面前,将手里的茶盏放在地上,十分诚恳道。
“抱歉父皇,成亲这么久才来给您敬茶。不过您不用担心,虽然月离已经死了,呼吸和心跳也都没了,但我会好好
和他过日子的,您安心养病,就不要想太多了。”
皇帝不敢置信望着他,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死了过去。
柳遥犹豫了片刻,将茶盏推到他嘴边,就当是已经敬过茶了。
从皇宫里出来,两人一路往皇城外走去,柳遥惴惴不安,不断打量身边人的脸色,心底装了一肚子的疑问,却偏偏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倒是殷月离先开口问道。
“成亲那天,你喝醉了,我发现你没了呼吸。”柳遥斟酌着字句,将自己看的那本书,还有为何要假装有孕的事也都一并说了出来。
“这样。”殷月离点点头,没再多言。
留下柳遥百爪挠心。
这样,这样是哪样?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方真的已经死了吗,那为何还能像常人一样活动。
还有之前他也听过京中的传言,说殷月离是邪神转世,莫非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邪神啊。
柳遥仔细打量,怎么瞧也觉得不太像。
“皇兄没死,那玉佩是他自己打碎的。”似乎看出柳遥的疑惑,殷月离忽然道。
“关于我身世的故事有些长,等回去后再慢慢与你解释,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只要你还在我的身边,我就永远都是我。”
虽然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但柳遥却感觉一下子安下心来。
轻轻「嗯」了一声,伸手将对方拉紧。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行了多久,也或许是终于放松下来的缘故,疲惫与困倦一齐袭来,让柳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然而刚走到王府门外,殷月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
柳遥揉了揉眼睛,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那个人是谁,就已经被对方带下了马车,往城西一片树林里走去。
已经是傍晚,柳遥困得不行,几乎被身边人拖着往前走,等再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一间草庐外面。
树上的灯笼发出幽暗的光亮,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正站在灯笼下面,似乎早已预见两人的到来。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殷月离问。
黑影在林
中游动,草木瞬间枯萎,地上也结了薄薄的冰霜。
仿佛下一刻便要将眼前的书生卷入其中。
要杀人?柳遥还迷糊着,以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连忙扯住身边人的衣袖。
书生目光温和,像是并不畏惧身周的黑影,“没有遗言,能死在您的手中是我的荣幸。可如果您肯放了我,我便送您一样东西。”
殷月离望着他没有说话。
“放心,我如今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最多只剩下几年的寿命。即便您不杀我,我也会寻个地方自行了断的。”书生补充道。
柳遥努力打起精神,但还是觉得困倦,恍惚间似乎小睡了片刻。
“圣祖金符是我师门圣物,有了这个,便可以帮柳公子改变体质,让他以凡人之躯孕育邪神子嗣。如此一来,您便能借由这一层关系,让他拥有和您同等的寿命。”
“怎么做?”眸中的血色褪去,殷月离犹豫片刻,终于收回脚下的黑影。
像是早预料到对方的回答,书生露出笑容,从怀中取出一张古旧的符纸。
“将这符纸放在他的眉心上,然后正常同房就可以了。”
书生抓了抓脸颊,神情有些尴尬,“同房你会的吧?”
殷月离接过符纸。
临走前,书生最后道了声抱歉,拖着病入沉疴的身体消失在树林深处。
两人对话的声音好像耳边的蚊蝇,柳遥在睡梦中被吵醒,困得几乎站不住,甚至隐隐升起了一丝郁闷。
他这些天一直在紧张月离的事情,如今总算都解决了,为什么还是不能让他好好睡觉。
目送书生离开,殷月离走到柳遥身边,将那枚符纸放在他的眉心,耀眼的金光闪过,符纸化成金粉散入虚空。
柳遥眯起眼睛,被吵醒的烦闷已经升到了极点,一把揪住对面人的衣襟,提高嗓音道。
“要做什么赶紧做,我真的要睡了!”
殷月离面色迟疑,望了望四周漆黑的树林,“在这里?”
柳遥莫名其妙。
“也行。”殷月离下定决心,一把抱起柳遥,往不远处的草庐走去。
柳遥:“??”
第二日清晨,大承皇帝薨逝,太子意图将皇位让给惠王无果,不得已登上皇位。
一月之后,惠王妃被诊出了喜脉,这回是真的,可喜可贺!
第74章 番外十四 新年的访客
七夕五岁那年,临近新年,柳遥将宝宝接回了宴城,准备在家里一起过年。
距离新年还有一天,柳遥原本和小厮们正忙碌着收拾庄园,忽然接到永昭帝的来信。
说宴城有新知府到任,希望柳遥两人可以简单招待一下。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第一,这位新知府是个无神论者,坚决不信这世上还有鬼神的存在。
第二,这位新知府还带来了一批京城的工匠,将会负责止戈山陵墓所有后续的修缮事宜。
柳遥摸了摸下巴,自从上回陵墓坍塌以后,殷月离已经将里面重新修整过了。
只是某位邪神显然并不具备工匠的能力。
所谓重修,也只是将石壁简单支起来,其余都是空空荡荡。
能有专门的工匠过来修缮陵墓自然是好的,只是不信鬼神,柳遥忍不住犹豫,也不知这位新知府会不会不好相处,那到时沟通起来恐怕就有些麻烦了。
“无妨。”殷月离将试图钻进床底的小猫拎出来,丢到桌子上,一边安慰柳遥。
“他不信,我便装成普通人与他接触好了,这种坚持无神论的人灵感一般都不会太高,估计看不破幻境。”
“也行,”柳遥点点头,望向桌子上蠢蠢欲动的幼猫宝宝,“柳七夕,快点变回人形,等下我还要带你到舅公那里去呢。”
黑猫抿了抿耳朵,假装没有听见,后背弓起,试图跳到衣柜上面。
柳遥提高嗓音,“中午的肉干没有了。”
「啪叽」一声,黑猫摔在地上,迅速化形成红衣服的小娃娃,扑到柳遥身上撒娇。
柳遥无奈将他抱了起来,回头对殷月离道,“我先把七夕送到舅母那里,让她帮忙看着,等回来我们一起到城里去见那位新知府。”
殷月离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将七夕送到舅舅家里,柳遥很快回到醴泉庄。然而刚走到门外,就感觉周围气氛有些不对。
天色阴沉得厉害,浓黑的影子游荡在角落,寒意刺骨,连同整个地面都开始发出轻微的震动。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望见柳遥的身影,邵蒙快步走上前来,难得露出有些狼狈的神情。
一句「出什么事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柳遥就被黑影卷进院内,直接落进一个人的怀里。
看着身边人血色的眼眸,柳遥轻叹口气。
可以,这回不用问也知道出什么事了。
说来其实也并不复杂,距离殷月离最初尝试融合神性与人性,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五年了。
也或许是临近成功的缘故,对方身上似乎开始出现了一些退行的迹象。
比如会毫无预兆的突然转化成剥离人性的状态,这种接近于最初邪神的形态不但力量强大,且十分难以沟通,稍不留神便会酿成大祸。
地面摇晃得越发厉害,庄园的墙壁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缝,柳遥急中生智,先将人搂住亲了一下。
“怎么了,是谁惹你生气了?”
柳遥笑眯眯,看不出一点畏惧的神色。
殷月离眸色冰冷,却并没有将他放下,“你方才去哪儿了?”
“去把七夕送到舅母家里,”柳遥知道祂现在记忆混乱,所以补充了一句,“七夕是我给你生的宝宝,你不会忘了吧。”
殷月离迟疑片刻,轻轻颔首。
地面的震动终于停止了。
柳遥松了口气,小心打量周围开裂的墙壁和花坛,想着等到过年之后,估计又要重修庄园了。
正在柳遥计算重修庄园要花多少银子的时候,邵蒙忽然进来回报。
“主子,有位自称是宴城新任知府的人过来求见,还带了许多皇宫送来的年礼……可要先让他进来?”
差点忘了这一位了!
柳遥思绪转得飞快,“让知府大人回去,就说月离病了,等过几日再召他过来。”
“病了?”殷月离捏住柳遥的下颌,眼睛微微眯起,“你的意思是,我如今见不得人是吗?”
“没!”柳遥连忙摇头,心底叫苦不迭,这事情怎么都赶到一起去了。
“那人无关紧要,我今天只想和你在一起。”
虽然十分受用柳遥的亲近,但此时的殷月离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直接望向邵蒙道。
“我没病,去将人带进来吧。”
柳遥:“……”救命。
庄园坏
了可以重修,这新知府若是出什么问题了该怎么办。
虽然柳遥一直朝邵蒙使眼色,但邵蒙实在不敢违抗这种状态下的殷月离,只能先将人领了进来。
到庄园来的一共有两人,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面容端正,作普通文士打扮,一个已经年过六旬,恭敬跟在后面,似乎是名师爷。
中年文士进来先给殷月离和柳遥行了礼,之后才介绍说自己名叫武伯川,原本是在工部任职的,这回来宴城做知府,主要还是为了督办止戈山陵墓的重修事宜。
“重修陵墓的事不急,大人才刚到宴城,舟车劳顿,不如还是先休息两日吧。”柳遥拼命暗示。
“下官已经歇了半日,如今精神正好。”武伯川像是明白了什么,爽朗一笑道。
“哦,下官明白王妃的顾虑,不过还请王妃放心,惠王爷战功赫赫,曾经为大承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无论外界有何诽谤传言,下官都绝对不会相信的。”
柳遥:“……”你还不如相信了。
柳遥继续暗示,“皇上如此心急要将陵墓修好,难道大人就不觉得奇怪吗?”
边关消息闭塞,永昭帝原本并不知道陵墓塌陷一事,后来还是监察御史来边关办事,偶然路过时发现的。
从事情被发现,到武伯川直接被派往宴城,中间只隔了不到一个月,可见永昭帝对此事的重视。
“这有何奇怪,陵墓不都是要提前修建的吗,”武伯川再次拱了拱手,“还请二位不必担心,王爷隐藏身份在边关养病一事涉及皇室机密,下官只管修缮陵墓,在外绝对不会多言半句。”
“对了,”武伯川打量了下天色,“正好今日有空,如果方便的话,可否请王爷派人带下官到陵墓下面去看看,先将图纸画好,争取年后就让工匠做好开工的准备。”
“我带你去。”殷月离道。
武伯川大喜过望,“那便有劳王爷了。”
柳遥无奈叹气,只能紧紧抓住身边人,尽量不让祂搞事。
庄园内部就有通向陵墓的暗道,由殷月离带路,一行四人很快迈上了通往陵墓的石阶。
因为先前崩塌过,如今整个陵墓的结构都十分不稳定。除了整体框架还在之外,许多地方都
出现了缺失。
石阶刚走到半路,前方不远处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裂口处不断有碎石滚落。
柳遥连忙趁机道,“石阶坏了,今天应该下不去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武伯川望着深不见底的黑洞,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就在武伯川的面前,原本还在向下掉落的石块忽然飘浮起来,一点点填补上石阶缺失的部分。
武伯川嘴巴张大,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忍不住干笑道,“这陵墓里的机关,果然,果然厉害。”
柳遥拍了下身边人,让祂不要吓人。
“都已经到这里了,”武伯川擦了擦头顶的汗,强撑着道,“还是先下去吧。”
跟在他后面的师爷脸色苍白,只能握紧手中的火把。
从石阶下来后一切还算顺利,借着昏暗的火光,武伯川很快画好了陵墓上层主殿附近的图纸。
可正要起身之际,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音,漆黑的墓室之中,穿着染血盔甲的士兵整齐走来,直接与武伯川打了个照面。
殷月离挑了下眉,表示阴兵不是自己招来的。
柳遥无力扶额。
望着盔甲下面的森森白骨,师爷尖叫了一声,武伯川则狠狠吸了口凉气。
“这机关,倒是别致。”
“知府大人,时间不早了,剩下的图纸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柳遥忍不住提议。
怎么说也是永昭帝的心腹,真吓死在这里就不好了。
武伯川忙不迭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黑暗里爬出一个人来。
对,是爬来。
那人匍匐在地上,双腿都已经断了,胸口仿佛被什么利器划开,拖出长长一道血痕。
武伯川眼前发黑,这面孔不是别人,正是他从京城带来的管家,只是路上偷了他的钱财独自逃走了。
先前武伯川还很疑惑,这管家跟了他十几年,怎么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情,没想到居然……
“不是我杀了你!”身旁师爷跌倒在地上,拼命躲开爬来的管家,几乎声嘶力竭。
“是你非要和大人告发我修改账目的事,我只是推了你一把,谁知道你会从山上摔下去!”
武伯川不敢置信回过头。
这次再也坚持不住,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柳遥:“……”
殷月离语气淡淡,“他不是要给我修陵墓吗,那师爷来时杀了他的管家,我见他人还不错,所以顺便提醒一下。”
柳遥:其实你可以换个方式提醒的。
把发疯的师爷绑好,知府大人终于慢悠悠醒转过来,抓着柳遥的衣袖痛哭流涕。
“原来宫里的传言都是真的,原来王爷真的是……”
柳遥一个劲儿点头,试图将自己的衣袖抢回来,“嗯嗯嗯,对对对。”
武伯川哭得不能自已,“怪不得圣上对王爷如此看重,每次与下官说起时都泣不成声,这些年当真是苦了王爷了。”
柳遥:等等,你脑补了什么?
“还请王妃放心,”武伯川抹了把眼泪,目光坚定道,“即便豁出这条命去,下官也必定拼尽全力将陵墓修好,绝对不辜负了圣上与王爷的信任!”
望着知府大人义无反顾的背影,柳遥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殷月离同样表示疑惑,“不会吓傻了吧?”
柳遥默默望天,“可能是吧。”
不过算了,能认真修补陵墓就好,剩下的随便他去脑补吧。
忙完了图纸的事情,晚上舅母将七夕送回庄园。
穿大红衣裳的小娃娃蹦蹦跳跳跑进屋,刚瞧见地上的黑影,就「哎呀」了一声,直接变成兔子缩到了角落里面。
游动的黑影伸出触角,将小兔子拎了出来,抖了抖绒毛上的灰尘。
七夕兔子全程一动都不敢动,用力缩成一团,连长耳朵都收了起来。
“你吓到孩子了。”柳遥将晚饭的糖醋鱼端到桌上,语气无奈道。
殷月离笑了下,眼眸慢慢从血红变成浓黑,却回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虽然还需要一段时间平稳,但我的人性与神性,应该已经彻底融合了。”
柳遥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惊喜,也顾不上糖醋鱼了,连忙扑了过去。
“真的?”
“嗯,”殷月离抱住他,目光柔和,“你成功了。”
“那成功有什么奖励吗?”柳遥抬头问。
“奖励这个。”殷月离左右看了看,将七夕兔子放进柳遥的怀里。
仿佛找到依靠一般,黑兔子竖起耳朵,在柳遥的手心里讨好地蹭了蹭。
“也行。”柳遥弯起嘴角,抱着黑兔子靠在殷月离的身上。
烛火明亮,屋里满是饭菜的香气,不远处,小厨房里的舅舅和舅母小声拌嘴,讨论米糕里该放辣酱还是白糖。
门外邵蒙掸了掸肩上的积雪,和刚画好图纸的武伯川碰了下酒杯,旁边的无头小厮不知该怎么喝酒,只能举在手里,最后被庄园的车夫抢走了,两人在雪地里追打起来。
有雪花飘落下来,不知谁点燃了爆竹,在黑夜里发出噼里啪啦的震响。
又是新的一年!
(全书完)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