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番外一 进京探亲(一)
初冬时节,天寒地冻,原本并不是最适合远行的季节。
但依旧挡不住柳遥外出游玩的好心情。
人生第一次出远门,柳遥好像刚放出笼的雀鸟,每日看景觅食,几乎乐不思蜀。
去舅舅那边住了几日之后,两人一路向南,在海边城镇住了近两个月,买了临近海边的小屋,还尝试了和当地人一起出海捕鱼。
每日听海浪,吃海鲜,若不是实在受不住海边湿冷的空气,柳遥恐怕要一直住下去了。
从初冬玩儿到入春,后来玩够闹够,便干脆在京城落脚开了间香茗茶坊的分店。
虽然起初并没有花太多心思,但也许是因为风格独特的缘故,不过半月,新开的茶坊生意居然意外的红火了起来。
直等一切都安顿下来,柳遥才忽地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个,我们特意跑到京城来,好像是为了探亲的吧?”
春风吹进窗子,在满室的茶香里,柳遥推了推正在一旁算账的某人。
殷月离瞥了他一眼,抓住他作乱的那只手,毫不在意道,“是吗。”
“当然,”柳遥用力点头,“我们是来看你大哥的,不过你大哥是皇帝吧。如今应该还不清楚你活着的消息,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见到。”
报官吗,有点奇怪,还是直接花钱找合适的门路?
柳遥忍不住头痛。
别说是皇帝,他这辈子连县官都不曾见过,入宫觐见什么的,这实在超出了他有限的认知范围。
“一定要见?”殷月离微微蹙眉,像是有些不太情愿。
柳遥注意到不对,连忙补充道,“你们关系不好吗,如果实在不好就算了,我见不见其实都可以的。”
二十年前那场事故之后,几乎所有皇室宗亲都死于非命。唯独留下当年的太子,也就是殷月离一母同胞的大哥。
能让殷月离手下留情的,柳遥原本以为两人的关系应该还算不错来着。
如今看来,却显然并没有那么简单。
“并非是关系不好,”殷月离眸色浓黑,伸手摸了摸柳遥的脸颊,终于轻叹口气,“罢了,既然你想见的话,那便见见吧。”
说完继
续看账,不再开口。
柳遥满头雾水。
见,怎么见?
所以问题又绕回来了。
不过算了,能问明对方的态度也好,柳遥没再多想,转头招来邵蒙,和他商量具体该怎么见到皇上的问题。
黄昏太阳落山,天上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春雨贵如油,因为阳光不再刺眼,殷月离的脸色也跟着缓和了许多。
“我打探到皇帝的消息了,”忙碌了一天,柳遥神情兴奋地扑到祂身边,“马上就是皇帝的生辰了,就在这个月底,往年万寿节时,皇帝都会去行宫踏青,那边守卫比较松散,我们可以试试能不能在路上偶遇。”
“你的模样他应该还认得吧,如果能认出来的话那一切就都好办了。”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殷月离放下纸笔,浓黑的眸子漫过血色,侧头望向柳遥。
“你亲我一下,我现在就能让你见他。”
“啊?”柳遥一愣,下意识去看四周。
就见收拾打烊的下人全都转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柳遥脸上薄红,但还是凑近亲了对方一下。
“怎么可能,你骗我的吧?”
脸颊传来温热,殷月离心情不错,抬眸瞥了眼店外。
柳遥顺着祂的目光望过去,就看见茶坊门外,一名穿蟒袍的太监正安静立在檐下。
那太监发鬓斑白,明显已经有些年纪了,在石阶上踌躇了许久,终于战战兢兢迈进店内,朝两人叩头道。
“老奴见过惠王爷,皇上已在宫内静候多时,还请惠王爷携王妃一起,随老奴入宫觐见。”
殷月离随意颔首,并给了身边人一个「这还不简单」的眼神。
柳遥:“……”这也行?
民间常道鬼迷心窍。
总管太监陈璠觉得此刻自己也是鬼迷心窍了。
车辇一路前行,他快步跟在侧旁,脑海里却是一片混乱,不断回忆着早上发生的场景。
其实今天只是十分寻常的一日,和往日并没有任何分别。
皇帝勤政,下了朝会后来不及用早膳,依旧坐在御书房内批改当天的奏章。
天气很好,可不知是不是陈璠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日的御书房内似乎昏暗了许多。
浓重的阴影投在地上,让陈璠忍不住心底发寒,却不敢打扰到皇上,只能努力挪开视线。
临近晌午,陈璠再次上前规劝,永昭帝才终于停下手来,有些恍惚地开口问。
“算算日子,这些天惠王该是已经进京了吧,他性子冷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入宫来见朕。”
惠王?
陈璠听得一愣,险些连手里的茶盏都摔了,第一反应是京城并没有惠王这个人。
先帝子嗣单薄,除了皇后所出的两位皇子顺利长到成年之外,其余皇子要么便是幼年夭折,要么便是因为各种诡异的缘由死于非命。
能在成年后被封王的,估计也只有那位领兵打仗,抗击过羌吾的二皇子了。
可是二殿下分明不是已经……
眉间传来钝痛,陈公公脸色发白,忽然想不起来了,只感觉背后渗出层层细汗。
“怎么不说话?”永昭帝见他僵立在原地,有些疑惑地抬眸问道。
“回皇上的话,”知道眼下不是发呆的时候,陈璠连忙正了正神色,露出真诚的笑脸道,“老奴在想,王爷他……与皇上向来感情亲厚,没能第一时间入宫觐见,必定是被其他事绊住了手脚。”
“王爷脸皮薄,估计不好向皇上求助,依老奴看,不如先差羽翎卫去瞧瞧。一来顾全了王爷的脸面,二来若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免得耽误了大事。”
羽翎卫是皇帝亲兵,平日里只受皇帝一人掌控。
陈璠的回答显然正中永昭帝的心意,永昭帝并未多想,直接允了对方的提议。
羽翎卫的消息很快传了过来,却远远超出了两人的预料。
惠王爷并非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而是进京时带了位小哥儿在身边,两人举止亲密,听周围人说似乎是已经成了亲。
永昭帝先是怔愣,随即抚掌大笑,“朕还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私底下成了亲,所以不好意思过来见朕了。”
“是呢,”陈璠冷汗涔涔,根本不敢细想到底是怎么回事,面上却只能微笑,“所以皇上的意思是……”
“去吧,”永昭帝转着手上的扳指,笑
容愉悦,“传朕的旨意,让惠王带王妃入宫觐见,不就是私自娶亲了吗,又不是大事,有什么可躲躲藏藏的。”
陈璠不敢多言,只能点头。
一路浑浑噩噩,车辇很快行到殿门之外,目送惠王扶着里面的人下了车辇,陈璠整颗心都提到了喉咙上。
“公公还有什么事情吗?”殷月离回头问他。
与当今圣上肖似先皇不同,惠王的样貌其实继承自先皇后的地方更多,尤其是轮廓和眉眼。
陈璠却越看越觉得心惊,等再回过神来时,已经从额头凉到了脚底。
他不敢再开口,只能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你又吓到别人了。”
越过台阶,趁着四外安静,柳遥凑近笑道,伸手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裳。
殷月离将他的手牵住,语气不在意道:“这世上总有些灵感比较高的人,即便被幻象迷惑,也会在不经意间发现其中的破绽。”
“那不是更吓人了?”柳遥道,忽然想起好友田钰。
最初他和殷月离成亲的时候,就是田钰第一个发现不对的,甚至不顾自身的安危,给他送了那枚藏着平安符的荷包。
出来游玩的路上,柳遥特意找到了田钰,将自己已经与殷月离在一起的事情告诉给对方,以便让好友安心。
不过那日田钰满脸惊悚又不敢置信的表情,柳遥现在想想都有些好笑。
“对了,”想起田钰,柳遥忽然记起另外一件事来,连忙问道,“你大哥性格怎么样,是那种好相处的人吗,或者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忌讳?”
殷月离眉头微蹙,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在柳遥忍不住催促时,才终于停顿片刻,斟酌着开口道,“皇上他,性格有些怪,你等下见到了不要惊讶。”
柳遥:“……”
性格有些怪是什么意思?
不需要殷月离回答,柳遥很快便知道了。
两人刚迈进殿内,没等柳遥打量清楚皇帝住的地方是什么模样,已经有明黄色的身影直冲了出来,一把将柳遥……不,柳遥身边的人用力抱住,发出一声清晰的哽咽。
“阿离你回来了,皇兄以为,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柳遥:“??”
永昭帝今年四十岁出头,但保养极佳,看起来最多三十岁模样,容貌与殷月离有些相似,眉眼间却更多了几分威严。
不过眼下那威严已然不见了踪影,皇帝陛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梨花带雨,紧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小弟。
殷月离表情麻木,显然已经习惯,只伸手嫌弃地把他朝外推了推。
“都怪皇兄没用,当时敌不过父皇,让你还未成年就上了战场,在边关与羌吾死战,没想到那一别之后,居然到今日才得以相见。”
永昭帝哭着道,“你是皇兄一手带大的,竟然也狠心这么多年都没有回京,你一定是在怨皇兄吧,当年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不是一手带大的,”殷月离默默提醒他,“你只比我大了三岁。”
“呜,你果然是在怨恨皇兄!”永昭帝哭得更伤心了。
噗!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柳遥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不想这一笑却把两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你们继续,”柳遥笑得脸颊发红,连忙摆手,“不用管我。”
“皇上,晚膳已经摆好了,外面风凉,不如请王爷和王妃到屋里去说话吧。”
陈公公实在看不过去,只得在旁边小声提醒。
永昭帝咳嗽了声,似乎终于注意到四周还有其他人在,连忙直起身来,试图恢复往日的威严。
“这一位就是惠王新纳的王妃吧,不错,叫礼部择个吉日,将他的名字记到玉牒上。”
“对了,”永昭帝仔细打量了下柳遥,忍不住操心道,“看惠王妃这模样,应该已经有三四月身孕了吧,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需不需要找御医过来看看?”
“哎!”柳遥想要阻止,可惜却已经来不及了。
就见身边人先是愣住,过了半晌,才缓缓吐了口气。
“三四月身孕?”殷月离转头望向柳遥,如果不是过分诡异的眸色,仿佛这天底下最温柔的郎君。
“原来遥遥不是胖了啊。”
因为路上玩得太开心,彻底忘了这件事。
柳遥:“……”完蛋!
第62章
大夫肯定是要看的,柳遥不敢胡闹,老老实实被领到偏殿内坐下。
期间抬手扯了扯身边人的衣摆,却只得到一个淡漠的眼神,顿时噤若寒蝉。
柳遥:“……”抖。
无数黑影在墙壁上游动,分明是初春天气,整个房间却仿佛落入冰窟之中。
永昭帝打了个哆嗦,莫名其妙看了看四周,招呼宫人将银骨炭点上,一面满脸兴奋让匆忙赶来的老御医进屋。
柳遥端正坐好,乖乖将左手伸出,紧张盯着对面御医的动作。
刚刚被请来的钟御医没多说什么,只将手指搭在他的腕上,思忖片刻,朝永昭帝拱了拱手。
“回皇上的话,惠王妃的确已经有四月的身孕,胎象平稳,就是……”
似乎哪里有些古怪。
没等钟御医把话说完,一缕黑影从他脚下窜过,钟御医目光微滞,顿时将所有要说的话都忘得干净。
“就是什么?”永昭帝担心问。
“哦,”钟御医回过神来,神情依旧恍惚,“就是,王妃身子比寻常人瘦弱,最好能吃些滋补的东西,否则可能会对身体有些妨碍。”
“这个好办,”永昭帝松了口气,转头朝身后道,“陈璠,你去叫御膳房拟个单子出来,让惠王妃每日按着这个单子来进补……哦对了,阿离,惠王妃应该没什么忌口的东西吧?”
殷月离此刻正坐在柳遥的身边,面容柔和,伸手帮他理了理碎发,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
“他不爱吃羊肉,也不爱吃太酸的东西。”
柳遥乖顺点头,一点都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送走老御医,又安排好了所有后续的事宜,永昭帝终于回到偏殿,后知后觉地开始高兴起来,只恨不得原地转圈。
“太好了,真是祖宗保佑,这么多年了,皇室里终于要有孩子出生了。”
“阿离你不知道,朕与皇后成亲二十几年,到现在都没有皇子。”
“旁人都道殷氏皇族受了诅咒,注定了子嗣凋零,后继无人,如今看来根本是无稽之谈。”
“朕怎么可能后继无人,惠王妃这一胎如果是男孩儿,朕马上便封他做皇太子!”
太不容易了,永昭帝简直热泪盈眶。
他对自己的子嗣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阿离与他一母同胞,生出来的孩子只要能养大成人,他便再不用担心皇位会无人继承了。
永昭帝念叨了许久,终于回过头来,就发现屋内两人都默默盯着他,仿佛欲言又止。
“皇上,”已经从御膳房回来的陈公公终于忍不住提醒,“户部周大人正在外面候着呢,说是有要事禀报,皇上可要……先出去见见?”
“对,”永昭帝反应过来,自己应当是打扰到夫夫俩说体己话了,连忙道,“阿离和惠王妃先聊,朕出去了,等事情忙完了再来与你们用晚膳。”
大门关紧,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
柳遥眨了眨眼睛,凑到身边人跟前,小心勾了下祂的袖口。
“生气了?”
殷月离坐在原处,也不说话,只静静盯着他看,唯有身边的阴影轻微晃动。
“你在担心?”柳遥观察着阴影摇晃的弧度,小心猜测,“其实没事,都已经四个月了,如果真有什么事情,你怎么可能直到昨天都没有发现。”
殷月离轻叹口气,终于将柳遥揽进怀中。
“你胆子太大了。”
“哪有,”见对方神色恢复正常,柳遥放下心来,颊上露出浅浅的酒窝,“我胆子最小了,所以当时知道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穆仙师,问他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说起来也是意外,那时止戈山崩塌,他将好多村民领到家中,其中就有一位懂些医术的老人,一直负责照顾受伤的村民。
中间柳遥身体不适,又不愿惊扰到其他人,便干脆让老人为自己把了次脉,老人当时迟疑了许久,犹豫说他脉象有些古怪,可能是已经有了身孕。
柳遥那会儿整颗心都放在殷月离身上,忽然听闻这种消息,说不上高兴还是其他。
“穆仙师也很惊讶,他说你身份特殊,我原本是不应该有身孕的。即便意外有了,也根本就留不住,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很可能是因为圣祖金符的缘故。”
柳遥伸出手,一枚古旧的符纸悬浮于他的掌心之中,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这件法器已经融进了我的骨血之中,改变了我的体质,让我能够以凡人之躯,孕育邪神子嗣。”
柳遥忍不住想,当初那位高人之所以会将这枚金符送给自己,是不是也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结果。
“惠王爷,”柳遥依偎过去,露出些许促狭的微笑,“您马上就要当爹了,开不开心?”
殷月离表情无奈。
“快点说开心。”柳遥横眉竖眼,抬手捏住祂的下巴。
殷月离越发无奈,只能吻了下他的手背,低头将他环住,轻轻颔首道,“开心。”
开心什么的自然谈不上,殷月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拥有自己的血脉后代,眼下更多的还是对柳遥身体的担心。
可惜,凡人医术有限,除了能大体判断柳遥的月份之外,根本提供不了更多的帮助。于是只好事事小心,以免再出其他的变故。
有身孕的事情暴露之前,柳遥觉得自己的生活自由自在,连不舒服的反应都没有,每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结果一朝暴露,所有人都将他当作易碎的瓷器,只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紧盯着他。
被殷月离盯着也就罢了,柳遥觉得勉强还能忍耐,结果皇帝陛下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了,整日都跑来围观,只差将奏折也搬到两人的卧房里面。
“皇上。”再一次被皇帝陛下打断了两人独处的时间,殷月离脚下阴影起伏,连眼中也现出了淡淡的血色。
“你不是说最近政务繁忙,已经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屋内温度降至冰点,永昭帝却裹着厚厚的大氅,仿佛毫无所觉,“对啊,太忙了,睡不睡觉倒是无妨,可惜连给皇太子起名字的时间都没有了。”
殷月离:“……”
殷月离:“那孩子是我的,与皇上无关,不需要皇上来取名字。”
“都一样都一样,”永昭帝毫不在意地拍对方的肩膀,笑容爽朗道,“我们可是亲兄弟,不必分那么清楚。”
周遭阴影瞬间腾起,仿佛下一刻便要将眼前人拖入其中。
柳遥连忙将殷月离拉住,觉得再这样下去,对方可能要忍不住弑君了。
“咳,皇上,”柳遥打圆场道,“孩子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况且皇上后宫佳丽无数,未来必然会有许多皇子,何必急于一时。”
永昭帝找了个座位坐下,沉沉叹了口气,“朕何尝不想如此,只是哪里有那么容易。”
正如他之前说的,他与皇后大婚二十余载,膝下竟没有一个子嗣,而选进宫里的妃子情况只会更糟,很多甚至撑不过半年便因为各种缘由离奇过世。
原本这样也就罢了,大不了从皇室宗亲那里过继,只是可惜,也或许殷氏皇族当真受了什么诅咒,那些皇室宗亲们同样子嗣单薄,到了这一代里,竟是连一个齐整健康的孩子都找不到。
江山眼看便要后继无人,若非如此的话,永昭帝也不会如此在意柳遥腹中的孩子。
甚至是男是女他都已经不在意,只要是个活的,能好生养大成人,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永昭帝眼含热泪,一脸期盼地望着殷月离,直将后者看得浑身不适。
柳遥都不忍心提醒他了,这孩子好好养大应该不成问题,但是不是「活的」……就非常不好说了。
殷月离懒得与他计较,干脆摆了摆手,“快晌午了,先传膳吧,其余的等之后再说。”
宫里别的不说,御厨的手艺还是十分不错的。
尤其是柳遥眼下最喜欢的一道酱爆鸡丁。
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做成的,鸡肉软弹鲜美,酱汁咸香微辣。如果不是被身边人看管着,柳遥几乎能将一整盘都吃完。
将一块鸡丁塞进嘴里,柳遥满足地眯了眯眼,一边朝殷月离靠过去,压低了声音道。
“皇帝没有子嗣,是因为你的缘故吗?”
“是也不是,”殷月离拿起帕子,帮他擦掉嘴边的酱汁,“先皇利用禁术逆天改命,保住大承江山,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子嗣凋零只是其中最轻微的。”
柳遥点点头,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也幸好永昭帝曾经善待过殷月离,加上祂刚醒来不久便遇见了柳遥。否则作为代价,如今整个大承恐怕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不过,”殷月离拿走鸡丁,换成一碗热汤递给他,“你如果实在可怜他,让他有一个子嗣其实也不是不行。”
柳遥依依不舍望着被拿走的鸡丁。
“喝汤。”殷月离指了指他面前的汤碗。
柳遥咬着筷子,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对方温柔的注视之下,委屈举起了汤碗。
也不知殷月离具体是如何操作的,总之不到两日,宫里再次传来喜讯,皇后娘娘有喜了。
永昭帝目瞪口呆,惊得奏折都落在了地上,等回过神来,连忙一把将殷月离抱住。
“阿离果然是朕的福星啊,自从你回宫之后,这宫里的喜讯就没有断过。”
“你放心,朕一言九鼎,即便皇后有了孩子,你的孩子也依旧是未来的皇太子!”
殷月离:“……”
用黑影将皇帝甩到墙上,殷月离抢过柳遥偷偷藏在身后的酱爆鸡丁,语气坚定道。
“皇上疯了,探亲已经结束了,我们回家吧。”
第63章
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毕竟是第一次来皇宫,柳遥觉得这么早就离开实在太可惜了。
然而阳光明媚,春风和暖,正是出门赏景的最好时节,柳遥却只能被困在房间里,被四五名御医轮流看顾。
所有宫人都严阵以待,据说连永昭帝自己也取消了外出踏青的行程,专心照顾皇后,顺便等着柳遥的孩子落地。
“落什么地,这才几个月,”柳遥眼巴巴望着窗外,一手摸着不甚明显的小腹,“让我出去转转吧,再呆下去真的要闷死了。”
他们如今住在皇宫的玉台殿内,隔壁便是御花园。照理来说是不合规矩的,不过后宫没有其他妃嫔,加上永昭帝一直哭诉宫里如何冷清,两人也只能暂时住了下来。
柳遥已经不奢望能出宫了,但能去御花园里转转也好啊。
殷月离正在一旁看书,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别闹,御医说你身体弱,该多养一养,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便带你出去。”
柳遥神色愤愤,揪着对方的衣裳道:“我知道要养身体,但也不能整日都关着我啊,犯人还有机会出门放风呢,我现在连院子都出不去,简直比犯人还不如。”
柳遥越说越郁闷,说比犯人还不如绝对不是夸张。
他本来就是闲不住的性格,如今无论穿衣还是用膳都有宫人伺候,他连擦桌子的机会都抢不到,感觉自己快要闲得发霉了。
“是可以放风,”殷月离将书本合起放到一边,语气温柔道,“可上一回放风你去做了什么……你去树上捡挂在枝头的风筝,两丈高的大树,险些脚滑从上面摔下来。”
“再有上回,你说小厨房里没有水了,不让宫人帮忙,自己从水井里拎了两桶水上来,把跟着你的小太监直接吓昏了过去。”
“还有……”
柳遥也顾不上郁闷了,连忙将对方的嘴堵住,讨好笑了笑。
“没有了,就这两件,我爬树可厉害,那回只是个意外,而且宫里的水桶多轻啊,再多两桶我也能拎得动。”
柳遥眉眼带笑,完全没有一点要悔改的意思。
殷月离也不与他争辩,直接将他抱了起来,转身朝卧房的方向走去。
柳遥直觉不妙,连忙挣扎起来,“哎,你要干什么?”
“御医说你月份已经够了,”殷月离语气自然,伸手掀开床帘,“即便同房也于身体无碍,正好,你不是闲着无聊吗,不如我帮你找一点事做。”
冰冷的气息凑近过来,阴影层层缠上,不过片刻便将柳遥的手腕缚住。
殷月离亲了亲他的唇角,“如今时间还早……我们可以慢慢来。”
原本浓黑的眼眸已经完全变成血红,神情却依旧淡淡。
柳遥微红着脸颊,觉得也不是不行,就听「砰」的一声响,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阿离你们还在吧,朕的折子已经批完了,正好你皇嫂亲自下厨,咱们一起吃个简单的家宴吧。”
“不是,你这屋子怎么如此暗,是没有掌灯吗,小福子,去把屋里的灯点上。”
永昭帝眉头紧皱,完全没注意身周危险的阴影。
几个小太监进来将宫灯点上,原本漆黑的宫殿瞬间灯火通明。
这回什么气氛都没了。
柳遥拼命忍笑,把脸埋在枕头里肩膀颤抖。
殷月离:“……”
“哎,阿离怎么脸色不好,是谁惹你生气了吗,”皇帝陛下仔细打量祂道,“去用午膳吧,顺便和皇兄说说怎么了,若真有人惹着你了,皇兄帮你出头。”
殷月离也不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永昭帝搓了搓手臂,小声嘟囔都已经入春了,这天气怎么又开始降温了。
午膳就摆在养心殿的暖阁之内,桌上除了三人外只有皇后一人,看起来的确是家宴没错。
与柳遥预想的不同,皇后生得十分温婉,相貌说不上极好,却眉眼温润,笑容恬淡,很难不让人生出好感。
不过柳遥很快就注意不到这些了,刚坐到桌边柳遥就发现,自己最喜欢的酱爆鸡丁不见了踪影。
不只是酱爆鸡丁,所有与酱香爆炒有关的菜品竟是一个也找不到了。
“咳,”永昭帝咳嗽了一声,语气歉意道,“是阿离不让你吃的,可不关朕的事,不过酱爆鸡丁味道太重,又是辛辣之物,你如今身子重,确实还是少吃一点比较好。”
柳遥转过头去,目光忍不住哀怨。
殷月离泰然自若,抬手给他夹了块鱼肉,“你最近吃的太多了,等过些天再吃。”
柳遥没有瞧碗里的鱼肉,依旧幽怨盯着祂看,仿佛饱受委屈和虐待。
殷月离闭了闭眼,半晌,到底还是败下阵来,招呼宫人将现做的酱爆鸡丁端上饭桌。
“不许多吃,只有这一碗,吃完后不许再闹了。”
柳遥心满意足捧着小碗,哪里还有空闲听祂说话。
“噗。”对面传来一阵闷笑,正是上桌后一直安静不语的皇后。
见几人视线转过来,皇后脸颊有些发红,掩唇笑了笑,“抱歉,臣妾忽然想起家中的胞弟,他比臣妾小九岁,也是这样,盯准了一样东西便要天天去吃,任谁拦着也没用。”
永昭帝拍了拍皇后的手背,看出她眼里的怀念,声音温柔道。
“你已经许久没见到家人了吧,不如这样,过两日将你母亲和弟弟都接到宫中,陪你多住一段时日。”
“皇上?”皇后神情惊讶,母亲也就算了,后宫向来是不许外男进入的,怎么能让她弟弟过来小住。
“放心,”永昭帝安抚道,“宫里原本就没有其他妃嫔,就算留他多住几日也不妨事。”
说起皇后的胞弟,永昭帝忽然又想起殷月离来,看着对面俊朗挺拔的青年,怎么也想不出对方幼年时的模样。
室内温暖,晌午的阳光照进窗子,在地面留下斑驳的光影。
明明家人在侧,万事顺遂,永昭帝却莫名生出了些伤感,抬手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都四十年了,想起阿离刚出生那会儿小小的一只,每天都会跟在朕的身后,软糯糯地叫朕皇兄。”
酒入愁肠,永昭帝说着说着就哭了,“可不知为何,父皇和母后都不喜欢阿离,连抱都不肯抱他,宫里的太监见他不得圣宠,也都跟着欺负他。”
“朕没用,不敢同父皇抗争,一直到被封为太子,才终于有了些自由,可谁想西北战事严峻,父皇居然下旨让阿离领兵打仗,大承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皇子领兵的先例,况且阿离才那么小。”
“朕在养心殿外跪了两天两夜,求了所有能求的人,却到最后也没能让父皇收回成命。”
永昭帝越哭越伤心,又仰头喝了一杯酒,“是朕没用,是朕软弱无能,不然阿离也不会离开那么久,整整一十年都不肯回来见朕。”
柳遥放下手中的酱爆鸡丁,想起止戈山里的巨大陵墓,忽然觉得眼前的皇帝有些可怜了,便开口安慰道。
“好了,都已经过去了,皇上不必再伤心了。”
连灌了几杯酒,永昭帝已经有些醉了,一把扯住殷月离的衣袖,红着眼睛控诉。
“都已经过去了,那为何阿离到现在还是不肯原谅朕,不肯唤朕皇兄?”
柳遥默默望天,特别想说,若是祂真的不肯原谅你,你恐怕早就已经死了。
不过这话显然是不能说的。
柳遥只得推了推身边人,让祂先去哄一哄,再哭下去真的要水漫金山了。
“这么多年了,”永昭帝用龙袍抹着眼泪,“朕连一句皇兄都听不到,是不是直到朕驾鹤西归那一日,你都不会原谅朕了。”
期期艾艾的啼哭声回荡在暖阁内外,引得所有路过的宫人纷纷侧目。
不断有宫人将视线投到屋内的两人身上,再小心翼翼将目光收回,藏住面上震惊的神色。
殷月离又被柳遥拽了拽,深吸口气,终于勉强吐出两个字来,“皇兄。”
永昭帝放下袖子,也不哭了,只泪眼汪汪地望着对方,面露期待道。
“再大声点,朕刚才没有听清。”
殷月离:“……”
不只是皇帝,连皇后也转了过来,仿佛在围观某种兄弟相亲的温馨场景,眼里满是鼓励与慈爱。
为了安全起见,柳遥决定还是离远一些比较好,免得等下牵累到自己。
顺便朝身旁的小太监招了招手,问对方还有没有剩下的酱爆鸡丁。
而就在柳遥转头之际,就见原本应该在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忽然将手伸进袖口,刹那间寒光一闪。
没等柳遥回过神来,小太监已经握着手中的短刃直直朝永昭帝刺去。
是刺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里,等到柳遥想提醒时已然来不及了。
然而血光迸溅,受伤的却并非是永昭帝,而是瞬间倒飞出去的小太监。
“嗝!”永昭帝吓得打嗝,惊讶回过头,却发现身旁什么都没有,只留下一滩骇人的血迹。
“刚,刚刚是什么?”永昭帝直起身子,哆哆嗦嗦放下手中的酒杯。
“飞蛾。”殷月离平淡道。
“怎么有血?”永昭帝惊慌望向地面。
“是朱砂。”殷月离抬手帮柳遥夹菜。
“那为什么会有惨叫!”永昭帝整个人都不好了。
“皇兄听错了。”殷月离道,转头望向柳遥,神色说不出的温和。
“吃饱了吗,要不要让人盛碗汤过来?”
柳遥望着不远处游动的黑影,悄悄往里靠了靠,乖巧点头!
第64章 番外四 进京探亲(四)
几场春雨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和暖了起来。
碧空如洗,暖风吹进窗子,原本该让人心情开阔才对。
然而自从遇刺那天起,永昭帝便落下了一个毛病,每当听到阿离唤自己作「皇兄」,便会膝盖发软,两股战战。
永昭帝百思不得其解,大清早里又跑到两人暂住的宫殿,盯着钟御医给柳遥诊平安脉。
老御医依旧是那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将手指拿开后摸了摸胡须。
“没什么大碍,还是之前的问题,惠王妃身体瘦弱,需在饮食上多加留意,不可太过挑食,其余……似乎有些肝郁的症状,可以的话,最好能尽量保持愉悦的心情。”
愉悦的心情?
柳遥哀怨盯着身边的某人,表示整天都像关小动物一样关着他,他能心情愉悦才有鬼了。
“劳烦钟御医。”殷月离拍了拍柳遥的脑袋,起身将老御医送走,之后望向默默围观的永昭帝。
“皇兄,已经巳时初了,你今日不用上早朝吗?”
殷月离语气十分温和,永昭帝却莫名听得背后一凉,迅速摇头道。
“没,按规矩是三日一朝,今日没什么大事,朕可以陪你们一起用早膳。”
“皇兄?”殷月离神情平淡。
永昭帝膝盖一软,瞬间改口,“还是罢了,朕忽然想起还有点事情没有做完,便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逃也似的领着一群宫人离去。
吃过没有酱爆鸡丁的早膳,柳遥继续保持之前满脸哀怨的表情。
殷月离无奈,只能将他拉到身边,“说罢,你想做什么?”
柳遥眼睛一亮,就等着这句话了,想也不想便开口道,“你在皇宫里呆了这么久,可知道这里有什么特别有趣的地方。”
“有趣的地方?”殷月离不解。
琉璃瓦,朱漆门,雕栏玉砌,古树参天,要说雍容华贵的地方有,有趣的地方,却不知眼前人指的是什么。
柳遥眨了眨眼,放轻声音道,“就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地方,比如暗道啊,密室一类,听说皇宫里不是有许多机关暗道吗,我想去看看。”
殷月离:“……”
殷月离:“你话本看多了。”
柳遥顿时垮下脸来,挣扎着从对方怀里离开。
“那算了,没有的话我想出宫,听说明天城外有一场庙会,我想看看京城附近的庙会是什么模样的。”
回想了下鱼龙混杂,人潮拥挤的庙会,殷月离停顿了片刻。
“倒是有个地方,虽然算不得暗道,但也的确是在皇宫地下,你如果想要看的话我可以带你过去。”
柳遥连忙点头,顺便保证自己之后不会再打庙会的主意了。
皇宫路径复杂,本来是可以乘坐轿辇的,不过柳遥不爱被人抬着,干脆和殷月离走去了暗道所在的宫殿。
和他们之前住的玉台殿不同,眼前的宫墙阴森晦暗,杂草丛生,连殿前的牌匾都破损了大半,显是许久都没有人打理过了。
柳遥默默藏在殷月离的身后,探出半个头去,小心翼翼道:“这里不会是鬼屋吧?”
“算是。”殷月离推开宫门,吱呀一声响,仿佛有寒风迎面吹来,带着尘土与物品腐败的味道。
“这是我曾经住过的宫殿。”
柳遥攥着身边人的衣袖,心里点头。
那的确是鬼屋没错了。
虽然很想瞧瞧殷月离从小长大的地方,但等真进入宫殿柳遥就忍不住失望了。
殷月离倒是神情自然,拉着他越过脚下一堆碎石,“已经是三四十年前的住处了,年久失修,又被人故意损毁过,自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如今其实还好,”殷月离给他指了指已经变成乌黑的血迹,“过去还曾经有人在这里做过法事,贴了许多驱邪的符箓在上面,不过后来应该是被皇兄清理过了。”
不愿让对方想起之前不愉快的记忆,柳遥靠过去道,“不是说要带我去暗道和密室吗,在什么地方?”
殷月离轻轻颔首,没再多说什么,领着柳遥进到最东边的配殿内。
和破损严重的正殿不同,配殿虽然一样残破不堪,但整个房屋的结构都还算完整,里面还散乱立着几扇屏风。
屏风是檀木镶玉的四扇插屏,上面雕着鸳鸯山水的纹样。
就在柳遥感叹这屏风居然比房子还结实时,就见殷月离已经走到
那扇屏风面前,将屏风向左推开半寸,再向前拉过半寸,之后便听咔哒一声脆响,一块地砖从角落弹了起来。
柳遥目瞪口呆。
居然是机关,怪不得能保存到现在。
“确定要进去?”殷月离问。
“当然进去,”柳遥连忙点头,双眼亮晶晶,“来都来了,先到里面去看看吧。”
暗道下去便是石阶,殷月离扶着柳遥小心向下,一边耐心解释。
“这应当是前朝留下的密道,因为并未与其他宫室相通。所以一直都没有被人发现,我幼年调皮,偶尔会躲到这里来。”
“躲在这里,然后等别人过来找你吗?”柳遥抬头问。
想象殷月离幼年小小的一只,可怜缩在暗道里,等待身边人寻找自己的模样,柳遥就禁不住有些心疼。
“不,”殷月离语气平静,“只是躲起来扮鬼吓人。”
柳遥:“……”呵。
因为不与其他宫殿相通,整条暗道并不长,中间也只有三间不大的密室。
其中一间密室藏在石壁背后,地面干净整洁,明显是被人刻意打扫过的,里面的桌椅都是崭新,连同被褥也换成了并蒂莲花的喜被。
柳遥直觉不好,然而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抱了起来,轻轻放在了喜被上面。
殷月离亲了下他的脸颊,伸手帮他解开衣带,“这里清静,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会有人过来打扰。”
本来是打算要逃跑的,但听对方说有人过来打扰,柳遥就忍不住想笑了。
的确,某位皇帝陛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会在两人亲近时出现。
一日三餐定时出现也就罢了,有时甚至会在半夜里忽然探头进来,说自己做了噩梦,梦到阿离不见了,所以过来瞧瞧。
也就是殷月离最近心情不错,又有柳遥拦着,所以才没有直接犯下弑君之罪。
“午饭还没吃呢,”柳遥算了下距离晌午的时间,伸手环住对面人的脖颈,“你最多还有半个时辰。”
“和晚膳一起吃也无妨。”殷月离柔声道,将他的手腕按住。
可惜,还没等对方下一步动作,外面忽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仿佛有什么人
匆忙迈进暗道里面,且恰巧停在两人所在的密室之外。
殷月离顿了顿,正想继续,就听外面「砰」的一声响,紧接便是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废物,不是你说找的刺客一定能成吗,亏得咱家冒险将他安排在皇帝近前,结果他如今连影子都瞧不见!”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一直在永昭帝身边伺候的老太监陈璠。
与他说话的人似乎被踹翻在地上,咳了两声才开口道,“公公息怒,上回那个并没有回去,估计是已经被人发现了,事已至此,必须马上通知给郡王,让他早做打算。”
陈璠神色变幻,心中懊恼异常。
他也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殷氏皇族血脉凋零,到了皇上这一代更是半个子嗣也无,唯一勉强能算作宗亲的,也就只有远在南方封地的成郡王了。
大承朝中太监无法拥有实权,陈璠做了几十年的太监总管,自然不愿一辈子碌碌无为。所以在成郡王与他联系时,没多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本来皇帝没有子嗣,将成郡王接入京中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谁想忽然冒出一个惠王爷,还带了个已经有孕的惠王妃,没过几日,甚至连皇后也查出了身孕。
陈璠眼看计划落空,结果成郡王那边递来消息,逼迫陈璠与自己合作。
不然便将两人私下联系的证据直接呈交给皇上。
陈璠恨得咬牙,“算了,不管他了,咱家明日便告病还乡,让那鬼郡王自己折腾去吧。”
手下人顿时急了,“还请公公三思!”
屋外两人聊得热闹,屋内柳遥捂嘴忍笑。
殷月离面无表情,伸手戳他脸上的酒窝。
地上阴影晃了晃,门外忽然传来两声惨叫,瞬间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中途被人打断,两人自然都没了兴致,殷月离领着柳遥在附近转了一圈便回去用午膳了。
殷月离觉得这皇宫可能真的不适合自己,隔日便与永昭帝辞了行。
永昭帝百般挽留,哭得眼睛都红了,最终还是柳遥安慰他,说自己有长辈在宴城那边,如今离家太久,需得先回去看看。
等过几月孩子出生了,再带着孩子一起过来看他。
永昭帝虽然不舍,但也只能同意,离别之时,恨不能将整个国库的宝贝都塞进两人的马车上面。
宫门外,目送马车渐行渐远,刚刚还满脸不舍的永昭帝忽然表情一僵,身体抖得仿佛筛糠。
“皇上?”新来的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永昭帝脸色惨白,被幻术遮掩的记忆尽数浮现于眼前。
一桩桩,一幕幕,最终所有画面都停留在长明灯下,他半跪在地面,亲手将写有「惠敏亲王殷月离」的牌位摆放在祭英堂的长桌正中。
悲戚与恐惧一齐涌入永昭帝的心底,让他胸口剧痛,险些站立不住。
“皇上您怎么了?”小太监不解,只得疑惑问。
永昭帝沉默许久,终于怆然泪下,再压抑不住喉间的哽咽。
“原来阿离……真的,真的回来看朕了啊。”
第65章 番外五 养崽日常(一)
虽然说了要回家,但初春天气实在太好,柳遥觉得不能错过这大好时光,索性绕着南方走了一大圈。
等再回到宴城时,已经是入夏之后。
西北冬日苦寒,夏季也比寻常来得晚些。
说是入夏,其实天气并没有多么炎热。反而阳光明媚,带着舒适宜人的暖意。
柳遥游玩得高兴,早早收到书信回家的舅母冯雯却已经等得火冒三丈。
刚一进到醴泉庄,还没来得及细看重修后的庄园,柳遥就被舅母捏住了脸颊。
“行啊,玩儿开心了是不是,还记得自己如今是什么身子吗,天南海北的乱转,也不怕伤着孩子!”
“舅母。”柳遥不敢顶嘴,只能作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冯雯却显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念叨了半天,忽然转向一旁正在与柳安如安静喝茶的殷月离。
“你也是,小柳不懂事,难不成你也跟着不懂事吗,怎么就任由他到处胡闹。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舅舅柳安如咳嗽了一声,给了殷月离一个爱莫能助的目光。
殷月离则放下茶盏,十分受教地朝冯雯点了下头,“舅母教训得是,我以后会仔细看住遥遥,不会再让他胡闹了。”
柳遥在旁边着急,忍不住在桌下踢了祂一脚。
这人不会说话也就算了,怎么还火上浇油呢。
可惜柳遥动作太大,不小心被冯雯瞧见。
柳遥默默把脚收回,露出乖巧的笑容,凑过去晃了晃舅母的胳膊。
“好了,我知道错了,之后几个月都老实呆在家里,不会再跑出去了。”
冯雯深吸口气,也懒得再念叨柳遥了,只戳了下他的额头。
“都多大人了,身子是你自己的,无论出什么问题都是你自己受罪,说说吧,你这肚子几个月了,之前可有叫大夫瞧过?”
几个月。
柳遥一懵,掰手指算了算,“五个月,不对,五六个月,或者七个月……应该不是六月就是七月。”
柳遥苦思冥想,他好像只叫宫里的御医瞧过,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准确的答案。
冯雯一口
老血差点没吐出来,“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连自己孩子多大了都不知道?”
柳遥捂着肚子表情无辜,那也是没办法的啊,他这孩子和正常孩子不一样,看起来只有四五月大小。
别说御医,就连殷月离也弄不清孩子如今究竟多大了。
冯雯闭了闭眼,彻底对这个外甥绝望了,“去叫个大夫看看,你给我呆在家里,这几天都不许出门了。”
为了保险起见,冯雯直接请了宴城医术最好的老大夫,当日下午便带来了庄园。
老大夫年近古稀,精神却不错,鹤发童颜,看到柳遥笑眯眯道。
“哎,夫人不必忧心,你外甥面颊红润,眼睛也亮,不像是身体有碍的模样,待老夫帮他诊诊脉,究竟几个月马上便能知晓了。”
老大夫十分自信,将手指搭在了柳遥的手腕上面,片刻,忽然皱了皱眉,又让柳遥换成了左手。
“几个月了?”冯雯关心问。
“五个月,不对,五六个月,或者七个月……应该不是六月就是七月。”老大夫不确定道。
冯雯:“……”
这和柳遥自己说的有什么区别!
老大夫咳嗽了一声,努力挽回道,“无妨,月份不重要,小公子感觉最近孩子大概多久动一次,有没有太频繁,或者次数太少的情况。”
柳遥忽然坐直,下意识抓紧身边的殷月离。
孩子,是会动的吗?
后面的话他已经不敢问了,因为柳遥忽然记起,自己曾经也见过有孕的妇人,知道孩子一般四五月的时候就会有动静了,绝不可能到六七月后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大概看出柳遥的不对,老大夫也没多问什么,只留了张安胎的方子便离开了。
回到房间,柳遥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抓紧身边人道。
“我刚刚忽然想起来,宝宝好像从来都没有动过,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殷月离将他揽进怀中,安抚地拍了拍,“没事,我虽然弄不清他的情况,但应该还是活着的。”
“应该?”柳遥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被安慰到,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肯定没事。”殷月离迅速改口。
柳遥吸了
吸鼻子,伸手摸自己的肚子,“算了,如果实在不行也没事,大不了就和邵管家他们一样,只要看起来是活的就行。”
柳遥努力开解自己,殷月离原本便不是普通人,生出的孩子自然也不可能与寻常的孩子相同。
无论是不是活的,或者究竟是不是「人」,只要是自己与月离的孩子。哪怕是一团没有实体的黑影,他也能够接受。
临近黄昏,烛光下的影子动了动,游过地砖和床沿,扯住柳遥的衣摆,仿佛是在安慰。
“别担心,”殷月离亲了下他的脸颊,“我保证不会让你和孩子出事。”
“嗯。”柳遥揉了揉眼睛,轻轻靠在身边人的怀里。
因为孩子一直都不动的缘故,柳遥再找不回之前游玩的好心情,情绪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了下来。
冯雯瞧见了也忍不住担心,劝殷月离要不要抽空带他出去转转。
就在柳遥也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准备到茶坊去散散心时,家里忽然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不是旁人,正是柳遥许久不见的后娘舒乔。
彼时冯雯刚做好了红烧鱼,劝柳遥尽量多吃一点,看到来人顿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衣袖道。
“哎呦,这不是舒乔吗,都已经好些日子不见了吧,怎么今日有空到这里来了?”
舒乔神情尴尬,但还是强撑着笑了笑,“这不是,听说小柳回来了吗,小柳一走半年多,他爹又一直病着,心里总是惦记的,所以特意叫我来瞧瞧。”
阿爹病了?
柳遥放下吃了一半的鱼肉,已经好久没回过家里,他还是头次听说阿爹生病的事。
不过这种关心仅仅只是一瞬,想到之前阿爹做的那些糟心事,柳遥继续吃眼前的鱼肉,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见柳遥没什么反应,舒乔顿时有些急了,“那个小柳,我知道你还怨恨着你爹,只是毕竟血浓于水,你如今也是马上要当爹的人了,该明白这父子亲情最是割舍不断。”
“咱家最近接连遭难,我也不求你做什么了,只求你能打发你爹二三十两药钱,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你爹没钱病死了,你说是吧?”
柳遥筷子一顿,瞬间没了胃口。
他最近正因为孩子的事情烦心,偏偏这人要拿孩子来说事。
“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冯雯也被激起了火气,用力一拍桌子。
然而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屋里的烛光忽然暗了暗。
如今正是夜晚,冯雯向来节俭,所以即便来了醴泉庄这边,也只点了一盏烛台。
随着光线黯淡,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舒乔浑身一紧,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背脊发凉,连同脚下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
那边冯雯还在说话,“你们还有脸来朝小柳要钱,你怎么不说他爹到底是怎么得病的,喝酒赌钱,找巷子的姑娘听曲儿作乐,到头却连银子也掏不出,被人打断了双腿扔回来。”
舒乔张了张口,想要辩解,然而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地面的影子上,几乎无法移开视线。
在火光的映照下,地上属于舒乔的影子忽然扭过头来,朝她咧嘴一笑。
“啊!”舒乔尖叫一声,直接跳了起来。
冯雯莫名其妙,“鬼叫什么?”
“你,你们看不见吗?”舒乔试图躲开地上的影子,吓得面色惨白,“它跟着我,它一直跟着我!”
冯雯越发疑惑,地上除了几人的影子外还有什么,“你脑子不正常了吧,你的影子自然是要跟着你的。”
可这根本不是正常的影子!
舒乔的额头渗出层层冷汗,惊慌失措地望着四周,忽然,她看到了不远处的铜镜。
铜镜里面,正映照着她扭曲变形的脸孔,摇晃的烛光下,镜子里的舒乔忽然伸出手来,轻轻扯下自己的面皮。
鲜血顺着铜镜滴答滑落,一直淌到舒乔的脚下。
“啊啊啊!”舒乔死死捂住脸颊,再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慌不择路地冲出了房间。
冯雯也有些被惊到了,连忙抚了抚胸口,“这人做什么,别是突然疯了吧。”
“装疯吧,”舅舅柳安如倒是淡定,仍旧喝酒吃菜,“先吃饭,总之记住一句话,装疯卖傻可以,朝咱们要钱免谈。”
冯雯想了下,赞同点头。
是这个理没错,不管闹什么,总之要钱免谈。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柳遥终于找回了些胃口,吃了小半条红烧鱼,连甜粥也比平日多吃了一碗。
用过晚饭回屋,柳遥推了推身边的殷月离,“刚才是你做的?”
虽然他没有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舒乔受惊的模样不像作假,应当是真遇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估计就只有殷月离了。
“不是我做的。”殷月离语气平淡,将床褥铺好,扶着柳遥坐在床边。
“啊?”柳遥惊讶,“不是你做的是谁做的。”
殷月离也不回答,只示意他去看自己的脚边。
柳遥疑惑低头,只见烛光之下,自己的影子晃了晃,似乎分离出一小团阴影。
见柳遥盯着自己,又羞答答地缩了回去。
柳遥屏住呼吸,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摸着肚子,不敢置信地望着殷月离。
“这回不用担心了?”殷月离柔声道,凑近亲了下他的唇角。
柳遥眼眶发红,一把搂住身边人,用力点头!
第66章
忙乱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自从盛夏之后,天气也日渐炎热起来。
然而随着气温的变化,柳遥很快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就是肚子里的宝宝似乎动得越来越频繁了。
尤其是白天不用睡觉的时候,几乎时时刻刻都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起初只有影子能动时其实还好,最多是不小心吓到村里人,让对方以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可到后来已经能够移动实物的时候,事情就开始变得有些糟糕了。
第一次察觉宝宝能够移动实物,还是某天在庄园里吃午饭的时候。
当日舅舅和舅母因为菜园位置的问题拌了嘴,舅母失手将大半碗剁椒都倒进了炖鱼里面,好好一道豆腐炖鱼,生生变成了剁椒炖鱼。
“对不住,今天的炖鱼做得有些辣了,也不知小柳能不能吃。”
菜端上桌的时候冯雯有些歉意,特意将炖鱼放远了些。
“没事,”柳遥笑着道,“我现在胃口很好,只是闻闻味道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倒是实话,包括之前外出游玩的时候也是,宝宝平日里几乎不会影响到他,更不会让他有反胃之类的感觉。
“那就好。”冯雯松了口气,转身去拿另外几道菜。
柳遥吸了吸鼻子,不得不说,这道新做的剁椒炖鱼确实是有些呛鼻了。
可就在柳遥转头去接殷月离递来的鸡汤时,那盘原本放在饭桌对面的剁椒炖鱼,忽然一点点,一点点地移动到了柳遥面前。
柳遥用力揉眼睛,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
“哎,是你把炖鱼拿过去的吗,”端着两盘菜进屋的冯雯惊奇道,“也成,这鱼虽然有些辣,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不是……”柳遥想要否认,他吃辣的能力有限,普通的辣菜尚且要灌几大碗水下去。
何况是这种明显辣椒比鱼肉还多的剁椒炖鱼。
可惜还没等他说完,那盘剁椒炖鱼就又动了动,这回干脆直接挪动到了柳遥的右手边。
柳遥:“……”
柳遥再傻,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能摸了摸肚子,无奈夹起一块炖鱼。
不得不说,鱼肉是真的鲜香滑嫩,味道也
是真的够辣。
冯雯看柳遥吃得脸都红了,顿时忍不住笑起来,回头朝刚进屋的柳安如道。
“都说酸儿辣女,咱们小柳这回怀的别是个丫头吧。”
舅舅柳安如也跟着点点头,“丫头好,小柳和月离模样都不差,生出来必定是个大美人。”
冯雯深以为然,“别说,我还真没准备几件丫头的衣裳,回头多做几套。不然小姑娘到家里来没衣服穿可不成。”
欢快的笑声里,柳遥明显感觉手边的盘子僵硬了一下,然后迅速便要往旁边移动,可惜被殷月离敲了一记。
“吃饭,不许再闹。”
菜盘下的阴影扭了扭,顿时不敢再动。
柳遥抿唇忍笑,总觉得从眼前的阴影里看出一丝委屈的痕迹。
如果说那次午饭只是尝试着闹一闹。在那之后,能够挪动各种物品的宝宝就越发肆无忌惮了。
某日妹妹崔怜儿回来给家里送东西,呆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急匆匆跑来探望柳遥。
有关于家里的那些糟心事崔怜儿自然是知道的。
但她一个姑娘家,能做的有限,除了偶尔送些吃的东西外,也做不了什么其他事情。
然而今天刚回到家,她就被爹娘骂了一顿,问她为什么不肯嫁给那个大了她十几岁的当铺掌柜,崔怜儿又是伤心又是好笑,只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跑回家里了。
不过到了柳遥这边,崔怜儿心情反而放松了许多,目光惊奇盯着他的肚子。
“瞧着比先前大了啊,怎么样,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还好,”柳遥想了下,“就是夜里的时候偶尔会睡不着。”
倒不是会被踢醒什么的,主要是宝宝精力太好,一到夜里就闹个没完,叮叮哐哐,也不知在折腾什么。
每次都要被殷月离强制镇压下去才能安分片刻。
“那可有些辛苦了。”崔怜儿感叹。
果然生孩子都不容易。
还没等崔怜儿从感叹里回过神来,忽然发现自己脚下的影子移动了一下,由小变大,慢慢向左偏移。
崔怜儿头皮发麻,下意识回过头去。
夏日夜晚,凉风习习,一盏烛台从房间里飘
过,带着幽暗的微光,慢悠悠地,飘落在了眼前的木桌上面。
“那个……”柳遥扶住妹妹,试图与她解释。
可惜崔怜儿脸色发白,连尖叫也来不及,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因为是宝宝惹的祸,后续自然只能由殷月离负责处理。
崔怜儿被抹去记忆,捧着柳遥送给她的布料和饰品回到姑婆家,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只是之后大半年里,都不太能看到烛台之类照明的东西了。
再后面宝宝惹出来的祸事柳遥已经不想回忆了,最严重的影响大概是,某日柳遥忽然发现,就连茶坊请来的说书先生也都开始说宴城附近的鬼怪传说。
且每次起头都是,话说西北边关,止戈山脚下,一处名叫九桥村的地方……
柳遥:“……”
心好累,所以到底什么时候能卸货。
掰着手指熬日子,终于坚持到接近九个月的时候,肚子里的宝宝总算稍稍安分了一些。
柳遥顿时开心,拉住殷月离道,“太好了,他好像睡着了,不如我们到城里去逛逛吧。”
殷月离最近也被宝宝折腾得有些心累,闻言不解望着柳遥,“你之前不是说很累吗,正好他今日不闹你了,不如好好休息一天吧。”
“休息什么时候都可以休,”柳遥语气不满,“但宝宝不闹机会难得,而且今天还是七夕节,你难道就不想和我一起过七夕吗?”
七夕节又名乞巧节,是传统里情人相会的日子。
西北边关原本并没有过七夕的习惯,近年来也不知什么缘故,忽然兴起了各种活动,拜织女,染指甲,鹊桥会,总之十分热闹。
柳遥在家里闷久了,好容易遇见这样的热闹,自然不肯放过。
“好吧,”殷月离说不过他,只能点头,“不过要早些回来。”
“知道。”柳遥喜笑颜开,扑过去挽住祂的胳膊。
两人确实许久没单独相处过了,不止柳遥开心,逛到后来,连殷月离也慢慢放松下来。
祂对人间的景色兴趣不大,只是浓黑的眼眸始终低垂着,安静望着柳遥各种生动的表情。
“我们去鹊桥下放花灯吧。”柳遥捧着一盏莲花灯凑到殷月离面前。
扬起的脸颊被火光映得微红,漾出颊边浅浅的酒窝。
“好,”殷月离弯下腰,在那酒窝上亲了一下,“我们去放花灯。”
这一晚七夕柳遥玩儿得十分尽兴,几乎将整条集市都逛了一遍。
大约是乐极生悲,到了快回家的时候,马车上,柳遥忽然捂住肚子,满脸崩溃地望向身边人。
“那个,我好像要生了。”
殷月离看了眼外面,表情也有些僵住了,“在马车上?”
柳遥眼睛瞪圆,双手紧紧抓住对方,“不行,我死也不要在马车上生,太丢人了!”
如今距离九桥村还有段路程,一路兵荒马乱,好容易坚持到家里,柳遥总算松了口气。
因为临近日期,庄园里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还请了宴城最有经验的稳婆。
为了防止出什么问题,殷月离甚至额外请了两名大夫,事先叮嘱邵蒙看住庄园的小厮,让他们隐藏好身份,绝对不能吓到大夫和稳婆。
万事齐备,柳遥被殷月离扶进房间,刚走到一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很平,很轻,似乎什么都没有。
柳遥一懵,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做梦似的转头对身边人道,“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
殷月离短时间竟没有理解这句话到底是什么含义。
柳遥仔细回忆,他刚刚难受得厉害,整个人都是迷糊的,又心急马车怎么不快点到家。
所以完全没发觉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了问题。
“对了,”柳遥突然想起来,“是在村口附近的时候,我好像一下子就不疼了,我还以为是正常的。”
柳遥急得原地乱转,忍不住埋怨自己。
明知道宝宝身份特殊,很可能出生的方式也与寻常的孩子不同,却没有多加留意。
“先去村口附近找一找吧,”殷月离率先冷静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别急,现在是晚上,就算是真的丢了,我也能将他找回来。”
“嗯。”柳遥用力点点头。
安抚住满心困惑的大夫和稳婆,庄园内的所有小厮四散开来在九桥村附近寻找,有些甚至被派去了宴城,沿着回来的路径看有什么
留下的痕迹。
柳遥原本也想自己去找的,却被殷月离按了下来,让他好好休息,不要乱动。
天色渐晚,外面依旧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柳遥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直将过来陪他的冯雯转得头晕。
“到底怎么了,”冯雯终于忍耐不住,“这大半夜的不休息,有什么东西不能等明日天亮再找吗?”
柳遥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解释,只能含糊着道,“很重要的东西,必须今晚之前就找到。”
“哦,”冯雯满头雾水,摸了摸怀里的事物,“那行吧,你们先找,能让人给我拿盆热水过来吗,这小东西满身是泥,我想帮它洗洗。”
柳遥烦躁地点点头,叫守在门外的小厮去拿热水,一边疑惑问。
“舅母不是向来不喜欢野猫吗,怎么也忽然捡了只回来?”
“哦,是我在村口上捡到的,”冯雯笑容温和,“是只小猫,估计还没满月呢,当时不知怎么一瞧见就挪不开眼了,估计是和我有缘吧,所以就捡回来了。”
说罢还举起来给柳遥看,“你看,是不是特别可爱?”
柳遥不甚在意地望过去,与一团漆黑的小猫对视了一眼,然后缓缓张大了嘴巴。
不知是不是柳遥的错觉,他总觉得小猫浓黑的眼眸里透出一丝哀怨的神色。
望着小猫身周乱晃的阴影,柳遥深吸口气,一把将小猫抢了回来,冲出去找正在外面忙碌的殷月离。
“不用再派人了,孩子找到了!”
舅母:“??”
许久之后,得知了部分真相的冯雯一边抱着宝宝喂水喝,一边恍然大悟朝柳遥道。
“我明白了,难怪最近村里总有怪事发生,原来月离其实是猫妖啊,不过猫妖也成,只要不害人,管他是什么呢。”
“你说对不对啊,小乖宝?”冯雯捧着幼猫模样的宝宝,笑得满脸慈和。
殷月离:“……”
柳遥:“……”
您要非这么理解,倒也不是不行!
第67章 番外七 养崽日常(三)
虽然宝宝因为力量不稳定的缘故暂时还无法化成人形。
但见舅舅和舅母都适应良好,每天乖宝来,乖宝去的叫着,柳遥也就没那么心急了。
唯一剩下的,便是该给宝宝取什么名字的问题。
和其他地方不同,西北边关资源匮乏,气候苦寒,为了让刚出生的孩子平安长大,这边父母一般都没有给孩子提前取名的习惯。
正式取名,要么就是满月时由家里长辈来取,要么就是等四五岁开蒙时请夫子帮忙赐名。
宝宝这边自然也是同样。
柳遥上面的长辈只有舅舅和舅母,索性也没犹豫,直接将起名的责任丢给了两人。
自己则沉迷于用买来的布料给还不能化形的宝宝做各种可爱的小衣服。
然而等到孩子满月的时候,柳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家里的两个长辈有多不靠谱。
「宝宝」、「猫猫」、「墨墨」这种也就算了,「娇娇」是什么,这根本是姑娘家的名字吧!
“早说了不行了,”翻书翻到头疼的冯雯也忍不住埋怨,“你舅舅就是个粗人,哪儿会给孩子取名字,实在不成的话,不如你们自己来取吧。”
柳遥抱着头顶粉色蝴蝶结的幼猫宝宝,求助地看向身边人。
“我觉得猫猫不错。”殷月离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道,似乎并不在意。
“是吧,我也觉得不错。”舅舅柳安如仿佛找到知音,在旁边一个劲儿点头。
“算了,”柳遥揉了揉眉心,其实也不知该取什么名字,只能选择放弃,“不如把所有名字写在字条上,让宝宝自己来选吧。”
“好不好听不重要,记得要挑个正常点的名字啊。”柳遥抱起为了摆脱蝴蝶结,已经将自己变成黑兔子的宝宝。
兔子动了动耳朵,也不知有没有听懂。
说做就做,舅舅很快取出了纸笔,将这一月来准备的二十几个名字依次写了上去,团成小纸团,尽数堆在宝宝的面前。
圆滚滚的黑兔子歪着脑袋,不动如山,似乎并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这是宝宝以后的名字,”冯雯慢慢和他解释,“来选一个,只有一次机会,选到哪个算哪个。”
“快点来选吧,”柳遥也跟着道,伸手从后面推了推他,“选好了给你肉干吃。”
宝宝牙还没长全,却偏偏爱吃麻辣味的肉干,经常能抱着啃一整天。
兔子宝宝摇了摇尾巴,听到「肉干」两个字,终于伸出爪子,按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纸团。
“要这个名字是吗,等我看看……”冯雯笑着展开纸条,然后所有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
“娇娇?”柳遥也跟着凑过去,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这名字刚刚不是已经划掉了吗,是谁又放到里面的。”
柳安如一脸尴尬,顿时辩解说乖宝这么可爱,取女孩儿的名字也不错。
“不行,重新选一次。”柳遥坚定道。
虽然与兄长解开了心结,但因为先皇的缘故,殷月离对殷氏皇族始终没什么好感。
所以之前两人便已经商量好了要让宝宝随柳遥的姓。
柳娇娇,这名字太奇怪了。
“行,那再重新选一次。”
冯雯仔细琢磨了下,也觉得柳娇娇这名字有些怪,便将重新团好的纸团再次堆到宝宝的面前。
黑兔宝宝疑惑竖起耳朵,但还是听话选出一个纸团,随即期待地望向柳遥。
意思是这回肉干可以给他了吧。
冯雯将纸条展开,依旧是之前那个名字,「娇娇」。
柳遥面无表情。
“没,没事,”冯雯见柳遥脸色不好,连忙打圆场,“再让宝宝选一次呗,事不过三嘛。”
的确事不过三,第四次,第五次,到第六次的时候,宝宝仿佛认准了那张纸条,每回抽出的都是同一个名字。
“天意……”殷月离挑了下眉,话还没等说完,就被柳遥一把捂住了嘴巴。
兔子宝宝在纸团里打了个滚,用爪子勾住柳遥的袖口,只想快点得到自己的肉干。
柳遥郁闷得不行,突然间灵光一闪,提起精神道,“对了,宝宝是七夕出生的,不如就叫七夕吧。”
“可以,”冯雯连忙点头,“至少比娇娇好听。”
殷月离不置可否,凡人的名字只是个称呼,具体叫什么于祂而言都是一样。
“七夕,这个名字还不错吧?”柳遥笑眯眯问宝宝。
黑兔宝宝蹭了蹭脸颊,才不管叫什么名字,只欢快抱住自己得来不易的肉干。
于是柳七夕,这个名字就这样定下来了。
七夕宝宝是在满周岁时忽然化成人形的,圆嘟嘟,粉嫩嫩,鼻子和嘴巴像柳遥,眉眼轮廓则是和殷月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爱得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抱来亲两下。
就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化成人形的七夕宝宝似乎非常的……没有存在感。
经常莫名其妙就不见了踪影,吓身边人一跳,以为他是自己跑丢了
最离谱的一次,早上柳遥想要给宝宝喂饭,宝宝分明就坐在桌边,他却将整个屋子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对方在什么地方。
如果不是殷月离最后帮他指了出来,宝宝怕是已经饿得哭鼻子了。
“你说七夕是不是有什么不对,”某天夜里,柳遥终于忍不住对身边人道,“今天我和舅母带他一起逛街,分明是抱在怀里的,可是路上忽然就不见了。”
“然后找了一圈,发现他居然还在怀里,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逛街,洗澡,穿衣,甚至是哄睡的时候,最近情况越来越严重,常常只是影子晃了一下,柳遥就找不到孩子在什么地方了。
继续这样下去,早晚有一日他会真的把孩子弄丢吧。
“别担心,”殷月离安慰地拍了拍他,“七夕现在还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量,所以有时候会无意识躲藏在阴影里面,旁人自然无法察觉。”
“那怎么办?”柳遥头疼。
阴影到处都有,总不能将宝宝关在笼子里不许出来吧。
殷月离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道,“你不是和那个叫穆臣的苦修士还有联系吗,不如去问问他,他说不定能有些办法。”
柳遥咳嗽了一声,神情忍不住尴尬,他的确是和穆臣经常联系没错,尤其在宝宝刚出生那会儿。
宝宝的饮食问题,化形问题,还有偶尔生病的问题。反正遇到难事就去找对方询问,每次一只烤鸡,便宜又好用。
不得不说,穆仙师虽然脾气古怪,但在玄学方面的知识,有时候甚至连殷月离也比不过。
“哎,我带了邵蒙和小厮,不是自己一个人过去的,而且也没想要瞒你多久。”柳遥轻轻靠过去,亲了下身边人的唇角。
殷月离也没躲,只将他拉进怀里,“那下次呢?”
“下次绝对带你一起去!”柳遥点头如捣蒜,露出讨好的微笑,也不拒绝对方将自己的衣带解开。
然而就在殷月离准备按住柳遥手腕的时候,身旁忽然传来一声稚嫩的哼唧。
柳遥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就发现一张圆润的小脸正趴在床边,双腿蹬在脚踏上,目光好奇注视着两人。
“咿呀!”见柳遥发现自己了,宝宝顿时露出欢快的笑容,伸出胖爪爪要柳遥抱他。
柳遥:“……”
殷月离:“明天就去找那个苦修士。”
第二日,发现柳遥是领着孩子和殷月离一起过来的,穆臣胆战心惊,大气都不敢出。
只小心翼翼给了柳遥一枚据说能破除幻境的挂饰,让他给宝宝挂在身上。
并叮嘱柳遥,日常绝对不能给宝宝穿暗色的衣裳,最好是红色橙色紫色,颜色越鲜明亮眼越好。
只可惜,没等柳遥问清楚其余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穆臣便已经拎着烤鸡跑出雅间。
临走前丢下一句,他最近打算在山里闭关修炼。无论有没有事情都不要再来找他了。
虽然有些奇怪,但穆仙师的办法的确非常有效。
柳遥给宝宝换了大红色的衣裳,再把那个荷包一样的配饰挂在他的腰间,宝宝便很少再出现忽然消失不见的情况了。
当然,这也引发了另外一个问题。
宝宝三岁的时候,有天忽然拉住柳遥的衣角,委委屈屈道,“隔壁小哥哥说七夕是女孩子,非要过来亲七夕。”
“啊?”柳遥正在整理花园,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抱住宝宝。
“哪个小哥哥,他没欺负你吧,爹替你去教训他。”
“没事,”宝宝用力晃了晃脑袋,“七夕已经吓唬回去了,不过小哥哥叫得好惨,还直接昏过去了。”
宝宝泪眼汪汪望着柳遥,“呜,小哥哥不会已经被七夕吓死了吧?”
柳遥无言以对。
安抚了宝宝,确认隔壁家的男孩只是惊吓过度,并没有性命危险后,柳遥气不打一处来地
跑回房间,抓住正在悠闲看书的殷月离。
“不会是你教坏七夕,让他在外面随便吓人的吧?”
殷月离放下书本,神情淡淡道,“不是吓人,只是让他学会自保,并没有叫他主动伤害旁人。”
柳遥无言以对,觉得宝宝的教育问题已经刻不容缓了。
就在柳遥考虑该给宝宝找哪一个夫子开蒙时,忽然脚下不稳,等再回过神来,已经被对面人拉进了怀里。
殷月离环着柳遥,语气微凉道。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放在七夕身上的注意力太多了。”
“有吗?”柳遥一脸疑惑。
殷月离平静望着他。
柳遥冥思苦想,这个,好像的确是有一点。
“父母在孩子身上投入过多关注有时也未必是好事,你该学会在适当的时候放手,让七夕有自己的空间。”
耳边声音带着蛊惑,柳遥点点头,越想越觉得这话似乎有些道理。
并没有留意到身边人双眼微眯,里面透出一抹血红。
为了给宝宝更多成长的空间,柳遥最终下决心将宝宝送去皇宫。
按照殷月离的说法,宫里太傅学识渊博,最适合给宝宝开蒙,而且小皇子也马上快三岁了,两个孩子年龄相仿,刚好可以一起作伴。
于是两月后,皇宫大内。
永昭帝收到来自阿离的信件,与书信绑在一起的,还有一名身穿红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永昭帝抱着小娃娃,又是开心,又是迷惑,转头问身旁的皇后。
“阿离把孩子留在宫里开蒙,朕能理解,但他信上说,皇宫之后可能会发生一些怪事,让朕不要在意……是什么意思?”
皇后同样不解,“可能是说,孩子性格比较顽皮的意思。”
“罢了,”永昭帝心宽,想不明白便不想了,抱着宝宝笑容温和,“这是个女娃娃吧,真漂亮,朕也有个皇子,比你小一些,等下朕便带你去见见。”
七夕:“……”
不到半月,关于皇宫的各种鬼怪传闻甚嚣尘上。
不过这些与远在京城之外游山玩水的夫夫两个,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第68章 番外八 二十年前的if线(一)
凛峰山,临近入秋。
山里环境闭塞,尤其是夏末雨水频繁,几场暴雨阻拦了外出的道路。
等到羌吾被灭,大承军队大获全胜的消息传进来时,已经是足足半月之后。
寨子里的人后知后觉开始欢喜起来,在一日凉过一日的天气里兴高采烈,杀猪宰羊,倒是比过年时还要热闹。
山洞里,柳遥将新洗好的衣服晾在石壁上,回头看了眼被褥里熟睡的人,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哎,小柳,”隔壁顾婶子笑眯眯凑过来,手里捧着一碗炖肉,“听说你那郎君昨日回来了,怎么样,可受伤了没?”
柳遥摇了摇头,接过对方递来的瓷碗,“没受伤,就是身体有些弱,估计养几日就能好了。”
“没受伤就好,”顾婶子叹了口气,拍了拍柳遥的手背,“等了这么久,你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以后只和你郎君好好过日子吧。”
“哎呦,不打仗真好,”虽然已经说了很多回了,但顾婶子还是忍不住感叹,“听说宴城来了新知府,已经开始重修城内的街道了,等到街道修好了,我们就可以都下山搬到城里去住了。”
“嗯。”柳遥也笑着点头。
的确是苦尽甘来,望着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的人,柳遥到现在都能想起第一次与对方见面的场景。
彼时边关战事激烈,柳遥不小心和家人走散,一个人流落到凛峰山上,靠着山洞和林中的野果艰难求生。
也是阴差阳错,某天到河边洗漱,他居然意外捡到了一名重伤昏迷的青年。
对方满身是血,身上穿着大承士兵的盔甲,看起来最多只比柳遥大一两岁的模样。
或许是出于善心,也或许是柳遥实在不想再过一个人的生活了。
所以在那种连养活自己都很困难的情境里,他几乎没多犹豫便将对方救了起来,带回山洞里悉心照顾。
青年伤的很重,足足养了半个月才终于能下地活动。
两人朝夕相处,暗生情愫,可等到伤快养好的时候,对方便又要离开了。
临走前告诉柳遥,自己叫殷月离,是边关守军的统帅,必须回到战场,不过希望柳遥能等一等自己。等到战事结束之后,一定会回来娶他过门。
之后整整一年。
柳遥从夏天等到另一个夏天,等到生活日渐平稳,等到凛峰山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等到连柳遥自己也不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对方终于回来了。
送走顾婶子,将装炖肉的瓷碗放到一旁,柳遥回过头,才发现被褥里的人已经醒了过来,一双黑沉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方向。
“你醒了?”柳遥上前将他扶住,“怎么不多睡会儿,你身子弱,该好好养一养才行。”
其实他刚才并没有说实话,青年的身体并不只是有点弱,柳遥不敢相信对方在战场上都遭遇了什么,看起来竟比之前被自己救起时还要孱弱。
动作迟缓,身体发凉,皮肤苍白得几乎有些透明,常常隔了许久才能说出一句话来。
黑沉的眸子眨了眨,有些歉意地望向柳遥。
“抱歉,好容易回来,又要让你花心思照顾。”
“没有,”柳遥连忙摇头,“身体不好了可以慢慢养,只要你还能回来,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火光慢慢摇曳,闻着对方身上清冷的檀香味道,柳遥觉得自己确实也没什么好再奢求的了。
也许真的是年轻底子好的缘故,不过十几日,殷月离已经能够正常活动了,就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厉害,让柳遥忍不住担心,总琢磨着该给对方吃点什么补补身体。
早上刚和顾婶子借了条鱼回来,柳遥就瞧见殷月离已经站起身来,似乎是在石头垒起的灶台前煮一锅粥。
“你怎么站起来了,”柳遥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去,“徐叔说了让你尽量不要起身,你要是觉得闷的话,我去找夫子给你借本书来看。”
如今住在凛峰山上的什么人都有,大多是逃难过来的,徐叔原本是药铺的掌柜,懂一些医术,闲暇时经常会帮附近的人看病。
“已经没事了,”殷月离将一勺粥递到他嘴边,“别担心。”
柳遥下意识张口,紧接便瞪圆了眼睛,“甜的?”
柳遥过去最爱吃甜,可惜流落到深山之后,连日常吃饭都成了问题,自然也没有甜食糕点可吃。
而如今西北战事才刚结束不久,整个边关都是乱的,城镇
也没有完全修好,对方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蔗糖。
“手下人送来的,”不等柳遥发问,殷月离先指了指石壁旁边,“还有你喜欢的糖糕和烧鹅,你看看还有什么想要的,我让人一起给你送过来。”
望着装了满满几大食盒的美味佳肴,柳遥有些发愣,后知后觉想起来,对方之前好像有说过,自己是什么……边关守军的统帅。
统帅,那该是多大的官儿啊?
然而等见到对方的下属,柳遥才发现,他这捡回来的郎君不仅仅是边关守军的统帅,还是朝中的二皇子,且因为战功显赫,已经被圣旨封为了亲王。
见柳遥惊讶,殷月离将刚煮好的甜粥递给他,有些歉意道。
“抱歉,不是有意要隐瞒你的,只是之前有小人作祟,诬陷我通敌叛国意图谋反,我怕牵累到你,所以暂时隐藏了身份。”
“那你现在没事了吧?”柳遥顿时紧张。
意图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不过没关系,柳遥想。
就算真有什么罪名,大不了两人一起逃亡去,天高地阔,总归有能让两人容身的地方。
大约是柳遥的表情太过严肃,殷月离笑了下,低头亲他的脸颊。
“乱想什么,我既然已经能将下属叫过来,就说明事情已经解决了,你放心,我兄长是当今太子,他已经帮我在朝中平反了。”
柳遥还有点懵,只能愣愣点头。
殷月离拥着他,“我如今也已经被封了惠王,之后会带你回京,八抬大轿迎你过门,就像我们之前说好的那样。”
身边人声音温柔,柳遥心跳加速,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袖,思绪已经一片空白。
模糊里似乎听对方说了句,自己是为了他才努力活着回来的。若不是有柳遥在的话,估计也已经死在止戈山上了。
死在止戈山上?
柳遥莫名有些心悸,暗自决定一定要提醒对方,不能再说这些,多不吉利。
殷月离说到做到,不但领着柳遥一起回京,还将他之前走散的家人也都找了回来。
除了阿爹在路上病死了之外,外公,娘亲,舅舅和舅母,几个柳遥最重要的长辈都还活着。
只是外公在边关附近还有生意
要忙,暂时还无法脱身,柳遥娘亲为了帮忙照顾生意,只能和柳遥说好等到情况平稳之后,再去京城找他。
殷月离回来了,家人也找到了,柳遥沉浸在幸福里,甚至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京中一切都好,天气也比西北边关更加暖和。
王府规矩多,柳遥倒是有心想请人来教教自己,可惜殷月离不同意,还将教规矩的嬷嬷都赶了出去。
“你学这个做什么?”殷月离皱眉,抬手将柳遥头顶的水碗取了下来。
“是听府里丫鬟说的,”柳遥摸了摸被水淋湿的头发,“过几日成亲可能要进宫,不学好规矩的话,说不定会给你丢人。”
柳遥自小在乡下长大,没规矩惯了,才不在乎丢不丢人。
但殷月离待他这样好,他不想在成亲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出什么差错。
“不用进宫。”殷月离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
“为什么不用进宫?”柳遥惊讶。
其实他之前就想问了,他进京到现在已经有十几日了。除了太子有来看过他,给他带了许多礼物外,皇帝居然一次也没有召见过他。
不只没召见过他,甚至连殷月离也没有召见过,各种赏赐也都是由底下太监送过来的。
“我父皇病重,估计没心思管我的事情,”殷月离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加上……我从小便不受父皇喜爱,他如今想来也不愿意见到我吧。”
望着身边人的神情,柳遥顿时有些心疼,连忙伸手抱住他。
“别难过,你父皇不喜欢你那是他没有眼光,有我喜欢你就可以了。”
“嗯,”殷月离露出一抹浅笑,“我有你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用学规矩更好,柳遥一下子轻松下来。
很快到了婚礼当天,太子和几位与殷月离相熟的武将都赶来道贺。
虽然宫里没有来人,但婚礼依旧办得十分热闹。
殷月离估计也是心情不错的缘故,席间被众人灌了不少酒水,回到房中甚至连路都走不稳了。
好在醉酒了也不闹,躺下片刻便已经睡熟了。
柳遥穿着大红的嫁衣无语瞧他,好嘛,新婚之夜,这是让他独守空房的架势啊。
“王妃,要不给王爷灌碗醒酒汤吧,说不定能醒过来呢。”屋里的丫鬟捂嘴偷笑。
“算了,”柳遥帮殷月离将被子盖好,“让他好好睡一觉,等明日再说吧。”
摆手让几个丫鬟出去,柳遥端了盆温水帮睡熟的人擦脸,一边细细端详对方的眉眼。
不得不说,这人的确生了副好相貌,眉眼轮廓挑不出一点瑕疵,皮肤也是异于常人的白皙。
柳遥伸手摸了摸,忽然觉得不对,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回去。
好凉。
柳遥心跳得飞快,颤巍巍将手指放在对方的鼻间,仿佛突然从美梦中惊醒。
没有,没有呼吸了!
第69章
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会既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
桌上的红烛轻轻摇晃,刚入秋不久,天气却冷得厉害,有细密的影子从墙角爬上来。
柳遥呆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个事实。
月离死了?
只是怎么会,分明不久之前,对方还在朝自己微笑,和自己说话,说他有点醉了,让柳遥早点休息,不用管他。
柳遥连滚带爬地从床上坐起来,几乎摔倒在地上。
一定是自己弄错了,月离只是病了,只要能快点找大夫过来。
因为太子体恤,王府内原本就有随侍的御医,日常负责帮殷月离调理身体。
那名御医姓钟,柳遥之前也见过,知道对方医术了得,此时距离身边人停止呼吸应该才过了不到半刻钟。
若是医治及时的话,说不准还能救回来。
柳遥稳了稳心神,连忙擦干眼泪,出声招呼门外的丫鬟。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身边有一只手忽然将他按住。
“月离?”柳遥下意识回过头,语气忍不住惊喜,“你没事,你刚刚吓死我了,躺着别动,我马上便叫御医过来!”
“为何要叫御医?”刚睡醒的人似乎有些困惑。
柳遥愣了下,忽然感觉到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冰冷刺骨,几乎没有一点温度。
“你……一直不醒,所以我想叫御医过来看看。”
“别担心,”殷月离还没有完全从醉酒中清醒过来,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先休息吧,我没事。”
柳遥感受着落在自己发丝上的手心,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场景实在太过熟悉,一年前,他在凛峰山下刚把殷月离救回来时也是这样。
那时对方伤得太重,柳遥也不懂医术,只能凭经验找了些草药帮他止血。
许多次到夜半的时候,对方都因为伤口高烧不止,柳遥害怕他病死了,几乎整夜守着他,每过一会儿便会探探他的鼻息,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偶尔殷月离从高烧中清醒过来,也会如方才一般,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说别担心,你先休息吧,我没事。
病重的青年脸上浮着不健康的薄红,语气却
说不出的温柔。
就如同现在一般。
柳遥抓住那只手,又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绝望的发现,其中依旧没有任何气息。
而本该死去的人却还在与他说话。
“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殷月离微眯着眼睛,有浓黑的影子从他所在的位置涌出,仿佛活物一般不断向四周蔓延。
“没。”柳遥瑟瑟发抖,却连呼救都不敢。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诡异的黑影逐渐靠近,几乎游动到他的脚边。
“睡吧。”身边人最后道。
随着他的话音,黑影褪去,卧房恢复到原本的宁静。
四周有些凉,柳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一晚的,他不敢离开,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红烛亮了一夜,阳光透进来,古怪的黑影终于消失不见。
柳遥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噩梦,已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与大承民间的风俗一样,皇子大婚后第一日也需要例行到宫里去给长辈请安,只是皇后已经离世,皇上也还在病中。
故而很早便叫太监过来免了两人的请安。
柳遥浑浑噩噩,被丫鬟伺候着洗漱穿衣。
正梳洗至一半的时候,刚刚起身的殷月离忽然凑到近前,接过丫鬟手中的牛角梳。
柳遥下意识缩了缩,却被对方拉进怀里,一点点帮他将乱发梳开。
“怎么了,”似乎注意到柳遥的不对,殷月离轻声问,“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柳遥没有说话,只感受着对方依旧冰冷的掌心。
柳遥的头发细软,日常很难打理,稍不留神便会弄乱打结,平日他没有耐心,都是随便梳开的,总要不经意间拽掉几根头发。
之前在山洞里时,殷月离实在看不过他折腾自己的头发,便将他拉到自己身前,用梳子一点点帮他将乱发梳开。
那时柳遥心跳如鼓,只恨不得这样的时间能永远持续下去。
不,或许现在也是。
柳遥深吸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向后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是,你昨晚喝醉了,我有点担心,所以整夜都没睡。”柳遥说,声音忍不住
有些委屈。
殷月离露出惊讶的表情,之后无奈摸了摸他的脸颊。
“是我不好,以后都不会再喝那么多了,你今日休息一下,等明天我再带你到京郊去逛逛。”
去京郊游玩是两人之前就约定好的事。
听着耳边温柔的嗓音,柳遥用力点了下头。
早上殷月离有事先出门了,留下柳遥自己在房间里发呆,一边翻着手中的闲书,一边考虑是否要将昨晚发现的事情告诉给对方。
柳遥不擅长说谎,也不是喜欢弯弯绕绕的性格,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最好是能和殷月离彻底说开,两人一起商量的。
只是这件事实在诡异,柳遥也担心对方短时间内会不会无法接受。
正犹豫着,忽然有丫鬟凑了过来,笑着问。
“原来王妃喜欢看神鬼志怪的话本,这样的本子府里书房还有好多呢,要不奴婢都给您拿过来?”
“嗯?”柳遥低下头,才发现自己随手拿来的闲书正是一本名叫《幽冥记》的志怪话本。
“说起志怪,咱们王府最近其实也发生了一件怪事。”旁边脸颊圆润的小丫鬟也跟着凑趣儿道。
“说是下人房那边,有名小厮每到夜晚便会偷偷跑出门去,谁叫他也不应,一只呆到天亮才肯回来。”
“什么怪事,那是小袁子被梦魇住了,跑出去梦游呢。”之前说话的丫鬟反驳道。
“是,”胖丫鬟嘟着嘴,“府里的御医也是这么说的,还让咱们不要在梦游的时候叫他,不然叫醒了反而不好。”
“而且奴婢还听旁人说,”胖丫鬟忽然神神秘秘,放轻了嗓音道,“有些人死了之后,也会和小袁子一样,跑出家门外到处游荡,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如果这个时候谁过去叫醒他,那人就会直挺挺躺在地上,真的死了。”
“哎!”旁边的丫鬟拍了她一下,“大早上的,做什么说这么吓人的话。”
胖丫鬟也不满,“怎么了,不是你先提起来的嘛。”
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桌边的柳遥忽然抓住了重点。
“等一下,你们刚刚说若是人死了之后,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是不能直接叫醒他的,是吗?”
胖丫鬟一愣,顿时坚定点头,“对啊,叫了就真的死了,必须要假装不知道才行。”
原来不能说。
柳遥心有余悸,多亏他早上迷迷糊糊,没有将事情直接告诉殷月离,不然此刻后悔都来不及了。
柳遥定了定神,抬头朝两位丫鬟道,“这几日我初到王府,多亏你们陪我解闷……这样,你们去邵管家那里多领五十两银子,就当是我给你们的赏银了。”
五十两银子的赏银?
两个丫鬟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连忙磕头谢恩,一面忍不住感叹新王妃的出手大方。
经过早上的事,柳遥反而定下心来,他不在乎殷月离是人是鬼,经历过近一年的离别,他已经无法忍受再与对方分开的可能了。
绝对不能将实情说出口。
不止是柳遥自己,他还必须防范王府的其他人得知真相,将实情透露给殷月离。
为了将人牢牢看住,打从殷月离回到王府开始,柳遥便以各种借口紧跟在对方身边,确保中间不会有意外发生。
殷月离有些疑惑,伸手将他拉到身边,“怎么不回房间去休息,可是在府里住得不习惯?”
两人此刻正在王府书房内,对面还坐着一脸兴味盯着两人互动的太子殿下。
“没有,”柳遥脸红了下,但还是站在原处没有离开,“就是来找几本书,你们继续说,不用管我。”
殷月离奇怪望了柳遥一眼,他怎么不记得对方平日还有读书的爱好。
倒是太子对柳遥没什么防备,继续之前的话题道。
“就像我刚刚说的,最近京城死了不少皇室宗亲。虽然我觉得都只是意外,但难保父皇不会疑心这些人死了是不是与你有关。总之你先不要进宫了,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太子喝了口茶,抬头就看见柳遥一脸紧张的捂紧殷月离的耳朵。
太子:“啊?”
柳遥语气严肃,“太子殿下,我和月离昨日才刚成亲,不能总说死不死的,不吉利。”
太子缓缓放下茶盏,觉得似乎有点道理,于是转移话题道。
“那就说点别的,对了,我今日发现阿离的手好像有些凉,是之前受伤还没有养好吗,需不需要找御医……”
“不用!”柳遥打断他的话,再次捂紧身边人的耳朵,“刚成亲就看大夫,不吉利。”
这也不吉利吗?
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太子抓了抓头发,只能与殷月离聊了些明早吃什么的话题,便满头雾水的告辞离开了。
太子走后,殷月离无事可做,只能留在府中看书写字,平平安安度过一天,柳遥终于松了口气。
到了夜晚洗漱之后,柳遥心力交瘁,打算好好休息一晚,明日继续努力。
可惜刚躺到枕上,就感觉身边人凑近过来,亲了下他的眉心,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腕。
“困不困,不如晚点再休息?”
不同于往日的温和,那声音里带了些强势,浓黑的眼眸越发深不见底。
柳遥心跳加速,他不是小孩子,自然明白等下要发生什么,但此刻却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柳遥:“那个,你能行吗?”
第70章
「呼」的一声,烛光瞬间熄灭,冷风吹进来,屋内唯一的宫灯发出幽暗的光亮。
“你方才说什么?”
眼前人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动作,只是略微蹙眉,似乎并没有听清。
柳遥却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我的意思是,”柳遥思绪转得飞快,艰难开口道,“你如今身子弱,之前受的伤还没有好全,应当再修养一段时间。”
殷月离望着他,像是在判断他说的是否是真话。
柳遥简直欲哭无泪了,他根本就不擅长说谎,尤其是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
果然,在他闪躲的目光下,殷月离眉头皱得更深。
“你不愿意?”
“怎么会,”柳遥努力露出微笑,伸手扯住对方的袖口,“我们先前已经有过了,若是当真不愿意,我怎么可能与你成亲。”
殷月离没有说话,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神情果然缓和了许多。
虽然于礼不合,但他们先前在山洞的确有过同房的经历,那时殷月离的罪名刚刚被平反,也联系好了下属准备带柳遥一起回京。
而就在回京的前一天里,属下送来许多柳遥喜欢的糕点,其中有一道甜汤,里面似乎加了果酒,柳遥不小心喝多了,迷迷糊糊靠在殷月离的怀里。
虽然柳遥事后死活都不肯承认,但木已成舟,柳遥也只能安慰自己反正马上就要成亲了,有点什么也算是正常。
总之那回同房柳遥从头到尾都不算清醒,也所以对于成亲之后的第一次亲近,殷月离原本是十分期待的。
然而可惜,似乎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对此抱有期待。
柳遥抓着被角,讨好的目光里带着少许畏惧,小心翼翼唤他的名字。
“月离……”
“罢了,”殷月离轻叹口气,帮他将衣服穿好,“你估计也累了,今日先好好休息吧。”
柳遥露出愧疚的神情,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
平安度过一夜。
第二日清晨难得天气晴朗,柳遥却睡得并不好,很早就醒了过来。
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探了探身边人的鼻息,依旧没有任何气息,柳遥虽
然有些失望,但也算意料之中了。
趁着对方还没醒,柳遥轻轻将被子掀开,用手戳了戳对方的脸颊,又将鼻子凑近了些。
触感很软,和普通人的皮肤没有什么区别,闻起来也依旧是有些清冷的檀香味道,和过去并没有分毫不同。
如果不是没了呼吸和心跳,柳遥几乎以为对方只是正常睡熟了。
伤感的情绪还没等涌上来,方才还在熟睡的人忽然醒了过来,目光锐利,一把抓住他到处乱动的手腕。
“在做什么?”
柳遥吓了一跳,急中生智,“你被子没盖好,我帮你把被子盖上。”
殷月离眉头微皱。
盖被子,需要把衣服解开吗?
柳遥咳嗽一声,“那个,早膳估计已经好了,我去外面叫人进来,你如果还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吧。”
盖被子当然不需要解衣裳,柳遥脸颊发红,他主要是想看看对方有没有其他腐坏的地方。
事实证明,某人即便死了,也依旧挑不出一点瑕疵,让柳遥忍不住感叹,这要是活着的该有多好啊。
不过算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只要能和心爱之人在一起就好。至于是不是活着的,就不要太强求了。
沐浴在柳遥无比遗憾的目光中。
殷月离:??
殷月离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疑惑都要在这几日里用完了。
心神不定忙完早上的事务,殷月离越想越觉得困惑,干脆推掉晌午的邀约,特意到东宫找到太子,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咳,所以你到底想要问什么?”太子殿下轻咳一声,用茶盏掩住笑意。
知道对方是在明知故问,殷月离也不说话,只静静盯着他看。
“算了,不逗你了,”太子殿下又忍不住想笑,“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不就是你家那位为何明明拒绝了与你同房,像是对你十分排斥,却在你睡熟之后,又反过来主动亲近你,你不明白这里面究竟是什么缘故。”
殷月离沉默不语,虽然不完全对,但也相差不多了。
或许是分开太久了,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无法看透身边人的想法。
这种感受让他有种说不
出的烦躁,甚至产生干脆将对方关起来,让对方即便有了想要逃走的念头,也永远无法离开自己的身边。
不,这想法太诡异了。
屋内灯光有些昏暗,殷月离按了按眉心,“不必用这种眼光看着我,皇兄有什么想说的,还请直说无妨。”
“那个,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太子殿下强忍着笑意,“仅仅只是可能……就是你与惠王妃之前的那次经历,是不是给他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了,所以才会让他下意识感觉畏惧。”
殷月离一愣。
太子殿下叹息摇头,“哎,果然还是小孩子啊,你且等一等,皇兄给你取几本图册过来,你回去仔细参详一下。”
“技术不好没关系,”太子殿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是经验太少,多练练就好了。”
因为东宫书房实在太乱,太子便摆手让殷月离先回去,说等自己把图册都找到后,再给他送到王府去。
终于明白刚才那番话究竟是什么含义的殷月离:“……”
虽然原因不甚相同,但早上殷月离刚离开不久,柳遥便一头钻进了王府的书房里面,试图翻找出所有与神鬼志怪有关的书籍。
因为翻找的动静太大,连王府的管家都引了过来。
管家名叫邵蒙,原本是殷月离的副将,只是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脸上留了道极深的伤疤,便干脆自请留在殷月离的身边。
此刻邵管家穿了件黑色衣裳,还保留着作为副将时的气势,神情有些严肃道。
“王妃在找什么,为何不让府里的丫鬟过来帮忙?”
柳遥打了个激灵,连忙将本子藏在身后,“就是无聊随便看看的,不用帮忙。”
话刚说到一半,因为之前的书本没有放好,随着书架的摇晃,最中间的几本厚书忽然滑落下来,直接砸在柳遥的头顶。
邵蒙吓了一跳,上前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哎!”柳遥捂住脑袋,伸手接住那本厚书,刚好瞧见封皮上的几个大字。
“王妃伤到没,可要叫御医过来?”
“我没事。”柳遥连忙摇头,望着手里的书本,眼睛微微发亮。
《异鬼记》,正是他要找的那本书。
顾不上应对邵蒙的询问,柳遥抱着厚书便跑回了卧房,迅速翻到自己想要找的那一篇杂记。
和胖丫鬟之前讲述的差不多,这篇名为「归魂」的杂记里,的确记载了一名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回家不久便不治身亡的士兵。
因为不知自己已经死去,士兵举止怪异,很快便被身边的妻子察觉,妻子六神无主,只能请教了村里的老人。
老人告诉她绝对不能说破真相,否则士兵立时便会死去。可即使是这样,也并非是长久之策。
唯一能保住士兵的办法,就是让他对人世产生强烈的留恋。即便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也依旧舍不得离去。
妻子没有办法,只能选择用谎言欺骗了对方,最终将士兵留了下来,两人相伴一生。
柳遥盯着那个谎言看了许久,轻轻蹙起眉头。
听胖丫鬟说,《异鬼记》都是根据真实事件记载的,里面的许多方法也都可以应用在现实里面。
说不定真的可以。
就是有些冒险啊。
殷月离中途被下属叫走,忙到很晚才回到府中,换了衣服后坐在桌边与柳遥一起用晚膳。
殷月离心不在焉,还想着太子早上与他说的那番话,好在柳遥似乎也有什么心事,所以并没有察觉出他的异常。
“抱歉,今日有些急事,”殷月离尽力保持平静,夹了块烧鹅放进柳遥的碗里,“原本说好要带你出门的,估计只能过几天了。”
“没关系,”柳遥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我最近也在适应府里的生活,晚点再出门也好。”
出不出门柳遥已经不在意了,他深吸口气,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想的也许是个坏主意。
虽然本意是为了要将殷月离留下来,但归根到底也是在欺骗对方。
算了,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柳遥朝门外作了个手势,意思是之前的计划作废,让请来的人先回去,不用再进来了。
然而门口的胖丫鬟显然误解了柳遥的手势,招呼了一声,将作算命先生打扮的中年人领进了屋内。
“王爷,”胖丫鬟声音清脆,“这是王妃今早出门时遇见的一位高人,据说有要事想和您禀报。”
柳遥:“……”等一下。
算命先生身材高瘦,留了撇山羊胡子,很有世外高人的架势,语气却十分恭敬。
“草民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什么要事?”殷月离放下碗筷问。
算命先生抬了抬眼,“是有关王妃的事情,还请王爷附耳过来。”
殷月离面露疑惑。
变故只在瞬息,原本还满脸恭敬的算命先生忽然神情一变,从腰间取出一柄飞刀,直直朝着殷月离的方向刺去。
然而刀锋还没等靠到近前,突然有寒风吹起,烛火熄灭,无数阴影潮水般涌入。
房屋震动,黑暗里传来一声惨叫。
有刺客!守在门外的侍卫也被吓住了,连忙提着灯笼冲入房间,却见殷月离一脸不解的坐在桌边。
不远处,留山羊胡子的中年人浑身是血,面上满是惊恐。
忽然,中年人目光一转,直直望向柳遥,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指着他道。
“王,王妃有身孕了,我也是被人所迫,求王爷饶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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