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漆月骑车来到餐厅,隔着落地玻璃找了个角度,看着窗边坐的一个纤丽身影。
那本是她找认识的餐厅老板特意订的座位——屏风之后,不会被餐厅的人看到,邻窗又有绿植掩映,也不太会被随机走过的路人看到。
那本该是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独属于她和喻宜之的隐秘情人节。
但这会儿,漆月把火红摩托车停在一排矮灌木后藏起,自己站在一旁靠着树,抽着一支烟。
情人节的每张餐桌上都摆着玫瑰花,喻宜之对面的座位空荡荡。
距离约定时间二十分钟以后,漆月手机“叮”一声。
【有事耽误了?别着急,路上慢慢骑。】
漆月“啧”一声把手机丢回口袋。
喻宜之的体贴,是因为没那么在乎吗?
是因为漆月不再是她世界的全部吗?
喻宜之一个人坐了会儿,居然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赶方案。
这人真是!
她秀丽的黑发,伴着打字时双肩的微动滑落,漆月心想:要伸手把头发挽到耳后了,三,二,一。
果然,在漆月倒数完以后,喻宜之一伸手。
漆月忍不住笑了,笑完又皱眉。
妈的遇上喻宜之这种人,大概是她前几年玩弄别人感情的报应。
她摸出手机发:【喻宜之,你解释清楚为什么收别人巧克力,我就来跟你约会。】
喻宜之收到后一下朝她这边看过来,漆月吓一跳赶紧躲到树后。
妈的喻宜之真跟神婆似的。
低头一看手机:【没什么好解释的。】
漆月嘁一声。
这就是她们经常吵架的理由了。
两人性子都硬。喻宜之有她的骄傲,漆月有她的拽。两人都被成长中并不轻松的日子磨出了一身倔。
喻宜之收了电脑,起身就走,然而走到门口,顿了顿,又转了回去。
她一个人让服务员上了情人节套餐,吃的时候不断望向街对面。
漆月又收到:【真不来?】
她回:【你解释一句,我就来。】
喻宜之直接没回她,叫服务员来把牛排打包,拎着电脑包出来往地铁站走去。
漆月一口气赌到嗓子眼,气闷闷回到钱夫人酒楼。
回家时喻宜之还坐在桌前改ppt,一双大长腿曲着,不是不委屈。
漆月偷看她,她头都不抬。
漆月烦躁的把卫衣脱了扔到椅子上。
屋里静得令人尴尬,只有喻宜之电脑键盘打字的声音。
漆月背对着她叫:“喻宜之。”
“情人节还有半个小时就过完了。”
她本来想在钱夫人酒楼耗到十二点过,不知怎么又匆匆赶了回来。
“你再不解释,我们就要错过这个情人节了。”
喻宜之那边没动静。
漆月脱了毛衣,正要回头去看的时候,喻宜之忽然走过来。
直接压上来,抬起漆月下巴吻上去。
与其说吻不如说咬,漆月的唇很快肿了。
“喻宜之,你他妈……我k……你干嘛……”
很快漆月就说不出话了,喻宜之冷着一张脸A得要死,不得不说这让她别有一番魅力。
漆月脸都红了,喘着,她白天拽上天人人都叫一声“漆老板”,现在就被喻宜之欺负成这德行?
更让她生气的是自己的身体反应,不是还在吵架的吗?
可她拒绝不了喻宜之,而喻宜之的沉迷让她更加投入。
沉迷的喻宜之总是很沉默,好像身体越放纵,灵魂越需要冷静自持。
旧木板拼成的床太小,漆月的脚不断撞到挡板上。
喻宜之又凶又温柔,用脚把她的脚勾过来,直到她身体变软才结束。
干脆利落的起身,洗澡,坐回桌前做ppt。
情人节就这样过去了。
漆月胸口憋着股气,身体酸软,迷迷糊糊进入了睡梦。
第二天睁眼时天已大亮,喻宜之已不知所踪。
漆月闷想:上班去了呗。
天塌下来都不会耽误喻宜之上班的。
她也起床,照顾完漆红玉,还是惯例去了摩托车行。
一来她是真心喜欢摩托车,二来钱夫人酒楼那边白天事少,她过来还能多赚一点。
有个修车的男人居然把小女儿带了过来,也是心大。
小女孩刚开始在跳绳玩,过了会儿觉得无聊了,开始大哭。
她爸刷着抖音管都不管。
其他人快被吵疯了:“漆老板快想办法!”
“我k,凭什么是老子想办法!”
“至少你是个女的!”
“凭什么女的就要哄孩子?你这什么年代的落伍想法!”
小北弱弱问:“那,谁有零食?车行只剩泡面了。”
漆月犹豫一下。
她还真有。
只是,是昨天情人节她本打算送给喻宜之的巧克力。
昨天喻宜之收别人的巧克力明显更贵也更大牌,漆月凭着那远远一瞟的颜色上网搜了下,妈的,国外的。
那肯定不屑收她的便宜巧克力咯。
她这会儿穿着工作服卫衣挂在一边,站起来,去卫衣兜里翻找。
愣了。
没了?是掉了吗?
但还有另一种可能。
【喻宜之,巧克力是你拿了吗?】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后来又停止了,喻宜之什么都没回。
十分钟后,喻宜之还是没忍住,甩过来一张照片。
是撕开包装的巧克力,放在喻宜之办公桌上,掰下的两块巧克力被喻宜之吃掉了。
附送两字点评:【太甜。】
不一会儿又发来:【但,适合吵过架的情人节。】
漆月笑一声把手机丢回兜里,走到小女孩身边:“来来来别哭了,姐姐陪你跳绳。”
其他人惊了:“漆老板,你是不是被夺舍了?什么时候这么有耐心了?”
漆月想,老子不是有耐心。
老子这是心情好。
后来女孩的妈妈来了,大骂老公不靠谱的同时,抱起女儿给塞了一块巧克力。
漆月一愣。
也太巧,不就是昨天她看总监给喻宜之的巧克力么?现在这种巧克力很流行么?
女孩爸瞟一眼:“买什么进口巧克力,浪费钱。”
女孩妈瞪他:“这是我姐昨天情人节的公司福利,人手一块,她不吃让我拿回来给婷婷吃的!”
漆月:……
女人口中的姐姐她刚巧知道,和喻宜之同公司。
原来是公司福利啊,只不过喻宜之那总监鸡贼的很,非要自己拿给喻宜之。
晚上漆月和喻宜之极尽缠绵,她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怀疑而有点愧疚。
做完两人都饿了,悄悄爬起来,拿出冰箱里喻宜之昨天打包的牛排,热来吃。
漆月自己不夹盘子里的,去咬喻宜之嘴里的,一点一点咬过去,亲上喻宜之的唇。
喻宜之这个人呢,在床上那么凶,不在床上又害羞。
“喻宜之。”
“嗯?”
“为什么不解释?”
喻宜之:“如果你相信我,就没必要解释,如果你不相信我,解释了也没用。”
成长环境养成了喻宜之很“独”的性子,固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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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漆月万万想不到,七年后,喻宜之会愿意对她解释那么大一段。
她的心情有点复杂,站起来:“老子走了。”
喻宜之:“等一下。”
她走到玄关随便穿了双鞋,她这这种人就是穿乱七八糟的晚礼服搭跑鞋都好看。
漆月:“你也要出去?”
“不。”喻宜之看上去没什么力气:“过来,录你的指纹。”
漆月蜷一下手:“没必要。”
“过来,别让我拖你。”
漆月看一眼喻宜之半垂倦怠的眸子,走过去。
喻宜之操作一番打开电子锁录指纹的系统,拈起漆月的食指印上去。
她体温低,只有做的时候身子滚烫,做完以后很快手指又转为冰凉。
录完指纹,她却拉着漆月的手没放。
漆月不知道的是,那时喻宜之心里也很乱。
好像回到K市以后,跟漆月越走越近,她心里预设的所有冷静、自持、算计都有些站不住脚。
就像十七岁遇到漆月,她的关注到底是因为她所想的“利用”,还是只为那月亮般明朗的一张脸?
漆月甩开她手:“你一直拉着老子干什么。”
喻宜之抿了抿唇角。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可能连喻宜之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要不要再谈一次恋爱?”
最初的一阵惊愕后,漆月的视线越来越冷,变得凉薄而狠戾。
她狠狠捏住喻宜之的下巴:“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啊。”
“这算什么?就为了你那破房地产项目?”
喻宜之静静看着她,那双眸子看上去依然倦怠,脆弱又干净。
“如果,我说不是呢?”
漆月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喻宜之吃痛:“月亮……”
漆月一口狠狠咬上去,一股血腥的铁锈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
“要我怎么说你才听得懂?”她一个字一个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再那么叫我,你不配。”
“下次再这么叫,我咬掉你的舌头。”
她转身就走,剩喻宜之一个人站在楼道,深夜的风从露台吹进来,吹起那凌乱的发和破碎的晚礼服。
喻宜之是漆月见过最冷漠坚强的人,可她现在看上去脆弱的一碰就会碎。
“喻宜之。”漆月远远站在电梯厅叫她一声:“你听清楚,我不可能再喜欢任何人了。”
“一个人一辈子的感情就那么多,我已经全给了发生那件事前的喻宜之。”
“哪怕是发生那件事后的喻宜之来求着我喜欢,也不行。”
她走了,留下一地凄清的月光和凉风。
喻宜之站了好久,觉得冷了,才一个人进了屋。
她先给艾景皓回了个电话:“抱歉。”
“你怎么突然走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因为喻宜之是他见过工作上最认真负责的人,所以他除了“身体不适”,根本不觉得喻宜之会有第二个理由。
喻宜之没答,反问:“跟秦老谈的怎么样了?”
“还不错,你跟他交流时给他留下的印象很好。”艾景皓说:“但你知道秦老这个人,比较谨慎,所以事情也没敲定,之后可能还要再去拜访他一次。”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喻宜之给自己倒了杯红酒,颤抖的手指昭示着刚才的激烈。
她坐回沙发上,牛皮吸味,还沾染着漆月身上的味道,她扭头,鼻子凑过去闻了闻。
又仰面望着天花板,上面的吸顶灯来自她最喜欢的设计师,看起来简约不如水晶吊灯繁复,实际上冲那流畅简约的线条,就可以卖的死贵死贵。
金钱,豪宅,人上人,更高的阶层。
看上去,她曾经费尽心思想得到的一切,现在都已经得到了,她以为自己抛弃了良心,以冷硬为铠甲,早已变得无坚不摧。
可为什么漆月一句话,却轻轻松松在她心上掏出一个大洞,疼得连酒精都不能麻痹,让她双腿蜷起抱住自己。
她的晚礼服裙摆被漆月撕破了,莹白膝盖露出来,她盯着,上面有十分微小的凹凸不平,是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能看出的程度。
她又伸手摸了摸,嗯,曾经的伤口的确已经消失不见了。
毕竟她去做了激光祛疤嘛。
只是为什么时隔七年,那曾经跪在玻璃渣上所带来的锋利痛感再度席卷而来。
漆月说,自己不可能再喜欢任何人了。
那是喻宜之第一次明确感觉到自己的后悔——要是七年前没发生那些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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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漆月回家后根本没怎么睡,听到漆红玉一整晚翻来覆去,也没怎么睡。
清早,陪漆红玉吃早饭的时候,她仔细观察,发现老人这段时间显出憔悴。
她一下紧张起来:“奶奶,身体有哪儿很不舒服么?”
漆红玉笑眯眯的:“没有没有,你别担心。”
她却更紧张:“是不是又是肾……”
漆红玉赶紧说:“真的不是,就是我的胳膊腿啊,总是骨头疼,有点睡不着而已,没什么大事。”
“睡不好怎么还不是大事呢?”漆月站起来收拾碗筷:“我带你去医院看一下。”
“真的不用去,人老了就跟机器老了一样,零件不顶用了很正常。”漆红玉叫她:“你快去上班吧,别耽误你事。”
漆月又放下碗筷,走到漆红玉身边,蹲下,头枕在漆红玉膝上:“奶奶,你别觉得是在麻烦我,一直以来,都是我在麻烦你。”
“我知道你身体难受得很,如果不是我,你肯定不会接受那些痛得要死的治疗的。你就是怕你走了,这世界上就剩我一个人了。”
她把脸埋进漆红玉的膝盖之间:“奶奶对不起,我也不想你疼,可我也真的怕,怕这世界上就剩我一个人了。”
漆红玉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头,像她小时候那样:“阿月,奶奶也不知还能陪你多久,哎,要是小喻没走……”
“不要别人。”漆月埋着脸声音闷闷的,像小孩撒娇一样抱住漆红玉双腿:“奶奶,我只要你就够了。”
漆月洗完碗带漆红玉去医院,开了个详细检查单子。
检查完她去医生诊室:“我奶奶她……”
换肾以后患者平均存活的时间是十年,漆红玉已经陪她平平安安走过了八年,她一边庆幸,一边战战兢兢。
还好医生说的是:“最好给你奶奶换个住的环境。”
“为什么?”
“你们住的老房子潮气太重了,老年人本来就有骨质疏松,奶奶常年吃的肾药也有影响,再住下去,奶奶骨头疼得只怕更厉害。”
“没什么药能缓解么?”
“我可以给你开一点。”医生点击鼠标:“但最根本的,还是要换个居住环境。”
她去开药,大厅遇到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一个老人来做检查,应该是母女。
老人站在医院超市前不肯走:“我要喝奶茶!”
“抽血前不能喝奶茶,而且你本来就该少喝,乖,走了走了……”
老人的神情像个五六岁小女孩:“我就要喝奶茶!”
漆月看得露出苦笑,人们常说“老小孩”,就是说人越老越像小孩,漆红玉虽然不会像这位老人一样耍孩子脾气,却和孩子一样倔。
以漆月现在的收入,租套好点的房子是没问题的。
只不过漆红玉不肯,说在旧筒子楼住了一辈子,只有那里才是家。
现在想让漆红玉搬家,哪儿那么容易,刚才一听就跟她闹上了。
她拿着药走回去,远远看到漆红玉身边蹲了一个人,漆红玉眉开眼笑的。
他妈的,不会是骗老年人买保险骗到医院来了吧?漆月快走两步过去。
一张清丽绝伦的侧脸。
是喻宜之。
其实喻宜之十八岁搬到漆月家老房子的时候,漆月有点担心,因为跟上了年纪还长期生病的老人相处,自有其中的难处。
无论如何,喻宜之以前过的是千金小姐生活,漆月不觉得她能习惯。
但喻宜之意外和漆红玉相处得很好,漆月私下问过她,她沉默半天以后说:“可能我从小没有家人。”
漆月听得心里一酸。
喻文泰、任曼秋、喻彦泽,从来都不算喻宜之的家人。
漆月抱住她的肩:“以后,我和奶奶就是你的家人。”
喻宜之也完全没有漆月想象中的娇气,有次漆红玉感染发烧神智有点不清,拉了一裤子,漆月还在钱夫人酒楼没回,是喻宜之帮漆红玉擦了身子换了干净衣服,又把脏衣服洗干净。
漆月回家时喻宜之正在桌前背西班牙语,那是她选修的二外。
“奶奶呢?”
“吃了药,睡了。”
“我去看一眼。”
但那时漆红玉撑着没睡,为的就是等漆月回家把这事告诉她。
漆月走到桌边,倚着。
“你手怎么了?”
喻宜之低头看看自己发红的手指:“过敏?不知道吃了什么。”
漆月叹口气,握住她手:“我都知道了。”
老房子条件不好,洗衣房管道不好改接不了热水,喻宜之手太嫩了,有时候在冷水里泡久了,手总会红得跟胡萝卜一样。
漆月把她手捧到嘴边小心呵着。
“喻宜之,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喻宜之一愣。
“本来要不是她妈的任曼秋,你早就应该离开这里的……”
喻宜之手指轻轻刮过漆月的唇:“现在这样就很好,有你,有奶奶。”
“你们在哪,我就在哪。”
漆月吻她手指:“喻宜之,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很好很好的生活,比以前喻家给你的还要好一千倍。”
“一定,让你住进月亮一样的房子里。”
喻宜之一走了之以后,漆红玉不知问了多少次她的去向。
漆月怕老人承受不住打击,只说:“她出去读书啦,读完就回来,你知道她读书很厉害的。”
“你怎么不去呢?”
“我?我虽然也很厉害,但没她厉害的嘛。”
“还是奶奶拖累你了。”
“不是的奶奶,她读我读,不是都一样吗?”
“对。”漆红玉重新振作起来:“小喻和你那么好,无论她学会什么,都会教你的,到时候,你们一起高高的飞走。”
漆红玉不明真相,那些期盼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划在漆月心上。
后来的七年间,漆红玉断断续续问过好多次:“小喻什么时候回来?”
“哪儿那么快,硕士读完读博士,博士读完读博士后,要读很多年的。”
“小喻写信了吗?”
“现在年轻人谁还写信啊。”
“那你们是发那什么微信?”
“嗯。”
“那小喻给你发微信的时候,你念给我听听,我想她。”
漆月心一酸,心里汩汩冒出的是对喻宜之浓浓的恨意:奶奶,如果你知道的她其实是怎样一个人,你还会想她么?
时隔七年,喻宜之居然真的回来了,但漆月也不可能让她再见漆红玉了,只说喻宜之和以前不一样了。
漆红玉也许以为她们分开太久吵架了,也不想逼得太紧,暂时没有再问。
这会儿居然好巧不巧在医院遇到,漆月快步过去,生怕喻宜之说露馅了刺激漆红玉。
走近却听喻宜之轻声细语:“嗯,月亮就是跟我闹别扭了,您放心,我们没事……”
漆月脚步止住。
漆红玉是真喜欢喻宜之,拉住她的手不肯放,细细问着她出国留学的那些事。
喻宜之每次都先柔声问一句:“阿月怎么说的?”
漆月脸快速红起来。
那些她告诉漆红玉的话,那些她自己的臆想。
比如喻宜之是怎样穿着白裙走过河畔的廊桥。
比如喻宜之那标准英式发音的英语有多好听。
比如喻宜之爱看的诗集,爱吃的牛角包。
她赶紧走过去咳一声,喻宜之扶着漆红玉站起来,漆红玉笑着说:“阿月,我答应你搬家。”
漆月瞟喻宜之一眼,心想这女人这么厉害的吗?三言两语就劝服老小孩了?
不管怎样,结果是好的。
“行,那我马上去找房子。”
“不用找啦,我们有地方去。”
漆月愣住:“哪儿啊?”
喻宜之说:“我家。”!
第52章
喻宜之开车送漆红玉回家,漆红玉一路都在夸喻宜之车技好,聪明又能干。
喻宜之打方向盘左转:“奶奶,现在我回来了,你想去哪我都可以接送你。”
“用不着!”漆月一个人在后排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这个孙女还喘气呢!”
漆红玉:“阿月不是奶奶说你,你这孩子气性是真大,又倔,除了小喻谁能忍你?别跟小喻闹别扭啦,你们俩之间还真能有什么大仇?”
漆月看喻宜之的食指一蜷。
车内陷入沉默。
开到旧筒子楼下,喻宜之倒车,不得不说她车技确实好,清明的一双眼加利落动作,连看她倒车都是一种享受。
漆月:“你别停车了,直接放我们下来,我带奶奶回去。”
漆红玉:“不,我要小喻扶我上去,你毛手毛脚的,小喻回来了谁还要你啊。”
漆月:……
喻宜之停好车,小心翼翼扶漆红玉下车,又扶漆红玉走上狭窄的楼梯。
漆月时隔多年,再次以喻宜之的视角,打量起这栋旧筒子楼。
楼梯好像更窄了,在上午的阳光里,全是灰。墙面脏污到早已看不出本来的白漆,灰蒙蒙一片,贴满痔疮阳痿重金求子各种小广告。转角那辆破自行车居然还在,越发锈迹斑驳。
喻宜之扶漆红玉回了家,朝身后漆月一伸手。
“什么?”
“把奶奶的药给我看看。”
喻宜之的确比漆月耐心也比漆月细心,以前她住在这的时候,漆红玉吃药都是她在管。
喻宜之看了说明书,仔细给漆红玉讲了遍,又倒了杯温水,让漆红玉吃药。
“奶奶,那我先走了。”
漆红玉赶紧说:“阿月,让小喻在这吃饭。”
漆月:“啊,哦。”
喻宜之看她一眼:“不了奶奶,我公司还有点事,我得先走了。”
“那阿月,你快送送小喻。”
漆月手插兜,沉默跟在喻宜之背后,她精致的套装,她细细的高跟鞋,甚至她经常护理而越发闪亮的头发,的确都跟这脏污破败的旧筒子楼格格不入。
漆月压低声音:“你很庆幸逃离了这里吧。”
喻宜之背影顿了顿。
“我以为我很庆幸。”
她下楼,上车,正准备发动,却看到漆月跟过来敲了敲她车窗。
她开窗。
漆月眼睛盯着院子里那棵大榕树:“你去医院干嘛?”
“受伤了。”
“哪儿?”看起来全须全尾的。
“下面。”
漆月一下子脸红了:“真、真的?”
喻宜之看了她会儿,然后才说:“假的。”
“是入职体检一直没时间做,今天抽空去了,没想到会碰到奶奶。”
“没什么问题吧?”
“嗯?”
“你身体。”
“嗯,胃不太好,其他没什么。”
漆月心想按你那样喝酒,胃能好才怪。
“奶奶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不会让她住到你家去麻烦你的。”
喻宜之没说什么,直接开车走了,扬起一地尘糊了漆月一脸。
“他妈的!”
这女人莫不是她的克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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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月给漆红玉做完饭,下午去摩托车行,晚上又去钱夫人那边上班,钱夫人有心把华亭交给她打理,她现在越发忙。
但还是赶着尽早回了家:“奶奶,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不,除了小喻家,我哪儿都不搬。”
“……”漆月苦口婆心:“我现在都没跟她谈恋爱了,去麻烦人家不好。”
“小喻都说了,那只是你跟她闹别扭。要是你俩真不在一起了,我死不瞑目!”
漆月吓一跳:“奶奶,别说这种话。”
“你们年轻人,总觉得谈恋爱分了就分了。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遇到一个真正喜欢你的人不容易。”
漆月实在没忍住一声嗤笑:“她喜欢我吗?”
“喜欢啊,小喻最喜欢你了。”
漆月当然知道,漆红玉非要住到喻宜之家,一方面是真的喜欢喻宜之,一方面是想撮合她跟喻宜之和好。
但她是不会同意的,今天说不通明天,明天说不通后天,只要漆红玉心里还是她这个孙女最重要,她总能说服漆红玉的。
这晚漆月下班回家时,大骂一句:“我k!”
虎子跑出来:“漆月姐姐怎么啦?”
又被他妈逮回去:“都让你离她那种人远点了,你瞎凑什么热闹。”
漆月眼前一片人去楼空的景象,要不是这旧筒子楼实在太穷,她都要以为遭贼了。
她立马给喻宜之打电话:“奶奶在你家?”
“嗯。”
“东西呢?”
“我请搬家公司搬过来了。”
“我同意了么你就搬?你这是拐卖人口!”
“那你可以报警。”
“等着!老子马上过来!”
她骑上摩托车就赶去喻宜之家,按半天门铃没人开门,喻宜之是不是故意的?
她直接刷指纹进去了。
喻宜之正坐在餐桌边工作,那张餐桌特别大,视野也好,看上去喻宜之很喜欢在这工作。
抬头看她一眼:“嗯,看来上次录指纹成功了。”
“你家那破门铃怎么回事?”
“没电了。”
漆月严重怀疑是喻宜之自己把电池给抠了。
“奶奶呢?”
“在卧室。”喻宜之一脸坦然。
漆月瞪她一眼,往卧室走去。
“次卧在哪?”
“不是次卧,主卧。”
喻宜之越过她,帮她推开门。
“奶奶!你怎么招呼都不跟我打就跑这来了!”
漆红玉笑眯眯的:“我还以为小喻跟你商量好了呢。阿月我跟你说,换个环境真的有用,小喻一早就把我接过来了,今天一整天我的胳膊腿都没疼!”
漆月心想哪儿有那么神奇,无非是看到喻宜之太开心了,精神力使然。
漆红玉这一辈子深受病痛折磨,脸上难得有这么舒坦的神色,漆月让她马上搬走的话有点说不出口。
喻宜之叫她:“出来一下。”
带她走到次卧,打开衣柜拿被子褥子。
漆月:“我不睡这。”
喻宜之点头:“你是不睡这,因为我要睡这,你拿着这套被褥去客厅睡沙发。”
她太了解漆月,要是她提出自己去睡沙发,漆月一定不会留在这。
漆月嗤一声:“老子自己好好的有家不回,跑到你家来睡沙发?”
“你可以回。”喻宜之见她不接,先把被褥放下:“如果你要把奶奶一个人留我家吃我做的饭。”
漆月:……
关于喻宜之做的黑暗料理这回事,她可是深有体会。
她想了想:“那我每天早上来给奶奶做饭,让她在这借住一段时间,我付你房租,等我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走。”
“你到底在怕什么?”
“老子什么时候怕了。”说着就想转身退出去。
喻宜之挡在她身前:“既然想报复我,不是该最大程度利用我么?免费住我的房子,免费让我照顾奶奶。”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喻宜之,你最会拿感情钓人,你是不是觉得我住这就会和你回到谈恋爱的时候,对你心一软,就答应帮你搞那什么破房地产项目?”
“没这么觉得。”喻宜之:“你说过不会喜欢任何人了。”
“知道就好。”
“那你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住在这尽情利用我吧。”喻宜之抱起被褥塞她怀里:“等有一天你怕自己再对我动感情的时候,再搬走也不迟。”
喻宜之转身出去:“我先去洗澡。”
漆月抱着被褥呆站了两分钟。
喻宜之这话说的,合着她现在要是走了,还成她怕喻宜之了?
住就住!
喻宜之洗完澡出来,漆月正在往沙发上铺褥子。喻宜之这大平层虽然房间多,但只规划了一个主卧一个次卧,次卧还兼书房功能,显然是按一个单身女性的需求规划的。
喻宜之现在的规划里,除了她自己,再没有任何人了。
那个曾经说着要永远和她在一起的少女,终究是走到了如此成功而孤独的地步。
漆月的心里莫名揪了下,腹侧传来一种岔气般的痛感,然后才发现是心脏的疼一路蔓延往下。
喻宜之走近,身上是一闻就很贵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味:“还有什么需要的么?”
漆月:“有酒么?”
喻宜之顿一下:“你以前睡前不喝酒。”
“那是以前。”漆月:“以前不会睡不好。”
喻宜之沉默把她引到酒柜边,打开。
漆月笑了声:“这么多瓶,你现在每晚睡前也喝酒?”
“我睡不着是因为心里有恨,你是因为什么?良心难安?”
心痛褪去,她眼底转为狠戾,伸手钳住喻宜之下巴,往上抬:“你这样的女人,有良心么?”
喻宜之嘴唇嗫嚅:“大概没有。”
漆月狠狠甩开她,抽出瓶最烈的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撇下她往浴室走去。
喻宜之自己站了两分钟,倒酒,用漆月刚才用过的杯子。
嘴唇覆上漆月的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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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宜之睡到半夜醒了,梦里回到她七年前离开K市的时候,漆月追在她身后哭。
追着追着跪倒在地上,抱住她腿:“喻宜之,不要走。”
梦里的她走得决绝,甩下漆月一个人坐在地上,一个人揉着眼睛哭得狼狈,渐渐由十九岁变为十七岁、十五岁、十岁、五岁。
变成一个需要人疼爱的小女孩,可并没有人去心疼她。
喻宜之一身冷汗的醒来,房子里静悄悄的,她起身,推门,走出次卧。
客厅里的沙发上,漆月静静睡着。
遮光帘并未完全拉住,厚厚的纱帘透进窗外路灯的一点灯光。
很微弱,喻宜之要等双眼适应一会儿黑暗,才能看清漆月的脸。
连睡着了也又美又凶,眉皱着,像要随时跳起来咬你一口。
以前漆月睡着不是这样的。
漆月并不知道,喻宜之以前的睡眠质量就不太好,喻文泰的随时而至带给她成长太多阴影,她的卧室门对喻文泰形同虚设,而一个内心没安全感的人不可能享有安稳睡眠。
有时半夜醒了,她就借着窗外的一点光看漆月睡颜。
那时的旧木板床太小了,两人挨着睡,身体拥挤,漆月脸上的表情却很舒展,像个对世界全不设防的孩子,脸睡得嘟起来,浅浅一个梨涡。
这些年漆月瘦了,脸上的棱角也锋利了,梨涡消失,可喻宜之清楚记得它曾经所在的位置。
俯身,凑近,手指伸过去。
以前漆月睡觉很死的,她经常这样轻轻戳漆月梨涡,漆月从来没醒过。
喻宜之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地方动了动,眉眼软化。
手腕却突然被漆月猛一拽,整个人像沙发上倒去,长发散落。
“你觉得我还睡得熟吗?”漆月恶狠狠的压低声音,一手把她手腕向上抬,一手去解她睡衣腰带。
“喻宜之,有时我真恨不得掐死你。”
雪白的脖子像天鹅,诉说着诱惑。
漆月手环上去,用力。
喻宜之的表情很平静,后来甚至轻轻闭上眼。
漆月:“喻宜之,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我怎么对你都没反应是么?你觉得这样就能赎你的罪是么?”
她手上加力,喻宜之一张脸迅速涨红,可还是一动不动。
她在最后一秒松了手,在喻宜之低声咳嗽的时候,直接挤了进去。
喻宜之背脊一躬,这却是一个更有力于漆月进攻的姿势。
她伸手捂住喻宜之的嘴:“不准吵醒奶奶。”
其实她这是多此一举,因为她不捂喻宜之也不会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只是难耐到用足尖摩擦沙发,又被漆月用脚挑开。
沙发像一片流沙地,让两人深深的陷落。
漆月只想尽可能让喻宜之痛苦,带喻宜之登上欢愉的巅峰本来就是一种痛苦,她像吸血鬼一样去咬喻宜之的脖子,甚至去咬她脸上那颗泪痣。
一个没有人心的人怎么会流泪呢?一个不流泪的人为什么会有泪痣呢?
沙发上沾满两人的汗味。
漆月把喻宜之推下沙发:“滚回你房间去。”
她仰躺在沙发上目送喻宜之的背影远去,那背影在发抖。
“喻宜之。”
压低的声音充满嘲弄:“后悔让我住进你家了么?”
喻宜之顿了顿:“不。”
******
喻宜之进洗手间清洗了一下,下面还是疼得厉害。
回到次卧的床上,拉开床头柜抽屉,她已经把她自己所有的药都搬到这里来了。
记得漆月之前给她买的药膏也在。
先看到的却不是药膏,而是一盒以前没见过的药。
胃药。
喻宜之把药盒拿起来看了看,K市本地产的,一个从没听过的牌子。
是漆月在她洗澡的时候放进来的么?
她躺在床上,透过窗帘缝隙看窗外月光如织,身体的疼和心里的疼一同折磨着她。
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遗忘。
漆月从没有忘了她。
******
第二天一早,喻宜之订了早早的闹钟。
走进厨房,漆月已经在了。
“好早。”
漆月瞟她一眼:“不早的话,难道指望你做早饭毒死我奶奶么?”
喻宜之去照顾漆红玉起床,一边带她把家里各种路线都慢慢摸一遍。
漆月把早饭端到餐桌的时候,喻宜之正好扶着漆红玉坐到餐桌边。
喻宜之吃吐司,漆月和漆红玉吃包子和小米粥。
煎蛋每人一个。
漆月沉默把喻宜之那个推过去,单面煎,而漆月和漆红玉的是双面煎。
默契到不需要询问,而漆月恨死了这种默契,好像七年前的一切卷土重来。
她烦躁的想快点吃完走人,一口把煎蛋塞进嘴里,却忘了刚煎好的蛋有多烫。
她立刻张嘴跟喷火龙似的,喻宜之好像弯了弯眼睛,她瞪喻宜之一眼。
喻宜之索性放下筷子,攥过她手腕,俯身,对她嘴里吹去。
凉丝丝的气,很舒服。
漆月垂眸盯着喻宜之一脖子红痕,偏偏这时漆红玉在旁边问:“昨晚睡得好吗?”
喻宜之明明都吹完了,还攥着她手腕不放,眼睛直视着她的双眼,嘴里却在回答漆红玉:“挺好的。”
“阿月你呢?”
漆月挣了两下挣不脱。
昧心的答道:“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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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起出门,喻宜之一身浅灰西装配细高跟鞋,里面一件白色系带高领内搭,遮住满脖子红痕,而漆月站在离她两人远的位置,一身卫衣牛仔裤,大圆环耳环垂在脸边晃啊晃。
还是那句话——即便遇到邻居,也不会觉得她俩是从一个家门里出来的。
不过这天两人出门早,喻宜之赶着去公司开会,漆月有辆棘手的摩托车要修,没遇到邻居。
漆月吊儿郎当低声跟她闲聊:“喂,你这样让我和奶奶住进来,不怕艾景皓来你家时看到啊?”
喻宜之很淡定:“看到正好,让他看看我为公司谈项目付出的代价。”
漆月嗤一声:“你永远算的这么精吗?”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她问这问题是想听喻宜之说一句:“艾景皓不会再来我家的。”
低头,撇嘴,手指在卫衣口袋里抠来抠去。
“叮”一声电梯到了,喻宜之走进那已站了人的电梯前,音量压到最低:“艾景皓不会再来我家的。”
******
下午漆月修完车,接到艾景皓电话,邀他们再去公司谈一谈。
漆月懒笑:“谈?有什么新鲜的好谈吗?”
最近成誉联系他们也很频繁,艾景皓到底沉不住气了。
漆月进一步挑明:“我记得艾总上次说,开出的已是最优条件了。”
艾景皓声音温和:“我觉得双方要是都有心合作,这个,还可以谈。”
漆月带着大头他们去了,艾景皓派来接待的人十分有礼貌,把他们迎进会议室。
但公司其他人的目光则不那么友善,窃窃私语:“最烦做什么老城区改造项目了……”
“为什么一定要跟这种人打交道……”
会议室里,艾景皓和喻宜之带着他们员工坐一排,漆月和大头他们坐对面一排,形成楚河汉界般的两个世界。
艾景皓温声问:“喝龙井,还是祁红?”
漆月嗤笑一声:“喝不懂。”
大头拍桌:“啤酒拿上来。”
喻宜之身边的职员们几乎难掩厌恶神色,喻宜之倒是一直对着电脑打字,一脸淡定。
双方谈条件时大多是艾景皓在说话,喻宜之没怎么开口。
大概谈了半个多小时,喻宜之看一眼腕上钻表:“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她和艾景皓走出去。
漆月在会议室刷了会儿抖音,闲的无聊,打算出去抽支烟。
路过几盆龟背竹,却听喻宜之在背后压低声音:“我并不同意你这么急的找他们谈,像他们这种人都和鳄鱼一样贪婪,一旦看出我们心急,根本不是预算内能打住的事,这项目就做不成了……”
艾景皓:“我知道了……”
漆月冷笑一声,直接回了会议室。
不一会儿,艾景皓和喻宜之也回来了,艾景皓不再让步,今天的谈判没什么进展。
艾景皓:“那我们改天再约。”
漆月突然开口:“喻总。”
喻宜之终于从电脑屏幕抬头看她。
“喻总一直都穿衬衫,露出脖子挺好看的,今天怎么突然换高领了?”她嘴上挂着笑,眼里却是阴鸷。
喻宜之刚才说——“像他们这种人”。
什么人?下等人?
像鳄鱼一样贪婪有什么错么?他们又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什么都要自己去争去抢,哪里还管得姿态难不难看?
喻宜之对她的发难,淡道:“天凉了。”
漆月笑:“你那丝带是可以解开的吧?能解开让我看看么?我也想买件同款。”
会议室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漆月怎么突然聊起衣服,好像有心为难,以此检验喻宜之的诚意。
喻宜之顿了顿,纤长手指缓缓上抬,靠近丝带附近。
漆月笑意更深,眼神也更冰。
喻宜之手指突然一顿,笑了一下。
冰美人并不常笑,她那笑容让包括艾景皓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接着她站起来,直接走到漆月身边牵起她手:“不如这样,漆小姐,你直接跟我来洗手间,我这件衣服借你试穿。”
喻宜之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她手向洗手间走去。
进洗手间锁门,喻宜之问漆月:“漆小姐,要试么?”
漆月勾唇:“可以啊,喻总。”
喻宜之脱下西装外套交到漆月手里,又脱了上衣,递给漆月。
黑色蕾丝内y勾勒着她玲珑的身段,满脖子红痕露出来。
漆月手指摩挲过去,喻宜之微妙的闭了闭眼。
“喻总,要是让太子爷和同事知道你私生活是这样,你该怎么在公司混下去?”
“你不会真的让他们知道。”
漆月冷笑一声:“为什么?我好心?”
喻宜之摇头:“你不会这么快失去威胁我的筹码,那样会让我太好过。”
漆月眼神阴郁点头:“对,毕竟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是鳄鱼。”
喻宜之从她手上拿回上衣:“既然漆小姐不试,我就穿上了。”
她把一头长发从背后撩出领子,系好丝带。
推门走出洗手间前,回头:“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之前谈恋爱时好像没对你说起过。”
“我本人最喜欢的动物,就是鳄鱼。”!
第53章
喻宜之回到会议室,漆月跟在她身后,艾景皓笑道:“漆老板试穿的怎么样?”
漆月嗤一声:“不适合老子。”
敏哥亮哥都笑:“一看就不适合你啊,跟他妈要改邪归正似的,还用试吗?”
只有大头沉默不语。
喻宜之:“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吧,我送你们出去。”
艾景皓:“小姚,你陪喻总一起。”
姚娜陪着喻宜之送他们出去,喻宜之按了电梯,垂手立在一边脸色很淡,但纤长身姿和出众气质格外吸睛,往来路过的员工都看她。
电梯快到了,喻宜之突然开口:“漆小姐,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想跟你说。”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喻宜之凑近漆月耳边,压低声音,嘴唇翕动。
“那么。”喻宜之直起身还是淡漠总监样:“感谢各位今天跑这一趟,我们下次再联系。”
漆月带着冷笑走进电梯,她在电梯里抽烟,引得他人白眼,她又狠狠瞪回去。
亮哥:“那女人跟你说什么?是不是透个底价给你?”
漆月勾勾唇:“离我能接受的程度还远呢,耗着吧。”
她狠命抽烟是因为心烦意乱。
喻宜之这个成了精的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凑到她耳边说的那句话是——“晚上回家见,鳄鱼小姐。”
******
喻宜之往办公室走,姚娜跟在她身后。
“喻总。”
喻宜之回头。
姚娜笑笑:“喻总可能还不知道我名字,我叫……”
喻宜之打断她:“姚娜。”
姚娜:“喻总好记性。我就是想说,喻总对漆小姐好亲切啊,值得我们学习。”
喻宜之看着她。
姚娜抿唇:“毕竟,他们一看跟我们就不一样,公司好多人都议论呢。”
喻宜之何尝不知道这些。
“是不一样。”她点点头:“把我们公司这些人扔到街头,没一个混得过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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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喻宜之敲敲艾景皓办公室的门。
艾景皓抬头就笑了:“喻总,有何指教?”
“我查到秦老回英国了。”
“什么?”
惊讶之后,艾景皓倒也并不意外,秦老一向闲云野鹤,无拘无束。
“所以我想……”喻宜之说了自己的计划:“你看这样可以么?”
******
晚上,漆月在钱夫人酒楼巡场。
钱夫人有心提拔,要求漆月穿着打扮都更正式一些,为接管华亭做准备。她一身墨黑西装,越发显得腰纤腿长,领口敞着领带系的松垮垮,过往好多人都偷偷看她。
明明一身正经衣服,偏被她穿出懒散颓靡的气质。
“漆老板。”一个侍应生过来,也是跟了她好久的,对着她调笑一句:“最近是不是认识什么贵人了?”
“啊?”
“有两个人找你,看着都跟明星似的。”
漆月猜到是谁,背手懒洋洋往接待台走,果然远远望见喻宜之和艾景皓站在那里。
她冷笑一声。
不知这两人又是参加完什么晚宴后过来的,艾景皓也穿一身黑西装,但跟漆月气质迥异,袖口闪亮领带也工整,显得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而喻宜之一身银白礼服,无袖流苏,顺着她修长身材贴下来,好似有无数星光在她身上流淌。
在外人眼里,真他妈像一对璧人。
漆月转身就走,拖了他们一小时,才招人来问:“那两人走了么?”
“没,还等着呢。”
“叫他们到包房来见我。”
喻宜之和艾景皓推门进去的时候,喻宜之微妙皱了下眉。
里面烟雾缭绕跟盘丝洞似的,一堆人之间,漆月翘着一郎腿坐在沙发上,叼着烟睨着他们,而她身边一个浓妆妖娆的年轻姑娘贴得很近。
喻宜之径直走进去,艾景皓:“宜之……”
他都知道这群牛鬼蛇神惯于欺生,喻宜之这么硬生生往虎穴里闯,果然换来一阵起哄。
“怎么喻总?”漆月笑得很浑,对喻宜之喷出一缕烟:“也想坐我身边来?”她拍拍自己左边沙发:“这儿还有空。”
喻宜之摇摇头:“不了。”
她摸出一颗阿尔卑斯糖,托在莹白的掌心:“只是想问问漆小姐,要不要吃糖。”
******
漆月以前抽烟,喻宜之是不管的。
只是后来她去钱夫人那边上班,压力越来越大,应酬越来越多,烟也越抽越多。
有时候一天抽完一整包,自己都忍不住咳。
有天吃饭的时候,喻宜之:“月亮,我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漆月咬着一块猪肝。
喻宜之把一张纸放到餐桌上,是一个抽烟过多烂到彻底的肺,还被放大打印。
漆月直接把嘴里的猪肝吐了:“我k,喻宜之,你故意的!”
漆红玉摸索到她的手,一筷子打下去:“让你在小喻面前说脏话!”
饭后漆月去洗碗,喻宜之跑到厨房去看她,一看她又叼一支烟。
喻宜之直接把烟拿下来,放自己唇边:“我也试试。”
“喻宜之,你可不行。”
“为什么?”
“你是乖宝宝。”漆月扬起下巴凑近:“乖,放回我嘴里。”
“为什么洗碗也要抽?”
“抽惯了,嘴巴闲不住。乖,还我。”
“那你闭上眼。”
漆月很警惕:“你不会要抓把盐放我嘴里吧?”
“对。”
漆月笑笑还是把眼睛闭上了。
唇间一凉。
还真不是烟,漆月先是一慌,接着一阵甜蜜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
“阿尔卑斯啊。”漆月睁开眼笑。
这糖对两人也算有特殊意义。
喻宜之瞥她一眼:“以后嘴巴闲不住的时候,就吃糖吧。”
喻宜之买了好大两包阿尔卑斯,从此以后她的包里,书桌,床头柜,随手都能摸到几颗。
漆月一拿烟,喻宜之就直接剥一颗扔她嘴里。
“填不满。”漆月点点自己的唇。
“什么?”
“这种糖哪填得满。”
当时喻宜之在桌边做ppt,漆月直接托着她后脑吻上去,甜丝丝的味道在两人唇齿间化开,漆月挤过去坐到喻宜之大腿上,顺手把笔记本电脑合上。
喻宜之:“我在做方案呢。”
“那又怎么了?”
她去解喻宜之衬衫的扣子,又脱了上衣,温软弹出,喻宜之眯眼。
她捏着漆月下巴吻漆月,舌头纠缠,一颗阿尔卑斯糖被两人推来推去,变得只有那么一点点大。
喻宜之含着阿尔卑斯低头,舌头打圈。
漆月几乎坐不住,闭眼,双手扶住喻宜之的肩。
事后漆月靠在书桌边,斜眼瞟着喻宜之打开电脑,伸出手指,拇指指腹在喻宜之柔软的唇瓣上摩挲。
喻宜之言简意赅:“还想再来?也行。”
漆月:“……误会了误会了,我就是夸你厉害,给你点个赞。”
她衬衫围在腰际,也懒得穿好,习惯性从烟盒抽出一支烟,还没点就被喻宜之收缴。
“事后烟也不行?”
“不行。”喻宜之顺手又剥了颗阿尔卑斯塞她嘴里。
她含着糖抱怨:“吃这么多糖会胖的。”
“你不会。”
漆月是那种真正吃不胖的体质,胖也是胖胸,令人妒忌。
但糖吃多了不会胖,却会带来另一个问题。
“牙疼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漆月赖在木板床上:“我今天很累下不了床。”
“信不信我真的让你下不了床?”
“……”
牙医是敏哥的亲戚,在这漆月倒不用避讳跟喻宜之的关系,树袋熊一样挂在喻宜之身上。
喻宜之觉得有点好笑。
她看过漆月跟别人在一起的样子,那么凶。结果跟她在一起,看个恐怖片还要捂着眼睛往她怀里钻,现在还怕看牙医。
躺在诊疗床上抖得像只小鸡:“喻宜之,我真的怕。”
“忍忍就过去了。”
“忍不了,你过来。”
喻宜之走过去,她伸手死命抱住喻宜之大腿:“你别走,就这样陪我。”
牙医都觉得好笑:“这么怕的话,就少吃点糖啊。”
喻宜之替她答:“吃糖戒烟。”
“可以吃那种木糖醇的啊,现在不是有很多么。”
正被迫张大嘴的漆月一愣,死命捏喻宜之大腿:对啊!是这个道理啊!喻宜之这么聪明的人怎么没想到呢!
喻宜之一脸淡定:“嗯,我故意给她吃有糖的。”
“怕过这么一次,以后就会长记性少抽点烟了。”
漆月当时不能说话在心里狂骂:好狠心的女人!
******
看牙医的经历让人现在想起来还发抖,却也伴着怀念。
这股内心涌动的怀念让漆月更生气,因为七年后站在她眼前的喻宜之,虽然还拿着同样的阿尔卑斯,但显然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属于精英阶层的人,一个跟艾景皓更搭调的人,一个看上去跟漆月越发遥远的人。
漆月冷笑一声,又摸出一支烟点了:“我从来不喜欢吃糖。”
喻宜之攥着糖手垂下去。
她现在也不是漆月的谁,当然没资格管她。
艾景皓走进来:“漆老板不好意思,今天来打扰是有正事想跟你商量,你知道K市老城区改造项目我们想用秦老的一套概念,不过秦老这个人比较随性,已经回英国了。”
“喻总想飞英国找他再谈谈这事,想邀你一道。”
漆月:“老子去干嘛?老子忙得很。”
“明白,但是,”喻宜之开口:“之前秦老设计的月亮一样的房子,实体就在英国,漆小姐不想去看一下么?”
漆月猛然抬头看向喻宜之。
曾经她许诺给喻宜之月亮一样的房子,因为月亮寄托了她一切关于美好的向往。
可后来,喻宜之离开,她在泥沼般的生活里逐渐被磨灭了心气。
而困住她的泥沼甚至已不再是物质——她的物质条件相较于以前是好多了,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抬头去看月亮的心了。
而曾经明亮的梦想,又被喻宜之重新推回了她面前。
喻宜之当着其他人,倒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K市是你们家乡,老城区改造项目到底跟哪家公司合作,钱是一方面,最后改造的项目也很重要不是么?”
她从晚宴包里掏出机票放到茶几上:“漆小姐,我们诚意十足。”
有人嘀咕:“漆老板身份证号都查到了?机票都买了?动作够快的。”
漆月懒洋洋笑一声。
喻宜之这是做什么?好像她们还能找回过去的一切似的。
“喻总,不忙,你难得来我这里,我还没款待你呢。”
她纤指缭绕身边女孩的长发:“婷婷,调三杯长岛。”
马上有人嘀咕:“哇。”
从婷婷站起来时脸上暧昧的笑意,也知道用意不善了。
这包房里自带调酒台,婷婷走过去,年轻女孩摇起摇桶很是酷炫。
他们这的长岛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威士忌加白兰地,调出来温温和和一杯看着不起眼,却让普通人喝两杯之后路都找不到。
漆月:“喻总,请吧。”
艾景皓:“不如……”
漆月盯他一眼:“太子爷,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提醒过你,一方有一方的规矩,别什么事都忙着出头。”
“既然喻总邀我同行,这酒当然得喻总自己喝。”
喻宜之:“我喝了你就去?”
漆月慵懒一笑:“喝了再说。”
喻宜之端起一杯直接干了,接着是第一杯。
这屋里还有些人,是没见过喻宜之“第一次”跟漆月她们见面时怎么喝酒的,都被这女人的气势震了震。
看着文雅,其实够野的啊。
她举起第三杯时面容平静:“最后一杯。”
漆月盯着她,她对喻宜之的酒量已经有了谱,知道喻宜之现在已经有点晕了,也知道喻宜之绝对会死撑着不露怯。
没想到第三杯酒灌下去,喻宜之脸立刻红了,眼里沁出潋滟的水光,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艾景皓:“宜之……”
漆月直接过去打开他手,一把攥着喻宜之手腕把她拖出去。
******
附近有洗手间,但还要走几步。
漆月直接把喻宜之推到隔壁库房,锁门。
喻宜之靠在一排罐头架子上,漆月没开灯,她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一定是个不常用的库房,空气里一股灰尘和不透气的味道,也许还有橄榄菜。
漆月压低声说:“求我帮你。”
喻宜之不说话,伸手捏住漆月的指尖。
漆月甩开喻宜之的手,抚住喻宜之的后颈,吻了上去。
漆月嘴里有清新的味道,混着烟草味,吻上来,分担了喻宜之嘴里呛到不行的芥末味——她太了解喻宜之,一眼就看出喻宜之的酒里被加了东西。
一点灯光从门缝透进来。
喻宜之手机在晚宴包里不停震动,手一松,那包就直直掉在了地上。
艾景皓在外面问:“看到漆老板带一位女士往哪边走了么?”
喻宜之伸手搂住漆月的腰。
两人嘴里呛鼻的芥末味散去,也带走了这个吻最初的激烈,喻宜之轻轻咬漆月的嘴唇,若即若离,缠绵悱恻。
漆月回抱住喻宜之的腰,她想狠狠吻,但她凑近,喻宜之就往后躲,她远离,喻宜之又咬上来。
这个吻彻底陷入了喻宜之的节奏,其实,这也是漆月很熟悉的节奏——当她们在一起半年以后,她们终于不再像随时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了一般。
有时她们躺在床上,面对面,不做什么,就是慢慢的接吻。
那时她们对彼此的身体,已经像自己的身体那么熟悉。在那样缓慢、轻柔、不带任何目的的吻里,漆月经常觉得她和喻宜之融为了一体。
她可以就那样吻着喻宜之睡着,连呼吸都同化,直到两人睁眼醒来,嘴唇还吻在一起。
那在漆月心里,是比做i更接近于“爱”的存在。
在那些碎落于清晨和深夜的吻里,她一度十分明确的感觉到——喻宜之爱她。
喻宜之在七年后又一次这样吻着漆月,让她觉得好危险,想推开,可喻宜之的唇齿间好像有勾子。
直到喻宜之终于轻轻放开了她,却仍环着她的腰。
艾景皓还在外面问:“看到漆老板带着一位女士往哪边走了么?”
喻宜之压低声音:“你只是因为我喝到芥末才吻我的么?”
漆月不答,只反问:“喝到芥末还把酒喝完,你有病啊?”
喻宜之勾唇。
漆月闭上眼:“喻宜之,我看不得你哭。”
“你都从没为我哭过,你也别为其他任何人任何事哭,哪怕芥末,也不行。”
*****
*
等艾景皓终于放弃回包房后,漆月补了口红,和喻宜之一前一后也回了包房。
艾景皓立刻问:“宜之,没事吧?”
喻宜之摇摇头。
漆月坐回沙发懒笑:“喻总酒量不行啊,要不是我赶紧把你拖出去,你可就吐我们这儿最贵的包房里了。”
艾景皓低声:“你吐了?”
喻宜之只说:“没事。”
她脸的确有点红,眼里也还有潋滟的水光,与她身上禁欲主义气质奇妙融合,整个人散发着莫名的吸引力。她问漆月:“去英国的事,怎么说?”
漆月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再说吧。”
艾景皓实在有点看不过去:“刚才明明说好……”
喻宜之挡了他一下,对漆月说:“漆小姐,届时我会在机场等你,如果你不来,我就自己去,但是,我希望你来。”
她轻轻的说:“很希望。”
******
喻宜之和艾景皓走后,漆月问婷婷:“谁让你在酒里加芥末的?”
“那女人对你说话不客气!”婷婷笑着:“我替你教训教训她。”
漆月玩着自己的指甲:“我让你出手了?”
婷婷一愣。
“你明天不用来了。”漆月站起来:“不然再待下去,你可能以为这儿由你当家作主,什么都不用过问我了。”
她径直走了。
婷婷回过神来骂:“钱夫人要把华亭交给她管,她就飘了?她什么时候是这么重规矩的人了?”
大头劝:“算了,你又不是找不到工作,这样,我帮你介绍更好的。”
他心想:漆老板的确不是一个古板重规矩的人。
但你触了她的逆鳞。
那片逆鳞从她十七岁开始生长,到现在,早已长进血脉。
******
晚上漆月回家的时候,看到一个纤细背影坐在餐桌边,对着电脑改方案。
晚礼服都没来得及换,银色细带高跟鞋扔在脚边,一只立着,另一只倒了。
其实这些年喻宜之真瘦了不少,肩胛两块蝴蝶骨突兀的显出,像振翅的蝴蝶,随时都要翩然远去,一种极脆弱的美感。
然而绕到喻宜之面前,那张脸又是极其清冷而坚毅的。
漆月嗤笑:“喻总,真够拼的啊。”
她坐到喻宜之对面,一手撑头,指尖在冰凉大理石桌面上点两点:“你现在拥有了这么多,一定很庆幸自己当年做出的选择吧。”
喻宜之看她一眼。
一阵沉默。
漆月懒洋洋站起来:“喻宜之,你最好给我过得好一点。”
她走了,空留下一阵烟草味。
喻宜之没抬头,但打字的手指一顿。
“最好过得好一点”,不然怎样?
不然对不起漆月和她自己付出的那些代价么?
毕竟曾经最珍贵的东西,到底是被她亲手打碎了。
******
喻宜之本以为漆月去洗澡了,没想到一会儿后漆月转了回来,把什么东西狠狠往桌上一放。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番茄蛋口味。
然后走了,这回真去洗澡了。
喻宜之吸吸鼻子,继续打字。
没立刻吃,大概是觉得自己不配。
然而还是舍不得浪费,合上电脑,面碗端过来。
用来社交应酬的晚宴上当然是吃不了什么东西的,而且只要一吃,胃立刻鼓出来,穿着贴身礼服难看得要死。这时一碗热汤面落胃,带来慰藉。
以前两人谈恋爱时,喻宜之工作就很忙,经常有一顿没一顿,有时加班到半夜累得要死回家,漆月总会给她下这样一碗热汤面。
然后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着脸,跟她聊闲话。
聊了些什么呢?忘了。左不过是网络最近有什么新热词、谁家偶像又塌房了。
喻宜之并不真正对那些话题感兴趣,只记得漆月叽叽咕咕的语调、冒着热气的身体,让一碗简单的汤面变得热闹起来。
其实认识漆月以前,喻宜之也总是一个人,但从不觉得“寂寞”。
“寂寞”是拥有过漆月、又失去漆月以后,才感受到的东西。
漆月洗完澡出来,远远看到喻宜之一个人坐在餐桌边吃面。
喻宜之也看见她了,对着她问:“过来坐会儿么?”
漆月摇头,顶灯洒在脸上,素来狠戾的一张脸,流露出与她相似的寂寞。
喻宜之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忽然道:“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
漆月本来已打算走开了,听了这话脚步一顿。
她回答喻宜之的问题时,通常带着嘲讽的笑意,此时却没笑,而带着种落寞的肃然:“你以为,世界上真有卖后悔药的么?”
说完就走了,留下喻宜之一个人坐在灯下,形单影只。
******
三天后,K市机场。
喻宜之这个工作狂,候机时还在抱着电脑做方案。
时不时抬头,望着人群涌入的方向,等待着那个金发的身影。!
第54章
候机厅角落,漆月一个人坐在一丛植物后,从她的视角能看到喻宜之,喻宜之看不到她。
她早来了,甚至比喻宜之还要早,看到喻宜之拖着行李箱走进来,白皙一张脸,像人群中的月亮。
刚才她想抽烟来着,想了想,转去机场小卖部买了包阿尔卑斯。
撕开吃,甜丝丝的味道冒出来,一个路过的双马尾小女孩盯着她嘴看。
漆月觉得好玩,逗她:“想吃吗?不怕蛀牙了要去看医生的话就给你。”
小女孩奶声奶气:“想。”
这时一个年轻女人匆匆走过来,在小女孩背上一拍:“一个人瞎跑什么!让你不要随便跟什么人都说话!”
瞥漆月一眼,那眼神绝说不上友善,牵着小女孩就走。
漆月吊起嘴角。
无所谓,她这样的女混混,早已习惯这样的目光了。如果是喻宜之坐在这里,小女孩妈妈应该会欣然接受喻宜之给的糖吧。
她又远远望了眼喻宜之,对着电脑打着字一脸淡定。
她“啧”一声,最不爽的就是这个——怎么着,喻宜之笃定了她会来是吗?
其实连她都说不上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也许,那月亮一样的房子寄托了她全部美好的想象。
哪怕她不怀念喻宜之,却也怀念那个会抬头看月亮的自己。
但喻宜之的淡定令她火大。
喻宜之,你还以为你很了解我么?
老子还就不去了!
漆月踢一脚行李箱,嚼碎了嘴里的阿尔卑斯。
******
喻宜之一直等到登机提示广播响起,又拖了一会儿才过去,排在队伍最后一个。
漆月没有来。
她买机票时已经在网上办了值机,两个座位挨着,她坐靠窗那一个,身边座位空着。
直到关舱门前最后一刻,一个金发的身影才匆匆跑进来,行李箱放上去,大剌剌往那空座位上一坐。
所有人都看她,一是因为她动静太大,二是因为她那张脸又美又野的实在很吸睛。
她靠着椅背说:“喻宜之,老子看到你在笑了。”
喻宜之对着电脑:“我没有。”
眼睛却忍不住柔和的弯起。
漆月:“你怎么知道老子正好办了护照和签证?”
钱夫人有项目要去英国考察,本来邀她同行,后来钱夫人忙,又暂且搁置了。
喻宜之瞟她一眼:“就像我以前总会知道你受伤了一样。”
“我对你的关注,比你以为的多得多。”
******
飞机轰鸣着在跑道上奔驰,升空时漆月一抖。
喻宜之冰凉的手指,伸进她掌心,握住。
漆月:“喻总,老子跟你来出公差,你别对老子耍流氓。”
喻宜之:“防止你晕机而已。”
漆月每次晕车,吃药都没用,喻宜之凉凉的手指是她最好的药。
漆月也怕晕机,暂且不再挣扎。
窗外变作茫茫云海,好像载着她们共同去往不设限的未来。
喻宜之握紧漆月的手。
她曾一度以为她可以像这样,带着漆月挣开泥沼、飞上天。
******
打车到预订好的酒店,漆月心想:妈的齐盛集团真有钱,出个差都给员工订五星酒店。
喻宜之在跟前台交涉,她只听懂零星几个单词说“一张床”“两张床”什么的。
她拽拽喻宜之西装下摆:“你在跟他说什么?”
“我说我不要两张床的标间,要大床房。”
“喻宜之,都说了我是来跟你出公差,你怎么尽想着占我便宜呢?”
喻宜之瞥她眼:“现在不都是你占我便宜么?”
“……反正我不跟你睡!”
但喻宜之冲前台点点头,意思一切照旧,漆月急了:“你怎么还是要大床房呢?欺负老子英语不好是吧?”
喻宜之点头:“就欺负。”
“我k。”
“不满意的话自己回去学英语。”
“我闲的吧我!”
为什么喻宜之从高中开始就利用一切手段逼她搞学习?
喻宜之从前台拿过房卡,漆月拖着行李箱跟在她后面碎碎念:“反正我不跟你睡,你自己去睡沙发。”
“你心虚什么?你来睡我的时候,也不是没跟我睡一张床。”
“……喻宜之你不是文雅人么?你说话能不能别那么直接。”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以前喻宜之刚回K市,她只想在喻宜之身上肆虐报复,把喻宜之折腾到一点体力都没有后,在喻宜之床上睡一觉,第二天一早拍拍屁股走人。
而现在,在喻宜之说出“后悔”那两个字后,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睡在同一张床上,总感觉会有什么温情脉脉的东西冒出来。
喻宜之把房卡在她眼前展开:“看清楚,两张。”
……哦喻宜之开了两间房啊。
漆月跟在她身后默默不说话了。
那时已经比较晚了,两人各自回房休整,漆月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喻宜之来叫她吃饭,只好去敲喻宜之的门。
喻宜之拉开房门,穿一件香槟金的真丝睡袍显得格外妩媚,不过喻宜之这么个明白人怎么总系不明白腰带呢?导致领口都大敞着,一头还在滴水的墨色长发掉进领口,水珠顺着胸前的白皙不断往下滑。
原来喻宜之刚才在洗澡。
漆月不自然的转开眼神:“喻宜之,老子饿了。”
喻宜之让开门口:“进来吧。”
漆月急了:“不是那个饿,是真饿了!”
喻宜之看了她眼,用那种“你怎么成天在想瑟瑟的事情”的眼神,漆月:“老子……”
就被喻宜之攥住手腕拉了进去。
手上还沾着点水,滑滑的,刚才应该用的是酒店沐浴露和洗发水,身上有种很新鲜的香味,又有一股漆月熟悉的体香,顺着那陌生香味钻出来。
漆月被她一攥差点亲她额头上,赶紧躲开。
喻宜之走到行李箱边蹲下,连露出的一截脖子都诱人,站起来时手里拿着两盒自热火锅:“知道你喜欢吃中餐,但这附近中餐馆都挺烂的,我带了。”
……哦喻宜之叫她进来还真是吃饭的啊。
喻宜之不喜欢房间有味道,窗户开的很大,深秋的风徐徐吹进来,晚霞把天边染成粉紫色,又渐渐变成灰色。
夜幕降临。
两盒自热火锅放在桌上逐渐咕嘟咕嘟开始冒泡,等加热期间,喻宜之坐在书桌前工作:“奶奶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人照顾了,你不用担心。”
漆月:“知道,奶奶跟我说了。”
从十七岁开始,喻宜之对漆红玉就比她这个孙女还细心。
漆月有时候想,也许就因为这样,她对喻宜之总没狠下最后的心。
她一个人蜷在单人沙发上,拿手机看一个很沙雕的动画。
看了眼喻宜之的背影,把音量调低。
喻宜之:“你可以把声音调大一点,不影响我。”
漆月:“谁怕影响你了,是我自己觉得这动画片太傻了。”
喻宜之:“傻你还看。”
她合上电脑走过来,坐到漆月的单人沙发边,俯身,头发上的一滴水滴在漆月手背上。
“是什么动画?”
“你别管。”让喻宜之发现她在看这么沙雕的动画,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喻宜之指着屏幕:“这是一颗红豆么?”
“是啊。”漆月忍不住笑起来:“它最大的梦想就是被人吃掉,但总是不成功。”
她一手横卧着手机,喻宜之的手包住她手,轻按一侧音量键,帮她把动画声音调大,又放开。
“这是谁?”
“奶茶里的珍珠,那颗红豆的好朋友。”
“这个呢?”
“枸杞,随时都端着它那个保温杯,超级老干部的。”
放到搞笑情节,漆月觉得自己笑声嘎嘎嘎的像鸭子,没办法这动画虽然有点老了,但她就是爱看到可以一直看。
一侧脸,发现喻宜之目光柔和的盯着她。
“怎么了?”
“没怎么。”喻宜之眼神落回屏幕上。
“喻宜之。”
“嗯?”
“你以前从来不陪我看动画片的。”
“现在陪,行不行?”
沉默一瞬。
漆月锁屏手机,从沙发里挤着站起来,留喻宜之一个人坐在里面。
“不行,太晚了,我已经不需要了。”
她走到桌边揭开自热火锅盖子,搅一搅:“好像好了。”
喻宜之走过来。
两人对坐,喻宜之把豆皮夹到漆月碗里,漆月把木耳夹到喻宜之碗里。
很沉默的一顿饭,像两个无话可说的陌生人。
可她们又对彼此的饮食习惯了如指掌,七年前的亲密浸入血脉。
吃完后喻宜之站起来:“帮我把垃圾带出去好吗?”
“哦,好。”
漆月一个人开门出去。
一开始还以为喻宜之洗澡换睡衣是为了勾引她,但喻宜之并没有留她。
当两人的关系开始渐渐掺杂回感情相关的部分,她们反而不会恣意亲密了。
回到自己房间,漆月推开窗。
她并不知道的是,喻宜之在隔壁房间,也抱臂站在窗边。
同样的一阵晚风,吻过漆月的脸又吻过喻宜之的脸,或许有那么一瞬,她们甚至闻到了彼此身上的味道。
但没有人向隔壁搭话,直到两人默默关上了窗。
******
刚才吃饭时喻宜之说了明天的安排,一早就要出发,让漆月早点休息。
换了个陌生环境,漆月却不怎么睡得着。
她靠在床头继续看沙雕动画。
看了半集,退出来,打开微信。
黑名单里,喻宜之静静躺在那里。
想了想,把喻宜之放出来了,发了个动画片的链接过去。
等了五分钟,喻宜之没回应。
漆月撇撇嘴。
以前喻宜之工作忙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人抱着手机缩在木板床上玩,喻宜之有时要听上级反馈的语音意见,总是带着耳机。
漆月觉得无聊的时候,望着她背影,也不叫她,就给她甩一排表情包过去。
【(天线宝宝】
【(草泥马吐口水】
【(尖叫鸡】
【(放饭啦众鹅狂奔】
……
喻宜之总会发出一声轻笑。
然后给她回:【(爱心(爱心(爱心】
以前她对喻宜之很肆意,因为知道喻宜之无论怎么忙,都不会觉得她是一种打扰。
现在两人早不是这种关系了,但喻宜之没回她,她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想了想,爬起来去隔壁敲门:“喻宜之?”
没动静。
漆月继续敲:“喻宜之?”
喻宜之终于来开门:“什么事?”
一张脸几乎是惨白。
漆月吓一跳:“你怎么了?来大姨妈?”
喻宜之的体质是偶尔痛经偶尔不痛。
喻宜之摇头:“没。”
“那怎么了?”她直接挤进门去,看到大床上被子枕头凌乱,显然刚才喻宜之没工作在这睡觉。
喻宜之跟进来:“胃有点疼而已。”
有点?而已?
妈的床单上都是喻宜之的汗。
“怎么会突然胃疼?”漆月反应过来:“刚才的自热火锅?”
两盒都是麻辣味,喻宜之没那么爱吃辣,爱吃辣的是漆月。
想跟漆月吃一样的吧。
可能她自己也没料到最近酒喝太多,胃已糟到了如此地步。
“喻宜之,我就在隔壁,你通知我一声会死是不是?”
“不用麻烦,忍会儿就过去了。”
“好,那你一个人慢慢忍吧。”
漆月冷笑一声,摔门绝然离去。
******
喻宜之性子太独这事,漆月是从谈恋爱一开始就发现了的。
结合喻宜之那样的成长经历,漆月也能理解。
她无处次跟喻宜之说,发生什么事要跟她讲,喻宜之也总是点头。
直到有一天,喻宜之报了个纸箱回家:“我辞职了。”
漆月吃了惊:“为什么?”
“觉得公司太小了,我现在有点经验了,想去更好的平台。”
“那好啊喻宜之。”漆月开心起来:“你趁机休息一段时间,我们好好玩玩。”
直到半个月过去,有一次漆月跟大头她们聚会。
大头带了个女孩,大家都起哄。
大头:“别嗷嗷了,这是祝哥的远房表妹,现在在K市上班。”
“上班族?”漆月叮嘱她:“别让你同事知道你跟我们这种人走很近。”
女孩笑笑:“你们这种人怎么了,我觉得你们比一些看着人模狗样的强多了。”
亮哥喝口酒:“怎么说妹妹?你这是有故事啊。”
“不是我,是我们公司一同事。”
“也不能说是同事,因为人家还是实习生,长得特漂亮,刚进公司就被我们总监盯上了,猛追人家。”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总监在老家老早结婚了,他一看这事暴露了追小姑娘追不成了,就把小姑娘叫到他办公室,不一会儿小姑娘出来了,总监铁青着脸,叫秘书进他办公室收花瓶,我们一看,总监额头都破了,自己匆匆就去医院了,估计小姑娘拿花瓶砸的。”
“那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还不是很明显?就大白天,我们那么多人都在外面大办公室上班,他也敢哦。”
“我k。”亮哥问:“那后来呢?报警?”
“报警是报了,但什么都还没发生,没证据,公司又怕闹出丑闻,有心把这件事压下来,把小姑娘开除了。”
“啊?不是开除总监?”
女孩一脸无奈:“总监能帮公司拉客户赚钱啊。”
“这他妈什么破公司。”
漆月问了句:“你在哪个公司?”
女孩报了个名字,大头脸色一变。
漆月站起来就走。
亮哥敏哥还不明所以:“怎么了?她突然肚子疼去厕所?”
漆月骑摩托车狂飙回家,一路不知被多少辆车按了喇叭:“怎么骑车的?找死啊?”
她冲上楼梯时溅起一地灰,一把推开陈旧腐朽的木门,喻宜之正坐在书桌前编辑自己的简历,被她一把攥住手腕扯起来:“你他妈为什么不告诉我?”
喻宜之低声:“别吵到奶奶。”
漆红玉声音从她房里传来:“阿月,你别跟小喻吵架,小喻平时够让着你了。”
漆月压低声音,喘着气,每个字都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你他妈为什么不告诉我?”
喻宜之反而很平静:“你怎么知道的?”
漆月甩开她:“老子去教训他。”
喻宜之追上挡在她身前:“我不告诉你,是因为知道你会有这样的反应。”
“你觉得老子拿他没办法?”
喻宜之摇头:“我知道你有办法,然后呢?为了这种人,把你自己的人生也搭进去?”
漆月低吼:“搭进去就搭进去!”
“那我呢?”
漆月红着眼睛瞪着喻宜之。
“那你就希望我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你被人欺负?”
“不会眼睁睁。”喻宜之:“我自己会解决他的。”
“你怎么解决?”
“等我有更高的能力,爬得更高以后。”
喻宜之的这番话无从验证,因为不久之后,她们之间就发生了漆月至今不愿想起的那件事。
喻宜之一走了之,拍拍屁股去了她一直渴望的卡迪夫大学留学。
漆月恨死了喻宜之,不知在梦里掐死过喻宜之多少回,但一码归一码,她也没打算放过那总监。
在出了喻宜之那件事后,总监行事越发鸡贼,喻宜之走了后她也没轻举妄动了,私下联系了那公司的不少女员工,但并没有收集到任何真能给总监定罪的证据。
漆月烦的不行。
大概三个月以后,当她又一次联系那公司的一名女职员时,女职员在电话里压低声音也难掩兴奋:“你没听说吗?”
“什么?”
“总监被开了!”
“这么突然?不是说他很能帮公司赚钱么?”
“对,但是他不知怎么得罪了我们国外的一个合作商,对方挑明不愿跟他合作。那个国外的公司很牛的,跟国内圈子里很多公司都有合作,现在那总监也不可能再找到工作了,灰溜溜回老家去了,听说老婆也要跟他闹离婚。”
漆月心里有点预感:“哪儿的公司?”
“英国,老板是卡迪夫大学建筑学院毕业的,很有名的。”
有没有这么巧?
是喻宜之动的手吗?
因为那时她已跟喻宜之全无联系,所以无法求证。
******
从喻宜之房间跑出来后,漆月脑子里乱糟糟全是这些往事。
为什么喻宜之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样,什么都不告诉她、什么都不找她帮忙?
她狂奔出酒店,在大街上搜寻二十四小时药店。
终于她找到一家药店,冲进去,对着金发碧眼的店员哑口无言。
中学时学的那点英语早就还给老师了,胃药怎么说来着?
她心里急,慌忙掏出手机找了个在线翻译软件,输了半天,才算描述清楚喻宜之的症状,店员给她拿的药又需要填表登记,她又一个一个单词查了半天,好不容易填好。
往酒店跑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喻宜之苍白的脸。
又匆匆到前台要了杯热水,总算让喻宜之吃了药。
喻宜之借着药力睡下后,漆月蜷在之前那张单人沙发上,借着旁边的一盏立灯,远远望着喻宜之的睡颜。
她俩以前在一起时,她好像总是比喻宜之先睡着,所以很少有机会看喻宜之睡觉的样子。
喻宜之睡着的时候,跟清醒时还挺不一样的。
清醒时,一张脸清冷里透着坚决,感觉什么事都能解决,是那种人人最想要的合作伙伴。睡着时眉头却皱起来,让那张脸上流露出一种脆弱。
喻宜之明明那么单薄。
漆月盯着她眉心的褶皱发愣,她在想:喻宜之遇到什么事都不愿意找她,是觉得她很没用吗?
就像七年前,喻宜之什么都没对她说,选择一走了之。
喻宜之睡了一会儿,睁开眼,小声叫:“月亮。”
漆月撇过头:“跟你说了别那么叫老子。”
“好,漆月,你过来。”
漆月磨磨蹭蹭,说不清自己被触发了什么情绪,眼眶微红,并不想让喻宜之看到。
其实喻宜之不是不知道她是爱哭鬼,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看电影也哭,有时候跟喻宜之吵架吵不过也哭,有时候在床上也被喻宜之弄哭。
倒是喻宜之,看起来文文弱弱,却从来不哭。
但现在,两人的关系早不一样了,漆月不再想让喻宜之看到她的这一面。
喻宜之:“过来,我没什么力气,别让我起来拉你。”
漆月只好过去。
“上来,陪我躺会儿。”
漆月不动,喻宜之放软了声音说:“我生病了。”
漆月脱了鞋又脱了外套,最后的倔强是背对喻宜之躺下。
喻宜之从背后环住她腰:“担心我?”
“放屁。”
喻宜之笑了一下:“我好多了。”
漆月:“真的吗?”
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缘故,喻宜之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嗯,真的。你很能干,漆月,比我想象的还能干。”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胃疼的,那你就可以早点去帮我买药了。”
她轻轻扳着漆月的肩,让漆月转过来,额头抵着额头,像以前无数个夜晚,两人挤在漆月的小木板床上入睡时那样:“是我不够相信你。”
“我错了,嗯?”
喻宜之的声音很悠远,像在说眼前的事,又像在说很久以前的事。!
第55章
喻宜之以前从不认错。
这不是说她不哄漆月,正相反,两人吵架总是她先低头。
两人性子都硬,刚在一起那段时间,什么都能吵。加上那段时间,两人都正迎来人生的新阶段,喻宜之进了大学又开始在地产公司实习,漆月则开始在钱夫人那边上班。
两个年轻人被现实教训的头破血流,回家以后就没什么精力存续温柔。
相处时间也少,要碰上喻宜之不加班、漆月在钱夫人那边事也少的时候,两人才能一起在家吃顿饭。
那天漆月买了菜回家,喻宜之正在桌前做ppt。
“不是不加班?”
“客户临时说了修改意见,得把方案赶出来发过去。”
“好吧。”
漆月一个人拎着菜走到公用厨房,炒菜的时候一缕红发从额前滑下,她扬声叫:“喻宜之!”
公用厨房离她们所住的那间屋子不远,而喻宜之是个整洁的人,口袋里随时都装着皮筋,不像漆月丢三落四,每次喻宜之给她买一包,很快就不知丢哪了。
每次喻宜之都会暂时放下手上的工作跑过来,纤长手指梳理好她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帮她绑好皮筋后又习惯把马尾左右两边分别一扯,绑好后绕到漆月正面看看效果,然后说句:“好了。”
漆月撅嘴。
喻宜之故意说:“好油啊。”油烟熏出的汗全在漆月嘴上。
漆月又撅嘴。
喻宜之就笑着在她唇上轻碰一下,漆月粘住她把舌头伸进去。
喻宜之边推她边笑:“锅里糊了!”
漆月有时都觉得,她潜意识里,是不是就想要喻宜之每次跑来后的那个吻,才故意把喻宜之给她买的皮筋弄不见、而叫喻宜之来给她扎头发的。
今天也叫了,喻宜之却没反应。
等漆月炒完一个菜回去看,喻宜之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脚步放轻,盖了张毯子在喻宜之肩上。
等她炒完三个菜端回餐桌的时候,喻宜之一下坐起来:“我睡着了!”
漆月瞥她一眼:“你又不是机器人,睡着很奇怪吗?”
“好香!”喻宜之问:“还有几分钟开饭?”
“现在就开啊,都做好了。”
“给我五分钟行么?还有最后两页ppt。”
“好。”
五分钟后喻宜之问:“奶奶呢?”
“我让她在房里多休息会儿。”
“我去扶她。”
喻宜之小心翼翼扶着漆红玉坐到桌边,自己也坐下。
她看上去很累,眼尾都泛着红。
漆月递给她一双筷子。
“最近有新电影上映。”
“什么电影?”喻宜之拿着手机回工作微信。
“一个超级英雄的,叫什么来着……”其实漆月也不清楚,她并非真的想看电影,而是想带喻宜之去放松一下:“我们一起去看吧。”
“啊,嗯,有空就去。”喻宜之筷子咬在嘴里捏着手机。
漆月沉默。
有空就去的意思,大约等于“永远没空”。
“喻宜之。”
“嗯?”
“你能不能把手机先放一放。”
“好。”喻宜之放下手机,但眼睛时不时瞟着屏幕。
“你有没有考虑过辞职?”
“什么?”
“这公司不靠谱吧,把你们这些实习生都当牲口用,一个月八百块买你二十四小时么?”
“你的工作也很忙啊。”
“但我没忙到没心思吃饭和睡觉啊!”漆月突然摔了筷子。
喻宜之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情绪。
想了想问她:“是因为我没时间陪你看电影么?我会陪你去的。”
漆月冷笑一声。
漆红玉摸索着她的手,拍两下:“你别光想着看电影,小喻现在辛苦是为了将来,将来你们各自发展得好,才能一直好好在一起啊。”
“奶奶怎么连你也这么看我!”漆月道:“奶奶你是没看到,她眼睛都是红的!我是怕她有天把自己给累死!”
她站起来捂住喻宜之眼睛:“说,今晚你吃了哪三个菜。”
喻宜之握着筷子一顿。
漆月转身就走。
喻宜之在身后:“你去哪?”
漆月头都没回:“钱夫人那边有事找我。”
明明手机都没响过。
喻宜之垂眸,看着桌上的三个菜。
红腰豆煮青菜碎,土豆炖牛腩,三种时令蘑菇的混炒。
都是需要花时间花功夫的菜。
尤其那三种时令蘑菇,伞盖里褶褶皱皱,喻宜之都很想象漆月那么没耐心的人,站在水槽前一朵一朵清洗的样子。
夹一筷喂进嘴里,清鲜可口。
“小喻。”
“嗯,奶奶。”
“阿月脾气急一点,不过她是真心疼你。你别跟她置气,等她回来我骂她。”
“奶奶,你也骂骂我。”
“我骂你什么呢?”
“我总想着成功,忙起来就没个分寸,忽略了身边的人。”
“小喻,奶奶问问你,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成不成功啊?”
喻宜之顿了顿:“生活里没遇到什么事的时候,成不成功或许没那么重要。可人的生活怎么可能总一帆风顺呢?一旦遇到什么事,只有站在高处的人,才更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
漆红玉叹口气:“你这孩子心重,所以活得比别人累,奶奶不骂你,奶奶心疼你。”
漆月跑到钱夫人酒楼以后,帮着处理了一件纠纷,过去踢一脚大头:“今晚你值班?开一间KTV包房给老子睡觉。”
“被赶出家门了?”
“放屁!老子喜欢出来野行不行?”
大头笑,带漆月去开包房的时候,一个女孩扭着腰过来:“漆老板?”
“还真是你,我今天过来玩还找他们问你来着,他们说你今天不值班,怎么又来了?”
漆月懒洋洋扯起嘴角:“玩玩。”
女孩贴上来,语气暧昧:“那,我陪你啊。”
她腰细胸大,双腿修长,一脸浓妆格外勾人,一看就是玩很开的那种类型。
如果不算喻宜之,漆月所有的前任都是这个类型。
大头斜眼瞟着,心想我看你怎么个野法。
结果漆月笑得越发懒:“免了,我想自己玩。”
“漆老板你现在怎么了?”女孩贴她越发紧:“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谈恋爱了啊?”
漆月和喻宜之谈恋爱这事,在漆月的坚持下,从头到尾都没公开过。
漆月不露声色退开一步。
嘴里慵懒道:“哦,我现在信佛。”
大头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死。
漆月一个人进包间以后,大头来来回回路过好几次,往里一瞟,漆月要么在唱“喜羊羊”,要么在唱“战吗?战啊!”
情歌都不敢唱,怂得很呐。
所以看到她不到十二点就从包房出来时,大头也没怎么意外。
倒是漆月自己有点不好意思:“那什么,有点冷。”
“嗯,天是凉了。”
“不是我想回家,主要是衣服没穿够。”
大头当然也不会说“这儿这么多工作服随便给你两件”这种没眼力的话:“嗯嗯,赶紧回去吧。”
漆月还真挺赶紧的,骑着摩托在路上一路狂飙。
回家时,看到喻宜之已经睡了。
她反而松一口气:睡了也好。
其实她明白,她和喻宜之说不上谁错,只是两人想法不一样。
但主动找喻宜之和好?她真的说不出口!她可是拽得要死的漆老板!
第二天吃早饭时,两人依然沉默,她给喻宜之夹煎蛋,喻宜之给她倒豆浆,但两人都不说话。
第三天、第四天,都是这样。
漆月心痒的跟猫在抓似的,好他妈想跟喻宜之说话啊!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第五天的时候,漆月连在钱夫人酒楼上班时都黑着一张脸。
有人悄悄问大头:“有人欠漆老板钱啊?”
“不,是这几天佛光没有普照她。”
那人惊了:“漆老板现在真信佛啊?”
突然漆月脸上乌云尽散,跳起来就往酒楼外面跑,接着传来她发动摩托车的声音。
“这又是怎么了?”
大头笑笑:“佛光重新普照了呗。”
为什么世界上会存在一个全无血脉关联的人,主宰你的喜怒哀乐。
漆月骑摩托一路狂奔,在车流间来回不停穿梭。
惹得路人都注目:“好帅!”
“你不知道她是谁么?漆老板啊。”
“怎么能有人这么又美又帅,好想跟她谈恋爱啊。”
“别,听说人家现在已经退出江湖,信佛了……”
漆月把摩托车扔在停车场就往电梯厅跑,手里攥着卫衣口袋里的电影票。
是她提过一嘴的超级英雄电影。
喻宜之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到底还是喻宜之先对她服了软,主动来找她和好。
等不到电梯,漆月跺一下脚一路爬楼梯到六楼,整个人喘得不行。
看一眼表,可算赶在电影开场前到了。
喻宜之也真是的,都不跟她说一声,要是她没掏衣兜没发现这张电影票呢?
她深吸两口气,平稳了呼吸,才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走进去。
喻宜之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边,看着头顶屏幕上的电影预告片,根本没看她,可眼睛弯了弯。
检票了,又一个人向检票口走去。
满满一桶爆米花留在桌上。
漆月假装过去坐了会儿,抱着那桶爆米花去检票。
她俩的座位在同一排,中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
她微微一侧头,就能看见被银幕映亮的喻宜之的侧脸,带着一种柔光朦胧的美。
喻宜之买的爆米花很甜,甜到糖浆都黏在她手指上。
电影讲一个能穿梭时空的超级英雄,去往任何他想去的时代。
漆月手在爆米花桶里摸到一个硬东西。
手一顿,拽出来,才发现是个小小信封,里面是张小卡片。
打开,银幕亮光映亮里面的字:“月亮,我想所有的未来里都有你。”
喻宜之的字迹潇洒而清矍,笔锋有力,她写完这句话,然后,把那个“想”字划掉了。
这句话就由一个美好的期许,变成了一个坚定的承诺:“我所有的未来里都有你。”
******
电影散场,讲了些什么,漆月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她和喻宜之混在人群里,一前一后的走着,她望着喻宜之的背影,细数喻宜之漆黑浓密的发丝。
月光洒下来,织成泛着银光的一张网,她和喻宜之是其中唯二不愿逃生的两尾鱼。
大概喻宜之给她讲过,在过分含蓄的日语里,人们用“今晚月色真美”来指代“我爱你。”
手机响了。
漆月低头去看,喻宜之的背影在她前方,喻宜之的话在她手机屏幕上。
【电影好看么?(笑脸】
【没你好看。】
【(土味(土味(土味】
【喻宜之,我们真的会一起去未来吧?】
【当然了(白痴】
【要是我也会时空穿梭就好了,真想提前看看七老八十的你什么样。】
【可以。】
【怎么看?(发呆】
【我会时空穿梭。】
【骗子(小拳拳捶胸口】
【那你跟我来。】
喻宜之在前方慢慢走着,漆月在后方跟着她脚步。
渐渐她们偏离了主要的人行道,与她们同行的人越来越少,只剩零星的几个路人了。
漆月忍不住想:喻宜之别是随口扯了个谎,想吧她骗到没人的地方去耍流氓吧?
昏黄的路灯洒下来,照着喻宜之的背影过分静谧美好,影子在她脚下变作小小一团,漆月又想,如果真能时空穿梭,她一定要先去看看小时候的喻宜之。
小时候明明有那么多机会认识的,她怎么就从来没注意过喻宜之呢。
背影的纯与美,消解了她心中色色的想法。
直到喻宜之背着包站在一个废弃红砖旧厂房前,费劲拉开那已锈迹斑斑的门。
漆月心想:哦,果然还是耍流氓啊。
她跟着喻宜之钻进去,走到喻宜之身边压低声音问:“你打算怎么轻薄我?”
喻宜之一脸看流氓的表情看着她。
漆月心想,不是你处心积虑带我来这旧厂房的么!
这时忽然一阵幽幽脚步,一声淡淡呜咽,漆月满脑子都是上次她和喻宜之的一起看的鬼片,吓得“嗷”一声躲在喻宜之身后。
喻宜之护住她淡定的拍了拍她屁股。
“苏导,修片不开灯对眼睛不好。”
幽幽脚步飘远,霎时间,厂房大亮。
漆月这才发现不是女鬼,是个戴眼镜、起码两天没洗头的瘦弱女人,身上的毛衣都起球,还有被猫抓出来的线头。
喻宜之对漆月介绍:“这位是苏云导演,从邶城来,这两天在帮我公司拍一条广告,我负责对接。”
苏云长叹一声:“小喻啊,你们老板的要求不好搞啊!”
苏云是那种全才,一条广告从脚本到拍摄到后期,全是她一个人一条龙搞定,甚至拍摄棚也是她自己搭,演员妆也是她自己化,对任何一个细节吹毛求疵。
拍完了就自己躲这儿剪片子,一周之内搞定一个大活再回邶城狂玩三个月。
喻宜之:“您忙您的,我就是带朋友过来,体验一下之前跟您打招呼那事。”
“化老年妆是吧?我帮你们化吧。”
“不用,我们自己来就行,别耽误您时间。”
“不耽误,我卡壳了,正好让我换换脑子。”
喻宜之说“谢谢”,拉着漆月一起坐下。
苏云她们一人选了顶假发,漆月对着那花白泡面头抗议:“我老了还是想染红头发不行么?”
苏云瞪她一眼:“不行!”
喻宜之轻轻笑。
苏云又在两人脸上细细勾勒,皮肤黄一点,皱纹多一点,点上老年斑。
提醒她们:“你们现在先别往旁边看啊,待会儿看化完妆的效果才震撼。”
喻宜之:“好。”
化老年妆其实挺复杂,不知过了多久,苏云终于说:“好啦!”
喻宜之笑着转过脸。
她有点不好意思:“不丑吧?”
漆月:“喻宜之,你以后一定是广场舞队伍里最漂亮的老太太。”
苏云捂脸:“哎哟喂,酸牙,我修片子去了。”
因为苏云不是K市人,喻宜之说两人的关系不用在苏云面前隐瞒,漆月总算没再坚持。
喻宜之看向镜子,又看看漆月:“可我觉得,我没你好看。”
她摸摸脸上那过分真实的老年斑:“老了以后真会长这么多斑么?”
漆月吓唬她:“会啊,而且应该比这更多呢。”
喻宜之“啊”一声。
漆月笑起来。
“喻宜之。”她摸摸喻宜之的头:“可你还是一样好看。”
喻宜之对着她吻了上去。
漆月悄悄睁眼。
苏云这老年妆化得十分细,喻宜之闭着眼,连长长的睫毛都染成了花白。
漆月觉得有点好笑,这会儿如果有个俯拍镜头,就能看到两个小老太太在深情接吻。
吻着吻着,她眼神下移,看到喻宜之颧骨上的老年斑,和鼻子边深深的法令纹。
代入感太强了,好像这真是七八十岁的喻宜之。
那时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难言的惶恐:天哪,她在吻七八十岁的喻宜之,这算不算预支幸福?
会不会现在她早早吻了,等喻宜之真到了七老八十的时候,她就吻不到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
不用等到七老八十,她们甚至没能等到来年七八月,承诺跟她一起去未来的喻宜之,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
******
别看喻宜之一脸清冷,其实很会哄人。
七年前她们谈恋爱时每次吵架,喻宜之都是这样哄好她,但从没说过自己错了。
这次的认错,对喻宜之来说是第一次。
漆月撇开眼,又转回去,留了个背影给喻宜之。
她们其实都知道喻宜之在说什么。
只是七年前的那件事,是一句“我错了”就能挽回的么?
分明从那时开始,两人的人生就走往了截然不同的方向,又变回了永不相交的星轨。
漫长的沉默间,漆月忽然开口:“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嗯。”
“我们有一次一起看完电影去化老年妆,记得么?”
“当然记得。”
“那次你给了我一张卡片,说你想所有的未来里都有我。”
“嗯。”
“我现在当然知道你当时的许诺都是骗我的。”漆月说:“我就想问问你,至少在我们一起化老年妆接吻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个瞬间,你是真的想跟我一起去未来的?”
喻宜之沉默良久。
漆月听着自己莫名的心跳。
“我说有的话,你就相信我么?”
漆月笑声不屑里带着凄然:“不信,从那件事后你说的话,老子一个字都不信。”
喻宜之跟着笑得有点落寞:“我想也是。”
再没人说话,房间里静下来。
秋天的风轻摇着窗户,漆月背对着喻宜之面对着窗,忽然看到窗台外停了一只鸟。
鸟为什么深夜还不睡?
鸟喙轻啄窗玻璃,嗑哒嗑哒。
漆月猛一下子转过身面对喻宜之,窗外的鸟扑棱棱飞走。
“说。”
“什么?”
“说你当时化老年妆时到底怎么想的。”漆月盯着喻宜之:“只要你说,我就相信你。”
喻宜之伸手,指尖颤抖,轻抚漆月额边的发。
“是真的。”
“在我们化着老年妆接吻的时候,我心里真的觉得,和你一起去往未来,是很好很好的一件事。”
漆月一下子又转回去背对喻宜之。
“漆月……”
“别说了。”她努力控制,不想让喻宜之听出她声音里的微颤。
“你如果再说更多,我就又不相信你了。”
******
第二天一早,漆月睁眼的时候,喻宜之已经起床在化妆了。
结果怎么还是和喻宜之一起睡了呢。
喻宜之扭头看她:“醒了就起来吧,我们一起去秦老那儿吃早饭,秦老那儿有好吃的中式早点。”
漆月默默起床,喻宜之给她把拖鞋拿过来。
她问:“你胃还疼么?”
“不疼。”喻宜之在她一头乱发上揉了一把:“我说了你很能干。”
两人一起出门,喻宜之租了一辆车,开车带漆月过去,指一指前方一排建筑:“看。”
漆月心底震撼:真有月亮一样的建筑啊。
漂亮流畅的弧线外墙,让那一排建筑群像挂在天边的一轮轮弯月,不知这些鬼斧神工的建筑设计师是如何解决外结构承重问题的。那墙面颜料选的也妙。
远看是白,在光线照射下却有细闪,泛着一点点奇异的蓝紫,恰如月亮的光泽。
喻宜之:“K市老城区改造项目,我就想用这样的建筑概念。”
漆月默默仰望着不说话。
月亮一样的房子,曾经只是她一个美好的比喻。
而现在的喻宜之,已经成长到有能力真的去实现它了。
漆月不经意一个扭头,发现当她看月亮一样的房子时,喻宜之没看那边,反而一直看着她。
漆月摸了一下鼻尖:“别用那种眼神看着老子,跟你想重新追我似的。”
喻宜之低头勾了一下唇角,发出一声轻笑。!
第56章
喻宜之停好了车,带着漆月往里走。
对漆月介绍:“秦老现在的工作室,就在他最得意的作品里。”
秦老的私人秘书迎上来:“喻总,秦老在忙,可能要麻烦二位等等了。”
喻宜之明白秦老的时间从不固定,一切约定都要为他的灵感让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淡定点头:“好的。”
“吃早饭了么?”
“没有,早听说秦老这儿的餐点是一绝。”
秘书笑道:“秦老总是让客人等,总不能亏待了客人,先跟我进来吃早饭吧。”
她带着两人进去。
月亮房子的内饰,也与外部一样后现代而瑰丽。
漆月不懂建筑设计,却也觉得这些是好的、美的,与她现在所住的旧筒子楼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身精致套装的喻宜之走在里面很相衬,她却显得格格不入。
喻宜之凑近她耳边:“你不自在什么?”
“我k,谁不自在了?”
“对,没什么可不自在的,是你去吃早饭又不是早饭吃你。”
喻宜之瞟了她眼:“现在没谁吃得了你了,我也吃不了你。”
漆月:……
她一路对喻宜之横眉冷眼,倒真忘了不自在这回事。
早餐上来,很地道的包子腐乳小米粥。
秘书道一声“请慢用”后就先离开了。
漆月抢过喻宜之面前的包子,喻宜之看着她。
“看什么?有意见?”
说完又把小米粥推到喻宜之面前:“我不喜欢吃,给你。”
包子和小米粥,一个伤胃,一个养胃。
喻宜之揽过碗,低头弯了弯眉眼。
吃完早饭两人继续等,漆月悄悄观察喻宜之。
也许是化了妆的缘故,比起昨晚胃疼的惨状,现在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她在工作,笔记本电脑放在膝上,微低着头,墨黑长发垂肩,几缕碎发掉在形状好看的锁骨上,窗外透进的阳光,被这窗子过滤得仿若月光,在她身上荡漾开薄薄的一层。
喻宜之忽然问:“我脸上沾东西了?”
漆月收回眼神:“没。”
她摸出手机:“喻宜之,这儿没信号。”
“嗯,秦老不喜欢外界的碎片信息干扰。”
漆月嘁一声。
懒洋洋摊在椅子上,喻宜之工作,她无事可做。
喻宜之合上电脑:“来玩么?”
漆月一愣:“玩什么?”
喻宜之想了想:“石头剪刀布。”
漆月:“石头剪刀——布!石头剪刀——布!”
两局都是她赢了。
喻宜之淡淡说:“就这样玩不无聊么?要不要赌点什么?”
“赌什么?”她挑眉:“输了的话,在你脸上画乌龟?”
“我要见秦老,怎么能乱画。”
“那赌什么?”
“就赌输了的人,答应赢了的人一件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让我答应帮你做老城区改造。”
喻宜之顿了顿:“你觉得,我想说的是这件事?”
漆月慵懒而不屑的扬手:“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赢。”
“毕竟你做过那么败人品的事,连老天都不会帮你。”
她们等了很久,也玩了很多局。
真被漆月说准了,秦老秘书走进来的时候,她遥遥领先,喻宜之断无翻盘的可能。
“喻总,抱歉,秦老还在工作,可能要麻烦二位等久一点。”
“没关系,秦老的灵感是大事。”
秘书走出去后,漆月嗤一声:“这老头儿好大的架子。”
喻宜之:“你看看这样的房子,就知道这种等级艺术家的灵感,简直是人类的瑰宝。”
漆月不满的哼哼。
石头剪刀布没有玩下去的必要了,喻宜之问:“要看电影吗?”
“不是没网?”
“我电脑里有部下载好的。”
她打开屏幕,漆月凑近,肩膀一僵。
那是一部超级英雄电影,上映时间是七年前。
主角可以随意放大缩小,是她们之前看那一部时空穿梭者的衍生片。
电影上映时她们还好着。
“要一起去看吗?”
“好啊。”
忘了是谁提出的建议。
但那段时间喻宜之工作依旧很忙,电影上映的两周里,连吃饭时握着筷子都能睡着。
电影上映的最后一天,漆月给喻宜之发微信:【最后的机会咯。】
【(以死谢罪】
【不用死,给我亲一下(捏】
【电影怎么办(小可怜】
【想看总有办法的(猪头】
她到底是心疼喻宜之。
只是没想到,两人再没有了一起看这部电影的机会。
之后她们以摧枯拉朽之势分开,喻宜之远赴英国。
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
后来漆月重新开始谈恋爱,和没认识喻宜之以前一样,女孩是妖娆的妩媚的,每一段不超过两周。
有时那些女孩会缠着漆月去电影院看电影。
漆月抽着烟,脸那么美,眼底却带着凉薄的狠戾:“好啊。”
只是当那些女孩提出看超级英雄电影时,漆月会沉默一瞬,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换一部吧。”
“不喜欢超级英雄?”
“嗯。”
其实不是不喜欢超级英雄。
只是伴随一个人的离开,连一个系列的电影都变成一道疤,盘亘在她心脏之上。
这样的疤还有很多,一起逛过的步行街,一起吃过的快餐店,一起买过睡衣的牌子,这城市对漆月来说不停的缩小再缩小,有了很多不能踏足的禁区。
漆月回忆着那些往事想:妈的,她还以为自己调整了半年以后,那七年过的不错呢。
此时,电脑放在喻宜之的膝盖上,屏幕迁就的侧往漆月方向。
电影里的男主说着嘴贱的台词。
漆月盯着电脑屏幕留给喻宜之小半张侧脸,喻宜之就望着她侧脸的线条。
漆月并非没察觉到那样的视线:“喻宜之。”
“嗯?”
“你电脑里怎么会有这部电影?”
喻宜之的电脑是最新款,就算她当年下载了这部电影想和漆月一起看,这么多年,她也换了不知多少电脑了。
喻宜之说:“每次清理旧电脑的文件时,总没舍得删。”
漆月望着屏幕,缓缓吐出一口气。
喻宜之轻声问:“你刚才石头剪刀布赢我了,想让我答应什么?”
漆月:“先欠着吧。”
面对喻宜之,她从来不占上风。
赢了游戏又怎么样。
她输的是长长一段人生。
喻宜之没再说什么,电影结束跑片尾字幕的时候,合上电脑问:“来聊天吗?”
漆月吊起嘴角:“喻总,你都不用工作的吗?”
以前喻宜之工作太忙,漆月总喜欢缠着她:看电影吗?聊天吗?
喻宜之总说:“等我忙完以后好吗?”
然而这时,七年以后的喻宜之,把电脑放在一边,柔和的看着她:“工作大概没有忙完的时候。”
漆月撇开眼:“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喻宜之不接茬,只问:“没什么想跟我聊的?”
“这几年谈过么?”
“没有。”
“没谈过?那有没有人追过你?”
“有一个。”
“只有一个?男的女的?”
“女的。”
“哦。”
“你呢?”
“我?”漆月很夸张的笑一声:“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当然谈过,难道还指望我等你么?”
一直以来,「谈恋爱」和「喜欢」这两件事好像被漆月分的很开。
“没指望。”喻宜之抿了抿唇:“谈过几个?”
“数不清了。”
“那,其中有念念不忘的么?”
“有啊,有个姐姐身材好到爆,你知道胸是E的感觉吗?”她狡黠笑笑,盯一眼喻宜之胸前。
就喻宜之那身材,往好听了说是模特身材,往不好听了说就是一张平板。
喻宜之的表情意外严肃,雅致的耳钉在脸庞边闪耀。
“那怎么分了?”
“这就跟你走在花园里一样,采一朵,觉得好看,但架不住前面还有其他花更香啊。”
喻宜之靠住椅背:“你以前也这么看过我吗?花园里的一朵花?”
漆月嗤一声:“别高看自己了,就你那身材,撑死了是根狗尾巴草。”
这时秦老的秘书终于再度出现:“实在抱歉喻总,秦老还需要继续工作,耽误你这么久他也很不好意思,为了不让你白跑一趟,秦老邀你今晚一同去参加一个晚宴,你们在晚宴上聊好么?”
喻宜之看看漆月:“我要带一个朋友。”
“当然没问题。”
“好的,那麻烦答复秦老,我跟他晚宴上见。”
“太好了,你们有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喻宜之站起来叫漆月:“走吧,我们去租礼服。”
******
因为这场晚宴邀约来的突然,喻宜之没准备礼服。
走出月亮一样的建筑后她拿手机搜了下,离得不远就有一家礼服租赁店。
她带漆月打车过去。
迎上来的店员一口地道英伦腔,跟喻宜之的发音很接近。
漆月双手插在卫衣兜里,瞟一眼旁边。
这家店租礼服也租婚纱,一排排洁白的衣裙挂在那里。
喻宜之:“怎么了?”
漆月收回眼神:“没什么。”
******
K市夏天来得很早,每年四五月就开始挂蚊帐。
这种需要细心的活一般是喻宜之来做,漆月在一旁捣乱呵她痒,喻宜之“啊”一声,一个重心不稳,扯着蚊帐一屁股坐到床上。
蚊帐搭在喻宜之柔顺的黑发上,漆月笑了半天。
喻宜之直瞪她。
“别生气嘛。”漆月还在笑:“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那种,把床单披身上扮仙女的游戏?”
在她们这片旧筒子楼,家家户户都还挂这种极老式的蚊帐,柔软一层粗纱上一个个细密小洞,往身上一披,就像奇幻剧里会法术的女主角。
“喻宜之我教你发射法术,biubiu~”喻宜之把蚊帐往她头上一掀:“你自己发射吧。”
“好啊。”漆月对喻宜之biubiu两声:“你没躲就中了我的咒,要喜欢我一辈子。”
喻宜之真没躲,定定看了漆月一眼,伸手理了理她头上的蚊帐。
“像个新娘子。”喻宜之说。
漆月脸红了一下。
刚才蚊帐披到喻宜之头上时,她脑子里冒出的也是同一个想法——“像个新娘子”,所以才会乱开玩笑打岔。
她把蚊帐扯下来,自己爬起来挂蚊帐。
喻宜之盘腿坐在那张旧木板床上,脚趾轻蹭她脚踝:“我们永远不会结婚对吗?”
漆月心里有点堵。
别说结婚,她和喻宜之的关系从来都在暗影之中,没见过光,往后大抵也是这样。
她挂好蚊帐坐下,刮一下喻宜之鼻子:“是不会结婚,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哪怕只有我们两个自己知道。”
喻宜之带着怅然笑了一下。
******
现在想来,漆月真觉得喻宜之的演技是很好很好的。
当时那个笑容,真让漆月觉得她对这段关系是充满遗憾的、想要更多的。
七月即将迎来她们在一起的纪念日。
漆月偷偷淘宝了一顶头纱,不贵,一百来块,再贵的话她怕喻宜之骂她浪费钱。
不过她觉得没关系,反正喻宜之就连顶着蚊帐都那么好看。
那时距纪念日还有一个多月,她把头纱藏进了衣柜最深处。
只不过还没等到纪念日,喻宜之就走了。
漆月以为自己忘了那头纱,任它在衣柜深处腐朽发霉,可是七年后得知喻宜之回了K市的第一个晚上,她就把头纱翻了出来。
找的一点不费劲,连位置都记的清清楚楚。
她冷眼看着那头纱生出了一块一块黄色的霉斑,难看得要命,被她狠狠扔进垃圾桶。
那头纱其实从来衬不上喻宜之。
这会儿喻宜之试穿着一件香槟金的礼服,整个人美得闪闪发光。
她拿一身耀黑丝缎礼服,对漆月:“去试试。”
“我?”漆月嗤一声:“要穿这种衣服的话,我宁愿不去。”
“你要去。”喻宜之款步走到她身边,对她咬耳朵:“以前追过我的人应该也会去,你不想去看看吗?”
漆月一怔。
被喻宜之把礼服塞她手里推进了试衣间。
漆月从没穿过这种礼服。
细吊带,鱼尾裙摆,胸前有胸垫,需要把内衣完全脱掉。
漆月不习惯,觉得胸前空荡荡的很没安全感。
喻宜之在外面敲门:“出来看看。”
“不要吧……怪怪的。”
“那我进来了。”
“别别。”
漆月走出去,手和脚都有些没处放。
喻宜之拉着她站上一个小小圆形试衣台。
“很好看。”在后面扶着她腰,那姿势说礼貌也礼貌,说暧昧也暧昧。
漆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最后化为压低声音的一句:“喻宜之,你总想把我变成一个不像我的人。”
从前的耳环也是,现在的礼服也是。
喻宜之沉默了一下。
“那脱了吧。”她轻描淡写的说。
漆月默默换回自己的衣服,衣服上的温度犹在。
喻宜之改了点妆又做了头发,带她打车去赴晚宴。
在宴会厅门口遇见秦老,由秘书扶着,看着漆月笑问:“这只小豹子是谁?”
漆月双手插在卫衣兜里斜眼:“老头儿,别跟我套近乎。”
助理刚要说话,秦老摆摆手,笑眯眯的:“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喻宜之:“她叫漆月。”
秦老点头:“像夏天一样,好名字。”又对喻宜之道:“进去吧,我打完一圈招呼,就来跟你聊。”
他由秘书扶着先进去了。
漆月在门口摸出烟盒磕出一支烟,瞥一眼喻宜之:“你进去吧。”
“你呢?”
漆月晃晃自己卫衣:“我这样?进去?”
这时侍应生大概看她们停留太久,上前来迎接喻宜之:“女士,这边请。”
喻宜之微微颔首,伸手,挽住漆月胳膊。夜幕降临,月光洒在她香槟金的礼服上灼灼其华。
她告诉侍应生:“这是我女伴。”
漆月愣住。
她被喻宜之挽着往里走,嘴里还含着一支没点燃的烟。
喻宜之凑近她耳边:“你不知道我曾经多想,这样正大光明挽着你走在月光下、走在日光下。”
“今天,也算圆一场旧梦吧。”
******
进了宴会厅,漆月环视人群一圈。
喻宜之再次凑到她耳边:“别看了,追过我的人还没来。”
“谁他妈看这个了。”
喻宜之笑而不语。
秦老完成一圈应酬,向喻宜之这边走来。
她和秦老谈话时,漆月坐在一边玩头发。
忽然秦老皱眉:“这钢琴弹的什么屁玩意儿,妈蛋!”
漆月挑眉:“嘿,老头儿,你怎么说脏话呢?”
“你们年轻人说得,我们老人就说不得?”他转向喻宜之:“喻总,我记得小艾总说过你会弹钢琴。”
“你去,把现在弹琴的那个秃头赶下来。”
喻宜之:“秦老,我出场费很贵的。”
秦老大笑:“你实在是个很会谈生意的人,知道我忍不了有人污染我耳朵。你去,弹好了我就让你们用我的建筑概念。”
喻宜之步子轻灵,似要踏碎一地月光。
她走上中央舞台,对弹奏者耳语几句,那人笑着让座,很愿意有美女分享琴技。
喻宜之抚裙,端坐,两只纤细修长的手半悬在琴键之上。
她还没弹,已经有无数人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
喻宜之实在太符合所有人对东方美人的想象,神秘,美丽,清冷。一头柔顺浓密的黑发垂在肩头,似在依依诉说着她背后千年古文明的底蕴。
等音符鸣奏,现场安静了下来。
没人想到一个文弱清雅的女人,弹起琴来是这样雷霆万钧的气势,她弹那首有名的鸣奏曲,似有军队在冲锋、在作战、在咆哮。
第一小节结束,节奏慢下来。
她身体放松,肩膀轻轻起伏,似有月光在指尖流淌,柔化了天地万物。
刚与柔的两极,就这样被喻宜之瞬间完美切换。
漆月有时的确觉得喻宜之是个矛盾体。一边清雅的追逐月光,一边庸俗的迷恋权势。一边刚强得无坚不摧,一边温柔得迷醉一切。一边让你觉得永远不远,一边又能立马拍拍屁股走掉。
她着过这女人的道,七年过去还胆战心惊。
她看着喻宜之那完美的发型,精致的妆容,昂贵的礼服、耳钉和钻表。
曾经困在喻家琴房里弹琴抚慰她的女孩,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她变得强大,能把漆月想象中的月亮房子变为现实。
可她已经走得太远太远了,回头挽住漆月的胳膊,漆月都觉得轻飘飘的不真实。
秦老用拐杖头捅捅漆月的卫衣袖肘:“小豹子,你觉得她弹得怎么样?”
漆月啧一声:“考我是吧?你怎么不先说你觉得她弹得怎么样?”
秦老一笑:“尚可。”
他指指心脏:“她这里藏着一个人,所以琴声有感情。可她又常常认不清自己的心意,所以琴声中有迷惘。”
这时一阵英语的低骂声传来,漆月和秦老循声望去。
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在骂一个黑发亚裔女孩,女孩刚把一杯香槟洒在她身上,正在不住道歉。
漆月的工作是管理酒楼,处理起这种事有经验,马上过去找服务生,用最简单的英语说了情况,服务生马上过去处理,女人骂骂咧咧走了。
漆月递给女孩一张纸巾:“中国人?”
女孩按住眼睛:“对。”
“那女的是你老板?”
“嗯。”
漆月嗤一声:“炒了她。”刚才骂人的那些词汇,粗俗到漆月都能听懂。
女孩摇头:“不敢,好不容易在伦敦买房,每个月还要转钱回国给我妈,我外婆等着治病。”
她红着眼抬头冲漆月笑笑:“今天谢谢你了。”
漆月一愣。
那张脸太熟悉了,可她与这女孩分明是初见。
想起来了——这女孩像十九岁刚入职场的喻宜之。
一样美丽,疲累,眼底藏着才华,脸上却是对生活的无奈。
漆月以二十六岁的年纪重新审视十九岁的喻宜之,觉得触目惊心。
喻宜之就是因为看不到生活的出口,才一走了之的么?
漆月准备走回秦老那桌的时候,一个西班牙女人叫住了她。
漆月根本没听懂,要不是西语这么有特色,她甚至分不清这是什么语言。
她直接用中文说:“我不会讲西语。”
“可我会中文。”那女人有双美丽的棕色眼睛:“我看到你和宜之一起进来的。”
漆月反应过来:我k,这就是以前追过喻宜之的那个人?!
第57章
漆月倒不曾想,追过喻宜之的是个外国人。
“你们是……”
“大学同学。”
看来,是喻宜之读卡迪夫大学期间发生的事了。
女人的中文不错,不知是不是喻宜之教的。现在想来喻宜之二外学的就是西班牙语,不知大学那几年是否有长足进步。
女人的棕色眼睛和柔顺长发,让她看上去又飒又优雅,她在悄悄打量漆月,被漆月发现后,她笑了。
“抱歉,我追过宜之,但没成功,事实上我没想过她会谈恋爱,所以对你很好奇。”
“我可没跟她谈。”漆月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觉得她不会恋爱?”
“我以为,她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不过,”女人又笑笑:“我也没有真的了解过宜之,就好像大学毕业后,明明有那么多伦敦的建筑公司伸出橄榄枝,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执意要回中国。”
女人问漆月:“你和宜之,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这种场合说“仇人”实在太中二,漆月:“潜在的商务伙伴吧。”
“只是这样?”女人又打量漆月一番:“我不太相信。”
“为什么?”
“她看你的时候,眼睛会笑。”
漆月一愣。
突然想起,以前喻宜之解释为什么不吃她那些前女友的醋——“因为你看她们的时候,眼睛从来不笑”。
她的确能想起来喻宜之眼睛在笑的样子。
一双如湖泊般清澈的眸子弯起来,眼下出现两道浅浅可爱的褶。
可是。
“喻宜之是一个演技很好的人。”
女人想了想:“我倒觉得她表里如一,过分的冷静理智。”
“你们为什么没成?”
“我追她三年,她从未松口,大学毕业后,她选择回中国,而我留在伦敦,没办法继续。”
“嗯,距离太远。”
女人却摇头:“事实上,我想过跟她一起到中国,距离不是问题。”
“最后让我放弃的是,我觉得她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她的世界里只有她的目标,任何人、任何感情,好像都会变成她的累赘。”
女人看着漆月:“所以我对你好奇,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她改变。”
漆月挑起唇角:“别高看我,我可不行。”
“是吗?”
女人又望向舞台上弹奏钢琴的喻宜之,一套香槟金礼服吸引着所有灯光,在她身上流光溢彩,而她的肩胛骨实在漂亮,从小露背的礼服透出,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我有时候觉得宜之像一只鸟。”女人说:“她心里想要的是一片蓝天,打开笼子她就能飞得很高很远,不会被任何人牵绊。”
这时,喻宜之一曲终了,看到漆月站在这边,向这方向走来。
女人匆匆退回阴影中:“我要走了。”
“不打个招呼?”
女人笑笑,转身,姿态像匆忙的逃离。
想来女人毕业后留在伦敦的建筑圈子工作,来今天的晚宴后听闻喻宜之也在,只想远远看一眼,不想对谈。
喻宜之走过来:“你们见过了?”
“喻宜之你说你多招人烦?以前喜欢你的人,现在连招呼都不想跟你打。”
其实漆月不是不能理解——喻宜之这样的人,像陷阱,一旦出现,总让人忍不住去关注她、琢磨她,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一颗心又已搭进去。
或许她也该像外国女人一样,一个字都不要跟喻宜之多讲,直接远远逃开。
可喻宜之看向她的眼神,真的像那女人说的一样,在笑。
问她:”我弹得好么?“”好个屁,难听死了。”
喻宜之居然点头:“其实我也觉得今天弹得一般,你知不知道在我心里,哪次弹的最好?”
“老子上哪知道去,还不是那些我名字都叫不出的破比赛呗。”
喻宜之摇头。
“是我高中给你打电话的那一次,你带着奶奶在公园划船,我问你考试及格了想要什么奖励。”
回忆一瞬席卷而来,像托起船桨的河般湮没漆月的头顶。
当时喻宜之的琴声,温柔如白昼月光。
那让她几乎笃信,喻宜之清冷的表象下,藏着一颗温柔的心。
现在呢?她还有这样的信心吗?
这时,一个穿西装的金发男人走近:“抱歉,打扰一下。”
他笑看着喻宜之:“美丽的小姐,能请你跳支舞么?”
漆月这才注意到,在她恍神期间,跳舞时间到了,舞池里全是人了,一对一对,衣香鬓影。
过来邀舞的男人,笔挺墨黑西装跟喻宜之的浅金晚礼服很搭调,漆月双手插进卫衣兜想退到一边,喻宜之却挽上她手臂:“我跟我女伴一起来的。”
“她不同意。”
这句简单英文漆月还是能听懂:“我k,我什么时候不同意?”
男人走开后,喻宜之瞥漆月:“因为你是我女伴,你才该对我邀舞啊。”
“邀个屁。”
“那……”喻宜之退开一步,对她伸出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微微躬身:“美丽的小姐,能请你跳支舞么?”
漆月和她的旧卫衣愣在原地。
喻宜之轻轻一扯,她往喻宜之怀里一跌,喻宜之顺势搂住她腰,带着她一旋,两人就进了舞池。
“喂喻宜之。”漆月慌了:“老子不会跳这么装叉的舞!”
“很简单的,跟着我就好。”
哪里简单了,漆月虽然喜欢跳舞,但都是女团那种很有爆发力的舞,这么柔和的韵律她真不行啊!
踩了喻宜之好几脚。
喻宜之微微皱眉:“故意的?”
但并没有放开她。
舞池灯光河很暗,唯一的几束追光摇曳着聚焦在人脸上,喻宜之美得如她额角纹身,似一轮明月,而她双眸里藏满星河。
漆月不明白那外国女人为什么说喻宜之表里如一,而她是真的觉得喻宜之演技很好。
很多时候她都恍然觉得,喻宜之是真的有点爱她。
“喻宜之你给老子放开,别人都在看我们。”
所有人都穿着晚礼服,只有喻宜子怀里搂着个卫衣牛仔裤的小痞子。
“他们看我们,大概是觉得……”喻宜之偏了一下头:“你好看?”
很认真的神色。
漆月面对着别人挺会撩,但从以前她就知道,她他妈根本撩不过喻宜之。
“可不可以至少就这一次。”喻宜之说:“别管那么多,和我一起享受在人群面前拥抱牵手。”
喻宜之的手指很凉,可手心藏着暖意。
眼下有浅浅的两道褶,那是喻宜之看着她眼睛在笑。
漆月抿了下唇:“如果今天我听你的换了那件黑色晚礼服,会不会更好?”
喻宜之摇头,钻石耳钉随着她发丝的轻扬而闪耀:“做你自己就好,我给你兜底。”
就像这场舞,无论她怎么踩脚、错拍,喻宜之都很从容的带着她,一曲终了,鞠躬退场,迎来周围人的掌声,投向漆月卫衣牛仔裤的眼神也是善意的。
喻宜之以前不这样。
******
四五月的天气越来越热,大一下学期的喻宜之也越来越忙。
和上一家公司的猥琐总监闹掰后,喻宜之换了家公司实习,她能力强,又有了一定工作经验,所以爬得很快。
那段时间漆月觉得有点寂寞,虽然她也忙,但喻宜之更夸张,甚至两人连亲密缠绵都好久没有过了。
有天晚上,难得她俩回家都早。
喻宜之在桌前做了会儿ppt,回头叫漆月:“去洗澡。”
等喻宜之洗完澡进屋的时候,漆月光溜溜缩在被子里,像只等待被吃的小羔羊。
喻宜之拖她手:“你先起来。”
她缠上穿睡衣的喻宜之。
喻宜之笑着轻推她:“等一下。”又拿过一身自己的职业套装:“先把这换上。”
漆月一双猫儿眼眯起来:“喻总今晚兴致很高啊,还玩cos。”
那时的“喻总”还只是一声玩笑。
漆月穿上以后,喻宜之把她带到镜子前:“很合适。”
“是吗?”漆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可我觉得你穿好看,我穿怪怪的。”
也许是她的红发,也许是她浑不吝的表情,总之格格不入。
喻宜之在她背后,从她耳朵后面开始吻,一路吻下去。
漆月想躲,喻宜之不让,箍着她让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职业装发生的某些香艳变化,让那一幕实在过分旖旎。
一字裙实在质量不好,“嘶啦”一声裂了。
漆月嗤的笑出来。
喻宜之索性不管了。
“你穿真的很合适。”她吻漆月耳垂,缚住她手。
漆月软软向后靠在喻宜之怀里:“是吗?”
“去上班怎么样?”吻从耳后过渡到脸。
“什么?”漆月头是晕乎乎的:“怎么又提这个?”
“不要再继续做那么危险的工作了,去上班吧。”喻宜之让她把脸转过来,吻她,把她舌头含在嘴里说:“我帮你找了家公司,当前台,不难。”
漆月开始打喻宜之的手:“停,我他妈叫你停。”
后来难得的一场欢爱不欢而散。
漆月换回睡衣气呼呼躺在旧木板床上,喻宜之也没什么好脸色背对着她。
可那旧木板床实在太窄,两人背对着背,脊骨也贴在一起。
“喻宜之。”漆月压低声音说:“你一直想把我变成另外的人。”
身体里快被挑逗到顶点而没能发泄的感觉,一直憋闷着。
身后的呼吸声却渐渐变慢和平稳。
喻宜之工作实在太累了,居然睡着了。
背脊一起一伏,轻蹭着漆月的背。
她睡熟了,漆月却睡不着,盯着眼前她和喻宜之不久前挂好的蚊帐。
发黄,还有个小洞,不知是用的太久磨损还是被虫咬了。
即便这样一块旧布披在喻宜之头上,也美得像新娘头纱。
漆月有些烦躁的动了一下腿,喻宜之睡梦中脚掌贴过来。
却是温存。
其实她不在意不能跟喻宜之结婚,不能跟喻宜之有婚礼,不能跟喻宜之一起走在阳光下或月光下。
她本就是泥沼里的人,何妨一直当喻宜之背后暗处的影子。
可喻宜之好像并不这么想。
漆月伸出手指,悄悄抠住那个小洞。
随着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大,喻宜之会不会开始嫌弃她?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
喻宜之大概太累,有天回家上厕所时,发现自己提前两天来大姨妈了。
还好那天漆月回家也还算早,可以帮她拿卫生巾。
“妈的,家里忘记补货了,我下楼帮你买。”
“明早再买吧。”喻宜之想起:“我包里好像还有两片。”
漆月去她包里找,突然看到侧袋里藏着一个过分洁白的信封。
也许是那一看就很贵的特种纸吸引了漆月,她实在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
那是一封信,来自邶城一个叫“齐盛”的集团,写明欢迎喻宜之暑假到集团实习,也诚挚欢迎她毕业后入职。
漆月心一抖:喻宜之投了邶城的简历?她想离开K市?
因为任曼秋过往做的那些事,漆月还以为再也没有邶城的公司敢用喻宜之,现在看来也并非这样。
“月亮。”喻宜之在厕所里问:“找到了吗?”
“啊,嗯。”
漆月把信封装回包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把卫生巾给了喻宜之。
第二天去钱夫人酒楼的时候,她实在没忍住把这事对大头说了。
大头比她冷静一点:“也不一定是喻宜之自己投的简历,她之前不是参加那什么青年建筑大赛拿了一等奖么?说不定是有公司主动看上她了。”
“想不到还有公司敢要她。”
“邶城那地方,卧虎藏龙。”
大头看她一直咬着一支烟也不点,把烟嘴上咬得全是牙印,索性摸出打火机帮她把烟点了:“我问你,要是喻宜之真去邶城工作的话,你怎么办?”
“我?”漆月吐出一阵缭绕的雾。
“你跟她去邶城?”大头说:“邶城可没有钱夫人,你去干嘛呢?找个班上?”
漆月嗤笑一声:“凭她的能力,还真能给我这样的人找份工作你信么?”
“信,她就是那种看着文静,其实特狠的。”大头也抽着烟:“你还真想去上班啊?”
“当然不了。”
“我就说你受不了那束缚。”
“那是一方面。”漆月说:“你知道我不愿意去上班还有个原因是什么吗?”
她叼着烟自嘲笑笑:“我怕喻宜之发现我笨。”
“在钱夫人这边,那些牛鬼蛇神都是我熟悉的,我吆喝一声,好像挺多人捧我,很厉害的样子。可要是去上班,”她盯着燃烧的烟头:“我在那个世界什么都不是,看上去我在向她走近,其实我和她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
“漆老板你完了。”
“完什么完,我又没说要去上班。”
“不,我是说。”大头盯着她:“你真是爱惨了喻宜之。”
漆月被他说出一身鸡皮疙瘩,啧一声。
大头严肃下来:“说正经的,如果喻宜之真去邶城,你们一辈子异地是不可能的,就算你愿意,你怎么知道她也愿意呢?”
漆月沉默。
“不能让她去邶城。”大头帮她下结论:“不如你给齐盛集团写封匿名邮件。”
漆月意外:“干嘛?”
“喻宜之不是和她上一家公司那总监闹得很不愉快么?虽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她的问题,但作为公司,都不喜欢这种容易惹麻烦的员工。”
大头狠抽一口烟:“喻宜之长得太他妈好看了,而且越来越好看,有时候美貌是一种资源,但在没权没势的时候,美貌有时候反而是种负担。”
“可以啊大头,哲学上了。”
“你们骑车时我又不敢,躲旁边看那么多小说是白看的么?”
漆月夹着烟心不在焉的笑。
大头:“别想了,这邮件我帮你写,你今晚回去再在那封信上偷看下邮箱地址就行。”齐盛这种鲜少参加招聘、都靠校招和内部推荐的集团,邮箱地址都查不到。
“大头。”
“嗯?”
“干嘛这么做。”
“什么啊?”
“帮我写这种邮件。”漆月抽口烟:“你哥出事后,你不是就信了因果报应那一套么?劝架时有人伤你,你都不还手的。”
大头一愣,又笑:“原来你都看出来啦?”
漆月点头。
大头看着自己指间的烟灰掉在地上:“我愿意。”
“什么?”
大头咧嘴一笑:“老子这么多年就你一个真朋友,为你做败人品的事,老子愿意。”
漆月愣一下。
抬手在很大的大头上打一下:“在老子面前自称老子,反了你了。”
大头又笑。
气氛静谧下来,能听到烟卷那纸张燃烧的声音,嘶嘶嘶的。
“大头。”
“你不用说,我明白,既然你离不开喻宜之,就别放开她的手。”
漆月:“这样真的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的。”大头劝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时在门外,一个纤瘦的身影悄然立着,头靠着墙。
喻宜之今晚来这边找客户,想趁机见漆月一面,便直接溜到了漆月的办公室外。
一阵服务员的脚步声靠近,喻宜之并不想被人发现,转身走了。
漆月回家的时候,喻宜之居然已经在家了,坐在桌前做方案,月光皎皎洒在她白皙的脸上。
对漆月的世界而言,神说,要有光,于是,喻宜之就出现了。
无论怎样朝夕相对,她对喻宜之仍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她绕过去从背后抱住喻宜之的肩:“今天下班这么早?”
喻宜之想挣脱,她像只猫一样挂在喻宜之肩膀上。
“不会吵你很久,抱一会儿就让你继续工作。”
“不是,月亮,我工作完了,想去洗澡了。”
漆月开心的放开喻宜之,她喜欢喻宜之能跟她一起上床的日子,挤在一张旧木板床上,手握着手,足心抵着足心。
喻宜之拿了浴巾和睡衣往浴室走。
漆月看了她会儿:“喻宜之。”
喻宜之回头。
“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窗外的天是一种很深的蓝紫,月光洒下来,喻宜之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
她摇摇头:“没有啊,可能有点累。”
钻进浴室,又把头伸出来:“对了,我包里有客户今天送我的糖,我给你带回来了。”
漆月咧嘴笑。
“你自己去我包里拿吧。”她关上浴室门。
喻宜之的包口黑幽幽的,像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漆月很顺利找到了那盒糖,瞥一眼侧袋,那封齐盛集团的邀请函还在。
她只要拿出来,把信上的邮箱地址记下来,喻宜之就去不了邶城了。
她盯着那信封一角的时候,喻宜之在浴室里把水开得很大。
水珠顺着她清丽的脸庞徐徐滚落。
把水开很大是因为,她并不想听外面的动静。
她故意把信封留在包里,漆月一打开包就能看到。
漆月拿起信封了吗?打开了吗?拿出信纸了吗?记下邮箱了吗?
喻宜之低下头,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反复诘问自己:到底知不知道放弃的是什么?
那是齐盛。
那是艾美云。
对从其他小孩玩泥巴的年纪、就已深谙权势威力的喻宜之来说,她是她最为渴望的、一生一次的机会。
淋浴的水珠不断重新洒在她脸上,从她纤长的睫毛尖滴落。
喻宜之闭了闭眼。
就这样吧。
就让漆月拿了邮箱地址吧,她认了。
第二天,漆月到钱夫人酒楼时,大头凑上来压低声音:“跟我来。”
他把漆月带到他们常待的包房,打开笔记本电脑:“写好了,你看。”
漆月看着那封邮件,逐字逐句。
“写的很好。”
漆月相信如果把这封邮件发给齐盛,喻宜之入职的事估计就真黄了。
大头伸手:“邮箱地址给我,你不想输的话我帮你输,发送键也我来按,你碰都不要碰。”
漆月在大头肩上拍了下:“好兄弟。”
大头吸吸鼻子:“那当然。”
漆月合上笔记本:“我没记邮箱地址。”
大头一愣。
然后发急:“疯了吧你?要是喻宜之去了邶城,你们异地,你觉得能撑多久?”
“你知不知道,喻宜之那种人一旦从K市飞出去,她身边很快会吸引很多优秀的人的。”
漆月自嘲的勾起唇角。
大头讷讷:“我不是说你不优秀。”
“我没生气。”漆月笑笑:“我知道我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的确很怕失去她,怕得要疯了,但是,就算我这样身在泥沼的人给不了她一片蓝天,”漆月其实是那种小巧偏古典的长相,但这时笑得豪气万丈,情薄云天:“至少,我不会成为她的笼子。”!
第58章
那晚之后,喻宜之等了一周。
一日她在工作,手机显示一个邶城号码来电。
喻宜之心里已有预感,很平静的接起来:“喂。”
“喻小姐?我是艾美云。”
喻宜之一愣。
她想到这是齐盛的来电,但完全没料到是艾美云。
艾美云说:“喻小姐不回复我们的邀请函,我只有自己打电话来追。”
喻宜之捏着手机的手指蜷紧。
原来漆月没有发那封邮件。
她平复了会儿情绪,才能继续说:“没想到艾总这么没有架子,谢谢艾总。”
放在以前,她会不惜一切换一次直接与艾美云对话的机会。
喻家那样的家庭,在她的世界里只手遮天,在艾美云这里却如蝼蚁。
艾美云笑道:“我不是对谁都没架子,不过,我惜才。对于我们公司的邀请,你怎么说?”
喻宜之:“我……”
艾美云提醒她:“喻小姐,想好了再说,这样的机会,我想不会降临两次。”
******
在喻宜之发微信约漆月去逛街的时候,漆月一颗心其实扑扑直跳。
喻宜之这么忙却突然约她逛街,肯定是要通知她什么。
但她回:【好啊(笑脸(笑脸】
【一会儿见(柯基扭臀】
那是一个周日下午,漆月从摩托车行过去,喻宜之从公司直接过去。
午后点多,已经很有些热了。
【吃冰淇淋么?(狗头】
【好啊。】
【(给小月亮的小红包】
漆月沉默的收了,走到转角:“要一个冰淇淋。”
老板问她要什么口味的时候她在发愣,老板又问一遍。
她不耐烦:“随便。“抹茶草莓哈密瓜。
有什么区别,都是喻宜之告诉她坏消息以前,给她的一点安慰而已。
她买完冰淇淋走开,手机又响:【不请我吃么?(眨眼】
这是她们平时装陌生人逛街的“老传统”。
互相发红包,然后一前一后去同一个冰淇淋机打冰淇淋,然后一个街头一个巷尾的一起吃。
她今天全心全意等着喻宜之对她的“宣判”,倒忘了。
补个红包过去。
喻宜之走到冰淇淋摊,穿着职业装腰细腿长又一脸清冷,路人都看她。
喻宜之拿着冰淇淋坐到一张长椅上,漆月站在斜对面,透过花店玻璃看喻宜之的身影。
她舔着和喻宜之一样的冰淇淋,却食不知味。
有人跟喻宜之搭话,喻宜之冷脸摇头,那人就走了。
然后喻宜之掏出手机低下头,单手打字。
漆月手机就响了。
【好吃么?(笑脸】
【嗯。】虽然连是什么口味都不知道。
【快到夏天了就想吃冰淇淋,胖也管不了了(哭唧唧】
【就是。】夏天,暑假,去邶城。
果然喻宜之又发:【说起来暑假都快到了。】
【嗯。】漆月垂下睫毛,冰淇淋化了,黏哒哒顺着蛋筒流到手指上。
【暑假我们找时间去看汐海怎么样?】
漆月愣住。
不去……邶城吗?
喻宜之又发一条:【虽然我暑假还在这公司实习,但毕竟没课,多少没那么忙。】
漆月眼泪都快下来了。
大大咬一口冰淇淋,妈的原来老板给她的是哈密瓜味啊!
那时漆月真以为,喻宜之会留在她身边很久很久。
她怀着对喻宜之的愧疚,更加努力的去拼。
接着发生了又一件大事,再接着,喻宜之就离开K市了。
******
时间回到现在。
一曲舞毕,喻宜之把漆月带到宴会厅外。
那是一个很气派的露台,几根大大的罗马柱撑着,圣洁壮阔,像古希腊的神庙。
今晚月如银盘,室外的月光越发清皎,洒下来,一地辉,又像喻宜之带她看过的那种复古欧洲老电影。
喻宜之摊摊手:“请吧。”
“什么?”
喻宜之纤长的食指中指伸到唇边,做一个抽烟手势。
漆月眯眼。
好吧她刚一直忍着来着。
但喻宜之是怎么看出来的?
烟雾缭绕在两人之间,又根本抓不住的远去。
喻宜之抱着双臂晒着月光:“你抽烟比以前凶多了。”
漆月悠悠吐出一缕烟:“老子抽烟花你家钱了?”
“对身体不好。”
“你管老子,老子的身体跟你有毛线关系。”
她一转过来,漆月立马警觉:“别想给老子吃糖戒烟,老子七年前就被你坑了。”
喻宜之笑笑:“能控制戒断反应的,又不是只有糖。”
她走近,拿过漆月唇间的烟,另一手托住漆月后脑勺,直接吻了上去。
漆月一愣。
她们背后的宴会厅里是熙来攘往的精英,轻碰的水晶杯和流淌的钢琴声。她们身边是夜风徐徐,一地的月光,和钻到喻宜之舌尖里的烟草味。
喻宜之的发丝轻扫在她脸上,有一种陌生的香气,来自下午做发型时昂贵的啫喱定型水。
忽然很刺耳的“啪”一声。
两人的吻被打断,一起往宴会厅里望去。
人群也暂时静了下来,看着那先前的英国贵妇火气还没过去,不知又找了什么由头,对那中国女孩指着鼻子骂。
女孩低着头,不还击,一声不吭。
漆月一皱眉,就要过去。
喻宜之拉住她:“你帮不了她的。”
“可……”
“面对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办法,要么走,要么忍。显然,她有强有力的理由让她选择忍。”喻宜之那张美丽的脸庞,冷静到了冷酷的程度:“有人出头帮她,只会让她老板更火大。”
“喻宜之。”
“嗯。”
“之前你大一实习,那个猥琐总监一开始就对你有意思,你也是这样忍的吗?”
形式不同,压迫和侮辱相同。
喻宜之飞快的看了她一眼。
走到垃圾桶边,把之前从漆月唇间摘下的烟掐灭扔进去:“我不记得了,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漆月走过去,托住她的后颈,吻她。
这次惊讶的是喻宜之。
其实这次重逢以后,漆月主动吻她的时候也不少,尤其在床上,但那更像是发泄和报复,带着噬咬。
而这个吻,更像七年前,带着宽容的温柔。
喻宜之一瞬恍惚。
漆月含着她唇说:“喻宜之,你真的不该回来的。”
“其实七年前齐盛集团给你发邀请函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那一次,我是有心放你走。”
喻宜之咬了她一口。
漆月“嗷”一声,被她推开。
漆月捂住嘴:“我k,你干嘛?”
喻宜之:“那你又知不知道七年前,我是故意让你看到那封信。”
“你就没想过,也许那时候我想要的,是你把我留下来。”
她说完转身就走,没回宴会厅,反而走到停车场,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把车钥匙交给喻宜之。
喻宜之关上车门坐进去。
漆月心想:喻宜之搞一辆车来干嘛?要先走?
她走过去,敲敲车窗。
喻宜之没反应,目视前方的小灌木。
漆月又敲了敲。
喻宜之终于开窗。
“你租辆车干嘛啊?”
“本来想带你去个地方,现在我在想还有没有必要。”
漆月绕到副驾拉了下车门,锁着,喻宜之不开车门,只开车窗。
“我从车窗翻进来你信不信?”
“那你翻啊。”
漆月真的就往里翻,翻了一半,喻宜之突然又把车门打开了。
漆月听着那解锁声,不尴不尬的横腰卡在车窗里,像是在想要退回去,还是直接爬进来算了。
喻宜之终于没忍住一声笑。
漆月:“笑个屁。”
她还是退出去,拉开车门坐进来:“走吧。”
喻宜之纤长手指放在方向盘上:“不问我去哪儿?”
漆月望着前方喻宜之盯过的灌木,上面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像酒杯,月光照在里面,似盛了满满一杯月光:“我记得你以前坐我摩托车的时候,也从来不问我去哪。”
******
喻宜之直接发动车子。
“你不用跟秦老打声招呼?”漆月说:“这老头儿也真能熬,我还以为他就过来露个面呢,没想到十二点过了还在玩。”
“秦老喜欢在热闹的人堆里想事,那样他反而能集中注意力。”喻宜之把车开出停车场:“不用打扰他,他说了让我用设计概念,就不会再反悔了。”
夜色如织,前面是茫茫的高速公路。
白色的标志线出现,消失,出现,消失。
漆月眼皮渐渐开始打架。
喻宜之看她一眼:“困了?睡吧。”
漆月倔强:“不。”
喻宜之犹豫一下,伸手,摸过她的额发:“我开车,你放心睡。“漆月打开她手:“不。”
其实她是真困,脑子里混沌一片,眼前茫茫灰黑的路变成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宇宙,白色路面标识是宇宙中的星云。
她不知为什么,从十七岁开始,和喻宜之在一起时经常有这种感觉。
无论在教学楼顶,操场,或她摩托车后座,世界变得很遥远,唯有她和喻宜之被包裹进一个小小宇宙,两个人互相依偎,相依为命。
“喻宜之,我不睡。”
我睡了,宇宙里就只剩你一个人了。
渐渐的,高速公路连路灯都没了,只有车灯照亮的一小片,像黑暗还没来得及吞噬的未来。
喻宜之轻轻“嗯”了一声,抓住漆月的手。
漆月回握住喻宜之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包过去,变为十指紧扣。
她的回应反而让喻宜之讶异,瞥了她一眼。
漆月:“困么?”
喻宜之:“其实是困的。”
“但想到你在车上,不能出事,就不困了。”
漆月扭头看向车窗外,黑茫茫一片:“喻宜之你这个人啊,情话说起来跟真的一样。”
都以为温柔的人说起情话最可信,其实不是。
反倒是那些清冷孤傲的人,冷着一张脸说这些话的时候,让你不由自主就信了。
因为一点急于让你相信她的姿态都没有。
听漆月这么说,喻宜之也只是笑了一下而已。
握着漆月的手,拇指摩挲了一下。
漆月:“下个服务区停一下。”
“干嘛?”
“尿尿,不行吗?”
那是一个很小的服务区,凌晨点,天正是最黑的时候,没什么人,漆月双手插在卫衣兜里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到喻宜之一个人倚在汽车的引擎盖上。
看不清她的脸,只有一身香槟金的礼服在夜色中醒目。
走近了才看到她单手揉着太阳穴。
看到漆月,站直:“走吧。”
漆月:“不急,你醒醒神。”
她摸出盒烟:“抽么?”
喻宜之愣了下,伸手过来,抽了一支,含到唇间。
“会么?”
“以前看你抽那么多烟,看也该看会了。”
漆月笑,点燃打火机凑近,火光映亮她额角的粉月亮纹身。
然后烟被漆月抽走,含到自己嘴里抽一口:“老子的烟,才不给你抽。”
喻宜之瞪着她。
“喻宜之,你就不是这种人,你就继续装你的叉,挺好。”
“不是说要醒神么?”
“我抽,你闻着,一样醒神。”
半夜点的空气有一种轻薄的凉气,漆月脱了卫衣,披在喻宜之肩上,自己靠到引擎盖上,抽着烟。
喻宜之歪头,靠到她肩上。
漆月僵了一下,但没躲开。
喻宜之:“有人说抽二手烟比抽一手烟更伤身。”
漆月:“有人放他娘的狗臭屁。”
喻宜之的笑声细碎散落在漆月肩头。
两人回到车上的时候,喻宜之把卫衣还给漆月,漆月也没拒绝。
漆月窸窣穿衣的时候,喻宜之低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啊蚊子叫一样,没听到。”
喻宜之发动车子:“没什么。”
继续沿着望不到头的灰黑公路前行。
两人没再牵手,漆月拇指掐着自己的食指。
其实喻宜之刚才那句话她听到了。
喻宜之说的是——“一直这样开下去好不好呢?”
******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喻宜之找一个停车场停了车。
她靠过来,贴在漆月身上,清冷而充满力量的香水味弥散,又被喻宜之自己的体香柔化。
漆月浑身都僵了,屏住呼吸,才发现喻宜之过来是帮她把椅背放倒。
又退回去,放下自己的椅背。
“睡会儿,等天亮带你去个地方。”
漆月懒洋洋打个哈欠,闭眼。
她到现在也没问这是哪儿。
说来奇怪,喻宜之都那样心狠手辣的坑过她了,她为什么对喻宜之,还是有股天然信赖呢。
******
喻宜之不是一个睡眠质量好的人,但她躺在车上,闻着漆月身上的味道,竟然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猛一睁眼,天边泛起鱼肚白。
漆月的卫衣盖在她身上,但身边的座椅空了。
她猛坐起来,看到漆月站在路边抽烟,曾经张扬又桀骜的少女,在淡薄晨曦中显出一点沉郁的意味,看上去成熟了好多。
这其中除了岁月带给她的,又有多少是喻宜之带给她的?
伤痛让人成长。
她推开车门走过去,刚想把卫衣脱下来还给漆月,漆月瞥一眼:“穿着吧,我体温高。”
“那,走吧。”
两人漫步在尚且空无一人的街头,突然有魔法一般,街上的路灯鳞次节比点亮。
“怎么早上反而开灯了。”
“半夜没人,节省能源,过不了一会儿就关了。”
“哦。”
喻宜之披着卫衣指指前方:“那边就是我以前的大学。”
漆月意外:“啊。”
喻宜之大半夜开了快五个小时的车,就是为了带她来这里?
接着。
两人真如漆月曾对漆红玉虚构描述的那样。
走过河畔的廊桥。
走过老旧的书店。
喻宜之站在书店门口,望着展示橱窗里打开的英文诗集,用无比标准的英式口音念给她听。
漆月:“什么叽里咕噜的,听都听不懂。”
喻宜之却笑得很高兴:“我曾经在你手心写过一句英文记得吗?就是出自这首诗。”
“那这首诗在讲什么?”
“不告诉你。”
清晨第一家开的店是面包房,喻宜之带着漆月进去,买了两个第一炉的牛角包,又到路边一张长椅边坐下。
路灯熄灭,天边渐次明亮。
漆月咬一口牛角包,满口黄油香,酥脆的从牙缝里直掉渣。
喻宜之问:“好吃么?”
连不好吃的谎话都说不出。
“很好吃。”
喻宜之满意的微笑,她妆都脱了,睫毛膏在眼下蹭出一片阴影,可那张脸还是干净而漂亮。
漆月心想:有没有这么巧。
廊桥。书店。诗集。牛角包。
“喻宜之,你的大学生活,真是像我告诉奶奶的那样过的吗?”
“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喻宜之:“哪有那么巧的事。”
“我大学过得很惨的,你都想不到,这边生活费高,我必须打两份工,学校课程也不轻松,刚开始还有语言障碍,我必须很努力才能拿全额奖学金。”
“所以,我的大学生活只有教室,宿舍,打工的中餐馆和奶茶店。没有廊桥、书店、诗集和牛角包。我没时间买,也没钱买。”
原来如此。
一句“那你这么苦图什么”好像也没有问出口的必要,漆月鼓起勇气在晨曦中抬眼看喻宜之,精致的轮廓,矜贵的侧颜,脸上妆都花了也能看出生活的优渥。
和昨晚宴会上被骂得抬不起头的女孩形成鲜明对比,和曾经被工作和生活压得抬不起头的十九岁喻宜之形成鲜明对比。
喻宜之带着黑眼圈微笑:“曾经看大学同学发旅游、party、米其林餐厅的朋友圈,我心里没什么感觉,也不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直到听到你曾经对奶奶讲的那些,才发现,嗯,我好像是错过挺多的。”
“正好和你,一起体验一遍。”
漆月把最后一块牛角包塞进嘴里,咬的咔嚓咔嚓响,伸手拍掉牛仔裤上的碎屑。
“为什么要和我一起体验?”
晨曦中喻宜之的脸宛若十九岁,嘴唇微翕。
漆月忽然出声:“别说。”
“喻宜之,我告诉过你了吧,人生没有后悔药可吃的。”
喻宜之垂下眸子,长睫翩跹。
“你既然七年前撇下我走了,就别动摇,别回头,在你自己选定的那条路上,走得越远越好。”
她转脸冲喻宜之笑:“你想做的K市老城改造项目,我会帮你的,等做完以后,你就回邶城去吧。”
“之前玩石头剪刀布你输了,不是要答应我一件事么?你就答应这个吧。”
喻宜之一怔:“那你呢?”
“我?”漆月听起来像在笑又像在叹息:“我恨了你七年了,够了,这一次,我会忘了你。”
喻宜之的心脏几乎猛然收紧,像被一只大手攥起来用力揉搓。
她当然明白。
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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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起回了邶城,回程的飞机上喻宜之很沉默。
艾景皓听说漆月答应合作,高兴得不行,立马拟了一份合同,邀漆月到公司签。
漆月有点意外:“这是可以签合同的吗?”
“为什么不行?你们是我们的合作方,帮我们跟那些钉子户谈妥,签合同是保证我们双方的权益。”
去齐盛签合同的时候,喻宜之也在,还是如飞机上一般沉默,只在漆月签名的时候说:“你再多考虑一下吧。”
漆月大笔一挥:“没什么好考虑的。”
艾景皓惊讶:“漆老板,想不到你字这么好看。”
漆月挑唇:“为什么想不到?因为我是混混么?”
艾景皓脸红:“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失言了。”
这实在是个修养很好的男人,连漆月都不讨厌他。
喻宜之在她摁完手印以后,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还是无话。
漆月站起来走出去,正好是下午下班时间,她在电梯里惹来一堆不怀好意的打量。
她无所谓,吊儿郎当往外走。
“漆小姐。”
回头,是拎着爱马仕、一身职业套装加高跟鞋的喻宜之。
很多人跟她打招呼:“喻总。”
她只淡淡点头,眼里只看着漆月,往她这边走。
漆月笑得漫不经心,等她走近却压低声音:“疯了吧你?当着这么多人跟我出来?”
喻宜之的侧脸,被完美无暇的妆面勾勒得有点冷硬,眸子里莫名的雾气却让她看上去有点哀伤。
她学漆月一样压低声音:“她们会以为你是齐盛的合作伙伴,没关系。”
“你去哪?钱夫人那?我送你吧。”
两人坐上喻宜之的保时捷,漆月问:“你今天怎么会按时下班?我认识你这么久,几乎没看你按时下班过。”
喻宜之坐着,垂眸,只说:“我有点累。”
“那,一起回家吧。”
“你不去钱夫人酒楼?”
“不去了。”漆月吹一声口哨系上安全带:“回家陪奶奶吃饭。”
喻宜之开到菜市场门外,漆月让她停车等等,自己往菜市场走去。
一头金发表情不羁的女孩,抱着番茄莴苣拎着瘦肉蘑菇出来的时候,周身被夕阳罩上一层温柔。
“走吧。”
喻宜之发动车子。
夕阳透过挡风玻璃射进来,越美却越叫人难过。
这个连去菜市场买菜都不用问她想吃什么、互相熟悉深入骨髓的人,说要忘了她。!
第59章
喻宜之开门的时候,漆月在玄关喊:“奶奶。”
看护扶着漆红玉出来,漆红玉挺开心的:“今天回来这么早?”
喻宜之也招呼一声:“奶奶。”
这下漆红玉脸上绽开真实的笑意:“小喻?你们一起回来的?真好真好。”
漆月:……到底谁是亲的。
她凑到喻宜之耳边:“你真挺会哄人的你知道吗?”
喻宜之瞥她一眼:“没有啊,你我就哄不好。”
看护走过来:“那今天我就先下班了。”
喻宜之:“辛苦了。”
漆月摸出手机:“今天该结这个月工资了吧?您把收款码给我。”
看护是喻宜之找的,漆月没加微信。
“不不,喻小姐已经给过了。”
看护走以后,漆月对喻宜之:“钱我转你微信了,收一下。”
喻宜之直接给她退回来了。
“就算当年的利息吧。”
漆月收起手机,没再说什么。
两人一起到厨房,喻宜之洗菜择菜,漆月做饭。
蘑菇炒肉下锅,很快肉片收缩打卷,蒜苗一加,爆发出惊人的香气。
喻宜之像只兔子,很爱吃蘑菇,对着那阵香气吸吸鼻子:“好了吗?”
漆月:“对别人来说是好了,对你来说还没,要烧得再软烂点,对胃才好。”
她站在灶前,乱糟糟金发加大浓妆,怎么看都是谁也不服的浑不吝样子,这会儿却扶着锅挥舞着锅铲,无比熟稔。
她这辈子就给两个人做过饭。
一个是带她回家把她养大的奶奶。
一个是骗得她好惨的喻宜之。
锅里差不多了,漆月拿筷子夹起一片蘑菇:“先尝尝。”
喻宜之张嘴就咬。
“你……”
来不及了,喻宜之烫到皱眉,漆月扯了张纸巾想让她吐出来,她却咽下去了。
冷淡的眼底被烫出氤氲水光,看着漆月轻声:“很好吃。”
漆月捏起她下巴:“张嘴!”
来不及去倒冰水,只好赶紧吹了吹。
她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明明被烫了,还硬往嘴里吞。
其实她明白,喻宜之想珍惜的哪是一片蘑菇呢。
可若真想珍惜,七年前又为什么要做那样的选择。
喻宜之被烫红的脸渐渐平息,又因另外的作用而再次变红。
她们在普通的厨房里,在蘑菇炒肉的香气里,相抵的双脚上穿着喻宜之买的同款拖鞋。
好像她们还有无数平凡的普通的小日子。
明天,后天,大大后天。
但漆月不会再给喻宜之机会了。
漆月明明白白的说:“你既然七年前撇下我走了,就别动摇,别回头。”
漆月明明白白的说:“这一次,我会忘了你。”
等确认喻宜之没事了,漆月轻轻放开她,拿锅到水龙头下洗:“再做个番茄炒蛋,两分钟就好,你去盛饭,然后叫奶奶准备吃饭了。”
厨房灯光暖黄,其实之前是白炽灯,喻宜之也不知怎么想的,特意叫物业来换了。
打开电饭煲,一股浓郁的米香,有点温馨的样子。
漆月炒着菜提醒:“要用饭勺搅一搅,空气进去了才好吃。”
“嗯。”
喻宜之低头搅拌,看一颗颗莹白的米粒沾在饭勺上。
“我不值得。”
她说的是漆月给她做饭这件事么?当然不是。
她提醒漆月:“你帮我做老城改造项目,会很麻烦,合同签了也没事,我可以想办法,你不参与进来,我也会想办法给你和奶奶置换房子。”
漆月没说话,她转身去看漆月的背影,围裙松垮垮挂在身上,仍是一个没耐心的人,围裙腰带都随手系得乱七八糟,这会儿已经散了。
喻宜之走过去,帮她系好,垂头,抵在她肩膀上。
漆月在一阵油烟味中说:“喻宜之,你别觉得我是对你好,其实我是怕了你。”
“你回来,我当然知道是为什么,我一开始想的也是借着你有求于我这件事,狠狠的折磨你,出了七年前那口恶气才好。”
“但是,我玩不过你,再跟你纠缠下去,到最后受伤的肯定还是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没有弱点,但我有。”
厨房沉寂下去,只有暖黄灯光照着两人的背影。
“什么弱点?”
漆月把炒好的番茄炒蛋起锅,手指揩过盘子边的番茄汁,塞进嘴里尝尝,酸出一个自嘲的笑:“我爱过你。”
“所以,求你放过我吧。”
喻宜之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拿捏的感觉又来了,疼得她倒吸一口气,从漆月肩上起来快步走回电饭煲边,盛三碗饭,其中一碗压实再压实。
喻宜之扶着漆红玉到餐桌边坐下,又低头摆碗筷,黑发从肩上滑落,平时有些冷峻的侧脸被顶灯勾勒得温柔。
喻宜之家的灯,从什么时候开始都变为暖黄?
漆月默默收回目光。
三人一起吃着晚饭,漆红玉问起喻宜之工作的事,漆月本以为她会用“老年人不太了解”搪塞过去,没想到她一句一句解释得很认真。
漆红玉听懂了没有不知道,但漆月听懂了。
她以前觉得做房地产的都是些黑心商,没想到喻宜之的有些工作还挺有意义,比如建免费的社区图书馆,服务大众的老年人康养院。
而且她觉得喻宜之是真心喜欢建筑,那么冷的一个人,说起这些眼睛在发光。
见她对着米饭发愣,喻宜之看了她一眼。
漆月对她扬扬那碗米饭,意思是:怎么这么多?
三碗米饭,只有她这碗像小山,还压得扎扎实实的。
喻宜之对她吸起两边脸颊,好像一个难得的鬼脸,那意思是:你瘦了。
漆月低头勾了下唇角。
七年前她们就是这样,跟漆红玉一起吃饭时,有些话不好当着长辈讲,就总是眉来眼去,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七年过去了,爱变成了恨,又即将变成遗忘,这股默契还在。
漆月含着那抹笑低头扒饭。
喻宜之做完这项目的前期设计策划要多久?三个月?
她彻底拒绝了喻宜之,三个月后,喻宜之就该走了。
而三个月里,就算每天给她盛这样小山似的一碗饭,能把她喂胖多少?足以抵抗今后几十年的茫茫岁月么?
好傻啊,喻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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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以后,漆红玉说有一件旧衣找不到了,大概是搬来喻宜之家时,搬家公司的人收拾漏了。
喻宜之:“什么衣服?我新给您买一件吧。”
漆红玉:“不不,人老了就习惯穿旧衣服,阿月你去给我拿吧。”
她悄悄小声对漆月说:“别让小喻花钱。”
漆月笑:“她现在有钱得很呢。”
“再有钱也该省着点花。”漆红玉说:“你们还有一辈子要过呢,一辈子是很长的。”
漆月默了下。
站起来:“奶奶,我回去给你拿衣服。”
喻宜之拎起包跟在她身后。
漆月:“干嘛?就一件衣服,我骑摩托回去拿了就行。”
喻宜之:“我一起吧,万一有其他东西要拿呢。”
漆月坐上喻宜之的保时捷,两人一路都很沉默。
开到那棵大榕树附近,喻宜之下车后把车锁上,漆月回头看一眼那辆在夜色中发光的豪车:“你就这么随便停在我们贫民区,我都怕有人把你车划了。”
喻宜之:“不怕,有保险。”
是啊,房子、车子、钱,现在对喻宜之都不是问题了。
两人摸黑上楼,楼梯间的灯早就坏了,只有外面并不明亮的路灯透进来。
却也能看清,原来是白色的墙壁早已灰黑脏污,贴满一层层的小广告。拐角处的旧自行车和废纸箱像在那里生了根,发出腐朽味道。
因为无人打扫,阶梯上满是灰尘,沾在喻宜之那死贵死贵的细高跟鞋上。
她今天穿一条白色西裤,漆月都替她担心,裤脚扫在阶梯上会变得多么脏。
等到路灯也照不到的地方,漆月打开手机手电,声线压低:“我以为,你会永远不想再回这里。”
曾经喻宜之用过分残酷的手段,不顾一切从这里逃离,这里也该像喻家一样,变成喻宜之心上一道疤。
喻宜之顿了顿:“我也曾经这么以为。”
两人开门进去,逼仄的小屋还是七年前的模样。
漆月:“你坐一会儿,我去给奶奶找衣服。”
走两步又回头:“觉得脏站着也行,好久没打扫了。”
她去衣柜里翻找,在角落里找到了漆红玉口中的那件旧衣。
匆匆走回去,瞥到喻宜之坐在她们小房间的旧木板床上。
她问:“干嘛呢?”
喻宜之叫她:“过来坐会儿。”
“床单好久没换了。”
“知道。”
漆月放下漆红玉的旧衣,在她身边坐下。
这间卧室小到逼仄,窗户也小,望出去只能看到半轮月亮,一点清辉洒进来。
以前漆月从不觉得遗憾,因为月亮就在她身边。
两人从前就在这张旧木板床上,聊天,唱歌,接吻,顶着蚊帐扮仙女。
现在坐在这里,却是沉默无话。
漆月站起来:“还是走吧。”
喻宜之攥住她手腕拉她坐下,托住她后脑,吻了上来。
那是和七年前一样缠绵细密的吻,鼻尖轻蹭,唇齿相依,漆月偷偷睁眼,喻宜之闭着眼吻得那么投入,睫毛尖颤抖着轻扫她睫毛。
要不是七年前发生过那样的事,她真会觉得喻宜之爱惨了她。
喻宜之脱掉那贵得要死的西装外套,铺在床上,搂着她倒了下去。
重逢后她们做过很多次,都是她对喻宜之,带着肆虐的报复。
而这会儿喻宜之轻抚着她,就像七年前那样。
七年前喻宜之做了那样的事一走了之以后,漆月下的第一个决心就是再不为爱做受。
这时她却没有拒绝。
快冬天了,两人却一身都是汗,枕头上床单上是灰尘的味道,又被喻宜之身上的香味所淹没。
直到最后伴着漆月丢了自我,喻宜之那熟悉的一皱眉。
漆月犹豫一下,伸手抚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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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起走出老屋时,喻宜之的车真被人划了。
不是别的车不小心蹭到,就是有人怀着满满的恶意,拿着硬币或钥匙,划了长长难看的一道。
漆月蹙眉,不过联想到当年喻宜之借她一把伞都会被人偷,发生这样的事也不稀奇。
她想了下:“监控的话这边没有,只有路口有一个,不知道……”
喻宜之说:“算了。”
她干脆利落的打电话报了保险,她显然买了最高保额,那边服务人员的态度春风化雨。
两人等待一个红灯,喻宜之目光落在自己手指上:“为什么愿意?”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愿意了。”
漆月勾唇,习惯性摸出一支烟,又想起问喻宜之:“能抽吗?”
喻宜之点一下头。
漆月打开车窗,抽两口烟后手伸出去,碎落的烟灰就被夜风吹走。
快入冬了,但以K市的气候,夜风也并不寒冷。
漆月叼着烟眯着眼:“反正你都要走了嘛,再也不回来了。”
“我也懒得再恨你了,就当,不留遗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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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驱车回家,漆红玉还没睡,近两年,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睡眠也越来越少。
漆月看得心酸,走过去依偎在她床边:“奶奶,你的衣服找到了。”
“好,好。”漆红玉摩挲着那旧衣,像摩挲着她一去不复返的旧时光。
“阿月别难过,其实我不怕死。”
漆月一愣。
是刚才她那极其微妙的鼻音被漆红玉听出了么?
“奶奶你说什么呢,有我这么个大魔王孙女,阎罗王都不敢收你,你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漆红玉拉着她的手笑,那笑容里有一种洞彻的了然。
肾病患者换肾后的平均寿命是十年,是大家心里都知道的事实。
“我只是怕我死了以后,你就一个人了。”漆红玉说:“不过幸好,小喻回来了,我之前好怕她不回来了。”
“你说起小喻的时候,声音里都在笑你知道吗?”漆红玉轻抚她的头:“这下好了,我的阿月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漆月垂眸盯着被罩,喻宜之给漆红玉准备的,有昂贵的细密的织纹。
“嗯。”她轻声说:“奶奶不用担心,喻宜之她……会一直陪着我的。”
走出房间,漆月低头想着事,手腕忽然被一把拉住。
喻宜之背靠在房间门旁的墙上,搂住漆月的腰。
漆月玩笑一句:“干嘛啊,我没体力了。”
喻宜之却没笑:“说,你不想让我走。”
漆月一怔。
“喻宜之你说什么呢?”
“说你不想让我走,我就留下来。”
“永远留在K市?”
“对。”
漆月嗤一声:“你觉得我还会信你么?”
“你是不愿信,还是不敢信?”
漆月推开她的拥抱,一个人往客厅走:“喻宜之,别说这样的傻话了。”
“老城改造项目做完,你就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别再回K市,这儿对你来说没什么愉快回忆。”
喻宜之默默望着她的背影。
可是这儿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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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圣诞节了。
漆月在摩托车行修车,小北问她:“漆老板,找不找美女陪你过节?”
漆月叼着烟笑:“找个屁啊,老子现在拼事业好么?”
“也是。”小北点点头:“听说钱夫人想把华亭都交给你管了,很快你就不用来这里修车了。”
“老子修车那是兴趣爱好。”她把扳手往小北手里一丢:“好了,今天钱夫人找我,早点撤。”
她骑着火红的摩托车飞驰,金色的长发随风飞舞,头顶是灰茫茫的天。
路边有女生看到她:“怎么会有漆老板这样又美又帅的呢?唉她现在不谈恋爱了好可惜。”
“谈也没用,反正最多两周就分,她从没真的喜欢过什么人吧。”
“也是,她那样没有心的人,怎么会真的喜欢什么人呢。”
漆月拢着卫衣走进酒楼最深处的办公室:“干妈。”
钱夫人正在点香,一点一点极耐心的把小香炉里香料压平,用模具按出莲花形的暗纹,用一根长香点了,烟雾缭绕,摆出一个虔诚礼佛的手势,胸前的沉香佛珠来回晃着。
瞟漆月一眼:“都说要把华亭给你管,让你提前穿正装开始适应了。”
漆月笑嘻嘻:“这不是还没过去吗?这么穿舒服点。”
“坐。”钱夫人指指转椅:“听说,你答应帮齐盛做老城改造项目了?”
漆月懒洋洋跷起二郎腿:“我就说干妈怎么突然回来了,原来回来管我来了。”
“缺钱?”
“没有啊。”
“缺钱的话,我先借你。”
漆月笑了:“干妈,真没有。”
“你还年轻,有些事你不知道厉害关系,老城区改造是块大蛋糕,阿辉那边也盯着。大家要是都不动,互相看着,那这几年相安无事。要是你一掺合,你觉得他会由着你?”
“阿辉这几年从你这里抢的生意够多了。”
钱夫人摇摇头:“你这么想,他不这么想。”
“可老城区改造项目不管拖几年,只要一启动,还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躲不掉的。”
“既然不缺钱,为什么要去冒这个险?”钱夫人问:“就为了她?”
“不是的。”漆月挑唇笑的时候总有股傲气,像天地间没什么能压得垮她:“干妈你忘了?那是我的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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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盛K市分公司,会议室。
开完会后有人大着胆子问了句:“喻总,圣诞节怎么过啊?”
“瞎问什么,喻总怎么会过圣诞节,喻总当然把所有时间用来工作。”
抱着电脑走出去时,艾景皓追上喻宜之:“喻总声名远播啊,现在连员工都知道你是个不过节的人了。”
喻宜之笑笑:“你呢?回邶城?”
“对,你知道我妈的。”
艾美云那样的出身,接触舶来文化的早,表面低调,其实一家人还是有过圣诞节的习惯。
“一路平安。”
“宜之。”
喻宜之回头,艾景皓站在走廊里,跟即将进办公室的喻宜之隔着段距离,犹豫一下。
“其实如果不用回邶城的话,我想约你过节。”
年轻儒雅的男人,害羞起来有股真诚的气质。
喻宜之笑笑:“感谢艾总抬爱。”
一句话拉到公事层面,进办公室去了。
不知道其他小女孩会不会被这样一句话冲昏头脑,但喻宜之不会。
也许因为她从来就不是小女孩,在喻家那样的家庭长大,她看似清冷,实则精明、算计、冷酷,才能活着走出来。
若有似无的暧昧最无用,就算放在艾景皓这种身份的人身上也一样。
退一步说,就算艾景皓真对她有好感又怎样?艾美云肯定不会同意他娶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
而且,喻宜之想一起过节的人也不是艾景皓。
她回到办公室,把两张电影票的购票记录截图,给漆月发过去。
今年圣诞档,居然有她们一起看过那超级英雄电影的第三部 。漆月估计在忙,没回。
喻宜之对着电脑工作,时不时指节敲一下办公桌,也不知在烦躁什么。
终于手机滋的一震,喻宜之立刻抢到手里。
【不去,疯了吧。】
她自嘲的笑笑。
退票,重买,把另一张截图发过去。
【那,这样?】
【嗯。】
【我要去L市出差两天,平安夜回来,直接影院见吧。】
【嗯。】
【别迟到。】
【啰嗦。】
喻宜之放下手机。
前后两张截图的区别——第一张,她买了两个挨着的座位,果然被漆月拒绝。
第二张,她换了两个隔开的座位,这样她们就可以像以前每一次看电影一样,在人群里装陌生人。
到头来,漆月还是不愿跟她暴露在任何光线下。
阳光,月光,甚至电影银幕的光,通通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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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宜之和艾景皓一起去了机场,他们的航班时间没差多少,艾景皓回邶城,喻宜之去L市出差。
“那,圣诞节后见。”
喻宜之点点头。
“Y省都不下雪的。”
“嗯,是啊。”
“想邶城的雪了么?”艾景皓:“我给你带一片回来?”
喻宜之只当这是一个玩笑。
在L市的两天出差很顺利,时不时看看手机,漆月一次都没联系过她。
不像七年前,她忙工作的时候,会不停收到漆月的微信。
【看路边这只猫在向母星发射信号(照片】
【今天中午的牛肉米线爆好吃(yummyyummy】
【看我修的摩托车酷吗?(照片】
有时也没什么话要说,就发一串表情包,震得手机不停响。
喻宜之曾因不能及时回复很愧疚:“工作太忙,有时又在开会。”
漆月慵懒笑着摩挲她唇角:“没事啊,跟你分享生活我就很开心。”
带着她唇角往上:“喻宜之,笑一个。”
现在不一样了,在一起时她们脉脉温情,不在一起时漆月从不联系。
好像一切都是漫长的演习,为了三个月后的一场告别。
漆月要她走的越远越好,别回头。
******
平安夜当天,Y省天气很糟,没雪,但风雨飘摇。
喻宜之早早赶到机场,内心一直不安着,直到五十分钟航程落地,她才松了一口气。
终于,要见到漆月了。
分开两天像是分开了好久,怎么回事。!
第60章
公司派了司机来接,喻宜之让他把行李送回了家。
自己背着包走进洗手间。
本想拿出化妆包,刚巧两个女生从隔间出来,喻宜之顿了顿,先洗了个手,毕竟她不算一个十分在意容貌的人,在公共场合化妆的事以前也没有过,有点尴尬。
那两个女生出去的时候在低声议论她:“好漂亮啊,是明星吗?”
“不是吧,感觉不是明星那种漂亮,像那种很A的高管。”
喻宜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漂亮吗?
她把眼线拉长了一点,掏出纤长款的睫毛膏刷了一层,她向来只用大地色眼影,倒没有补的必要,但飞行的奔波让她气色不算很好,补了点陶土色的腮红,又抹了点润唇膏,拿纸巾擦掉后补一层裸色唇膏。
最后理一下披肩的浓黑长发,看起来有点精神的样子了。
干什么呢这是?喻宜之问自己。
或许在她心里,漆月就是比她更漂亮的。一张又美又凶的脸,偏偏笑起来是懒洋洋的,眼皮半垂,看人的时候才愿意掀起来一点,像要看进人心里去。
像只猫,可妩媚可凶恶,拿捏不住。
喻宜之收起化妆包,走出洗手间打了辆车。
到了电影院,看一眼腕上的钻表,还好,在今天这样恶劣的天气堵塞的交通下,总算没迟到。
她去买了桶爆米花,打算像每次那样,自己假装走开后,让漆月坐过来,拿到这桶爆米花。
其实她也爱吃,不过怕胖。
周围到处都是拿花的情侣,有些带着圣诞老人的红帽子,有人戴着麋鹿发夹,处处都是圣诞节温馨甜蜜的气氛。
开始检票了。
想不到迟到的反而是漆月。
喻宜之摸出手机,并没有漆月发来的微信。
打了个电话过去,没人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居然打了个电话去华亭找阿萱。
阿萱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婉:“喂?”
“我是喻宜之。”
对方显然没反应过来。
喻宜之轻声提醒:“齐盛地产,跟漆小姐合作老城区改造项目的。”
上次秦老回国的聚会她们其实见过一次,阿萱很快反应过来:“喻总,你好。”
“请问漆小姐和你在一起么?”
“不在,她还没正式过来管华亭呢,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项目合作的事,一时联系不上她。”
“怎么会想到问我……”
“就是把可能的各处都打电话问一圈。”喻宜之声音恢复冷静:“打扰了,再见。”
是啊她怎么会想到打电话给阿萱呢。
就因为上次看到漆月在面对阿萱的时候,眼里也有那么点真实的笑意么。
喻宜之并不想承认,漆月在决定跟她合作地产项目后,那些刻意的甜蜜,和刻意的冷落,都让她心慌。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她应该,搞定K市老城区改造,带着漂亮的成绩单回邶城,一路高升,也许不到三十就能成为艾美云的左膀右臂。
可为什么理智如她,还是没能执行这些“应该”。
从漆月让她走、让她别再回来开始,一只无形的大手就攥住了她的心脏,到现在都没有放开。
她调整有些困难的呼吸,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银幕上。
超级英雄飞天遁地,放弃了世俗意义的爱情,拯救了地球。
可她只是一介凡人,超级英雄做到的事,她终究无法做到。
为什么要到漆月说出“我会忘了你”的时候,她才确信,也许自己从未想过真的放弃。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倒忘了怕胖,无意识把爆米花往嘴里塞,等回过神来,已只剩半桶。
瞟一眼隔着两个座位最边上的那一个,还是空荡荡的。
她收回眼神,莹白的银幕亮光映亮她的脸,没温度。
电影高潮已经过去,演到超级英雄拯救地球后的落寞和哀伤。
估计再过不久,就要跑片尾字幕了。
她旁边是一对情侣,男生在咬女生耳朵:“喜欢这个圣诞节么?”
“喜欢。”女生带着笑音很甜,引得喻宜之忍不住看过去,银幕亮光掉在女孩眼里像星星,笑眼弯弯的又像月亮。
男生继续咬她耳朵:“以后每个圣诞节都这样过,好不好?”
“好啊。”
喻宜之手指抓起桶里一颗爆米花掐碎。
以后她的每一个圣诞节,是不是都要这样形单影只了。
这时一阵轻轻的脚步。
有人不满的抱怨:“吵死了,电影都快演完了还进场干嘛。”
喻宜之眼尾瞥过,看到两个座位之遥的那个忽然有了主人。
她收回眼神望向银幕。
忽然电影基调温暖起来。
爱人重回故里,爱情失而复得,英雄不再孤单,地球兴兴向荣。
喻宜之的一颗心,一半泡在左手边传来的甜蜜可乐味里,想着漆月总归是来了。
另一半泡在右手边传来的青柠汽水味里,想着这应该是两人共度的最后一个圣诞节了。
漆月让她走。
漆月要忘了她。
银幕转为暗淡,演职员表开始随着舒缓音乐滚动。
观众纷纷离场,只有喻宜之一个人坐着没动。
有人看她坐的端正,问同伴:“这部电影结尾是有彩蛋吗?没听说啊。”
还端着可乐在通道里站了一会儿。
其实没有彩蛋。
喻宜之不动如山,只是想让这部电影的时间长一点再拉长一点。
好在漆月也坐着没动。
但演职员表再长,也有播完的时候。
站在通道的观众发现根本没彩蛋,上当受骗般“切”一声,走了。
喻宜之不得不站起来,走到漆月身边。
一看漆月的脸:“你怎么了?!”
漆月懒洋洋掀起眼皮:“哟,喻总也来看电影?这么巧。”
“电影院不谈公事,我先走了。”
喻宜之阴沉着脸,攥起她手腕就把她往外拖。
“喂,喻总,知道你工作狂,逼人跟你谈合作也不用这样吧?”
慵懒不羁的调子,声音有些大,像是故意说给厅内打扫的人听的。
喻宜之转头吼了一句:“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
漆月闭嘴不说话。
事关喻宜之的未来,她怎么能不考虑。喻宜之也曾沦落到底层,也该知道人言和白眼的威力。
这时却不顾一切把她往外拖,她挣都挣不开。
只好压低声音:“喻宜之你冷静点,我就是下雨天摔了一跤,磕破头了。”
喻宜之伸手拦了辆出租,几乎是把她扔了进去,又吼她:“你闭嘴!”
司机回头看她俩一眼,漆月又默默不说话了,手撑下巴望向窗外。
车载电台放着无聊的情感节目,插进的歌曲有浓浓年代感,可漆月还能听到喻宜之努力平复呼吸的声音。
这沉默的尴尬实在熬人,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
妈的刚才果然应该先走的,不该让喻宜之发现她受伤了。
要不是想到,这是她和喻宜之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
要不是双脚,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
喻宜之压过来,把她刚打开的窗户关上了,还瞪她一眼,所幸考虑到前座的司机,总算没再吼她。
接着手臂一勾,让她没伤的那侧额头靠在自己肩上。
漆月想挣,又被她把头按回去。
“老实点。”她用只有漆月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像温存的耳语,语气却很凶。
喻宜之一路搂着她,漆月发现她在发抖。
“喻宜之。”她压低声音:“我真的没事。”
喻宜之抖得更厉害了。
车快到医院时,喻宜之已经迫不及待拿手机扫码付钱,车一停下立刻把漆月拽下车,像漆月是她手里拽的一个风筝。
进了门诊楼。
“喂,喻宜之你走反了,包扎在这边。”
喻宜之冷笑一声:“你倒很熟,七年里又来过多少次?”
漆月又默默不说话了。
虽然她看上去是更凶更痞的那一个,喻宜之看上去是更冷更静的那一个,但喻宜之要是真生起气来,她是绝对不敢惹喻宜之的。
不过现在想来,喻宜之以前其实对她挺宠,要说真正的生气,也就那一次。
漆月重伤的那一次。
******
那时快到盛夏,漆月满心满意盘算着即将到来的恋爱一周年纪念时,被钱夫人叫到办公室。
“跟你一起住的那个女孩是谁?”
“哪有女孩跟我住啊?”漆月懒慢笑道:“我奶奶算么?她偶尔撕窗花来着,也算少女心。”
钱夫人数着念珠瞥她一眼。
她立刻知道装傻没用贫嘴也没用。
钱夫人这种人,不把一个人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怎么会用。
于是正色答道:“我高中同学。”
“你高中早毕业了吧。”钱夫人问:“现在呢?女朋友?”
漆月知道不承认也没用:“嗯。”
“谈多久了?”
“快一年了。”明明是都已知道答案的问题,问出来,好像考验她老不老实似的。
“你不是谈朋友从来不超过两周么?”
漆月低着头,平时慵懒狠戾的调子里透出一点温柔:“她不一样。”
钱夫人微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不喜欢我的员工有软肋。”
“我会小心。”
钱夫人摇摇头:“我给你透个风,阿辉那边盯着她呢。”
漆月猛然抬起头:“他们想干嘛?”
“阿辉想让她当女朋友,挫一挫你的锐气我的威风。”
漆月冷笑一声:“他说当就当?”
“你该明白,他们那边有多能缠人。”
漆月默了半晌:“钱夫人,我会在你这里好好干的,要是阿辉他们真有什么出格的,你一定要帮我护着她。”
******
时间回到现在,漆月是被喻宜之扔进洗手间的。
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就算离开了七年,喻宜之又怎么会忘了这医院的构造呢?
外科和手术室在哪,喻宜之再清楚不过,因为那些都是喻宜之陪她一起经历的。
这会儿喻宜之脸色的难看程度一如七年前,沉声叫她:“脱衣服。”
漆月吊起眼尾:“干嘛呀喻宜之?耍流氓啊?”
“不脱的话我帮你。”
“别别,我自己来。”
她今天卫衣里穿一件加绒后衬衫,纹身一样的印花,被雨淋了半干不干的,她解了两颗扣子,又停下来冲喻宜之说:“别那么沉重,活像我被砍了一样。”
喻宜之的脸色一下变得更难看了,嘴唇都在抖。
漆月立马察觉失言:“对不起。”
她莽撞、粗线条,也许要到七年后的现在,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件事对喻宜之的影响,比她以为得要大的多。
喻宜之直接动手帮她解扣子。
带着雨气的皮肤接触冬天夜晚的空气,冷得她“嘶”一声。
尚且还能玩笑:“是不是羡慕老子身材比你好?”
喻宜之:“转身。”
空气陷入凝滞。
“都说没事了。”
喻宜之皱着眉,听上去相当没耐心:“转身。”
漆月不得不极缓慢的转身。
心里暗骂:果然应该看完电影就走,不等喻宜之看到她,就没这么多破事了。
喻宜之在她背后吸吸鼻子。
毕竟她现在背上有点精彩,除了七年前那道虬结的疤,还有今天的新伤,一堆淤青简直像调色盘。
漆月不知如何去安慰,更不知以什么身份去安慰。
那时她满脑子想的是:等三个月后喻宜之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跟喻宜之没关系了。
喻宜之再也不用看这些了。
她低头笑道:“干嘛这么沉默?我伤不伤的,其实现在跟你也没关系了。”
喻宜之立刻说:“七年前你受伤的时候,心里也觉得跟我没关系吧。”
漆月心里一堵,缓缓拉起衬衫。
她边系扣子边转身,喻宜之低着头,嘴唇抖得跟见鬼了一样:“但凡你想过我的话,你也不会那么做了。”
******
七年前,钱夫人酒楼。
钱夫人叫漆月:“今晚有桌很重要的客人,我去敬杯酒,你陪我吧。”
漆月点头:“好。”
钱夫人旗下那么多店能开得顺利,各路关系都要妥帖打点,漆月跟钱夫人进包间的时候一愣。
没想到今晚这饭局,喻宜之也在。
跟着她新公司的总监一起来的,应该是来跟钱夫人敬酒的那位谈生意的。
钱夫人笑得春风化雨,穿着中式纱衣带着佛珠像位潜修的居士,细细问了菜色怎么样服务怎么样,都得到满意的答复。
漆月在钱夫人身后当木头,看也没看喻宜之一眼。
钱夫人敬完酒退出来,到办公室处理了一会儿账目,去洗手间的时候,漆月也陪着。
没想到在洗手间又遇到喻宜之。
那时洗手间还有其他客人,钱夫人也很淡定,在水龙头下冲了手,优雅一甩就走了。
走出洗手间,才压低声音问:“那是小喻?”
漆月:“嗯。”
“我今天第一次看到她本人,真的很漂亮。”
漆月声音很难掩饰的染了笑意:“嗯。”
钱夫人提醒:“她太招眼,你更得小心。”
漆月深夜回家,屋子里灯早已熄了,静悄悄一片。
她松一口气,用最快速度洗了澡,爬上床时蹑手蹑脚,心想千万别吵醒喻宜之。
躺下后刚要松一口气,一个软软的身子忽然压过来。
漆月全无防备几乎要尖叫,喻宜之捂住她嘴,身上的香味弥散。
她实在喜欢喻宜之没擦香水时的味道。
不过喻宜之不给时间让她想这些有的没的,低头直接含住她耳垂,舌尖来回摩擦。
一来就这么玩,漆月“呜呜”两声,嘴却被喻宜之死死捂着,双腿也被喻宜之像剪刀一样制约着。
喻宜之一点放过她的意思都没有,又吻又咬。
她的掌心本是冰凉,很快被漆月的呼吸染热。
直到漆月呼吸越来越急快喘不过气了她才放手,漆月压低声音:“你干嘛呀喻宜之?”
喻宜之没给她发问的机会。
其实喻宜之很少这样又急又不温存,她吃痛,喻宜之来吻她嘴唇的时候,她一口咬下去。
喻宜之好像冷笑了一声,还是没打算放过她。
那时时近盛夏,床单上全是汗浸浸的味道。
脚趾蹭着脚趾,抵在已被摩擦光滑的旧木板上,指甲擦过,发出“呲”的一声。
结束以后喻宜之也不温存,直接离开漆月坐起来,低头理着自己睡衣的扣子,变成黑夜里一个模糊的影子。
漆月起来与她对坐,理一下她额前垂落的发:“怎么了你?”
喻宜之声音很冷:“没怎么,就是提醒你一下多久没有过了。”
这是真的,所以刚才反应才会那么强烈。
到现在,心脏和某处还在以特定频率跳动着。
她的拥抱缠上喻宜之的肩,像猫:“想我了是吗?”
吐息温存,像即将到来的夏夜。
喻宜之顿了下,还是回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头:“为什么这段时间都回来这么晚?”
“忙呗。”
“为什么你突然这么拼?”
漆月心脏一跳。
即便知道在喻家那样的环境成长起来,喻宜之必须是个敏锐的人,她还是被喻宜之这样的洞察力所震惊。
嘴里却懒洋洋笑道:“我不是一直都挺拼的么?”
“洗手间里偶遇的时候,钱夫人为什么要那样打量我?”
漆月又默了下。
咧嘴笑道:“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瞒着你。”
喻宜之一直看着她,她撑住吊儿郎当的笑意。
喻宜之最终叹了口气:“我帮你找的前台那份工作,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怎么可能去?”漆月诘笑:“我坐得住么我?我会一直好脾气的端茶倒水、说欢迎光临么我?”
她轻抚喻宜之丝缎一样的长发:“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人。”
街头巷尾野大的,家猫的笼子关不住她。
喻宜之:“你一直在钱夫人那边工作,钱夫人的人脉那么复杂,总难免遇到客人或竞争对手闹事的、找茬的,你觉得安全么?”
“你好啰嗦啊喻宜之,按你这么说,挖矿还有矿井塌了的时候呢。”
喻宜之瞪着她,眼神变得很无奈。
忽然隔着睡衣一口咬在她肩膀,她轻轻“嗷”一声。
“你要是真有什么危险。”喻宜之语气半是恫吓:“我就跟你分手。”
“好好好。”漆月摸着她头。
“我是说真的,不是吓你。”喻宜之把头埋在她肩膀。
“好好好。”
漆月自己也没想过会真的出事。
那本是一桌普通的客人,甚至最后闹出事端的,是其中看着最不起眼的一个。
漆月根本不知道他是钱夫人当年的竞争对手,被钱夫人挤垮了酒楼,这么多年再没翻过身,一直郁郁不得志。
人到中年、又一次投资失败,妻子跟他离婚,带着儿子走了。
他把所有怨气算在了钱夫人头上,在钱夫人过来询问菜肴是否满意的时候,忽然掏出了藏在包中的刀。
钱夫人也没有认出他,而当时她的身边只有漆月。
电光火石之间,漆月护在了钱夫人身前。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
也许她想挣出个未来给喻宜之。
也许她觉得只有钱夫人能护着喻宜之。
也许血脉里涌动着一股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
钱夫人仓皇的喊了声:“阿月!”
漆月软绵绵倒在钱夫人怀里,钱夫人接住她,手上都是她的血。
******
漆月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了。
肩膀一阵剧痛传来,她躺在匆忙推往手术室的车上,也说不上是被疼醒的,还是被走廊的灯晃醒的。
推车旁跟着跑的,居然是喻宜之,一手扶着她的推车,脸白的跟张纸一样。
谁把喻宜之叫来的?
但那时她实在没有提问的力气,只能勉强挪动手指,去勾喻宜之的小指:“喻宜之……你别怕……”
喻宜之双眼血红,但意外的没哭,伸手摸了把脸,脸上怎么沾了血?
哦,漆月反应过来:是我的血。
那血配上喻宜之的眼神,让她整个人显得又凶又狠,活脱脱像要去地狱抢人。
“漆月你要是敢有事。”
漆月迷离的望着她,没力气说话,用眼神问“那就怎样?”
喻宜之恶狠狠的说:“我就端了你的坟。”
漆月在被麻醉以前,想到喻宜之这句话还是想笑。
喻宜之这女人,可真狠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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