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喻文泰下楼找自己的手机,大概真要报警,喻宜之心里也与漆月有同样的疑问:为什么做着这般龌龊事的人,反而理直气壮?
她快速擦干净了窗台、地板和纸镇上的所有指纹,因为她不确定这些会不会成为对漆月不利的证据。
紧接着,令她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任曼秋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文泰?文泰你怎么了?”
喻宜之匆匆跑下楼,眼前的一幕,让她怔在当场——她刚刚许下的生日愿望,竟然成真了?
素来身体很好的喻文泰,这会儿倒在沙发上,脸色乌青双腿僵直,尤其那双瞪圆的眼,让喻宜之瞬间想到了医院担架上那个男人。
不,比那男人还要糟,喻宜之凭着从小在喻家练就的敏锐察觉到,喻文泰已丧失了所有的生命力。
地上摔着任曼秋的保温杯,大概她是从琴房下楼接水时,意外看到了这一幕。
她仓皇的叫喻宜之:“打120!”
喻宜之摇摇头:“没有用了。”
原来世界上真有因果报应这回事么?
她的一颗心砰砰跳着,任曼秋扑过来抢她的手机。
可她的判断是准确的,任曼秋找来了救护车,但喻文泰,的确已经没救了。
消息被压了一天,可纸是包不住火的。
到了第三天,K市首富喻文泰因血管瘤破裂暴毙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无数富人想起了喻文泰痛恨体检的恶习,医院体检科一时人满为患。
喻宜之找到医生问:“他的突然死亡跟情绪刺激有关系么?”
医生摇头:“没关系,血管瘤像一颗定时炸弹,长到一定时候该破就会破。”
那么,就真是天道。
喻宜之走到医院走廊,几乎还是难以相信,总觉得喻文泰仍会从太平间坐起,伸着那看似温润的手按在她肩头。
可她担忧的事终归没有发生,时过惊蛰,春雷始鸣,空气里隐隐的暗响,似要驱散一冬的阴霾。
她回望走廊,任曼秋还裹着披肩坐在那里,等待着最后尸检的结果,得知消息的喻文泰旧识纷纷赶来探望,给任曼秋送上安慰。
直到医生出来宣布,喻文泰的确死于血管瘤破裂,没有其他任何因素干扰,是一场令人悲痛的意外。
喻宜之对着窗外,呼出一口白茫茫的气。
******
这几天漆月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并没联系喻宜之,怕给喻宜之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又三天后,喻文泰的葬礼公开举办,这在K市是件大事,不少人前去送行。
漆月混在队伍里,拿着人手一枝免费领取的白菊,听着前后左右的人议论喻文泰:“怎么这么年轻就去世了,才五十岁。”
“在富人里算难得有良心的吧?这些年也算为K市做了不少实事。”
“对啊,资助贫困生、修路、修图书馆……富了也不忘本,不容易了,可能真是个好心人吧。”
漆月无声的撇了撇嘴角。
快排到她了,远远已经能透过透明的棺材望见喻文泰的脸,经过入殓师的化妆,那张脸还跟在世时一样栩栩如生,带着他一贯宽厚的笑。
周围人还在说:“相由心生啊,一看就是个善心人。”
漆月被呛出一声冷笑,把花丢在地上狠狠踩碎,走出队伍给自己点了支烟。
“哎这小姑娘怎么这样……”
后面人拉她一把压低声音:“你不知道她么?看那一头红头发,叫什么漆老板,混街头那群年轻人里挺有名的……”
漆月骑着摩托回家,任风把她的红发吹得乱七八糟。
为什么。
为什么世人都只看到表面的伪善的嘴脸。
她停摩托车的时候又狠狠踢一脚,扬起一地的沙,掐了烟闷闷往家走,从榕树下传出一声轻唤:“漆月。”
漆月跑过去:“喻宜之,你怎么在这?”
她刚去葬礼就是为了看看喻宜之好不好,没想到喻宜之根本没出现,只有任曼秋和喻彦泽在鞠躬答谢。
这会儿叶片滤过阳光的阴影落在少女脸上,显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干净:“没人再留我,我终于可以从那种家里搬出来了。”
她脚边放着小小一个行李箱,大概也就只装了随身的几件衣服,站起来轻轻拥抱漆月:“我又是孤儿了。”
漆月怔了一瞬。
少女身上带着香,脸上带着突然解脱后的茫然的笑。
漆月轻轻回抱她:“没关系的喻宜之,你还有我。”
她拎起喻宜之的行李箱带她回家。
喻宜之的故事呼之欲出——她也曾是孤儿院的孩子,相比起漆月从小的明艳,小时候她瘦瘦小小不起眼,喻氏夫妇本想收养的是漆月,但小小漆月不知感应到了什么拼命抵抗。
所以他们才注意到喻宜之,喻宜之比漆月“幸运”一点,送她来的人告知了父母的姓氏和喻宜之的名字。
任曼秋温婉的笑着:“也姓喻啊?这就是了不得的缘分了。”
喻文泰的眼神,第一次落到了喻宜之身上。
喻家从未收养喻宜之,喻宜之的户口被上在了一个极远房的亲戚家。
喻文泰是表面伪善而背后阴冷的人,任曼秋情绪崩溃时的一次出轨,成了她擦不去的污点,也造就了喻文泰对“白色”和“干净”近乎偏执的迷恋。
一个玻璃罩子的、从小被保护得最好的干净女孩,将成长为最优秀的新娘,介时任曼秋将与喻文泰离婚,以一个幽灵的身份继续存在于这大宅之内。
讲这些前尘往事的时候,漆月和喻宜之一起躺在她小小的木板床上,漆月狠狠骂:“真变态!”
她忿忿告诉喻宜之:“今天葬礼的时候,那些人还都说她是大善人呢,我呸!”
喻宜之平静的说:“他做的那些事,的确是善事。”
“可他是个大变态大恶人啊!”漆月一脚踢在木板上。
喻宜之穿着公主一样的睡衣,绸缎那么白,躺在旧洗衣机洗毁了颜色的灰紫床单上,像莫名照进来的一抹月光。
在以一场几乎难以置信的意外脱离了过往的桎梏后,月光终于不再带着阴翳。
她脚背那么滑,轻轻磨蹭着漆月撞到的脚趾:“疼吗?”
漆月红了红脸。
喻宜之发出一声轻笑。
漆月偏过脸:“笑个屁!”
喻宜之:“别躲了,我知道你跟那些男朋友女朋友,什么都没有过。”
“干嘛装成这样?”
“我k,你以为街头好混的啊?小白兔都是要被大灰狼吃掉的好吗?要想不被吃,你只能把自己搞成一只刺猬。”
“结果蜕下那层皮,还是小白兔。”
“你说谁是小白兔?”
喻宜之忽然伸手,轻轻抱住漆月的腰。
漆月浑身一僵不敢动了。
“漆月,我也送你一句承诺。”喻宜之闭上眼,额头轻抵漆月肩头:“像你会不顾一切保护我一样,我也会保护你的。”
即便成熟如喻宜之,在刚满十八岁的年纪,也还有一份带孤勇的天真。
说承诺的时候发自真心,对以后人性的复杂全无预料。
******
第二天,漆月想着喻宜之要按时去学校,特意设了很早的闹钟,一睁眼,身边的床却已经空了。
她一下子坐起来。
迎着清晨阳光的氤氲光线,她在窗前看到一个清丽的剪影,整个蒙在一层模糊的光晕中。
她走过去:“你干嘛呢喻宜之?”
喻宜之仰起脸来冲她微笑。
那是一个过分干净的笑容,甚至让不习惯这么早起的漆月一瞬陷入恍惚:月光为什么会照入清晨呢?
喻宜之在擦桌子。
漆月低头看到喻宜之指间的旧抹布心里堵了一下,伸手去抢:“别擦了,擦不干净的。”
那些污垢都已陈年,狗皮膏药一样难看的黏在桌上。
这里是跟喻宜之住过的三层大别墅,自然是很不一样了。
漆月:“要不还是租……”
喻宜之没钱,但漆红玉术后医药费负担小了些,她可以去修摩托车,去骑车赢钱,去……
喻宜之冲她眨眨眼:“你要赶我走吗?”
“不是那意思。”
超出漆月意料的是,喻宜之从未表现出对这旧筒子楼的任何不适,好像她从出生开始就住在这里一样。
漆月做饭的时候,她会拿一个小凳子坐在漆红玉脚边,剥蒜或者摘葱,漆红玉有时会絮絮叨叨讲一些年轻时卖花糕的事。
那些都是漆月不屑于听的,生活早已让她变得暴躁而没耐心,但喻宜之不,仰着脸听得很认真。
阳光落在她脸上,光影攒动。
晚上喻宜之逮着她做题,做不完不让睡觉。
然而在学校,两人还是陌生人一样。喻宜之经常被老师当成典范拎出来夸:“你们看看喻宜之同学,家里出了那么大事还次次考第一,你们还有什么借口好找?”
喻宜之一脸清冷,在同学钦佩的眼光中捏着笔做题。
她的真实身份没人知晓,漆月说:“那会给你带来麻烦,以前隐隐嫉妒你的人,不知多少人会来趁机踩你一脚。”
喻宜之当然知道会是这样。
漆月觉得唯一一次喻宜之流露对过去生活的留恋,是在街上看到一张海报。
一款香水,T字头的大牌,漆月一直记得,喻宜之说过喜欢那款香水。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和喻宜之一起躺在那张小木床上,两人用完同款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散发着同样的香气。漆月心想还好这些便宜货留香不持久,不然也许会被闻到的人发现她和喻宜之的秘密。
头发吹得半干不干,还潮着,跟喻宜之的长发纠缠在一起。
她轻声叫:“喻宜之。”
两个少女柔软的身体之间,多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喻宜之低头,看到一个小小香水瓶,通体乌黑闪耀,像一块昂贵的黑曜石。
她愣了愣:“退回去,那么贵。”
“别呀喻宜之,看不起老子是吧?”她笑着揭开瓶盖,对着架着泛黄蚊帐的床顶一喷,香水在昏黄灯光间化作细小的飞沫,把两人一同笼罩在内。
漆月皱起鼻子:“我k,怎么这么难闻?这他妈男人用的香水吧?”
一股发沉的、几乎发苦的味道。
喻宜之:“你觉得它像男人用的香水,是因为它很接近权力的味道。”
漆月想象了一下用这香水的人,的确能勾勒出一个隐隐的轮廓——强大、冷酷、至高无上。
与眼前刚满十八岁的少女并不相衬。
“你怎么喜欢这味道?好怪啊。”
喻宜之并没回答这个问题,把香水瓶藏进怀里,轻轻揽住漆月:“谢谢。”
她又说了一遍那个提议:“等我们都考上大学,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第42章
时间来到七年后。
喻宜之在丝缎大床上醒来时,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在哪。
窗外的阳光炽烈而通透,是只有在山清水秀的K市才有的效果。
是的,她又回K市了。
之前在邶城,总裁有心提拔,拿着两个项目让她选:一个是在羊城充满后现代主义气质的地产项目,一个是K市的老城区改造计划。
喻宜之从床上起来,把浸满她汗液的床单被罩尽数塞进洗衣机,又走到冰箱旁,拿冰块给自己做了杯冰咖。
昨晚出了很多汗,全因做了那个梦。不知是不是回到K市的缘故,她最近总做那样的梦。
梦见她和漆月挤在小小一张木板拼成的床上,两个十八岁少女个子都高,手长脚长的难免憋屈。那时已快高考,时近盛夏,旧筒子楼里却连空调都没有,只有一台老掉牙的电扇吱呀呀的吹。
因洗太多次而变软变旧的床单,浸满了少女的汗,变得像梅雨季节一样潮湿,并分不出那些汗是谁的。
只记得热,特别热,她入睡前搂着漆月火热的身体,什么都不做,只满心满意想着,等两人都考上大学,就好好在一起。
事实上两人也确实有过一段好日子。
喻宜之把冰咖啡灌进嘴里,下巴扬起,拉着修长的脖子划出一条近乎锋利的线。
如果时间停在那里……
喻宜之今早没什么吃早餐的兴致,坐在餐桌边拿手机处理工作,等洗衣机“滴”一声响起,她站起来,黑曜石色的丝缎睡袍垂在莹白脚背。
她把洗好的床单被罩拿出来,去阳台晾,迎着通透阳光,发现银灰蓝色的床单上粘着根金色的头发。
她纤长的手指把那头发拈下来,那是漆月两天前狠狠折腾她的证据。
一根金色的长发留在床头又粘在新换的床单上,一双充满恨意的眼则留在她的脑海里。
漆月当然恨她了。
如果时间停在即将高考的那个盛夏,事情本不该是这样子。
******
喻宜之开着保时捷拎着爱马仕出门上班。
等红灯时,看着年轻的上班族女孩穿着高跟鞋一路狂奔,脸晒得通红,追着前方一辆即将开走的公交车。
那女孩看起来也没比她小两岁,而现在她早已能避开那样的狼狈。
该庆幸么?
她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走进公司,高高的个子加上六厘米的鞋跟更显得生人勿近,这几天她展示的工作能力,已足以让人人对她毕恭毕敬招呼:“喻总。”
喻宜之冰凉凉一张脸。
至于那些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她,她并不在意。
走进办公室,小牛皮总裁椅发出近似权势的味道,令她着迷,只是不知秘书今早怎么整理,转椅竟背对她面向窗口那一侧。
喻宜之皱眉,走近。
转椅一下子转过来:“宜之!”
喻宜之淡淡挑了一下眉:“你怎么来了?”
艾景皓笑道:“很意外么?”又追问一句:“是惊喜,还是意外?”
这句话夹在私人的调侃和公事的试探间,绝不至于引起人的不适。
好像艾景皓其人,总是让人觉得妥帖、温和、周到。
教养极好的年轻男人,一看就出自阶层很高的家庭。
他站起来笑着一欠身:“喻总,请。”
喻宜之难得轻轻俏皮了句:“不敢。”
艾景皓:“你有什么不敢?这都是你凭实力挣来的。”
这位穿着休闲但腕上手表一看就不菲的男人,就是集团总裁艾美云的独子,被他人戏称为“太子”。
之前有人嘲弄喻宜之“陪太子读书”,陪的就是这位了。
事实上这样的传言并不公平,艾美云并非那种一味溺爱孩子的母亲,艾景皓留学归来时被塞到公司从基层做起,总部人人互称英文名,大部分人连他姓艾都不知道。
喻宜之那时还是一个小小组长,还没凭后来单枪匹马拿下两个大项目飞升总监之位,艾景皓作为她手下一个职员,在建筑设计上与她理念不和,两人还当众龃龉过几次。
只是后来一个客户看上艾景皓的方案,艾景皓本以为喻宜之会推她自己的方案以做打压,没想到喻宜之从善如流,直接定了艾景皓的方案。
晚上喻宜之一个人在办公室加班,艾景皓过来敲敲她桌面、给她一盒寿司:“你这个人,怎么能一边那么冷、又一边那么好呢?”
喻宜之抬起头来没什么表情:“我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喜欢就事论事。”
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成了不错的搭档。
喻宜之问:“艾总派你来的?”
艾景皓点头:“K市这边情况太乱,艾总怕你一个人搞不定。”
喻宜之默了下:“还是不相信我。”
艾景皓:“怎么会,只是你知道K市这情况,有些时候女人不方便。”
喻宜之居然笑了下。
两人一起从办公室走出、去会议室的时候,办公室一阵窃窃私语,她充耳不闻。
从集团开始,每个人都盛传艾景皓对她有意,她并没放在心上。艾景皓作为齐盛集团的“太子”,更别提他妈艾美云那么硬的家庭背景,就算她喻宜之真是喻家千金,放在艾家面前也不够瞧。
更别提她还是个假的,是个孤儿。
跟公司的人开完碰头会,艾景皓告诉喻宜之:“我约了些当地人一起吃晚饭,你一起吧。”
喻宜之点头:“好。”
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有些老城改造的项目做起来,设计都要往后排,最重要是先搞定盘踞在老城区那帮“牛鬼蛇神”,没他们帮忙,钉子户根本不可能清走。
******
这顿晚饭俗称“拜码头”,就算艾景皓不来,喻宜之自己也打算请。
饭钱齐盛公司出,但地点都要对方订,为的就是给他们这些外来者一个下马威。
比如今天这顿饭,就选在了一个七弯八拐的小巷,远远望见一片危楼似的建筑支出一块遮阳篷,好像刻意考验他们这样的社会精英愿不愿意屈尊。
艾景皓开车技术好,他开车,喻宜之坐副驾。
在看到这样一条小巷时,艾景皓还看了好几眼导航上的地址,才确定没走错。
保时捷开不进小巷,只能停在巷口,艾景皓与喻宜之并肩走进去,一个高大温和,一个挺拔纤瘦。
忽而一辆火红摩托轰鸣着从他们身边擦过。
艾景皓情急之中一揽喻宜之的腰:“小心!”
喻宜之不着痕迹的退开。
“没事吧?”
“没事。”
艾景皓远远望到一头金色长发在风中摇曳:“骑那种摩托的居然是个女人。”
喻宜之没说话。
两人几乎是弯腰钻进酒楼逼仄的门口,小小的包间绝对算不上窗明几净,坐在里面的一群男人穿着花里胡哨的衬衫,个个嘴里叼着烟,毫不吝啬的展露他们街头养成的气质。
一片烟雾缭绕中,艾景皓震了震。
坐在首席的,居然是刚才骑摩托的那个金发女人,有张猫儿般妩媚的脸,脸上带着不经意的笑,那双猫眼也妩媚的弯起,只是眼底一片凉薄的狠戾。
旁边一个头很大的男人介绍:“这是漆老板,老城区这片她最熟,你们想做改造,可得好好请教她。”
艾景皓从善如流,摸出盒好烟抖了支递过去:“漆老板,我是齐盛集团地产一部总监艾景皓。”
漆月伸出纤长手指接了,熟稔的点上,吐出一缕烟:“太子爷对吧?你倒没架子。”
这些地头蛇,自有自己的信息渠道。
她笑起来的时候,神情有点像个妩媚的电影明星,睨着艾景皓身边的喻宜之:“那这位呢?”
艾景和:“这是我们齐盛K市分公司的设计总监,喻宜之。“漆月发出一声呵:“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呢?难道比太子爷架子还大?”
她夹着烟,纤长的手指像藤蔓一样舞动,好像有意无意在暗示什么。
这暗示艾景皓不懂,喻宜之却懂——她回K市后已经有三次,在这样的手指下,拼命咬牙也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只能任那手指把她带到任何地方。
床单都已换了三次。
就像漆月现在热衷于让喻宜之在床上臣服于她,她也热衷于喻宜之在一切场合对她低下骄傲的头,尽管她曾捧着喻宜之像捧着轮月亮。
喻宜之张嘴:“漆……”
漆月却带着狠戾笑容打断她:“这么难开口的话不叫也行。”她一排摆满三个酒杯倒上白酒:“干了,然后我们坐下慢慢谈。”
艾景皓:“要不我……”
漆月睨他一眼:“太子爷,一方有一方的规矩,不懂么?别什么事都忙着出头。”
喻宜之:“我自己来。”
她走过来端起酒杯,穿着午夜蓝的套装,精致的剪裁掐出盈盈一握的腰身,极致的女性特质间,白色衬衫扣子却严谨系到最上一颗,又透出禁欲的气质。
冰与火的两极完美交融,配上她冰山似的一张脸,让人无可抵御。
在她走过来时所有男人抽烟的手都停止了动作。
漆月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一杯,两杯,三杯,喻宜之接连一饮而尽。
漆月半垂着眼皮:“可以,还算有点诚意。”
艾景皓:“不好意思漆老板,我们有点事需要商量下,麻烦你们稍等。”
他把喻宜之带出小酒楼。
“没事吧?”
“没事。”喻宜之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
“酒量好也架不住这么喝。”艾景皓皱眉:“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觉得这些人不好对付。”
“就因为不好对付,我才要留下来。”喻宜之的眸子在星空下闪着晦暗的光:“注意到那个金头发女人了吧?你搞不定她的。”!
第43章
喻宜之跟着艾景皓出去的时候,桌上男人一下议论开了:“这小妞够带劲的啊!”
“长得跟明星似的,一张脸怎么那么冷?也不知在床上什么样……”
大头胆战心惊瞟了漆月一眼。
在坐的这些人并非都是一中出身,也并非都跟漆月她们同届,好多人不认识喻宜之。
显然这样的高岭之花成了众人的觊觎对象。
漆月觑着玻璃杯上喻宜之留下的唇印,笑了一声:“想知道她床上什么样啊?”
男人笑:“是啊漆老板,这样的女人在K市可没见过,要是我办了她,我们谈起条件来会不会更容易?”
漆月哼了声,桌上一把割牛肉的刀直接飞过去,男人一偏头,所幸他是光头,不然头发都要被擦着脸颊的刀刃割断几缕。
刀稳稳扎在男人身后的木柜上,男人冷汗涔涔,一时间没有任何人敢说话。
好半天,才有人小心翼翼的试探:“漆老板怎么生气了呢?”
“谁说我生气了?”漆月妩媚笑着,走到木柜边把刀狠狠抽出来:“我就试试刀利不利啊。”
她走回座位,割了一大块牛肉笑递给男人:“来块?”
男人满头汗的接过,漆月漫不经心的笑声:“先想想自己能消化多少,胃口太大,小心被撑死。”
******
很快喻宜之又跟艾景皓一起进来了。
“商量什么去了?”漆月懒洋洋玩着手里的刀:“别玩心眼啊,我们这些下等人可玩不过。”
喻宜之垂眸坐下,对漆月的讽刺充耳不闻。
一顿饭,主要是艾景皓跟漆月他们谈,喻宜之话很少,只是在说到关键部分的时候补几句,轻描淡写,却句句戳在要害上。
男人们对视一眼,发现这个清冷的女人并非花瓶。
漆月一边喝酒一边偷瞟喻宜之。
喻宜之酒量真是练出来了,每次他们干杯时,她也跟着举杯,喝到现在一张脸还是冷白,只是泛着血色的耳朵尖,透露出曾经酒量不好的端倪。
曾经喻宜之酒量有多差呢。
大一她找了当地的地产公司实习,第一次应酬喝酒直接摔倒在了洗手间,漆月给她打了一晚上的电话没人接,还好她提前告诉了地址。
漆月骑着摩托车赶过去。
也还好那是钱夫人的酒楼,她让服务员一个个包间去找,都没找到喻宜之。
漆月又一个个洗手间找过去,最终在最偏僻一间找到了。
那时喻宜之穿着淘宝买来最便宜的套装,西装加窄裙才一百多,却被喻宜之穿得格外矜贵。这时倒在盥洗台边,高跟鞋跟扭断了半只,整个人意识都不清醒。
额头在摔倒时磕了好深一道口子,血涌出来,又凝固了一半。
漆月又气又心疼,过去拉她:“喻宜之,喂,喻宜之,你干嘛喝成这样?”
喻宜之实习期的工资才八百块,要是方案里犯了错扣钱,一个月饭钱都不够。
喻宜之像八爪鱼一样黏在她身上。
她不敢带喻宜之骑摩托车,打了辆车把喻宜之拖到医院,偏偏那晚急诊人还多,她带着喻宜之坐在蓝色的塑料椅上等。
在一片孩子的哭闹声中,喻宜之那张素来清淡的脸上泛着傻笑。
漆月又好笑起来:“你笑什么呢喻宜之?摔了还高兴?”
这么张完美无瑕的脸蛋摔破了,多半要留疤,漆月要是她,哭还来不及。
喻宜之说:“我很高兴。”
漆月揉揉她的头发:“你喝醉了。”
喻宜之一双眸子起着氤氲的雾,漆月估计那是喻宜之人生第一次喝多。
喻宜之摇摇头:“不是因为酒。”
这时叫号叫到了喻宜之,漆月扶着她进去,医生一看就皱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摔成这样?”
漆月:“会留疤么?”
“会啊!”
漆月啧一声,喻宜之还在傻笑,医生都被她逗乐:“你笑什么呢?”
“我爱她。”喻宜之笑指着漆月:“医生,我爱她。”
喻宜之看上去那么清醒又那么不清醒,漆月吓了一跳。
那是喻宜之第一次也唯一一次对她说“爱”。
这一晚以喻宜之头上被缝了三针告终,等第二天喻宜之清醒后漆月再问,喻宜之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这会儿喻宜之一撩头发,额角一个很隐约的疤就露出来。
艾景皓问:“漆老板,那,我们合作的事……”
漆月笑了声:“我考虑考虑。”
旁边男人补充:“我们这老城区改造可是肥肉,不知多少像你们这样的集团盯着,最近联系我们的就有两三家,懂吧?”
艾景皓:“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已经开出最优厚的条件了。”
漆月站起来带着懒散笑意:“再说吧。”
艾景皓微微皱眉,但还是保持涵养,一起走出酒楼,在一堆抽烟吐痰的混混间兀自明朗。
他偏头问身边的喻宜之:“没事吧?”
喻宜之轻轻摇头。
就连其中一个混混,都忍不住对觊觎喻宜之的那位说:“看到没,那才叫男才女貌。”
漆月对着他们侧影望了一眼,又移开眼神。
艾景皓接了个电话告诉喻宜之:“我找的代驾到了,走吧。”
喻宜之看了漆月一眼,漆月一直抽着烟,眯眼望着暗夜里的小飞虫。
喻宜之跟着艾景皓走了。
漆月烦躁躁的掐了烟,跟大头他们道一声“先走”,走到停摩托车的地方却又反悔,靠在车上重新摸了支烟出来。
她都不知自己在烦什么。
大头他们并没发现她留在了停摩托车的角落,闹哄哄走了。
一个在附近吃饭的女孩发现了她:“漆老板?”
“还真是你。”女孩走近:“干嘛呢?”
漆月懒得答话,扬扬手里的烟。
女孩笑着摸了支烟出来:“借个火?”她很主动的凑到漆月唇边,一吸,暧昧点燃。
漆月眯眼打量。
跟喻宜之分了后她也不是没交过女朋友,只是没再交过清冷高洁那一类的,每次看见那类女的都绕道走跟活见鬼似的,而她交的女朋友都回到了过往老路上。
就如眼前的女孩,明艳,浓妆,张扬,身材好到爆。
不像有些人,一张平板。
女孩烟抽的快,漆月扔掉烟头跨上摩托车的时候,她也正好抽完,走过来一撩漆月的腰:“听说漆老板的摩托车从来不载人,没为任何人破过戒,是不是真的?”
“要不,我试试?”
无论她之前怎么撩拨,漆月都采用默许的态度,这给了她更进一步的勇气。这么多年这个有美又狠的女人已经成为一个传说——人人能撩,可人人撩不动真心。很容易到手,可绝不可能长久。
谁不想当让她回头的那个“例外”。
当女孩靠近摩托车的时候,一直带着懒散笑意的漆月却脸色突变,伸手一推。
女孩踉跄两步,她拂拂摩托车,好像女孩刚一靠近都把她车碰脏了似的:“知道不载人,还非要上,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
女孩到底年轻,面子挂不住,虽然怕漆月也忍不住嘀咕一句:“拽什么,难道K市就你一个漂亮女人么。”
老天很快给了她答案,因为她一转身,就看到一个一脸清冷的女人站在那里。
她从来没在K市见过那样的女人,跟漆月一样都很高,模特身材,只不过相较于漆月的凹凸有致,这女人身板更薄,西装正装勾勒出直角肩和蜂腰,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禁欲主义。
一张脸白得发光,真是美绝。
放在平时,女孩是不敢跟这种气场两米的美女搭话的,但她现在有心在漆月面前捡回面子:“嗨,姐姐,今晚空么?”
漆月在她身后发出一声轻笑。
“妹妹,搭话搭错人了。”
“你搭话的这姐姐,真不巧,是来找我的。”
******
喻宜之冷冷一张脸,看都没看女孩一眼,径直望向漆月的方向。女孩讪讪走开后,她走过去,撩一下垂在肩头的黑色长发,直接跨坐到摩托车后座上。
漆月远远站在一旁:“没听刚才那妹妹说么?我的摩托车不载人,从不破戒。”
“再不破的戒,从前为我也破过了。”喻宜之脸色很淡:“载我去个地方。”
“怎么,保时捷还容不下你这尊佛了?非要坐我这小破摩托?”
“不让我坐也可以。”她对着漆月伸出一只手:“把我拉下来。”
莹白手心像掬了捧月光在发光。
漆月一把狠狠打开她的手,跨上摩托车:“烦死人。”
喻宜之:“你不是从十七岁起,就知道我是个烦人的人吗?”
漆月发动车:“去哪?到地方赶紧给我滚下去。”
“你开吧,我告诉你怎么走。”
车在夜色中飞驰,漆月载着喻宜之在车流中来回穿梭,惹得司机打开车窗骂:“疯子吗!”
夜风中是漆月恣意的笑。
喻宜之本来双手把着后座椅的,这会儿向前伸,轻轻环住漆月的腰。
漆月身型一滞。
漆月的车上再没特意为喻宜之准备的头盔了,这时她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翩飞,跟漆月的金发纠缠在一起。
她把脸缓缓贴在漆月背上,漆月的豹纹吊带裙那么薄,皮肤滚烫。
车速缓缓慢了下来。
从她们身边超过的车灯连成一条河,浸润着此时跳动在两人脑子里的那些过往。
漆月压低声音:“喻宜之。”
“嗯。”两人的姿态与十八岁时的亲密无异。
“你为什么回来?就为了你的破房地产项目么?”
“不。”喻宜之的声音带着风带着过往的岁月:“还因为我想你了。”
漆月滞了滞。
车速越发慢下来,无数车超过她们,让她们的摩托好像变成了湍急河中的一片孤叶。
不知为什么,每次载喻宜之,总能载出两人相依为命的感觉。
接着漆月轻笑了一声。
“喻宜之,你的嘴,他妈的就是骗人的鬼,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车速再次飙起来:“除了你要在床上还债给我,其他时间,你别惹我了。”
在喻宜之左拐右转的指挥下,摩托车渐渐脱离了马路,向一条小巷靠拢。
一个漂亮的飘移停车,漆月一脚撑地,挂着不恭的笑看喻宜之下车后一个腿软。
她没熄火的意思:“老子走了。”
喻宜之挡在她车前:“不好奇我去哪?”
漆月笑了声:“喻宜之,我对K市的犄角旮旯,就像你高三时对那些习题集那么熟,这小巷里有什么店我门儿清,你他妈不就要去纹身店么?”
喻宜之在月光下看着她,那带着冷意的脸,那柔顺的黑发,那禁欲主义的正装套装,实在让这朵高岭之花看起来跟纹身毫无关系。
纹身该是漆月这种女痞子做的事。
事实上情到浓时,她的确跟喻宜之说过:“我把你纹在身上好不好?”
“怎么把我纹在身上?”
“纹你的名字啊,喻宜之,那么好听的。”她像只猫一样挂在喻宜之身上,虽然跟喻宜之以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发展成一个受,但喻宜之每次在她登上极乐时那一个皱眉,让她心甘情愿。
她蹭着喻宜之,黏腻的皮肤上分不清是谁的汗:“你把你名字写下来,我拿去纹,你字那么好看。”
喻宜之理了理她挂在鼻尖的一缕发,那时她头发还是红色:“别傻了,要是以后分手了呢?听说洗纹身很痛,还不一定能洗干净。”
“好哇喻宜之!”漆月一双猫眼瞪圆:“你还想跟我分手?不行,你也得去纹我的名字。纹这里。”她吻喻宜之的耳朵。
“还有这里。”她吻喻宜之胸下的那条线。
“还有这里。”她吻喻宜之的小腹以下,又仰起脸用闪闪发光的猫眼看着喻宜之:“通通都要。”
喻宜之说:“要是我不同意呢?”
她拿捏住喻宜之的死穴:“那我挠你痒痒!”
喻宜之钳住她手腕:“要闹是吧?”
喻宜之一双眼虽然是双眼皮,但在那张脸上显得很薄,一眯就显出专注和凶狠,和平时的淡漠无谓很不一样。
她把漆月捞上来:“让你闹。”
喻宜之对付她的时候是带着点狠劲的,能让漆月沉溺其中。她爱死了喻宜之的专注喻宜之的凶狠喻宜之的攻击性都是因为她,都为她的妩媚撩动。
那是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的喻宜之,就如同平时又凶又狠的她,只愿在喻宜之面前露出猫一样的娇软。
漆月脸泛潮红看灯光透过油污碎在她眸子里,她们挤在她那木板拼成的小床上,怕漆红玉在隔壁听到而死死咬着牙,喻宜之粗暴的把舌头挤进她嘴里。
她攀着喻宜之的肩,喻宜之只有在这时呼吸才是烫的,同样发烫的鼻尖蹭过漆月的脸:“月亮。”
漆月闷闷哼一声。
“不用纹什么名字。”喻宜之又出现了漆月最爱的那个皱眉,把漆月整个拥入怀里:“什么都不用做,我们不会分开的。”
漆月回想到这里时脸上挂出冷笑。
也不知该说喻宜之演技真好,还是该说她真蠢——喻宜之对她说情话哎!她沉沦在融化冰山的满足里,丝毫没注意喻宜之那句话背后的推诿。
这会儿喻宜之跑纹身店来干嘛?
她都不用张嘴,喻宜之就捕捉到她脸上的好奇:“好奇的话,跟我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老子好奇个屁!”
喻宜之也没管她,自顾自走进那扇小木门,门没关严,半开着留出好大一条缝。
漆月鬼使神差就被那条缝吸进去了。
她进去时喻宜之正在翻画册,纹身师介绍:“纹这种几何图形的很多,或者绕着锁骨纹一圈藤蔓也挺酷的……”
她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哟,漆老板,又来纹?”
“今天不纹。”漆月点了支烟靠在墙上。
“她陪我来的。”喻宜之坐在木椅上仰脸问纹身师:“能打折么?”
纹身师:“哟,朋友啊?”
漆月吐出一缕烟:“仇人。”
纹身师笑:“那更得打折了。”
“去你的。”漆月不想再看喻宜之的脸,转身去拨弄墙上新挂的捕梦网:“不用打折,收她贵点,人家是大总监,有钱着呢。”
纹身师笑看着喻宜之,喻宜之居然点点头:“收贵点也行,纹得好就行。”
“那决定好纹什么了么?”
“月亮吧。”
漆月拨弄羽毛的手一顿。
“什么样的?”
“就最简单这种,一个弯弯的月亮。”喻宜之想了想:“淡粉色的吧。”
漆月听到这里转身皱眉:“喻宜之你什么意思?”
喻宜之和纹身师一起愣了下,像是不明白漆月为什么发难。
她撩起一侧黑发挂在右耳后,露出莹白的额角:“我这里有道疤,想随便纹个什么小图案遮一下。”
随便纹个。小图案。
也许纹月亮啊星球啊这种的实在太多,纹身师都没把喻宜之提出的要求,与眼前这个叫漆月的女孩产生任何联想。
倒显得漆月自作多情了。
其实早在十七岁的时候,漆月就该发现喻宜之是个中高手。顶着那么一张清冷的脸就是最好掩护,进一步退三步,明明是她在撩你,到最后变成你追着问:“喻宜之你什么意思啊?”
变成了你去追她的饵。
她十七岁时就上过一次当了,怎么还是学不乖?
她重新笑了笑:“我就是问问,你怎么选月亮这图案?”
喻宜之想了想:“好看?”
妈的她用的还是疑问句。
纹身师在一旁忙不迭点头:“是好看,好多人都纹月亮呢。”
漆月心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世人一般把长相妩媚的叫狐狸精,比如她这种。那喻宜之那种长相清冷的叫什么精?想不出来,但她很肯定,喻宜之这次回来是成了精了。
纹身师备好图案给喻宜之看了眼,给纹身笔装好针头,试了下滋滋滋的声音响起来,漆月好像不经意提点了句:“纹了可就不能反悔了啊。”
喻宜之像是觉得她说的奇怪:“我反什么悔?”
她之前一直坐在纹身椅上,这会儿纹身师让她躺下来,缎子一样的长发瀑布一样倾泻,露出白月光似的一张脸。
微阖着眼,在额头这种全是骨头的地方纹身估计有点疼,睫毛微颤。
喻宜之闭着眼忽然叫了声:“漆月。”
妈的漆月以为她闭着眼还知道自己在偷看,吓得烟差点从嘴里掉出来。
她赶紧移开眼神盯着旁边一个金鱼缸后,才问:“嗯,怎么?”
喻宜之声线清冷,压低了又有种易碎的脆弱:“我有点疼。”
漆月最烦的就是喻宜之这点。
她以前就是因为这样着了喻宜之的道——对全世界都那么高高在上,却只对你流露那么点不常见的脆弱,让你以为自己多特别似的。
漆月冷声:“关老子屁事。”
纹身师安慰:“忍忍,你这图案小,很快就完了。”
喻宜之没再说什么。
小小一枚月亮的确纹很快,喻宜之坐起来,黑色浓密的长发挽在耳后,她皮肤太嫩太白了,纹身附近泛着一圈红,像过敏。
纹身师给她找了面镜子:“美女纹什么都好看,你看,你那点小小的疤完全遮住了。”
喻宜之淡淡说:“你手艺好。”
喻宜之不是会说这种场面话的人,这只能说明她现在心情不错。
漆月被纹身师那句话提醒:喻宜之纹身是想遮那道疤?是因为她想忘了对漆月说“爱”的那个晚上?
可她他妈的纹的是个月亮啊!她以前总是那样又冷又柔的叫漆月:“月亮。”
对喻宜之纹身含义的猜测走向了完全相反的两极。
妈的喻宜之就是这样的魔鬼。
喻宜之走到前台付钱的时候,纹身师说:“算了不收了,漆老板的朋友。”
“别啊。”漆月懒洋洋走过去:“都跟你说了人家是大总监,你还不趁机敲一笔?有些人穷的只剩钱了,良心那是一点没有。”
其实她挺烦自己这样,总忍不住刺喻宜之几句,显得她多放不下似的。
喻宜之没理,只问纹身师:“多少钱?”
“打个八折吧。”又细细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洗澡不要太长时间,伤口不沾水,不喝酒……”
喻宜之走出去以后,漆月叼着烟也要出去,纹身师扯了她下:“你跟这大美女什么关系?搞暧昧啊?”
“暧昧个毛线。”漆月皱眉,心想这人眼神是不是不好:“不都跟你说了是仇人么?”
“什么仇?讨情债那种仇?”
漆月冷笑一声,眼底狠戾下来:“不是,是想弄死她的那种仇。”
她走出去,喻宜之一个人站在清冷月光下,回头冲她眨了眨眼:“这儿怎么叫不到车呢?你能送我回去么?”!
第44章
漆月叼着烟冷笑:“真把我这小破摩托当网络专车用了是吧?你他妈倒是付钱哪。”
喻宜之居然点点头:“可以。”
回程路上她像片月光一样烫着漆月的背,甩不掉,漆月快烦死了。
停车时她一个漂移:“到了喻总,说好的付钱呢?”
喻宜之从摩托车上下来,一头长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跟她这一身精致的正装很不搭调,可她淡定的理了理:“多少钱?”
漆月冷冷道:“五千。”
喻宜之居然又点头,手机拿出来:“你微信把我删了,没法转你,你收款码给我吧。”
漆月超大声:“哈?老子不删你留着过年哪?”
她还真把付款码翻出来,喻宜之还真敢对上去就扫。
她一把拂开,喻宜之那最新款手机远远滑摔到地上,咚一声,钢化膜裂得跟蜘蛛网一样。
喻宜之走过去蹲下身捡,漆月一把扯起她:“你欠我的是钱能还清的么?”
她拽着喻宜之,往喻宜之所住的那栋一路走去,没想到都这个点了,还遇到下楼遛大狗的邻居。
漆月在夜色中不露痕迹放开喻宜之的手,隔开一段距离,好像两个陌生人。
那只拉布拉多跑到喻宜之脚边蹭两蹭,喻宜之淡淡的并没夸一句“可爱”,主人又把狗拖回去。
又瞥了漆月一眼,因为漆月这样的打扮,一看就是街头混混,实在不像住得起这样的K市顶奢公寓。
喻宜之掏出卡刷开单元门,回头看看漆月:“二十五楼的邻居是吧?好像遇到过你。要进么?你就不用拿卡了。”
邻居这才放心走了。
两人站在电梯里,漆月怕又遇到什么人,还是跟喻宜之分占对角两个角落,离得老远。
一个背脊挺拔,一个没骨头似的倚着安全杠,一个精致正装,一个豹纹吊带裙。
其实这时任何人进电梯,都不会把她俩联系在一起。
然而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喻宜之的公寓门,漆月冷声道:“去洗澡。”
喻宜之没任何抵抗,拿了睡衣浴巾。
漆月烦躁的啧一声:“你是猪吗?刚才纹身师交代的你没听吗?”
她钻进厨房,故意把烟灰点在喻宜之那一尘不染的黑色流理台上,扯了节保鲜膜,出去十分不耐烦的贴在喻宜之纹身伤口外。
哗哗的水声传来,漆月本想去阳台抽一支烟,但她心里烦躁。
这情况跟她想的不一样,喻宜之那死女人有胆回来,手里还攥着个房地产项目有求于她,怎么着也该是她掌握主动,对喻宜之狠狠报复的。
从今晚开始,情况好像变了。
她等不到喻宜之洗完,掐了只抽一半的烟,挤进了淋浴间。
喻宜之身板很薄,不知其他人怎样,但她以前爱死了这薄薄的身体。喻宜之体温总是很低,只有那种时候才会烫起来。
以前都是喻宜之做她,她连碰喻宜之一下都舍不得,好像那样也会弄脏了月光似的。
喻宜之这个表面清冷的人意外很沉沦她的身体,看她挤进淋浴间对着她定定看了下。
漆月回忆,她和喻宜之分开的时候才大一,那时喻宜之每周末回家,两人都在旧筒子楼的小木板床上抵死缠绵,她必须一手把着床头,以免那床发出快散架一般嘎吱嘎吱的声音被漆红玉听到。
那时喻宜之就沉迷她的xiong,有时睡觉都要抚着。其实那个完之后漆月总是很敏感,那样挺不舒服,但每次都架不住喻宜之要求。
那时候她可真宠喻宜之啊。
而且喻宜之这怪癖她还很不好问出口,毕竟她身边都是兄弟居多,唯一跟一个混儿姐关系好点叫阿曦,那天她数了半天阿曦那一头蓝发,才扭捏着上去问:“我想问问你……”
阿曦差点没笑死:“你是说你还是说你对象啊?我记得你空窗好久了啊。”
她跟喻宜之的恋爱关系从未公之于众。
漆月:“所以不是我也不是我对象,是我一个朋友,喊我来帮忙问,妈的尴尬死了好么?”
阿曦笑:“我没这毛病,我想想啊,缺爱?”
联想起喻宜之那冷僻的性格和在孤儿院长大的经历,漆月估计还真是。
她更拒绝不了喻宜之了。
七年过去,漆月的身材越发前凸后翘,喻宜之在淋浴下盯着定定看了眼,漆月暗骂:我k,这人想什么呢?
现在她早不是为爱做受的软妹了。
她从来都够狠,在钱夫人那儿年纪轻轻闯出头也是因为她够狠,在喻宜之面前服软的那段日子现在想来好像污点,还换来这样一个结局。
她粗暴的把喻宜之抵在墙上。
这公寓的淋浴间并不大,两人挤在里面,莲蓬头的水柱哗哗流在两人身上。
顺着喻宜之修长的小腿,滴在冷灰色的地砖上,漆月低着头,看喻宜之那贝母一样的脚趾蜷起。
她想起纹身师的交代:“洗澡不要太长时间……”
可她就是一次次的停不下来。
漆月强行把喻宜之贴在侧墙上的脸拨回来,去看她的脸,长长的睫毛沾满水雾,像蝴蝶翅膀一样微微翕动,像冰川融化后的脆弱。
或许只有在这种时候,漆月觉得自己是完全掌握了主动权的。
喻宜之那张冷白的脸上泛着异样的红。
漆月终于狠狠放开她,拉门出去了。
喻宜之今天没洗头,但她们刚才实在纠缠太久了,出来时头发都是湿的,漆月那时在抽烟,看她一眼把人推到沙发上,把已经完全打湿的保鲜膜扯了,又拿张纸巾把贴着纹身绷带上的水吸干。
她冷声说:“你的纹身泡了水,完了。”
喻宜之说:“哦。”
漆月扔下纸巾:“老子走了。”
喻宜之:“等一下。”
一身黑曜石的睡袍被她穿得别有风味,她摇曳着过来把一张卡递给漆月:“门禁卡。”
又说:“我家指纹锁,给你录一个。”
漆月:“你什么意思喻宜之?”是因为注意到了刚才邻居对漆月审视的目光么?是因为漆月看上去不像住这房子的人而同情她么?
妈的漆月从小最讨厌的就是同情。
可喻宜之走到她身边,只说了四个字:“引狼入室。”把卡塞进了漆月的裙兜。
她走到酒柜边,给自己倒了杯红酒:“你今天急着走的话,指纹下次再录吧。”
漆月:“纹身以后不能喝酒。”
喻宜之居然浅笑了下:“你是那么守规矩的人吗?还是,”她瞟了漆月一眼:“担心我?”
漆月:“老子担心你个屁!”
转身就走,门摔得震天响,掇掇掇连按电梯按钮,好像这样会来得快点似的。
下了楼才发现,被喻宜之这么一搅合,门禁卡塞在她兜里忘了还。
她把门禁卡掏出来看了看,暗红色一张,可她也并没有再上楼一次的勇气了。
她今天匆匆离开就是因为,两人之间走向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氛围。
她帮喻宜之处理纹身伤口的时候,喻宜之闭着眼,一副全心依赖她的样子。
搞什么呢?这些生活琐事,好像七年前她们同居时一样。
她怕自己再留下来睡,喻宜之会像以前一样,揽着她的腰,贴住她的背,两人以同样弧度蜷成在母体子宫里的姿势。
太过温情脉脉,太像爱人。
而她们现在是仇人。
漆月飙车回家的路上烦得不行,到家以后漆红玉已经睡了,她缩手缩脚爬上自己的小木板床。
妈的这床上好像还残留着喻宜之身上的香味,那瓶香水还是她给喻宜之买的。
黑色的瓶子像黑水晶石,贵得要死,喻宜之说那像权力的味道。
漆月一个人仰道在床上望着发黄的蚊帐,想:要是喻宜之不是一个野心那么大的人,她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
漆月没想到第二天会再见喻宜之,她想躲喻宜之几天来着。
可她接到了艾景皓的邀请,邀她们一行去公司参观。
艾景皓带他们进去:“这是齐盛在K市分公司的规模,把老城区改造交给一个这样的公司,许给你们的才不会是空头支票。”
那是漆月第一次认识到并非所有“太子爷”都是绣花枕头,艾景皓看上去温和儒雅,其实该有的街头智慧他一点不少。
那也是漆月第一次见到喻宜之工作的地方。
宽敞阔绰,窗明几净,会议室巨大落地窗的金属件是一种很纯正的黑,像喻宜之昂贵黑曜石睡衣的颜色,而不像老城区的那些便宜货,泛着灰扑扑的脏。
喻宜之正站在会议室给手下开会,一身精致职业套装,细高跟鞋,衬衫扣子系到最上一颗,高雅又矜贵。
艾景皓注意到她目光:“喻总是个工作能力很强的人,这点也请你们放心。”
漆月不着痕迹偏头,“嗯”一声。
喻宜之的确天生看起来就属于这样的地方,她高三时到漆月老房子里住那一遭,好像只是月光一时的沦落。
而她现在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以背叛漆月为代价换来的。
******
等艾景皓带他们参观完一圈后,漆月叫大头他们:“你们先走,我去趟厕所。”
艾景皓:“那我叫个员工……”
“不必。”漆月笑笑打断:“地形我刚才已经记差不多了,太子爷不会觉得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吧?”
艾景皓知道她是想在没人带的情况下看看公司细节,那时员工的工作状态,比吹得天花乱坠更能说明公司前景,当下不再阻拦:“请便。”
漆月在公司兜了一圈。
最后她站到一间办公室门前,抬起妩媚眼皮扫一眼门牌,钻进去关上门。
喻宜之惊讶了一下。
她先前开会和这会儿工作都全神贯注,并没注意到漆月他们来了公司。
“喻总。”漆月猫一样溜近,娇柔的脸上透着狠戾:“昨晚爽不爽?”
喻宜之不说话。
漆月笑一声,伸出纤长的指一挑,衬衫扣子解开,接二连三的红痕露出来。
记得喻宜之回K市,两人第一次的时候她问漆月:“怎么添了喜欢咬人的毛病?”
漆月恶狠狠说:“咬死你。”
她是真恨不得咬死喻宜之,就像每次缠绵,两人汗液交织,她恨不得把喻宜之纤薄的身体揉碎在她怀里。
她恨喻宜之。
曾经汹涌的爱意,化为同样的恨,在喻宜之离开七年的日日夜夜里湮没了她,她一度想自己消化,她没想到喻宜之还敢回来。
她俯在喻宜之那张象征着权势的巨大办公桌上,凑近喻宜之脖子上那些红痕。
吹了口气。
喻宜之明显身体一僵。
喻宜之是个很矛盾的人,一方面,她疯狂渴望与漆月放纵的那些时刻,漆月每次看她冷白的脸上泛起近乎病态的红晕,就知她的投入,那是一个过分理智的人难得纵情的时刻。
而因为喻文泰曾经带给喻宜之的那些阴影,她又是一个极不喜欢亲密的人。
记得两人刚谈恋爱的时候,漆月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喻宜之身上,她俩的关系不能公开,她常常溜进喻宜之的大学,坏心眼的发微信把喻宜之约到避人的墙角。
“亲一下。”她堵住喻宜之的去路。
喻宜之低着头。
“这儿不会有人看到的。”她轻托起喻宜之的下巴:“亲一下,嗯?”
那时喻宜之刚上大一,已经丧心病狂开始找各种房地产机构实习,在学校上完课就要赶去公司,所以已经开始职业化的白衬衫,修长的一截脖子露出来,格外诱惑。
那时喻宜之不让漆月做她,漆月所有的占有欲体现在把她浑身上下吻遍。
她甚至喜欢亲吻喻宜之浑圆的脚趾,现在想来真他妈舔狗。
喻宜之紧张到浑身有股热气,从被漆月挑开的衬衫领口冒出来。
漆月以为她是怕人看见,事实上漆月选的地方很隐蔽,她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
漆月进一步靠近。
喻宜之脖子上甚至开始冒出星星点点的红斑,像过敏。
漆月觉得不对劲了:“你怎么了喻宜之?”
喻宜之深吸一口气:“我以为可以,结果还是不行。”
她飞快的小声说:“我紧张的时候,你做这些,我……总会想起那个人。”
在喻文泰暴毙而亡后,他就成了喻宜之口里的“那个人”,一个像伏地魔一样、名字都不能提的存在。
漆月那一刻恨不得在心里骂死自己: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对喻宜之来说,真正亲密的行为只能发生在她有安全感的地方。
漆月飞快扣上喻宜之的衬衫扣子,摸了下她的头:“对不起喻宜之。”
喻宜之:“为什么是你来说对不起?”
漆月飞快安抚的抱了下她又放开:“对不起我没有比你更早的替你想到这些。”
所以七年后,在喻宜之这间阔绰的总监办公室,漆月对她脖子的突袭是带着浓浓恶意的。
喻宜之也不是七年前那个小丫头了,一脸镇定,脖子也没起红斑。
漆月靠近,在第三方视角来看那实在是过分香艳的一幕,一个金色长发衣着袒露的妩媚女人俯在办公桌上,胸都快压扁,诱惑着一脸清冷禁欲主义的女总监。
但喻总显然并不享受这样的旖旎。
无论她表情怎么镇定,喉头微妙的那一滑,还是暴露了她的脆弱。
漆月退开了,站直了腰冷冷俯视坐着的喻宜之,大片的潮红从喻宜之脖子蔓延上来,但她淡淡的说:“怎么不继续了?”
“我说了,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那是我还你的债。”
漆月冷哼一声:“真以为我还对你有兴趣么?你这么黑心的女人,搞你是为了罚你,其他时间,老子碰你一下都恶心。”
她用词尽量粗鄙,好像在掩饰自己的心虚。
她居然还会为喻宜之喉头那微动感到心疼?心里像拉出一根漫长的线,捆着心脏,每跳一下就感觉闷。
真他妈见鬼了。
这时办公室门响起,喻宜之倒是淡定:“进。”
艾景皓推门进来,看到漆月明显一愣:“漆老板?你怎么在这?”
漆月笑而不语,飞扬眼尾瞟着喻宜之。
她倒要看看喻宜之怎么应对。从前她和喻宜之谈恋爱,总是她小心翼翼避着不让人不发现,就怕跟她这样的混混在一起影响喻宜之。人言可畏,从小混社会的漆月比谁都懂这一点。
而现在喻宜之爬上她想要的总监之位,应该更怕她和漆月关系曝光影响自己形象吧?漆月倒要看她如何应对。
喻宜之仍然淡定,问艾景皓:“找我?”
“噢。”艾景皓走近,把一盒胃药放在喻宜之桌上:“今早看你好像又胃疼了。”
喻宜之:“谢谢艾总关心员工。”
喻宜之并非一个幽默的人,但艾景皓被她逗笑了:“你也算员工?”
这句话固然可以理解成喻宜之身居高位、不算员工,但艾景皓语气里恰到好处的亲昵让漆月不舒服了一下。
她挑挑眼尾:“巧了么这不是?我也是来送药的。”
她绕到喻宜之身边,把一盒药塞到喻宜之手里,一脸意味不明的暧昧笑容:“喻总,好好用。”
“什么药?”艾景皓对着喻宜之:“你还有哪不舒服么?”
喻宜之只扫了眼就直接把那盒药塞进了手提包:“就是胃药,一种K市才有的胃药。”
漆月笑了声:“是,昨晚喻总给我提了句,我这不是人好么?今天顺便就给带过来了。
她瞥一眼喻宜之,衬衫领口的那一圈皮肤还红着,显然看清了她送来的是什么药。
擦某处红肿的药膏。
接着漆月懒洋洋一扬手:“走了。”
她当然还不打算真的揭穿她和喻宜之的关系,有这样的威胁在,加上喻宜之有求于她的房地产项目,喻宜之就要一直在床上对她予取予求。
对高高在上的高岭之花来说,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惩罚么?
艾景皓突然叫住她:“对了漆老板,你待会儿有事么?”
喻宜之立刻说:“还是不要了。”
漆月这倒好奇起来:“什么事?”
艾景皓:“这不是我过来K市了么?公司趁机组织一次团建,六人一组,昨天抽完签喻总她们组刚好少个人,要是你有空……”
喻宜之:“我想漆月小姐应该很忙。”
“忙是忙。”漆月挑了挑自己那缭绕的金发:“不过我这种无业游民,还从没参加过公司团建呢,去也行。”
艾景皓:“那太好了。”漆月跟他们公司越熟,接下来谈合作当然就越有利。
喻宜之抿唇。
艾景皓转身出去:“我去通知人事加一个人。”
漆月扭着腰回去凑到喻宜之耳边:“怎么,怕我整你啊?”
“那你可猜得太对了。”她懒洋洋直起身:“这样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呢?”
******
她没打算让其他人知道她和喻宜之厮混在一起,就先从办公室出去了。
人事过来招呼她:“漆月小姐?艾总说特别感谢你今天帮忙,大巴已经在楼下等了,因为我们提前分好组了,你在M组是坐五号车。”
漆月问:“有S组么?”
人事一愣:“我们K市分公司没那么多人,只有跟总公司一起团建的时候才会编到S组。”
漆月:“喻总也在M组?”
“对,一组六个人,M组有人临时请假了,你补上正好。”
“喻总是不是很难相处啊?”漆月笑着:“看着就凶。”
人事笑了下:“也不是说凶吧,就是高冷有气质呗,刚来K市半个多月,我们都觉得她是高岭之花呢。”
漆月低头笑了下。
人事走后她低头看了下自己手指。
要是其他人知道喻宜之那些时候的样子,还会觉得喻宜之是高岭之花么?
******
漆月下楼顺利找到了五号车。
车上已经坐满大半了,看到她一身虎纹紧身吊带裙一双机车靴的上车,明显安静了下。
漆月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格格不入,但她懒得理这些人的反应,径直走到后排找个空座坐下。
前排人在议论:“喻总是不是也坐这辆车啊?她一上来我就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难道她在车上还抓着你改ppt?”
“不是啊她长那么漂亮,又高冷,演员一样跟我们这些普通人有壁垒好么?”
“放心啦,她不坐这车,她和艾总人事他们坐一辆车先走。”
漆月也说不上心里是松口气还是空了下。
司机登车:“人齐了没?齐了我们就出发。”
五号车负责人点了下数:“齐了,师傅走吧。”
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喻宜之一张清冷的脸,出现在了车门口。!
第45章
车里又一瞬安静了。
但这安静和漆月上车时不一样,完全是因为喻宜之束腰西装阔腿西裤拎着铂金包站在那里,精致的脸在清晨阳光直射下也毫无瑕疵,完美得不像真人。
负责人都愣了下才说话:“喻总?您不是跟艾总他们一车先走了么?”
喻宜之淡淡道:“我迟到了,没赶上那车,就坐这辆吧。”
负责人让开最前面那个位置,喻宜之:“你坐你的,我坐后面就行。”
她拎着包往后走,好像漫不经心往漆月边上的空座一瞟。
然后坐下了,身上乌木混合着琥珀的香水味瞬间湮没了漆月。
漆月皱眉往车窗边缩了缩:“妈的,真臭。”
这么多年了,喻宜之的香水一直没换过,都是T家黑瓶那一款,说起来第一瓶还是漆月送的。喻宜之说那像权势的味道,十八岁时漆月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现在想来,喻宜之当然会喜欢那款香水了,因为她从来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漆月却一直闻不惯。
不过她今天说这话是为了故意刺喻宜之,她挺烦喻宜之现在这一套。
简直是对十八岁那时的故技重施。
高三下学期高考之前,学校为了给高三生解压,组织全体高三生去登K市最有名的石花山。
高三人不少,学校联系的大巴公司运力不够,最后分给(7)班的大巴又旧又破,惹得全班怨声载道。
漆月也烦这车,心情不好,把大头他们都赶开了,一个人占一排,窗帘盖脸上想睡会儿,又觉得车里闹哄哄的。
她正要吼一嗓子,没想到车里瞬间安静了,她在脏兮兮的蓝色窗帘后一睁眼,却看到喻宜之一张月光般清冷的脸出现在车门边。
班主任愣了下:“喻宜之同学?”
高三(1)班作为天之骄子,分到的当然是最好的车,喻宜之跑这儿来干嘛?
喻宜之礼貌的说:“王老师,我在教室做卷子错过了我们班的车,现在只剩你们这车没走了,我能搭么?”
班主任:“能是能,不过我们这车挺破的。”
喻宜之:“没关系。”
她清清淡淡的往后走,好像极不经意瞟到漆月旁边有个空座,轻飘飘的坐下了。
等车发动以后,漆月在快爆炸一样的马达声里问:“真的假的啊喻宜之?你做卷子忘记时间了?”
喻宜之目视前方笑了一下。
将至盛夏的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漆月穿超短牛仔裤的膝盖裸着,跟喻宜之穿干干净净校服长裤的膝头,随车辆颠簸而不断微碰在一起。
而喻宜之的这身校服,今早还挂在漆月家旧筒子楼走廊的竹竿上,喻宜之从狭促的木板小床上起来,要手脚并用爬过身边还在熟睡的漆月,才能下床洗漱,把那套干净的校服穿在身上。
漆月微皱着眉头靠窗睡觉,好像她身边没坐着个喻宜之一样。
然而随着大巴颠来颠去溅起一路尘土,她眉头越皱越紧。
因为平时总骑摩托,没什么人知道她晕车。
不是所有车都晕,晕那种密闭性很高、人又多的车,比如旅游大巴。
这会儿阳光晒得她头晕乎乎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她并不想跟任何人说她晕车了,连喻宜之也不想,拜托她可是刚得要死的漆老板,晕车这么柔弱的事适合她吗?
好在喻宜之在她旁边安静的看书,并没注意她这边的动静。
他妈的,真难受。
喻宜之忽然起身,站起来俯着身子,长长的头发垂到她脸上,痒痒的。
妈的喻宜之知不知道自己什么姿势啊?胸就在她眼前好么?虽然喻宜之没胸。
喻宜之把蓝色窗帘拉上了,又坐回去。
漆月的脸瞬间笼进一片阴影里,跳痛的太阳穴缓了两缓,慢慢睁开眼。
然而这破大巴的窗帘并拉不严,两片窗帘之间的粘扣带早已失效,随着车颠簸,阳光一点一点从起伏的窗帘见漏进来。
漆月还是想吐。
她这晕车的毛病连吃药都没用,除了强忍,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
阳光伴着阴影,晃动在喻宜之的手上,像一片暧昧流动的光影,那白皙纤长的手指变成了承载漆月光阴的胶片。
漆月皱着眉,放空无意识的盯着那手指。
光晃过来,是她的欢与乐。
影晃过来,是她的思与愁。
接着那整只手都向她这边靠近了点。
漆月以为是车太颠让她产生了错觉,可那流淌着光影的手在不断向她靠拢。
漆月愣了愣,直到那手把她虚虚垂在扶手上的手捏进了手里。
在她手心里掐了下,一偏头,气声说:“这样,会不会好点?”
一车人都差不多睡了,随着车辆颠簸有人发出鼾声,再不就是打游戏,一片蓝光从喻宜之的右前方传来。
漆月大着胆子,悄悄回握喻宜之的手。
凉凉的,像一块冰,可冰又怎么会那么软呢。
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们在隐秘的牵手,如同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们在操场、在教学楼顶、在漆月小小一张木板床上所共享的时刻。
喻宜之用食指在她手心里写字,痒痒的感觉传至漆月心间。
她觉得喻宜之在写一串英文。
妈的欺负她没文化是么?别说用手指,喻宜之就算拿笔写出来她都不一定认识。
但她还是用气声问:“你写什么?”
这时一个前排女生醒过来迷迷瞪瞪往后走:“我包呢,放谁那了……”
漆月心里忽然掠过一阵恐慌。
她才发现她有多不想喻宜之突然放开她的手。
接着一本打开的书,被喻宜之暂时不用似的搭在了扶手上。
漆月闭眼装睡,当女生路过她们身边时,喻宜之手指抠了抠她手心。
等女生拿了包回座位以后,漆月再次用气声问:“你写什么?”
喻宜之笑笑:“以后告诉你。”
这里说的“以后”,很快就湮没在高考、打工、上大学、实习等一系列琐事里。
等漆月再想起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走到了七年后,喻宜之故技重施,又一次坐到了她身边,只不过这时的喻宜之不再穿校服也不再看书,而是一身总监精英装扮,打开小桌板用最新款电脑处理着工作。
漆月懒得理她,拉上窗帘,头靠车窗闭着眼,企图用睡眠模式麻醉自己。
虽然时至今日已很不想承认,但喻宜之牵她手那一次,的确是她坐车唯一没吐的一次。
妈的,头还是疼,胃里翻江倒海,根本睡不着。
她缓缓睁眼。
喻宜之坐得笔挺,纤白的手指在触屏鼠标上缓缓移动。
既然喻宜之全情工作,漆月就肆无忌惮盯着那只手——既然当年牵着那么有用,说不定看看也有用呢?
那只手缓缓移到了电脑边。
漆月一愣,然而她想把搭在扶手上的手移开已经晚了。
喻宜之已经像十八岁一样把她手握住了。
漆月一挣,喻宜之回头,气声:“别动。”
“待会儿下车就吐,团建时还怎么整我?”
喻宜之长大了化妆了,脸部线条就显出一种精致的锋锐,然而这时在电脑屏幕ppt一片蓝光的柔化下,散发着柔和的光,变得比平时圆钝不少。
漆月移开眼。
刚才那一眼,竟有时光倒流之感,好像坐在她身边的,还是当年十八岁的喻宜之。
而她不想承认的是,那一刻她心里生出一种感觉——如果真能把中间七年的时光擦掉,就好了。
她越挣,喻宜之握的越紧,索性她就不挣了,自顾自重新靠着车窗睡觉,不再管喻宜之。
其实眼皮虚虚张着一条缝。
有人睡着,有人打游戏,有人带着耳机看视频,时不时发出嗤笑声。
没有人知道,一身西装戴着昂贵钻表的女总监,在她们身后与一手穿虎纹裙的金发女混混隐秘的牵手。
见不得光。
漆月心想:也许她和喻宜之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
车开到目的地以后,喻宜之的手不着痕迹的移开了。
睡觉的人伸着懒腰纷纷拉开窗帘,艾景皓跳上车:“喻总!”
喻宜之把笔记本电脑收起来,跟着艾景皓下车。
漆月懒洋洋活动了一下,也把窗帘拉开。
车里看着喻宜之和艾景皓背影的可不止她一个:“看来太子爷是真对喻总有意思啊,要不怎么喻总一调过来,他就巴巴的从邶城追来了。”
“两人看着倒是郎才女貌,就是喻总这家庭背景,不知大艾总能不能接受。”
有时公司里为了区分,把艾景皓叫艾总,把艾美云叫大艾总。
“喻总家境也不差啊,她爸不是经商的么?虽然去世的早,留下的家底也不薄吧。”
“经商又怎么了?大艾总那是什么背景?能愿意让独生子娶个商贾家的女儿么?”
……
漆月听得心烦,超大声“啊——”打个哈欠,把前面两个聊八卦的吓一跳。
她顶着一头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下车,站到树下给自己点了支烟。
其他人闹哄哄领了队服拿去换,人事也过来递给漆月一套:“你们M组的队服是橘色上衣白色裤子。”
漆月慵懒一瞟:“不换。”
她读书时都是不穿校服那种人,今天还会为了个破团建统一着装?
人事为难:“你换上运动服更方便吧?而且你这么漂亮,穿上绝对好看。”
漆月叼着烟垂着眼尾,一副吊儿郎当相:“老子穿什么不好看?”
这时闹哄哄互相看着对方队服是什么颜色的人群忽而安静下来。
漆月随着她们望去的方向一瞟。
哦有个人,他妈的是来重新定义“漂亮”的吧。
喻宜之漂亮这件事所有人有目共睹,但她平时在公司都一身正装,那直角肩那纤腰那大长腿处处写满“生人勿近”,一双六厘米细高跟鞋被她穿出了两米的气场,精致与禁欲的代名词。
没人看喻宜之穿这么休闲过,说真的要把休闲装穿漂亮不容易,宽宽松松把该遮的全部遮完了。可那若隐若现的感觉反而在喻宜之身上留下了更多的遐想空间,活泼的橘色映亮了她白皙的一张脸。
一头平时柔顺披散的长发这时在脑后绑了个马尾,一双运动鞋,看着比平时显小不少,一副青春无敌的姿态。
漆月听到旁边有人咬牙切齿说:“妈的原来不是衣服不行,是我不行。”
漆月有时都觉得喻宜之这种人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别人找不自在,可就像高中时,喻宜之凭自己的实力和冷酷迅速搞定了本想欺负她的人,在公司,刚开始企图冒头的反对势力也迅速被她镇压。
当实力差距过大时,嫉妒消失不见,只剩羡慕。
甚至还有人因喻宜之穿运动装比平时看起来柔和一点,上前搭话:“喻总,我们带了蛋糕,你要不要……”
喻宜之:“谢谢不用。”
……好吧打扰了,喻总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喻总。
有人小声嘀咕:“你们说喻总这样的人有朋友吗?她跟什么人亲近过吗?”
漆月在树下叼着烟,一双猫眼在盛夏的阳光下眯起来。
朋友,有过。亲近的人,也有过。
只不过对喻宜之这样目标明确又野心勃勃的人来说,一切都是她布的局。
喻宜之走过来,叶片滤过阳光掉在她脸上,还是和十八岁一样,干净得近乎透明。
漆月嘴里的烟嘴都快咬碎了。
妈的她发现如果换成她二十六岁的成熟年纪遇到喻宜之,如果喻宜之不是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估计她还是会着了喻宜之的道。
喻宜之在问她:“怎么不换队服呢?”
压低声音:“是怕跟我穿情侣装么?”
漆月:“放你的狗臭屁!”
情侣装这事,也是有故事的。
上大学谈恋爱以后,漆月在外小心翼翼跟喻宜之保持着距离,生怕耽误喻宜之的大好前途。
她给喻宜之规定:她们不能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就算一起逛街,也要在人群中隔得远远的。
喻宜之在饰品铺的时候,她在街角买铜锣烧,看店铺的落地玻璃里映出喻宜之清丽的背影。
她拿到铜锣烧叼进嘴里,被刚热好的滚烫豆沙烫的跳脚,因为双手要腾出来拿手机。喻宜之发:【过来看第三排正数第二对耳钉。】
漆月回了个扭臀小鸡的【好的】表情。
等喻宜之走开以后,她咬着铜锣烧走过去。
那对耳钉简洁款式,小小一颗方钻旁边一圈仿铂金包边,挺适合喻宜之的。她用舌头刮掉牙齿上粘的红豆沙,再次把铜锣烧叼进嘴里,打字:【挺适合你的,我送你吧。】
喻宜之:【我已经买了(微笑】
漆月:【好哇你,我还没说好看你就买!(打屁股】
喻宜之:【(亲亲】
漆月就笑了,把最后一口铜锣烧塞进嘴里,包装纸团成一团漂亮的“三分”投篮进旁边垃圾桶,懒洋洋走开。
花店。书店。
摆满好看杯子的家居用品店。
估计没任何一对小情侣是像她们这么逛街的,但漆月坚持这样。
后来下雨了。
雨下得突然,所有人都没带伞,纷纷跑到屋檐下躲雨,喻宜之和漆月,也分别从CD店和抓娃娃店冲向同一个屋檐。
她们中间隔了两个人。
雨下得大了起来,一时半会停不了的样子,漆月悠悠给自己点了支烟。
旁边人呛得咳一声,皱眉刚要提意见,又被漆月一个眼神瞪回去,半个字不敢说了。
喻宜之在一旁默默微笑。
漆月这个人,恣意妄为是她,不守规矩是她,心地纯良是她,过度轻信是她。
像什么呢?像月亮,带着点阴影仍是干干净净的,随时从阴云里冒出头来,让深陷泥沼的人不忘抬头看看天,记得那里还有希望。
喻宜之站得靠后,眼尾一直瞟着漆月的方向。
那时漆月还是一头红发,穿着领口都是破洞的灰黑T恤露出好看锁骨,一条牛仔裙短得没边,怎么看都是混街头的女痞子。而喻宜之那时已经开始实习,假日也习惯了白衬衫黑窄裙随时赶回公司,眼里透着沉静。
即便她们站在同一屋檐下躲雨,即便她们中间只隔着两个人,也不会有任何人把她们联系在一起。
街对面屋檐下也有一排躲雨的人,漆月抽着烟,盯着其中一对情侣。
两只手紧紧牵在一起。
这会儿一个中年女人打着伞匆匆走近:“妈!”
站在喻宜之身边的老奶奶赶紧招手:“这儿呢!”
来送伞的。
令喻宜之没想到的是,奶奶拍拍她,把女儿送来的伞递给她:“孩子,这伞借你用,我跟我女儿打一把伞回去就行。”
喻宜之挺意外,奶奶顺手一指:“你改天给我放那个报刊亭就行,我家离得不远。”
喻宜之:“您不怕我给您拿走了啊?”
奶奶笑:“你一看就是个好孩子,穿得规规矩矩的。”她凑近喻宜之耳旁压低声音:“你看边上那个红头发的,一看就是小混混,她刚才看你呢,要是她跟你搭话,你可千万别理!”
喻宜之刚要说话,等在旁边的女儿催:“妈赶紧的,我炉子上还炖着汤呢。”
“哎哎,走吧。”
紧接着站在漆月身旁的女人,也被儿子接走了,她俩中间变空,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
喻宜之手里拿着奶奶借她的格子折叠伞,向漆月走近:“那个……”
漆月好像没听到她招呼似的,把烟一掐,踩着双机车靴冲进大雨里,溅起一地水花。
屋檐下被她溅到的人咋舌:“这女混混!真烦人!”
喻宜之望着漆月瞬间淋湿的背影,撑伞,沉默跟她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
老筒子楼,喻宜之插好了吹风站在客厅等,等到漆月揉着头发从违章搭的浴室里走出来。
喻宜之:“过来坐下。”
漆月猫一样溜过来,她坐没坐相,一条腿盘起,脚压在另一条腿下。
喻宜之气压很低的给她吹着头。
漆月后知后觉伸手去拉她手:“不高兴了?”
喻宜之素来冰冷的手被吹风吹得很烫,甩开漆月的手,继续拨弄漆月的湿发。
无论漆月怎么逗,她就是不说话。
直到她收了吹风,漆月:“揉那么用力,你是不是把我吹成狮子王了?”
喻宜之还是不说话,转身走到墙角的开水壶边。
端过来杯姜茶,冷着张脸递给漆月:“喝了。”
漆月揉揉发痒的鼻子,刚才她一直强忍着没打喷嚏,这会儿一杯姜茶下肚,胃里暖暖烫烫的,下午淋雨的寒气终于消散不少。
她放下杯子去亲喻宜之,让喻宜之尝她的舌头:“姜茶甜不甜?”
喻宜之推她。
漆月不让她推,抱住她肩,额头抵她额头:“喻宜之,别生气了,我以后不淋雨了好不好?”
喻宜之:“你下午跑什么?”
漆月:“你怎么能走过来跟我说话呢?我们在外面不都要装不认识么?”
“是不认识,可我手里有伞,我好心帮个陌生人……”
“不是的喻宜之。”漆月轻蹭她额头:“你不了解这世界,你永远不知道哪个角落有哪双眼睛在盯着你,如果有心人看到我们打一把伞,很容易就会查到我们甚至是住在一起的。”
“如果你以后想转正、想升职,跟我这种女混混在一起的事,都会成为别人对付你的把柄。”
喻宜之垂眸:“那我们就一直这样么?装一辈子陌生人?”
“怎么,觉得我委屈啊?”漆月吧唧在喻宜之嘴上亲了一口:“老子心甘情愿!”
那时候漆月太年轻了,还沉浸在喻宜之愿意跟她在一起的喜悦里。
她完全没意识到这不只关于委不委屈,还关于更长远的未来。
喻宜之轻轻推开她,从下午背的包里翻出新买的耳钉。
漆月笑:“戴上试试,肯定很好看。”
喻宜之走过来递给她:“送你的。”
“我?!”漆月直瞪眼:“喻宜之你没搞错吧?我戴这种也太装叉了吧?”
她都戴那种很大很夸张的圆环,挂在她一张巴掌大的脸边晃啊晃。
喻宜之把她拉到镜子前:“试试。”
那镜子是喻宜之挂的,干净的银色包边和灰扑扑的旧墙形成强烈对比。喻宜之是一个对自己有要求的人,虽然她大一时还很穷,穿着淘宝和路边摊买来的职业装,但每早出门前,都要对着镜子理的整整齐齐。
这会儿镜子里映出喻宜之和漆月的两张脸,一个清冷,一个妩媚,两人都穿着睡衣,并肩而立的身影那么亲密。
喻宜之对着镜子给漆月戴耳钉。
“看,挺好看的。”
漆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还是她第一次戴那种款式的耳钉,好像整个人一下子成熟了不少。
喻宜之理顺她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把:“如果把头发染黑这样扎着,去上班就挺合适的。”
“你搞笑吧喻宜之。”漆月打开她手:“我这样的人,上什么班呢?”
喻宜之在一旁沉默半晌。
“阿辉酒楼里一个跟你同样职位的人,在一场纠纷里被打成脑震荡,这事你知道吧?”
K市地处边陲,人员混杂,很多时候所谓“盯”酒楼,便是要摁下各路牛鬼蛇神惹出的各种事端,的确很难保证每一次都全身而退,不卷进纠纷里。
这些事漆月当然知道,但她一直都瞒着喻宜之。
“你怎么知道的啊喻宜之?”
“因为我一直在想方设法打听你那边的情况!”喻宜之冷白的一张脸涨出红晕:“因为我比你想象的更担心你!”!
第46章
面对生气的喻宜之,漆月沉默了一瞬。
她把耳钉摘下来,拉开抽屉放进去。
“喻宜之,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连大学都没上,一个高中毕业生,怎么去上像你那样的班呢?”
喻宜之不说话,凝滞的气氛沉重的压在两人肩上。
漆月有心破冰,语气昂扬:“钱夫人那儿也是正经的酒楼管理工作啊!而且你知道吗,钱夫人夸我干得好呢,说下个月……”
喻宜之声音低低的打断:“高考那天为什么不去?”
漆月一顿。
那是喻宜之第一次问她那个问题。
老房子灯光太暗,太多照不亮的角落,喻宜之站在桌边像陷落在一片阴影里:“你就一定要在高考那天去钱夫人那边吗?”
“你不懂。”漆月沉声:“我必须去劝架,那天钱夫人的酒楼接待重要客人,也不知是阿辉还是其他人,临时找了人去闹事,要是不压下来,钱夫人以后就很难翻身了。”
“可钱夫人不是人脉很广么?当天去帮她的人不是很多么?”喻宜之转过来,一双眸子黑沉如湖:“少你一个,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漆月怔了怔。
“少我一个,是没什么问题。”她坦诚。
她走近喻宜之,摸摸喻宜之的脸:“你真的不懂,高考对你的意义,和对我们这种人不一样。”
“你考一本,进好公司,以后等着你的是大好前途。可对我,就算我参加高考,以我的成绩,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学,不会有你以为的那些公司,愿意用我这种人的。”
“最后我还是只能回老地方,那才是我的容身之所。要是这次得罪了钱夫人,我就没退路了你懂不懂?”
喻宜之抓住漆月的手:“我给你退路。”
漆月哈一声:“你怎么给?变成富婆包养我?老子是那种小白脸么?”
喻宜之:“我帮你补课,我帮你学历变好,我帮你找工作,我帮你不要继续陷在危险之中。”
漆月笑着回握她的手:“不是这样的喻宜之。”
“你所描述的那些,是你的世界,对我很陌生。而我只有在我熟悉的环境里,才能像鱼在水里,清楚每一股潮流的流向。”
喻宜之眸光黯淡下去,放开她的手:“不早了,睡吧,我明早七点要去公司开会。”
******
之后几天,两人之间都别别扭扭的。
严格意义上那晚她俩不算吵架,甚至没有人大声说话。
可每次说到未来,换来的都是漫长沉默,谁也说服不了谁。
偏偏两人性子都硬,都不是愿意低头的人。
喻宜之有她的骄傲,而漆月从小就不知道服软。
喻宜之还是会给她洗衣服,她也还是会给喻宜之做饭,但两人之间的交流仅限于:“衣服给你收到衣柜了。”“谢谢。”
“晚饭茄子吃么?”“可以。”
饭桌上静得出奇,只有碗筷相碰的声音,喻宜之只有给漆红玉夹菜时会说两句话:“奶奶,你多吃点这个茄子,茄子软。”
漆月气闷闷夹一筷茄子甩到喻宜之碗里,闷头扒饭。
她做茄子不止为漆红玉,还为喻宜之。
喻宜之上班后有一顿没一顿,胃都熬坏了,软烂的食物她才好消化。
沉默吃完一顿饭,漆月收了碗。
她快憋疯了,好他妈的想跟喻宜之说话啊!
可一瞟喻宜之那清冷的眉眼,话到嘴边的示好又吞了回去。
直到晚上,漆月洗了澡出来,喻宜之缩在床头,抱着她的笔记本电脑看一份文件。
漆月闷头往她旁边一躺,蜷成只虾米背对着她。
一个软软的东西放在了她的侧脸上。
他妈的,喻宜之不会为了报复把臭袜子放她脸上了吧?
她一下坐起来,两件T恤掉到了床上。
漆月斜眼:“这什么?”
喻宜之还盯着电脑屏幕:“情侣装。”
“在你还不想公开我们关系的时候,可以穿这个当情侣装。”
“哈?”漆月把那两件T恤抖开,没绷住一下就笑了:“你要穿这个啊喻宜之?”
那是两件卡通T恤,印着一只很搞笑的鸡,翻着白眼,活脱脱一个颓废大叔样。
漆月:“最近街上好像很多女生穿这个?”K市的流行是一阵风,刮起什么就全是什么。
喻宜之:“嗯,所以我们穿这个逛街,也不会有人注意的。”
漆月一下子高兴了,抱住喻宜之的肩:“你好聪明啊喻宜之!”很快又笑了:“但你真能穿这个么?”
认识喻宜之的时候,喻宜之要么穿校服要么穿那种很高雅的白裙子。后来高中毕业上大学,喻宜之很快开始穿职业装。
成熟的她好像永远走在同龄女生的前面,傻缺的卡通T恤与她格格不入。
喻宜之连睫毛都掀起清冷的风,但她说:“我可以穿啊。”
“跟你一起,我就愿意。”
那两件T恤一黑一粉,漆月很厚道的把黑色那件留给了喻宜之。
之后一天下午她和喻宜之约了去逛街,上午她先穿着那件粉色小鸡T恤去了摩托车行,刚好亮哥敏哥来修车,差点没和小北一起把她笑死:“我k,漆老板你穿的这什么啊?哈哈哈哈哈哈!”
漆月:……
她尚且如此,她倒要看看下午喻宜之是个什么样。
当她游荡在打火机店的时候,喻宜之背着包走过来了。
漆月手里假装拿着打火机,眼睛不停往外瞟。
妈蛋喻宜之跟个模特似的!
那卡通T恤的幼稚感完全被她清冷的脸所消解,一条深蓝牛仔裤显得腿长两米,T恤下摆浅浅塞在里面,整个人利落又有气质。
还有个男的给喻宜之递名片!
漆月假装路过的路人走过去。
那男人在自我介绍:“别担心我不是什么坏人,我是邶城来的星探,祝遥你知道吧就是我们公司的。你是K市本地人么?想不想进娱乐圈发展?”
喻宜之很干脆:“不想。”
漆月走开了,拿出手机给喻宜之发:【干嘛不去啊?祝遥我都知道,很红的。】
【出头难,没退路。】
喻宜之永远这么理智而清醒。
漆月:【啊,冰淇淋。】
喻宜之站在书店往这边看了眼,冰淇淋打折五块一个,她转手给漆月发了个五块二的红包。
啊哟喻宜之会死了。
【我也给你买。】
【不要,减肥,不然穿一字裙不好看。】
【喻宜之,别对自己这么狠嘛。】
喻宜之发了个【猫猫很凶】的表情包,漆月一下子就笑了。
她买了个冰淇淋,穿着粉色卡通T恤,在街上边走边舔。
她其实是个没童年的人,很早就肩负起盲眼奶奶的生活,初中开始就发现太纯很容易被欺负,那时就开始化大浓妆,到高中她出入酒吧的时候,成熟到根本没人拦她。
这样的经历,好像是第一次。
冰淇淋不怎么好吃,可因为是喻宜之买的,又变得好吃起来。
她穿着双机车靴走累了,靠在街边一面凹凸不平的仿石墙上,一下一下慢慢舔着,穿着超短牛仔裤的大长腿屈起一条。
喻宜之走过来,停在她对面的一家饰品店外,好像在看橱窗里一顶帽子。
然后喻宜之拿出手机,“咔嚓”。
老板警觉的走出来:“小姐我们货品不能拍照。”
喻宜之:“我自拍呢。”
老板看她长得漂亮也笑了:“那没问题。”
靠在街对面的漆月把最后一口蛋筒塞进嘴里,摸出手机。
刚才“叮”一声是喻宜之发来的微信。
漆月眼睛弯起来。
喻宜之对着橱窗拍下穿卡通T恤的她自己,暗茶色店面玻璃里还带到了更远的街景。
照片角落有个红发女孩靠在墙上,机车靴和破洞牛仔短裤挺酷的样子,却穿着一件粉色卡通T恤。
漆月按下“保存”——那是她和喻宜之穿着情侣装、在大街上的一张合照哎!
******
事实上那张合照直到七年后的今天,在漆月连换了两个手机后,还静静躺在她手机相册里。
她从来不看,但不知为什么也从来不删。
所以对于喻宜之猛然提起情侣装这一茬,她一阵心虚,匆匆就去把运动服换了。
喻宜之远远看到她从更衣室走出来,好像笑了下。
漆月有点不爽:她这算不算着了喻宜之的道?
艾景皓走过来,背上别的号牌显示他是C组,浅灰上衣白裤子,清爽的颜色很衬他。
喻宜之怕晒,站在刚才漆月站过的树下,漆月停在阳光下,看着在一片树影里说话的两个纤长男女。
刚才他们同事怎么议论来着——“男才女貌”。
漆月眼神飘开,远远看着穿迷彩服的工作人员抬来好几只巨型毛毛虫。
坏笑一下子在她脸上漾开。
第一个项目是这个啊?那可有意思了喻宜之。
教练开始吹哨:“按照提前分好的组,大家开始列队了。”
喻宜之这才和艾景皓分开,向漆月这边走过来,但眼神淡淡的一眼也没看漆月,好像两个陌生人。
教练又喊:“第一个项目是毛毛虫竞速,各组先选出一个当头的人。”
其他组讨论得挺热烈,但这一组也不知是不是有喻宜之这个冷脸总监在,气压很低,其余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
漆月吊儿郎当笑了声:“没人愿意当头啊?”
“那我来吧。”
教练问:“各组决定好了吗?到毛毛虫边准备了。”
漆月向着她们组那只红色充气毛毛虫走得挺欢,教练拿着扩音器走到众人面前:“为了激发大家的斗志,公司为今天团建最终的胜利者准备了奖品。”
他拿出一个狐狸形状的玩偶:“获胜组的组员人手一个!”
很快有人抱怨:“什么啊就一个破玩偶啊?”
立刻又有人反驳:“破玩偶?你懂什么啊那是现在全网最火的好么!代购都限量!根本买不到!”
“它再稀罕对我也没意义啊。”
“拿到网上挂高价卖你会不会?”
抱怨的人秒变笑嘻嘻:“那我会。”
喻宜之就站在漆月身后,漆月一扭头,一双猫儿眼尾瞟着她:“看见了么喻宜之,老子挺想要那玩偶的,所以待会儿会尽全力的。”
“各就各位——”漆月带头跨上毛毛虫。
这游戏说简单也简单,就是同组六人都跨上毛毛虫,拉着各自面前的把手让毛毛虫微微离地,这样六人就可以脚着地一起往前跑,率先撞线的组获胜。
说难也难,因为这样跑挺累的,还要考验组员之间的默契。
突然漆月头发上有东西一动。
漆月吓一跳:“我k!”
她猛一回头手差点打到喻宜之,这才看到喻宜之手里拿了个皮筋:“你头发散着,不好跑吧,想帮你绑上来着。”
漆月:“啊,哦。”
她双手已经把毛毛虫拎起来了,手里不空,只能听凭喻宜之把皮筋绑在她头发上。
最后轻轻一拉:“挺好看的。”
漆月瞥着她:“喻总你说什么?我听力不好没听清啊。”
喻宜之看着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调一字一句:“我说,挺好看的。”
漆月哼一声:“赶紧上毛毛虫,废他妈什么话。”
她拎着毛毛虫望着前方的终点线,心想还是不该把头发绑起来的。
耳朵尖一红,不就被她身后的喻宜之看到了么。
教练举起哨:“听我指令,预备——”一声哨响。
漆月拎着毛毛虫猛冲了出去,她听到倒数第二个女组员“啊”一声尖叫。
跟在她身后的喻宜之倒是一声不吭。
漆月心想:哼,挺能忍。
她跑这么快当然是为了整喻宜之,毕竟喻宜之昨晚洗澡时被她折腾得不轻,毛毛虫竞速对喻宜之可别有一番考验。
漆月越跑越快。
身后女组员已经开始叫:“跑慢点啊不得第一也没什么吧!”
她他妈本来也不是为了什么第一。
身后喻宜之还忍着。
当她们第一个冲过终点线,毛毛虫瞬间被所有人放了下来:“累死了……”
漆月跨下毛毛虫,看到喻宜之一张冷白的脸涨得通红,跟众人隔着段距离站在一边。
还是清冷沉稳,也许只有漆月能看出她微微皱眉间的无措。
她挑唇走过去:“喻总。”
喻宜之看了她眼。
她压低声音:“疼么?”
喻宜之转开眼睛,里面有潋滟的水光:“不。”
漆月“呵”一声,转身到一堆包中翻出喻宜之那个醒目的爱马仕:“去洗手间,不然,我可不知我会做出什么。”
喻宜之接过爱马仕,垂眸,顺从向洗手间走去。
不一会儿漆月跟进来,锁门。
“真不疼?”妩媚又邪恶。
喻宜之扬着下巴,看上去圣洁不可侵犯。
“疼就别强忍着嘛,不然感染发炎可就不好了。”漆月拿过她手里的包:“药都给你买好了,不擦?”
喻宜之看一眼,伸手去拿。
漆月手一扬:“堂堂喻总怎么能自己动手呢?”她笑笑:“我帮你。”
喻宜之肩膀一僵。
漆月眯起眼睛,一双妩媚的猫眼有狠戾的底色。
喻宜之现在已经爬得很高了,哪怕现在穿着运动服,那光洁的皮肤,柔顺的头发,精致的钻石耳钉,无一不在昭显她的富有和矜贵。
这就是喻宜之不顾一切想要的么?
漆月声音更冷:“脱啊,喻宜之。”
既然喻宜之那么想做骄傲的人上人,就让她来亲手折辱。
就像打碎一支美丽的花瓶。
就像狙击一只脆弱的夜莺。
漆月发现自己心里有那么多那么多恨意,可那恨意又被背后一股更汹涌的悲伤所淹没。
喻宜之低头,开始缓缓解裤绳。
那么接下来,漆月将能看到,喻宜之那莹白修长的腿露出来,因在不熟悉的地方感受到一阵凉风而微微发抖。
喻宜之的内k大多是丝质,黑色,一圈镂空暗纹。
如果漆月蹲下来,大概能让喻宜之一张脸涨得更红,快要滴血,为自己身体不自主的反应而羞愤不已。
这一切近在眼前了,最后一秒,漆月恶狠狠把药膏往喻宜之手里一丢:“自己擦吧,老子才懒得帮你。”
她匆匆走出去关上门。
里面静了一瞬,才传出窸窣褪去裤子的声音。
漆月靠在门板上,望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一只翅膀上缀着一点绿的鸟在枝头跳两跳,又飞走。
漆月心里想:喻宜之,你他妈为什么要回来。
既然飞走了,为什么他妈的要回来。
******
几分钟后,喻宜之从里面敲了敲门。
漆月让开,喻宜之推门出来。
两人并肩走了两步,漆月没忍住笑了出来:“喻总,你现在走路好像小媳妇。”
喻宜之微微瞪了她眼。
“好凉。”喻宜之轻声说。
******
午饭时间,所有人聚在草坪上,漆月蔫蔫的没什么胃口。
喻宜之的的牵手能让她不吐已是功德无量,对着油腻又扎实的盒饭实在吃不下去。
她一个人盘腿坐在一边,筷子插在饭上跟上香似的。
远远瞟一眼,喻宜之竟然拿着笔记本电脑在跟艾景和过方案。
她附近有人议论:“团建还工作?太拼了吧?”
“好像是甲方临时提了修改,今天不交方案,这一单就要被撬了。”
哦,喻宜之那么忙啊。
漆月蔫蔫的伸手,赶着围盒饭飞的一只蜜蜂玩,周围炒肉的油腻气味让她又有点想吐。
“喻总请大家吃橘子了!”
两个员工推着装满了橘子的两个小推车走来。
“喻总今天怎么这么好?”
“她平时也不是请员工吃东西那种人啊。”
一时间,剥开橘子皮的香气盖过了周围的油腻气味,倒是很适合晕车人的胃口。
漆月也被发了一个。
她低头剥着,盯着橘瓣上粘的一层白色脉络,透过半垂的眼皮却看到喻宜之向她这边走来。
一个大而圆的橘子被托在莹白手掌上。
“多了一个,给你。”
漆月懒洋洋的没接:“干嘛给我。”
喻宜之淡淡的:“来者是客。”
弯腰把橘子塞漆月手里,带来淡淡一阵香:“况且我也不白给,能帮我剥个橘子么?”她又把自己的橘子也塞漆月手里。
漆月嗤笑一声:“喻总,把全世界都当你奴婢是么?”
她知道喻宜之为什么不自己剥。
喻宜之全世界最讨厌的事就是剥橘子。倒不是她娇气,帮漆月剥葱剥蒜什么的她也做挺好,但她喜欢干干净净请清爽爽,剥橘子时那黄色汁液流到指甲里会令她抓狂。
曾经每个橘子都是漆月帮喻宜之剥的,那时喻宜之狂加完一个月的班,走回家的路上脚步虚浮,回家就躺在漆月膝盖上,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漆月:“要不你睡会儿。”
“睡不着。”喻宜之:“我脑子里都是一排排数据不停的跳。”
漆月从床头柜上摸了个橘子,放手里捏软了慢慢剥。
清新的香味让喻宜之舒服的“唔”了一声。
漆月剥一瓣橘子放到她嘴边:“张嘴。”
喻宜之:“喂我。”
漆月:“已经喂到你嘴边了大小姐。”
喻宜之不接,又重复一遍:“喂我。”
漆月反应过来,把橘瓣一边叼嘴里,俯身。
熟悉的灼热的气息靠近,喻宜之粉唇微启。
酸甜的汁液在两人唇齿间化开,漆月睁着眼,看喻宜之闭阖双眼的长睫微微翕动。
那一刻从小就浑不吝的漆月,心里几乎可以泛起一种被称为“柔情”的东西,她轻抚喻宜之的头发放柔了语调:“喂。”
喻宜之懒懒的:“嗯。”缩一缩脚,丝袜蹭在床尾的木板上。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喻宜之眼皮动了动:“你知道永远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啊。”漆月轻笑:“就是一辈子都不让你自己剥哪怕一个橘子。”
******
然而七年后,喻宜之站在漆月面前、请她帮忙剥一个橘子时,漆月极轻蔑的说:“把全世界都当你奴婢是么?”
喻宜之的手指一蜷:“不是那意思。”
睫毛垂下,转身欲走。
漆月在她身后:“喻宜之。”
这是她重逢后第一次叫喻宜之的名字,之前她都是叫“喻总”。
她这样叫是为了一句饱藏真实情感的质问:“这是你自找的你知道么?”
喻宜之背影顿了顿。
没说话,走了。
******
漆月坐在草坪上慢条斯理吃橘子,手机扔一边放抖音放的好大声,惹来一堆白眼,她理都不理。
时不时瞟下喻宜之和艾景皓的方向。
喻宜之一直在跟艾景皓对方案,时不时在电脑上修修改改,艾景皓还趁机扒了两口饭,喻宜之一口都没吃,盒饭就已经彻底凉掉被收走了。
教练拿扩音器喊:“过来准备下午的绝地求生了。”
喻宜之合上电脑站起来,走到放包的地方准备把电脑收起来。
漆月跑过来趁无人的时候,烦躁躁把半个剥好的橘子往她手里一塞:“给给给,烦死了!”!
第47章
漆月又飞快的跑走了。
剩喻宜之一个人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半个橘子。
早被漆月捂热了,也不知在手里捏了多久。
是在给她、不给她之间来回纠结么?
塞进嘴里,微热的温度消减了酸涩,让甜更甜。
耳畔是十九岁漆月的声音:“永远就是,让你一辈子都不用剥一个橘子。”
接着是二十六岁漆月的声音:“喻宜之,这是你自找的你知道么?”
艾景皓走过来:“发什么呆呢?”
喻宜之:“没什么。”
“过去吧,下午的团建要开始了。”
“嗯。”
喻宜之走到集合处就跟艾景皓分开了,各去各的组。
漆月在一旁打哈欠,懒洋洋的,可教练把那狐狸玩偶拿过来摆桌上以示激励时,她一双猫眼又瞟过去。
她们分了头盔又分了枪。
一个女组员看着喻宜之额角的胶布:“喻总你撞伤的那儿戴头盔没事吧?”
没人会想到喻宜之去纹身,都以为是不小心撞伤。
喻宜之戴上头盔:“没事。”
很快游戏开始,互相狙击一通乱战,哪个组有人活到最后就集体胜利。
喻宜之她们组战力不行,很快只剩下她和漆月两人。
喻宜之抱着枪和漆月藏在一处掩体后。
漆月语调慵懒:“喻总这会儿你可别强出头啊,跟我一起猥琐的苟到最后。”
“你对战术很熟?”
“还行吧。”
“你不是不爱玩游戏么?”
漆月其实挺烦喻宜之这样,处处提醒她们曾经有多熟,而现在却只是两条不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
“虽然不玩游戏可对阵这事我熟啊。”漆月吊起嘴角:“一个道理。”
事实证明漆月的战术是对的,一阵枪声中她们不断换掩体,的确苟到了还剩最后四人的时候——漆月和喻宜之,艾景皓和一个男组员。
喻宜之和漆月分别藏身在两个油漆桶后,中间大概隔着两米的距离。
喻宜之比了个“狙击”的手势,漆月猛摇头。
她了解喻宜之这人,信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觉得最后只剩四人目标太明确,多躲一分钟就会多一分危险。
但漆月根本不认同,她觉得谁先动谁就会露出破绽。
一时间场里静悄悄的,几人玩投入了,好像在进行一场真正的“生死交锋”。
一阵异响,喻宜之对漆月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她那边危险,让她快过去。
漆月有点犹豫,因为她自己其实没听清那异响来自何方。
喻宜之在两米之外看着她,目光闪亮,对漆月的方向微微伸手。
好像漆月只要一鼓作气跑过去,喻宜之随时都能接住她。
喻宜之用嘴形说:“月亮,相信我。”
漆月一咬牙,勾腰就往喻宜之那边跑,一跑她就知道糟了,一声枪响迅速击中了她,她在“死”之前最后看见了射击她的艾景皓。
但同时响起的还有另一枪,是喻宜之狙击了艾景皓躲在另一处的队友,然后在艾景皓击中漆月还来不及转向她的时候,迅速击杀了艾景皓。
教练哨声响起:“最后获胜的是M组!”
围在场边观战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惊呆了:“喻总高啊!”
“牺牲一个队友盘活全局,王者玩法啊!”
漆月喘着气解开头盔,她队服上一大块被子弹击中的白色污渍跟鸟屎一样。
艾景皓笑着走到喻宜之身边跟她握手:“喻总厉害。”
喻宜之浅浅跟他握了一下:“承让。”
然后她走到漆月身边,伸手:“合作愉快。”
漆月狠狠打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
团建结束,发奖时间,M组每人领到一只网红狐狸玩偶。
“好羡慕啊!”
“这挂网上卖二手能卖多少?”
“也就原价的二三十倍吧。”
“哇塞,羡慕羡慕!”
喻宜之对着手里的狐狸玩偶看两眼,尖尖耳朵粉色小鼻子,的确有点可爱。
漆月拎着那狐狸站在一边抽烟,喻宜之等人群散去后走到她身边:“给你。”
漆月瞥了她递过来的玩偶一眼。
喻宜之:“你不是喜欢么?两只都给你。”
漆月狠狠推开她手,又把自己手里的玩偶往她怀里一塞:“喜欢玩偶的,从来都不是老子!”
******
谁能想到喜欢玩偶的是喻宜之呢。
喻宜之的童年缺失比漆月更严重,她从没有过玩偶也从没吃过乱七八糟的零食,在喻文泰变态的教育下从小就要像个公主。
漆月很快就发现喻宜之挺爱吃零食的,但她很克制,怕胖,只在签下单子的时候少少吃一点。
她也发现喻宜之挺喜欢玩偶的,因为两人假装不认识一起逛街时,她看喻宜之总往玩偶店瞟。
后来漆月就给她买了只巨大的兔子回去:“送你。”
喻宜之吓一跳:“干嘛送我?”
“因为你喜欢。”
“我不喜欢,拿去退了。”
“干嘛呀喻宜之?不贵的,难道老子连这都买不起?”
“不是贵不贵的问题,拿去退了。”
漆月挺无语的看着喻宜之。
喻宜之抿了下嘴,说了句真心话:“我真不喜欢,喜欢这些会让人变软弱。”
“哈?”
漆月发现喻宜之对自己真他妈狠。
难怪从小到大考第一的是她,第一个过钢琴十级的是她,第一个找到实习的也是她。
玩个毛绒玩具她就觉得腐化自己意志了?
漆月觉得好笑,哄她:“好吧跟你说实话吧,不是你喜欢,是我自己喜欢才买的。”
“真的?”
“真的啊,我不好意思说嘛,毕竟我堂堂漆老板,平时也挺酷的是吧。”
就这样那只兔子被留下了。
漆月到现在还记得那兔子的样子,浅灰棕的毛,肚皮是淡淡的粉,脖子系个格纹蝴蝶结,立坐着傻乎乎的样子。
喻宜之嘴上说着不要不要,却把兔子放在书桌边,每次在家加班烦了的时候,总会无意识伸手去撸那兔子。
久而久之,兔子肚皮和腿连接处的那一小块毛,就被她撸得格外顺滑。
漆月有次从外面回来看了一眼:“啊快秃了。”
喻宜之瞪她一眼。
******
回程的时候,艾景皓来邀漆月:“别坐大巴了,跟我们坐小车走吧。”
她望一眼喻宜之,站在树下拿着手机打字,一副与她无关的样子。
漆月:“不用了。”
艾景皓:“用的用的,一起玩了一天大家都熟了,刚好聊聊。”
因为副总监有事先走了,人事开车,坐车的就只剩她们三个。
上车时艾景皓准备坐副驾,喻宜之叫他:“一起坐后排吧。”
艾景皓有点开心:“诶?”
“有点工作上的事还想跟你聊下。”
漆月大剌剌拉开副驾的车门上去。
小车比大车更不容易晕车。副驾比后排更不容易晕车。
可喻宜之太自然了,自然到好像她真是无意。
人事车开的不错,漆月胃里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不太汹涌,白天又玩累了,靠在车窗上睡了过去。
梦到了很多事。
梦到喻宜之高考前从喻家别墅走出来的颤抖。梦到喻宜之得知漆月没去高考的沉默。梦到喻宜之去K大报到那天的郁郁。
醒来时她不知身在何处,好像回到了七年前喻宜之去L市出差、没车回不了K市的时候。
那天是她俩高三相识的纪念日,喻宜之在电话那端久久沉默。
她留在会议室加班,心想待会儿去找个一百块的快捷酒店,突然收到漆月短信:【下楼。】
【给我点外卖了?】
【下楼不就知道了?】
【不会是蛋糕吧?不吃怕胖(瑟瑟发抖】
【喻宜之你废话真的很多(暴躁小鸡】
喻宜之笑了下,收起手机下楼。
其实漆月给她点了蛋糕,她当然还是会吃的。
她看了一圈:【没看到外卖小哥,你给他打个电话呢?】
【有辆黑色的车,车牌是xxxxx,过去。】
那时喻宜之心里已经有了预感,走过去车窗打开,露出漆月一张猫一样的脸时,她还是十分短促的“啊”了一声。
喻宜之是个沉稳的人,那一声“啊”更像是心里不断涌现的欢快气泡溢了出来。
她说:“等我半分钟。”
她跑上楼收包收电脑,当时她的上司说:“小喻那方案……”
“我回K市发您!”
她开溜一般钻进车里,漆月笑着介绍:“这是敏哥。”
喻宜之点点头,敏哥对她笑笑。
因为漆月晕车,所以喻宜之让她坐副驾,自己坐后排。
L市离K市挺远的,漆月找车开过来再开回去,其实天都快亮了。
她们的纪念日什么也没做成,就是坐在同一辆车里,喻宜之电脑放在膝盖上赶方案,漆月坐副驾睡着了,头在车窗上一磕一磕的。
随着那有节奏的“咚、咚”,喻宜之心里的小气泡也跟着“啪,啪”。
漆月醒过来时不知几点,车窗外的天色不辨晨昏。
漆月揉着眼睛闻到喻宜之从后座传来的香水味:“之之。”
喻宜之手一顿。
“我好喜欢你啊。”
喻宜之瞟一眼驾驶座假装没听到的敏哥,脸就红了。
******
这会儿团建以后,车往市区开去,窗外最后一丝白昼逐渐被暮色吞没,漆月茫茫然睁眼,觉得与即将到来的清晨何其相似。
她睡得恍惚,还没清醒,鼻端先闻到后座喻宜之飘来的香水味,还有键盘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
恍然啊回到了七年前她去L市接喻宜之回K市的时候,让她低声唤出:“之之。”
后排打字的声音猛然一顿。
漆月看着车里女性化的内饰,渐渐醒过神来——这显然不是七年前她拜托敏哥开来的那辆车。
淡柠味的车载香氛飘散,后座传来一阵西装窸窣的声音。
艾景皓在团建完以后就已换回西装,剪裁精良领口雪白一副贵公子样,和同样坐在后排精致套装的喻宜之是同个世界的人。
而漆月坐在前排,虎纹裙机车靴一头金色长发狮子似的,活脱脱一女痞子,和喻宜之艾景皓的世界隔出一道天然界线。
然而就是这个女痞子,用近乎轻柔的声音唤:“之之。”
艾景皓:“你说……什么?”
车内的气氛一瞬仿若凝滞。
漆月盯着那香氛的透明瓶子,心里忽然冒出很恶毒的想法:公司人都觉得艾景皓对喻宜之有意思是吗?那她现在把一切说出来的话,喻宜之的前途是不是就完蛋了?
一阵很微妙的声音,好像喻宜之的高跟鞋尖轻轻刮过车毯。
漆月轻笑了一声。
“我是说……”她声音变得媚气和慵懒:“喻总的小名是不是叫这个?”闲聊八卦似的。
车内绷紧的那根隐形的弦一瞬松了。
“嗯?”艾景皓笑着转向喻宜之:“你小名是叫这个么?”
“我没有小名。”喻宜之淡淡的说:“从来没有人叫我小名。”
漆月转向窗外,看流光溢彩的街灯擦过,虚幻的好像抓不住。
骗子。
她懒洋洋摸出手机,打字:【以为我会揭穿你?没这么轻易喻宜之,我要让这件事一直成为悬在你头上的剑。】
我要让你一直怕我,或一直恨我。
也好过你像以前那样一走了之,彻底忘了我。
******
先送漆月,再送喻宜之,喻宜之下车时,艾景皓温和对她说“明天见”。
她踩着细高跟鞋回家。
点了香氛蜡烛,又在浴缸放了整包浴盐,一股带点植物涩味的香气传来,并不柔媚,反而有种强烈的霸道。
她脱了套装,莹白的背脊上是凸出的蝴蝶骨,完美腰线盈盈一握,玉足踩在大理石地砖上几乎会被当成同样材质,完美到令人嫉羡。
泡进去,仰面,贴着胶布的纹身伤口露在水面外。
手机响了。
喻宜之皱眉,但看到甲方客户的名字,还是接起来:“喂。”
“喻总,今天那个方案啊……”更多磨人的细节,更多不合理的要求。
“方总。”喻宜之道:“如果贵公司觉得跟我们合作有困难,不用勉强,结清前期百分之十五设计费就可以另请高明。”
对方默了下。
“不是这意思喻总,我们可以慢慢谈嘛……”
要求逐渐变得合理起来,喻宜之应答两句,挂了电话。
现在,无论在工作中还是生活中,她终于不用对任何人尊严尽失、忍气吞声了。
她仰面望着浴室天花板。
这公寓她请家政阿姨每三天彻底打扫一次,连天花板都闪闪发亮,想到她在漆月家借住的那段时间,屋角的蛛网,剥落的墙皮,桌椅黏满擦不掉的黑色油污,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喻宜之从浴缸出来,埃及棉浴巾蓬松而柔软,吸干她一头黑发的水分。
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杯红酒,瞥到一旁放置的果盘。
其实她不怎么吃水果,觉得麻烦。家政阿姨却本着自己的职责,每三天给她换一盘新的。
她拿起一个橘子掂了掂,望一眼被她放在沙发上的两只狐狸玩偶,蓝黑的眼睛透着狡黠。
像某个人。
她把橘子放回果盘。
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心甘情愿给她剥橘子的人了。
那个人今天跟她说:“喻宜之,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
第二天一早,家政阿姨过来打扫卫生,喻宜之在玄关换高跟鞋的时候,阿姨拿着两个狐狸玩偶过来问:“这个要留下,还是扔了?”
喻宜之看起来是“断舍离”主义的信奉者,喜欢保持家里的绝对简洁,而这两个玩偶看起来又跟她家的简奢气质格格不入。
喻宜之扣着高跟鞋亮闪闪的搭扣,垂眸没抬眼皮:“扔了吧。”
家政阿姨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好。”
“等一下。”
那位看上去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女主人说:“还是留着吧。”
******
入夜,喻宜之在办公室加班,艾景皓走进来:“漆老板有没有联系你?”
喻宜之一愣:“没有。”
继而反应过来艾景皓说的是公事,语气转为正常:“怎么?”
艾景皓皱眉:“我本来想不要追得那么紧,但突然收到消息说成誉也在抢这项目。”
“成誉?”喻宜之有点惊讶。
如果齐盛不能理直气壮宣称自己为行业龙头,可能就因为这成誉集团。但他们一向对一线城市项目更感兴趣,喻宜之倒没想到他们会在这时横插一脚。
艾景皓:“上面我们已经着手打通了,至于下面,今晚还是去找漆老板谈谈吧?”
“好。”
艾景皓给漆月打电话:“没人接。”
“也许在忙。”喻宜之拿起手机:“我也打试试。”
漆月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喂。”
“我和艾总在一起,现在开着扬声器。”
沉默一瞬。
“哦。”调子越发不羁。
“漆老板,你好。”艾景皓问:“今晚方便约你聊下么?”
“不方便。”
艾景皓紧张起来:“是不是成誉的人跟你在一起?”
那边嗤笑一声:“老子每天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们这些社会精英玩,忙呢,挂了。”
艾景皓松一口气:“没和成誉的人在一起就行,那我们今晚先下班,等漆老板有空再约时间。”
“好。”
喻宜之把保时捷开出地库时,发现艾景皓的车在一旁等。
艾景皓走过来敲敲车窗。
喻宜之打开。
艾景皓递进一盒蛋挞:“今天中午去南瑾吃饭,他们请了新加坡的师傅过来,这酥皮蛋挞不错。”
“本来想下午给你的,结果……忘了,现在也还算能吃。”
是忘了吗?
喻宜之并没花时间去想其中究竟,匆匆接过:“谢谢。”
“晚安,好梦。”
“再见。”
她并没开回家,而是往山脚方向开。
停车,下车,锁车。
黑漆漆一片,半人高的茅草。K市这几年发展很快了,但山脚下这种无人开发的地方还是十分荒凉,简直像什么犯罪的绝佳场所。
喻宜之踩着细高跟鞋往里走。
路边一只不认识的虫,突然从草丛中钻出来,与她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一阵,像在质问:陌生的闯入者,不怕么?
喻宜之心想:有什么好怕的。
这样的地方,她十七岁就来过了。
再往里走,逐渐听到喧嚣的人声,一堆人围着废弃厂房接出来的一盏灯,高声起哄。
喻宜之走过去。
突然的来客使这群人一起回头,看到一个一身职业装、衬衫扣子系到领口的清冷女人,完美无暇的脸处处透着高贵。
一个混混笑一声:“美女,走错地方了吧?”
“没走错。”语气很淡:“我找她。”
漆月斜倚在一辆通体全黑的机车上抽烟,半边唇角勾起笑:“找我,什么事?”
她浓妆,黑粗的上扬眼线显得她一双杏眼更像猫,旁边一个同样浓妆身姿婀娜的女人,几乎是贴在她身上,姿态暧昧用她含的烟去引燃自己的烟。
倒显得喻宜之一张脸过于素淡。
漆月眼神滑过喻宜之那过于平坦的胸前,带着嘲讽的调笑。
喻宜之不为所动,走过去。
漆月身边的女孩有种宣示主权的意味:“姐姐,知道你来的是什么地方么?”
她站起来,贴喻宜之很近,缭绕的烟雾围在喻宜之身边,烟头几乎要烫到她那张无暇的脸。
漆月直起身拿过女孩指间的烟,女孩一愣。
“看你不是很想抽的样子。”漆月懒拖着调子:“给我,别浪费。”
两支烟同时塞进嘴里,吞云吐雾,越发显得又美又野。
喻宜之盯着漆月的唇盖过女孩的唇印,漆月笑一声:“看不惯我们这?那滚呐。”
女孩像是占了上风,媚态贴近漆月:“漆老板……”
漆月不露声色推开她:“比赛要开始了,你到边上去吧。”
这时一个花臂大汉走过来:“漆老板,早就想跟你比一场了。”
漆月把烟头扔到脚边踩熄:“彼此彼此。”
围观的人群已经开始兴奋议论:“我靠有生之年啊!终于等到漆老板和飙哥巅峰对决了!”
“王者对王者,真他妈说不准谁会赢……”
漆月瞥一眼站在一旁的喻宜之:“还杵这干嘛?等车从你身上轧过去么?”
喻宜之:“我帮你赢。”
漆月挑眉:“什么?”
喻宜之压低声音:“今天没我,你怕是赢不了吧?你手不是伤了么?”!
第48章
要不漆月怎么说喻宜之是魔鬼呢,妈的跟会读心似的什么都知道。
她手是伤了,白天扶漆红玉下楼散步的时候,漆红玉一阶楼梯没踩稳,差点摔了,她用力一扶,手臂连带着肩就扭伤了。
但今晚这局是早就约好了的,飙哥带着几个算是阿辉那边的人,漆月带着几个算是钱夫人这边的人。
看起来只是一场摩托车赛,在阿辉和钱夫人这样互相暗斗的情况下,却是实力和人气的另一种佐证。
输不得。一输,不知多少人会暗想钱夫人的人脉是不是已经不如从前。
所以漆月还是来了,本想着应该没大碍,没想到两趟跑下来,山路的急转弯却给扭伤的肩膀带来了巨大压力。
疼得发烫。
喻宜之那个电话像是掐着点打来的,一股莫名的紧张消解了部分肩膀的痛感。
她故作懒洋洋的接起来:“喂。”
妈的结果喻宜之是跟太子爷一起加班呢。
这么追着她,还是为了旧城改造的事。
也是,不然喻宜之回K市还能为什么?难不成还真如喻宜之自己所说是因为想她了?
漆月望着眼前隐没于夜色的山路,红唇之间吐出一缕薄烟。
盘旋山路好像通往一个不知名的未来,而曾经有个穿校服的少女,不惜命的坐在她摩托后座陪她穿越。
身体的疼痛真会使人意志脆弱,那时漆月心里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要是喻宜之在这里,就好了。
之后发生的事恍若幻觉。
她忍着手臂的剧痛又骑了两趟车,终于要迎来与飙哥的巅峰对决,那时她正靠在机车上抽烟休息,扭伤的手压在另一只胳膊下不想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人群一阵骚动,接着遥遥出现了一张冷白的脸。
漆月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从厂房接出来的灯是那种特亮的瓦数,没灯罩,明晃晃的不能直视,照在那张清冷的脸上,光线吃掉了所有的妆。
好像十七岁时不施粉黛的素白。
那让漆月几乎鼻子一酸——十七岁的喻宜之,我多想你回来。
可随着人群散开,喻宜之走近,漆月的眸子又暗下去。
精致职业装,手腕钻表,细带高跟鞋,矜贵自持一张脸。
这是二十六岁的喻宜之。
接着听喻宜之低声告诉她:“没我,你赢不了。”
她压在另一只胳膊下的手在微颤。
越来越疼了。
“你要怎么帮我赢?”
“我来骑。”
漆月挑眉。
“你坐我后面,告诉我什么时候用多少码转弯。”
喻宜之走近,身上有股近乎霸道的冷香:“我七年前就当过你眼睛了,这次,我来当你的手。”
漆月闭眼。
睁开的一瞬露出冷笑:“喻总,还是算了,看你这西装挺贵的,别骑着摩托拐来拐去害你肩膀绷了线。”
喻宜之看着她。
然后利落的把西装脱了。
周围的调笑声议论声咀嚼口香糖声一瞬安静。
喻宜之的西装里穿一件白色无袖打底背心,这时露出两条白皙手臂,像被斩断的维纳斯双臂一样有种近乎神圣的美感。
连最擅嘴上功夫的混混们一时都忘了调戏。
接着喻宜之挽起阔腿西裤的裤脚又脱了高跟鞋,略过漆月直接跨上了那辆纯黑机车。
因为她俩刚才的交谈声压很低,没旁人听到,这时所有人看到喻宜之动作都是一愣。
漆月盯着喻宜之踩在车上的一双赤脚。
这女人玩真的。
事已至此,漆月吊起唇角:“飙哥,我们今天玩大一点。”
“我不自己骑,找人骑,我坐在后面指挥,看我能不能赢你。”
飙哥:“看不起我?”
漆月笑一声:“不敢不敢,出来玩么,不就是玩个刺激?”
旁边人群议论声已起:“那女人到底什么人?”
也有知道内情的:“齐盛总部派来做老城改造项目的,追着漆老板想让她帮忙呢。”
“追到这来?真够拼的,漆老板是不是想整她?”
飙哥听到这些议论露出了然:“漆老板,我也不占你便宜,我也找个人帮我骑。”
他点点人群:“阿琦你来。”
四人一同跨上摩托车。
喻宜之压低声音问:“怎么发动?怎么刹车?”
漆月:“……喻宜之你不是吧?你他妈是不是想整死我?”
“怕了?”
“怕个屁。”
漆月想,早在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就把命交你手里了。
她语气无奈:“发动是……”
喻宜之轻声打断:“逗你的。”
她从口袋摸出皮筋,纤长手指梳理着一头黑发,在脑后绑一个利落的高马尾。
发尾轻扫着漆月的脸,痒痒的。
漆月勾勾手指,大头拿来一个头盔,漆月粗暴扣在喻宜之头上:“耍个毛线酷。”
“你呢?”
“老子就要耍酷,你管老子。”
喻宜之旋转发动,摩托车发出嗡嗡轰鸣。
漆月双手把着后座,喻宜之:“你手呢?”
“干嘛?”
“借我用下。”
手伸过去,被喻宜之冰凉的手握住,轻柔而坚定环在她纤腰上。
“抱紧了,别放手。”
漆月闭了闭眼睛,旁边的灯光好晃。
她曾经也以为她会这样抱着喻宜之,一辈子都不放。
******
一声“开始”令下,两辆机车一起飙了出去。
漆月本来虚虚环着喻宜之的腰,这时一瞬抱紧。
妈的喻宜之这个女人看起来文文静静,骑起车来比她还野,瞬间冲出去差点没把她假发吹掉!
漆月迎着风喊,剧烈的山风灌进她嘴里:“减十码,一百米后左转,再加二十码。”
对漆月来说,摩托车就像她身体的一部分,像她多长出的一只手或脚,她根本不用看仪表盘就能准确感知车速多少。
她以为喻宜之会慌。
但喻宜之完全没有,冷静而缜密的执行着她的每个指令。
身边代飙哥骑车的阿琦,单说车技肯定比喻宜之更好,但那两人的默契显然没她俩好。
她俩的默契是在同一张床上睡出来的。
彼此交换身体最深处的汗液。
手心相抵,脚趾相触。
这样的默契让漆月生出一种无边的愤怒。
为什么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夜风喧嚣拂着她金发乱舞,她死死箍着似要把喻宜之的纤腰掐断。
“再加十码。”
“再加二十码。”
“再加十码。”
但凡一个有理智的人都知道她指令不同寻常,也不会听取,而喻宜之只是沉默的加速再加速。
好像无论漆月说什么,她都会无条件信赖。
夜风吹在脸上凉凉的好像眼泪,漆月心想:喻宜之,你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明明一次次骗取我信赖的人,是你啊。
也许喻宜之就是看她蠢,要是她早在喻宜之设计让她帮忙对付喻文泰时醒悟,她也不至于后来被骗的更悲惨。
“再加四十码。”
喻宜之这个女人真是疯了,摩托车几乎达到速度的极限,飙哥被她们远远甩在身后,连眼前被远光灯照亮的山路都变得混沌一片。
喻宜之,不如我们一起就这样死去、永远留在这一瞬好不好。
前方头盔里轻轻传出一声:“好。”
莫非喻宜之真是有读心术的魔鬼?
漆月悚然惊醒。
“减速!喻宜之!”她大吼:“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减速!”
山风在跟她一起咆哮,但喻宜之根本不听她的,载着她俩以高速奔驰着。
漆月耳边发出嗡鸣,终点线近在眼前了。
车直冲过去,围在终点线的人群做鸟兽散,喻宜之好不容易刹住车,漆月重新踩在地上的脚都是软的,太阳穴被风吹得发疼,脸僵到说不出话。
直到她缓了好一会儿,阿琦才载着飙哥驶近。
飙哥从车上下来:“我k,漆老板,就是玩一局而已,不用拿命去拼吧?”
漆月懒笑:“赢就是赢,输就是输,飙哥你说呢?”
喻宜之这时也缓过来了,摘下头盔还回漆月手里,放下裤脚穿上高跟细,又套上西装外套,被头盔压塌的高马尾解开,重新理顺披在肩头。
又变回那个清冷精致的总监。
她要走了,路过漆月身边时压低声音:“我说了,我会让你赢。”
******
高潮已过,又有几组人跑了几轮,今晚的局就散了。
漆月通常来这儿都不自己骑车,等大头家里开车来接,所以也没着急,人群散得差不多之后,慢慢和大头走着。
荒芜山路边,一辆保时捷格格不入停在那里,轻轻鸣了声笛。
大头看漆月一眼。
漆月:“你先走吧。”
大头走了两步,实在忍不住又转回来:“漆老板。”
“嗯。”
“你被这女人骗两次了你知道吗?”
十八岁她设计想让漆月帮她对付喻文泰,是第一次。十九岁大一下学期那次,则是第二次。
然后这女人整整消失了七年。
“我知道。”漆月嗓音阴沉:“所以我不会轻易放过她。”
******
漆月拉开车门上车,把一万块现金丢过去:“赢的奖金一人一半,我不赖账。”
一叠红色的钞票掉在喻宜之怀里,红的刺目。
喻宜之一张一张把散落的钞票捡起来,理好,漆月冷眼看着。
她把钱递还漆月:“我不要。”
漆月冷笑:“喻总看不上这些小钱是么?”
“不,就像高那年我陪你比赛,要的也不是钱。”喻宜之道:“而且你们这样比赛很危险,这一次我还是会举报。”
漆月:……
继而她挑唇。
喻宜之你要的不是钱,是我的心么?
这时喻宜之叫她:“脱衣服。”
漆月:“哈?”
她今天穿一件花里胡哨的宽松短款衬衫,当然不是喻宜之扣到领口规规矩矩那种衬衫,而是既露锁骨又露脐,配一条满是破洞的牛仔短裤,像只浮夸的金刚鹦鹉。
“喻宜之你有没有搞错?现在是我想对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休想占老子一毛钱便宜!”
她在别人面前撩得不行,在喻宜之面前又像烈女。
毕竟面前这女人是全世界唯一深谙她底细的人——她这辈子就只有过一个爱人,名叫喻宜之。
然而喻宜之现在用那种“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颜色”的眼神看着她,她真想呸喻宜之一脸口水。
喻宜之扭身扯过她的爱马仕,从里面翻出一瓶红花油。
漆月:“你听我电话里的声音就知道我伤了?”
喻宜之垂眸:“脱衣服。”
漆月骂骂咧咧开始脱,露出左边肩膀。
喻宜之拧开药瓶,一大股桂叶油和香茅油的气味在车里弥散开:“大概因为我以前听你受伤的声音太刻骨铭心了,每次听都心里一颤,所以直到现在还忘不掉。”
漆月沉默不语。
车内灯光昏黄,像岁月流淌。喻宜之刚才骑摩托出了汗,体香从香水味和药味中钻出来。
漆月莫名怕了这沉默,调笑一句:“就算听出我伤,怎么知道我是扭伤?你神婆啊?”
喻宜之几乎是瞪了她一眼,带着愤怒,一把扯过后座的爱马仕。
漆月心想姐姐你慢点扯,几十万的包呢,当年你把我骗那么惨不就为这些么?
喻宜之把包口扯得大大的给她看。
她再度沉默。
喻宜之:“以前我怕你受伤,各种药都常备在家里,今天我也和以前一样,把各种药都买了,因为我他妈根本不知道你今天要用哪种!”
漆月顿了顿:“你说脏话。”
喻宜之很少说脏话。
但喻宜之根本没理她这缓解尴尬的打岔,沉默坐了会儿,把包丢回后座,重新拧开红花油,在掌心搓热。
近乎粗鲁的扯过漆月手臂,对着肩膀揉上去。
漆月“嘶”一声。
喻宜之垂眸盯着她肩膀睫毛微颤:“你还知道疼。”
“老子什么时候说疼了?”
喻宜之一下一下,说不上是用力还是轻柔的揉着她肩膀伤处,咬唇:“你疼不疼的,也不关我事。”
******
漆月后来想,为什么喻宜之听她一通电话就知她受伤,这问题是她多此一问了。
毕竟她语气里一个微妙停顿,喻宜之都知道她要放什么响屁。
漆月错过了高考,她无所谓,甚至觉得这是一条更适合她的路,她去钱夫人的酒楼找了份正式工作,每天要对付的牛鬼蛇神是她从小熟悉的那帮人,让她忙乱之中,却也有种熟悉的安心感。
那时喻宜之也找了份实习工作,实习期间每个月八百,吃饭都不够,要是加班错过地铁,她也舍不得打车,坐慢得要死的公交往家走,累得忍不住睡着,额头撞在玻璃车窗上满是红印。
所以漆月那时特别拼,为漆红玉,也为喻宜之。
别人搞不定的场面她能搞定,因为她身上总是带着股狠劲,很能震慑人。
只是偶尔,要是真有人闹事,她难免卷在其中。
劝架也落的一身伤。
她记得很清楚,她第一个月的薪水是五千,不算多,但在她修摩托车的钱足以负担漆红玉药费的前提下,这五千算是结余。
她拿到钱的第一件事是去买了盒蛋挞,她记得喻宜之有次逛街时对那蛋挞铺看了好几眼。
但高中刚毕业那会儿她俩是真他妈穷,一边负担漆红玉药费一边攒喻宜之学费,每天买菜都要算着钱。
那次她很豪气的买了两盒,先给漆红玉热了两个吃,然后盖好放在一边等喻宜之下班回来。
那天喻宜之回来得还是很晚,额头带着玻璃窗磕出的红印子。
漆月一下觉察出她情绪不对:“你怎么了?”
“没怎么。”
她想绕开漆月去放包,漆月一手抵墙挡住她去路:“说,不然我去你公司问。”
“我的方案被客户看上了,但惹主管不高兴了,把他自己的一个错算我头上,加薪黄了。”
“我k。”漆月一下子火气上头往外走:“你上次说你主管住哪个小区来着?”
“你干嘛?”
“我教训他!”
喻宜之拉住她:“别闹。”
“我闹什么了?难道你觉得他是男的我就教训不了他?”漆月:“喻宜之你知不知道我很厉害?”
“我知道!”喻宜之向来是个沉静的人,罕见低吼了她句:“你不是每次都掺和在那些教训人的事里面吗!所以才受伤!”
漆月怔住,抵在墙上的手放开。
喻宜之往里走,包扔到凳子上,自己坐到木板床边。
空气沉郁而凝滞,浮尘都好像要往下跌。
喻宜之叹了口气。
“过来。”终于她说。
漆月乖乖走过去。
“坐下。”她又说。
漆月乖乖坐下。
喻宜之拉开边上的抽屉,里面满满一抽屉都是药,红花油,云南白药,镇定喷雾,棉球,碘酒。
喻宜之又叹了口气。
说真的漆月以前很少听喻宜之叹气,喻宜之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呢,高中遇到时脖子随时都挺得直直的,像只骄傲的天鹅。
然而现在的喻宜之无奈而疲惫。
“喻宜之。”漆月服了软,小声说:“我不疼。”
“你就是因为不知道疼才这么莽撞是吗?”喻宜之拉着她因伤肿起的手臂,睫毛颤两颤。
其实她就是怕喻宜之看出来,都穿长袖了,不知喻宜之怎么还是看出来了。
像是想教训她,伸手想在她手臂没伤的地方一拧:“让你不知道疼!”
但最终还是没下得了手,缩回去搓热了药油,一下一下给她轻揉着淤肿。
“喻宜之,你别担心,这种闹事的人毕竟是少数,后来都被带走了。”漆月轻托起她下巴去吻她眼睛:“而且,我真不疼,不骗你。”
喻宜之这人从不哭,哪怕想对喻文泰动手的那个晚上也没哭过。
而现在看到漆月受伤,睫毛潮漉漉的。
漆月想转移她注意力:“你这次加薪,本来能加多少啊?”
“四百,加到一千二。”
“哈,我当多少呢!”漆月没伤的那只手大剌剌揽过喻宜之的肩:“我今天发钱了!你猜多少?五千!”
喻宜之擦完药油,垂着头低低说一句:“好了。”
漆月跑到桌边拿过两盒蛋挞:“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喻宜之瞥一眼,轻薄的嘴角动动:“我不吃。”
“为什么!”
“怕胖。”
“你都快瘦成干儿了胖什么胖!”
喻宜之垂着头兴致不高。
“真不吃?”漆月自己咬住半个蛋挞,去轻碰喻宜之粉色的薄唇,喻宜之终于笑了,一口,咬住另半个蛋挞。
其实那蛋挞已经凉到发干了,内陷失去柔嫩,干掉的酥皮簌簌落在木板床灰蓝的床单上。
但两个刚刚向大人迈进的少女额头抵着额头,睫毛触着睫毛,眼神闪闪亮。
漆月伸手扶住蛋挞,两人各自咬下含住的半个。
“好吃吗?”
“嗯。”
“我看看现在几点了?”漆月摸过手机:“十一点四十了,你完了喻宜之,这么晚吃甜的明天肯定还是会胖的,小心裙子扣不上。”
喻宜之“啊”了一声,低头去拨弄自己一字裙的腰。
漆月笑着拥住喻宜之,那擦了药油的胳膊又疼又热:“喻宜之,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知道吗?”
喻宜之紧紧的回抱她:“嗯。”
语气像是高兴,又像是不高兴。
******
眼前新鲜刺鼻的红花油气味,取代了记忆里陈旧的味道。
“好了。”喻宜之冷声冷气的说。
好像现在还在为她受伤而生气。
漆月扭头看着胳膊那片药油等它晾干,微抬的眼皮能看到喻宜之垂在肩头的黑发,有一道皮筋绑过的痕迹。
“喻宜之,老子真的一点都不疼。”
她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说了这样一句。
是逞强,还是安慰。
喻宜之垂头不语,默默把红花油的盖子拧紧,扭身,丢进自己的爱马仕包里。
桂叶油和香茅油的气味偃旗息鼓,一丝甜甜的滋味冒头。
漆月看过去,精致的雾面袋子,印着logo的透明盒子,居然是蛋挞。
来自当地最有名的米其林餐厅。
喻宜之把袋子拎过来:“要吃么?”
“你不吃?”
“怕胖。”
“怕胖还买?”
漆月接过,蛋挞黄澄澄焦脆可爱。
是喻宜之心底对蛋挞还有什么特殊情结么?
但喻宜之淡然摇头:“不是我买的,是艾总买的。”
漆月心里一股火一下子窜出来:“别人给你献殷勤的东西你拿来给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她伸手钳住喻宜之的下巴,抬起,那下巴摸上去像玉一样光滑冷白,喻宜之垂眸看她,一张脸干净的也像玉,或者说像莹莹的月光。
漆月心里那把火灼烧着她:为什么这女人总是带着这样一张干净的面具,干的却又是无比伤人的事?
从前她把月光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生怕弄脏了碰碎了,而现在她只想狠狠教训。
她单手掀开盒子,拿出一个蛋挞狠狠塞进喻宜之嘴里:“你他妈自己吃吧!”
喻宜之的嘴唇清雅而薄,米其林酒店的蛋挞那么柔嫩,酥皮沾了喻宜之一嘴。!
第49章
喻宜之咳了两声,因为呛到眼眶很快红了。
漆月手里还剩半个蛋挞,碎得不成样子,手无力的垂下,头转向窗外。
沾在喻宜之嘴上的蛋挞酥皮也掉在她腿上,碎落的狼狈。
喻宜之缓了一会儿,把漆月硬塞到她嘴里的蛋挞咽了,扯了张纸巾,把自己的嘴擦干净。
接着漆月腿一抖,发现是喻宜之又抽了张纸,把她腿上的酥皮也擦干净了。
“我拿给你吃,是因为我根本没在意他送蛋挞给我这件事。”喻宜之扭头,一张脸冷白:“你不会觉得我喜欢他吧?”
漆月冷笑:“你这种没有心的人,怕是不会喜欢任何人。”
喻宜之默了下。
“那觉得他喜欢我?”
漆月皱眉:“那我上哪儿知道去。”
“他不会的。”喻宜之冷静摇头:“他或许对我有那么一点好感,但不会喜欢我,他那样的家庭出身,你知道他外公是……”喻宜之报了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他很清楚自己应该选择什么样的人。”
“那你跟他干嘛呢?调情啊?”
“我跟他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吧?”
漆月抿下嘴:“你跟他走挺近的,而且,你们公司那些风言风语你是聋了听不到吗?”
“他们说不说是他们的事,我有没有是我自己的事。”喻宜之挽了下头发,耳垂上的钻石耳钉闪闪发亮:“况且你以为我空降过来,对我不满的那些言论为什么能快速压下去?”
“不外乎他们忌惮更高层的势力真的青睐于我罢了。”
漆月很冷的笑了声:“喻宜之,你是不是什么事都算得这么清楚?”
其实从高中一认识她就该知道喻宜之是这种人。
喻宜之镇压起那些妄想欺负她的人哪像十七岁?
清醒,理智,残酷,高效。
她早该看出喻宜之没有心。
喻宜之抿了下唇。
漆月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有件事我曾经就没算清楚。”
漆月呛笑:“无论如何,到现在你也算清楚了,看看现在的你。”
豪车,奢侈品包,钻表,那种等量级的暧昧对象。
曾经她困在漆月家的旧筒子楼,就像被缚住翅膀的鸟。
现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漆月望着车窗外,灰扑扑的山脚高茫茫的草,只有一小块被喻宜之的车灯照亮,显出凌乱的碎石。
漆月盯住其中被磨到圆钝的一块:“喻宜之,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来?”
“全国能做的地产项目那么多,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来?”
“其实你不回来的话,我是打算放过你的。”
跟喻宜之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现在二十六岁的漆月,不是全然不能揣摩喻宜之的心路。
她回来做K市旧城改造项目,知道漆月是她必然绕不过的一道坎。
所以她一开始想的“还债”,是让漆月在床上尽情发泄怒气,两人不再谈情感。
可很快她敏锐的发现,这样并不足以快速消解漆月对她的愤怒,所以她转而使用高中时一样的策略,转而要漆月的心。
现在二十六岁的漆月早已不是十七岁那么蠢了,所以当喻宜之说“我想你了”她完全知道这女人意图什么。
她唯一想不透的就是——喻宜之到底为什么要回来?
就像她所说,全国那么多地产项目,凭喻宜之的能力,桩桩件件都能做好,一样能在集团董事会面前博取好印象。
为什么非得回K市跟她纠缠?K市并没给喻宜之留下任何好印象。
喻宜之沉默良久,凑了过来,抚上漆月的脸。
她手上沾满红花油的气味,抚在漆月脸上辣辣的,她吻上漆月,嘴里都是蛋挞甜甜的味道,而这时漆月才想起她手里一直可笑的攥着半个蛋挞。
喻宜之压过来,死贵的白衬衫全蹭在油腻腻的蛋挞上。
“喻宜之,你衣服……”
喻宜之并没有管,她的吻如她身上的香水味,一样霸道、强硬、不容置疑。
她的舌头挤进漆月嘴里,带着一种清新的涩味,她捧着漆月的脸让漆月扬起下巴承接,吻得十分深入,就像她们曾经一次次在旧木板床上所做的那样。
那是一向自持的喻宜之唯一放纵的时刻,她额头的汗蹭在漆月脸上,唇齿纠缠,好像永不分离、没有明天。
这时,喻宜之手机“滋——”、“滋——”响了起来。
喻宜之轻轻放开漆月。
喘了下,接起来:“喂,贺总,没事,没打扰我……”
声音冷静镇定,好像刚才那个炽烈的吻是漆月的幻觉。
漆月再次转向窗外,手掌撑着下巴,手指轻轻擦过嘴唇。
刚才喻宜之吻过的地方,还潮湿着。
喻宜之挂断电话:“送你回去吧。”
漆月拉好衬衫,遮住药油已干透的肩膀:“嗯。”
******
车往市区开,车灯映亮灰色的马路,夜深到最黑的时候,偶尔有从旁擦过的车,但更多是灯,从路灯罩子里透出来,想在逼仄的黑暗里给自己挣一片天地。
这时一个奇幻的时分,日本人说有百鬼夜行,漆月却之觉得这即将夜昼交替的时分,让人不辨过去,也不辨将来。
灯光融成了一条时间的河。
漆月把车窗打开一条缝,手伸出去,像是想在时间河里掬起一捧。
风吹进来,漆月眼尾能瞟到喻宜之的长发在凌乱翩飞,眼神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喻宜之从后视镜收回眼神时,瞥一眼漆月垂在座椅的手,手指微动。
曾经她们多么好,连每晚睡觉都要蜷缩相对,手牵着手。
然而这时漆月关上窗,靠回座椅。
“喻宜之。”
“嗯?”
“你知道我们是回不去了的吧。”
漆月吹了好久的风,却好像永远吹不干喻宜之吻在她唇上的潮湿,其中包含的感情意味,浓得叫人害怕。
这次喻宜之没说“我想你”,可她炙热的吻压过来,处处在说“我想你”。
所以漆月一定要明确说出:“不可能回去的。”
在你做出那样的事后。
不知这结论,是下给喻宜之听,还是下给她自己听。
刚才喻宜之蠢蠢欲动的手指,再次在方向盘上安定下来:“嗯。”
一路再无话。
开到喻宜之熟得不能再熟的旧筒子楼下,漆月沉默的关门下车。
喻宜之久久没离去,望着她背影。
曾经火一般张扬耀眼的红发少女不见了,变成整头的金,看起来更成熟,更妩媚,也更陌生。
等漆月上楼关门以后,喻宜之索性熄了火,坐在一片黑暗里反思刚才那个吻。
她能看出漆月对她还有感情,也许是恨,可恨也是一种很强烈的感情。
漆月现在不是十七岁很好骗的小丫头了,喻宜之刚回K市,被同事请去钱夫人让漆月管的酒楼吃饭,听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叫:“漆老板。”
曾经莽撞的少女终于凭自己的狠戾闯出一片天,变成很多人的仰仗和倚靠。
那是漆月想要的吗?
喻宜之叹了口气。
她蓦然发现,其实她已很久没叹过气了,这辈子她叹气最多的时候,就是住在这旧筒子楼的时候。
成熟的喻宜之当然比漆月更早认识到了两人人生理念的分歧,眼睁睁看着她俩的未来奔向相反的朝向。
她告诉了自己很多次,这次回K市只是为了旧城改造项目,这会让她在集团更进一步。
那明明像高中一开始那样对漆月演戏就可以,明明只要演到漆月对她心软就可以。
刚才那个失控的吻,算什么。
喻宜之沉默的开车离去。
******
第二天公司会后,艾景皓单独找到喻宜之:“我们再给漆老板打电话,问问她有没有空吧?”
“我觉得不必。”
“为什么?你不怕成誉的人……”
“他们没那么快,想想我们跟这些地头蛇接触了多久他们才愿意面谈?”喻宜之说:“这些人学历不高,却自有一套街头智慧,是玩节奏的高手,我们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多少钱砸下去都不够。”
她的结论是:“冷几天吧。”
艾景皓思考了一下:“有道理。”
他去处理别的事了,喻宜之回到自己办公室。
这诚然是她基于自己专业的判断,但出于私人目的,她也的确不想见漆月。
怕自己再失控。
******
“漆老板,走什么神呢?”
“嗯,你刚说什么?”漆月懒洋洋回神,不停转着自己手里的手机,一下下磕在黑钢玻璃桌面上。
今天亮哥敏哥带着一堆人,还有大头一起,聚在钱夫人让漆月管的酒楼里。酒楼里也有KTV包房,漆月开了间,放着抖音神曲当背景音乐。
她现在出头了,有些场面功夫就必须要做,比如时不时把大家凑在一起,“交流交流感情”。
有人笑道:“漆老板那晚骑车赢了钱,还没请我们搓一顿呢。”
漆月拿起一颗开心果砸他:“你们现在吃的喝的不是老子的?”
桌上摆满了坚果果盘和一大堆酒。
那人笑:“这些不是钱夫人的吗?”
漆月又一颗开心果砸过去:“老子又不做假账!每次都是老子自己买的单!”
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算不算,在漆老板你自己的地盘就不算!”
漆月笑道:“行行行,这几天在理账,理顺了空了就请你们。”
又一阵闹,喝酒的喝酒,玩骰子的玩骰子。
其中一人拿出一盒药递给另一人,漆月眼尖,看到上面写着“胃什么什么”字样。
“这什么?”
“胃药,K市本地产的巨便宜,但对胃病特有效。这不这哥们儿胃喝坏了么?”
漆月拿过:“我怎么没听过?”
“漆老板你胃也不好?”那人说:“这药产量小,都是老一辈人才知道,我也是听我妈说的。”
“我钢铁胃好着呢。”漆月把药还回去:“就随便问问。”
******
漆月蹲在一棵树下,眼眸下垂,盯着自己唇边明明灭灭的烟头,视线又被鼻尖挡住一点。
偶尔有风,她头顶树叶哗啦啦的摇。
K市初初入了秋还热着,漆月又是那种体温高的,药盒在手里攥那么久,都快被她手汗浸湿了。
她抬头望着万家灯火其中的一扇窗。
她来给喻宜之送胃药的原因,是骑车那晚喻宜之帮她擦了药,她不想欠喻宜之什么。
这本来没什么。
但喻宜之那晚一拉开爱马仕,里面满满当当全是药,她忽然就想,她从来没给喻宜之买过药。
以前交往的时候,她给喻宜之买过零食、买过玩偶,就是没给喻宜之买过药。
而喻宜之从那时开始就需要喝酒了,会不会喻宜之的胃,从那时就已经坏了而她从来没有注意过?
过往七年,她满心满意都是她对喻宜之的好、以及喻宜之如何狼心狗肺辜负了她。
然而,她是否真如自己所想的做得那么好?这想法一冒出,像一块完整的玻璃上忽然裂开了一条细缝,令她心里无端烦躁起来。
一直蹲着抽完了一支烟,她才摸出上次喻宜之给她的门禁卡,往楼上走去。
走到喻宜之家门口,那扇防盗门透着高档灰黑的光,像喻宜之一样冷冷硬硬的。
她刚要抬手开门,门忽然开了。
喻宜之看到她怼在门口也微微惊讶,但惊讶的程度完全比不上她——妈的喻宜之今晚好漂亮啊!
黑色丝绒裙,袅袅娜娜包裹着纤长身材,两根黑色纽花宽肩带挂在直角肩上,喻宜之胸平,胸口的深V就一点不显脏,有种模特般的高级感。
喻宜之是个不适合珍珠的人,所以这时她脖子上戴一根细细钻石项链,方钻映亮她的脸,典雅又矜贵,像什么法国老电影里走出的女明星。
喻宜之很快恢复镇定,淡淡看着她。
这时屋里一阵脚步声,艾景皓声音传来:“我想来想去,还是戴C家这一对……”
他手里丝绒盒子托着两颗硕大钻石耳钉,看到门口漆月一愣:“漆老板,你怎么……”
漆月快速把药盒往牛仔裤兜里一揣,脸上挂出痞气的笑。
“上次喻总说,欢迎我随时到她家来参观。”
艾景皓看向喻宜之,喻宜之点头:“是,家是公司实力和个人人品的体现。”
一听这话,漆月笑了声。
艾景皓看向她。
漆月吊起眉:“说到人品,喻总人品好吗?”
艾景皓:“这你放心,喻总的人品在集团有目共睹,她是我见过最诚信的人。”
“没发生过骗别人钱的事?”
艾景皓睁圆眼:“那怎么可能?别说喻总,就是集团任何一个普通员工都不会的。”
漆月勾着唇转身就走。
艾景皓:“不参观了吗?”
漆月:“看你们挺忙的,改天吧。”
“其实……”他惦记跟漆月谈合作的事,想最大程度迁就。
喻宜之拦住他:“今晚我们确实有事,改天吧。”
******
漆月远远站在她刚蹲过的树下,看穿着黑色礼服的喻宜之长身玉立,晚风起,她一手拿镶钻的手包,另一手把长发挽到耳后。
额角一小块淡淡的粉。
从漆月的距离其实看不清楚,她却知道,那是小小一轮粉月亮。
喻宜之的纹身,最终成形了。
艾景皓从地库把喻宜之那辆保时捷开上来,很绅士的下车帮喻宜之开车门,手隔着段距离护在她头上。
喻宜之上车后,他又一路小跑回驾驶座那边。
漆月阴郁着脸,把烟头丢在脚边狠狠踩熄,在豪车驶离前转身离去。
******
当晚钱夫人约了漆月见面,从喻宜之家离开后,她便赶了过去。
钱夫人坐在以前的办公室里还是老样子,盘着两个文玩核桃,古朴的香炉里幽幽点着一支臻品玉檀。
漆月心里的毛躁被安抚了一点,在钱夫人面前坐下:“干妈,总算舍得回来了?”
钱夫人瞧她一眼:“心情不好?”
漆月笑:“怎么,想介绍个美女给我安慰我啊?”
在她帮钱夫人挡过一刀后,钱夫人就收她当了干女儿。
钱夫人道:“在我面前,不用装的这么痞里痞气的样子。听说,最近齐盛想找你谈合作?派的是喻总?”
漆月低头玩着自己的指甲。
钱夫人从上次在阿辉那里栽跟头后,其实也算半退休的状态,旗下酒楼KTV都交给她们这些年轻人管理,自己周游全国修身养性,并不常回K市。
“干妈倚老卖老,劝你一句,别为感情乱了自己方寸。”
漆月抬头,又挂起那种颓懒的笑:“怎么会,我跟她以前那点破事干妈你最清楚,我想弄死她还差不多。”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钱夫人放下文玩核桃,拿起手边一串佛珠:“你拿老城区改造当引子,吊着她报复她,这可以,但别真的去碰,你在我手下干了这么多年,也明白碰那块蛋糕有多危险吧?”
“明白。”
“知道你聪明。”钱夫人笑笑:“交给你个大活,今晚去盯着华亭。”
“华亭?”
K市最顶级的会所。
钱夫人点头:“那会所有的赚,我盘下来了。你先过去适应适应,要是做得来,以后一起交给你管。”
“你听干妈的,感情不重要,只有钱永远不会背叛你。”
******
“漆老板。”
漆月来华亭的时候,已能看到不少熟脸,有人递来一套西装:“钱夫人给你准备的。”
漆月接过,换好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震了震。
她身材巨好,纤腰大胸大长腿,平时喜欢穿妩媚裙装或街头风格的衣服,没想到这会儿一身正装,金发盘在头上,反而有种利落的率性,衬衫领口松垮垮敞着,一股不羁的范儿。
有人夸:“漆老板真是人模狗样啊!”
漆月一脚踹过去:“你他妈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今晚会所有接待活动。
听说是国外回来的大咖建筑师,老头儿八十多了须发全白,听说在圈子里地位特崇高,吸引了全国各地的人来拜码头。
别看都是精英阶层,人一多,也和漆月接触的那些牛鬼蛇神一样,什么幺蛾子都有,甚至玩得更大。
所以钱夫人才把她派过来。
很多人看到她松了口气:“漆老板来,我们就放心了。”
能容纳五百人的宴会厅里桌椅都撤了,摆成西式自助餐台最大程度利用空间,漆月端着杯鸡尾酒站在墙角,这是钱夫人盘下来后第一场大活动,不能掉链子。
不一会儿,门口款款步入两个修长身影。
漆月并不意外。
在知道华亭今晚办的是什么晚宴以后,她就知道喻宜之和艾景皓一定是来这里了。
周围议论声起:“那是艾景皓?那谁谁的外孙?”
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令所有人咋舌。
“旁边那是谁?女朋友?好漂亮。”
“没听说他交女朋友啊。”
“我知道我知道,是他们公司的一个总监,年轻有为,好像也是有钱人家的千金。”
“再有钱能跟艾家比?艾美云肯定不会准她儿子找个没背景的女朋友。”
“但你看他们是真登对啊,男才女貌都跟电影明星似的,这要是他们以后生小孩,得有多好看。”
漆月阴沉着脸叫了个服务生过来:“你给我端盘鹅肝过去糊住那群人的嗓子,吱吱哇哇的吵死了。”
艾景皓和喻宜之一进来就成了人群中的焦点,一直在秦老身边服侍的女秘书亲自过来,把两人引见到秦老面前。
艾景皓打开一个丝绒盒子,隔这么老远也能看出里面是面价值不菲的玉璧,喻宜之在一旁温声介绍些什么,秦老频频点头。
她们中间隔了很远。
隔着衣香鬓影的重重人群。
隔着全然不同的社会阶层。
隔着一开始就存在的隐形界限。
月光一度沦落,可又不择手段回到了她本应属于的天上。
漆月这样的泥沼,就算曾痴心妄想,也困不住她,留不住她。
“漆老板?”
漆月觉得面前的女人有些眼熟,清丽温婉的一张脸。
她看了半天,那人笑了:“我是阿萱啊,你曾经救过我的。”
想起来了,刚升高时漆月休假了半个月,就是因为阿萱的事打了一架。
当时阿萱刚到K市当服务员,被人猥琐也不敢反抗,漆月看得火大,跟好几个男人干了一架。后来才知道,喻宜之那天刚好被喻文泰叫来送文件,看到了她打的那一架。
好管闲事又够狠,所以才让她成了喻宜之的目标吧。
“漆老板?”
漆月回神:“你在这当领班?”
阿萱笑着点头:“早听说你在钱夫人那边干得不错,华亭这边也归你管了?”
“也许以后会。”
“那以后还要麻烦你关照了。”
阿萱说着话忽然觉得背后一阵阴嗖嗖的寒意,她摸摸脖子后面还以为空调出风口坏了,一回头却看到一个清冷绝伦的美丽女人站在那里。
漆月也是这时才看到喻宜之,吓了一跳,心里暗骂这女人演鬼片啊?一张脸那么白。
阿萱:“女士,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喻宜之纤手一指漆月:“要她。”
漆月嗤笑一声:“老子他妈的又不是商品。”
阿萱帮着解释:“这位是华亭今天的主管。”
喻宜之看着漆月:“跟我去洗手间。”
“为什么?”漆月慵懒调子笑着:“给个理由。”
喻宜之走过来,钳住漆月手腕,把她手里那杯鸡尾酒往自己礼服上一泼:“因为你把我礼服弄脏了。”!
第50章
喻宜之把漆月拖进洗手间,反手就把门给锁了。
漆月一把甩开她,却又被她视线看得发毛:“你盯着老子干嘛?”
喻宜之抿了下唇,打开手包,对着镜子开始补睫毛膏。
漆月转身就想走。
喻宜之快走两步拦在她身前。
漆月也不知道喻宜之在慌什么,手里一支睫毛膏骨碌碌滚到地上,一直撞到墙角才停。
两人的视线一起望过去。
喻宜之就那样盯着睫毛膏问:“刚才那个领班,是阿萱?”
漆月冷呵一声:“喻总日理万机的,居然还记得阿萱,真是难得啊。”
“你刚才在笑。”
“什么?”
“你刚才跟阿萱说话的时候,在笑。”
漆月嗤一声:“老子天天跟各种女的说话都在笑,老子是笑面虎你不服?”
接着目光阴郁下去:“况且老子现在对谁笑这事,跟你还有关系么?”
******
喻宜之和漆月在一起的时候,从不吃醋。
漆月为此还苦恼了很久,问大头:“你说她是不是不够喜欢老子?”
大头说:“可能是的。”
漆月一把拽住大头领子:“你再说一遍?”
大头笑。
事实上漆月为了工作需要,经常跟一些男男女女挺黏糊,有一次为了给酒楼做宣传,在朋友圈“营业”,那些贴面舞的照片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过分。
那晚回家的时候她惴惴不安的,看到喻宜之已经回来了。
正坐在旧木板床边叠衣服。
喻宜之洗过的衣服都有一种柔顺剂的香味,晾在晾衣杆上总被她扯得平平整整的,不像漆月晾出来的衣服总是皱巴巴。
漆月坐在床边,看她一件张牙舞爪的T恤在喻宜之手里柔顺了模样。
“今晚下班还算早。”
“嗯。”
“看到我发的朋友圈了?”
“嗯。”
漆月坐到了一件还没叠的衬衫上,被喻宜之伸手赶开:“让一让。”
漆月小心去瞟喻宜之的脸,看昏黄灯管在喻宜之鼻子上凝出一枚小小光斑,睫羽低垂,眼神沉静。
漆月话到嘴边的解释被堵了回去:“喻宜之,你怎么不生气呢?”
“为什么要生气?”
“我跟别人离的那么近。”漆月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那么近哦!”
“所以呢?”
“喻宜之你当不当老子是你女朋友!”
喻宜之不疾不徐叠完了最后一件衣服,漆月花里胡哨的T恤也被她叠的整整齐齐,伸手轻抬漆月的下巴。
“干嘛。”
“看着我。”
喻宜之在只面对她时眼神很柔,眸子里藏着很深的湖。
两人这样什么都不做静静对视,漆月还有点不好意思,笑起来:“干嘛啊喻宜之?”
喻宜之也笑了:“你只会对我笑。”
“放屁,那些照片上老子嘴角都快咧到太阳穴了!”
“不是的漆月。”喻宜之伸手摸摸她的脸:“你只有对我笑的时候,眼睛跟嘴一起在笑。”
“所以,有什么好吃醋的?”
******
漆月陷在乱七八糟的往事里,喻宜之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托起她下巴。
舌头探入,深深吻下来的时候,带着刚才弄掉睫毛膏的慌乱。
漆月不吃她这套,向后一把扯住她头发,喻宜之头向后仰,头发顺着莹白额角往后垂,露出额角那小小的月亮纹身。
因为刚纹身完那晚她和漆月在浴室做了很久,伤口浸了水,纹身成形后边缘就有点向外晕开,月亮镶了圈模糊暧昧的边,倒有种意外的美感。
漆月眼透戾气:“喻宜之,你一桩桩一件件的到底在干嘛?”
什么月亮纹身。
什么打断她跟别人说话。
好像还喜欢她似的。
“你搞清楚,我们俩现在唯一的关系,就是你来还七年前欠下的债!”
她一把拉开门,攥着喻宜之手腕就把她往外拖,走后门直接把人拖出华亭。
她今晚是带大头一起来的,这会儿大头正跟几个兄弟在后门抽烟,看到漆月扯着披头散发的喻宜之出来都吓了一跳。
“今晚场子应该好管,帮我盯着点。”
“漆老板你……”
漆月根本没听他们说话,直接把喻宜之扯到摩托车边:“上去。”
喻宜之顿了下。
她今晚穿这件礼服有点像旗袍,下摆收得很紧,根本跨不上摩托车,漆月直接把她裙子下摆撕开:“上去。”
她本以为喻宜之会拒绝,因为喻宜之看上去很重视今晚这个场合,没想到喻宜之二话不说就上去了。
漆月把领带扯得更松,摩托车骑得飞快。
一路路过的车里好多人围观,一个穿西装的女人载着一个穿凌乱晚礼服的女人,黑色的裙摆和长发高高扬起。
车速快得像没有明天,在车流间来回穿梭。
漆月低头瞥一眼,喻宜之裙摆被她撕得狼狈,裙摆飘飘露出雪白大腿。
干净得刺眼。
漆月冷笑一声,进一步加速。
她把喻宜之载回公寓:“上去。”
直接过去把人扑倒在沙发上,小皮鞋尖踢掉喻宜之的高跟鞋。
“现在我俩之间,是我想对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他妈凭什么觉得,每次你想亲我的时候就能亲我?”
她攥住喻宜之纤细手腕,高举过头顶,牢牢制约。
喻宜之想挣脱,她一把扯下领带缚住喻宜之手腕,手往下找喻宜之的礼服,往上扯,又顺着刚才的撕口“嘶啦”一声。
喻宜之清秀的眉头狠狠皱起。
她眯眼盯着喻宜之冷白的脸上绽开一朵朵红晕,那血色逐渐布满了整张脸,眼底晕开湿软的水光,死咬着唇不愿出声。
“我跟别人说话怎么了?我对别人笑又怎么了?你不是还让艾景皓进你家跟你玩暧昧么?”
“你想利用他是吧?像利用我一样利用他是吧?必要的时候,你的身体和你的美色都能成为你的工具是吧?”
喻宜之身体薄得像一片纸,几乎要被她揉碎。两人的西装和晚礼服早已皱得不成样子,汗浸浸的蹭在一起。
她的动作暴戾而毫不温存,喻宜之死死咬着唇。
喻宜之就是这样的人,骄傲而自尊强烈,惯于掌握一切,而此时的失控让她失去了一切安全感,只能任漆月摆布。
她紧紧闭上眼,漆月一直按着她手腕的手伸下来拍她脸:“看着老子!”
“求饶。”漆月说:“求老子饶了你。”
喻宜之还死咬着唇。
高岭之花是么?
自尊骄傲是么?
喻宜之的汗让她脸上的月亮纹身变得湿漉漉的,漆月觉得她都快晕过去了,这时她终于摸索到漆月的手腕握住,没求饶,低低喊了句:“月亮。”
漆月一下子甩开她:“说了别这么叫老子!你不配!”
一场折磨这才宣告终结,漆月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玻璃边,给自己点了支烟,不用烟灰缸,故意把烟灰掉在喻宜之家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
她知道喻宜之对艾景皓没感情。
真他妈的好笑——就连利用,她都不是喻宜之唯一想利用的一个。
玻璃里映出喻宜之缓缓坐了起来,身形不稳,整个人看上去快要虚脱。
即便以漆月想要报复她的程度,今晚这一场也有些过了。
喻宜之缓了好一会儿,开口:“你知道秦老是什么人?”
漆月夹烟手指一顿。
秦老不就是今晚参加聚会那白胡子老头儿么?喻宜之怎么还跟她闲聊上了?
“老子怎么会知道,老子是个没文化的女混混好么。”
她从玻璃里盯着喻宜之摸过手包,手机拿出来。
接着她手机“叮”一声。
点开短信,是喻宜之发给她的一张照片。
“这是秦老最有名的建筑作品。”
建筑外墙居然是曲面,老头儿做出来的居然是很后现代的风格,一排高耸的建筑群像直插云霄的风帆。
又或者说那样的形状像……月亮。
漆月的思绪一下子被扯回遥远七年前。
******
那时她和喻宜之最常有的娱乐活动,就是装陌生人一起逛街。
没什么钱,就穷逛。
漆月远远看着有人把一张传单递到喻宜之手里,又不停跟喻宜之说着什么。
漆月发条微信过去:【又有星探跟你搭话?(盯】
【不是,是卖房子的(离了大谱】
那时的喻宜之早早开始实习,周末为防紧急加班也总穿着成熟套装,看起来是有点社会人的样子了。
【什么房子?我看看。】
喻宜之在路边一张长椅上坐下,像走累了在休息,随手拿传单折了架纸飞机,又放到旁边花坛上。
等喻宜之走开后,漆月懒懒散散走过去,坐到她刚坐过的长椅上,像是无聊捡了架纸飞机,拆开。
就是那种很常规的商品房,一百来平,格局规整。
漆月给喻宜之发:【什么啊丑死了,喻宜之我告诉你,我以后会很有钱,让你和奶奶住进很漂亮的房子里。】
那时漆月雄心壮志,要许给心爱的女孩一个未来。
喻宜之:【有多漂亮?(猫猫好奇】
漆月好似不经意的望向人群,喻宜之藏在里面慢慢走着,冷白的一张脸,经常让漆月恍然白天怎么也会有月亮。
那是漆月所能联想到最美好的比喻。
她低头对喻宜之打字:【像月亮那么漂亮。】
我以后一定,会带你住进像月亮那么漂亮的房子里。
******
而七年后,曾经纯净的梦想,早已掩埋在混乱的生活深处,反而是喻宜之说:“这次K市老城区改造项目,我想参考秦老的设计概念,上报集团也已同意了。”
“请秦老回国的活动是齐盛主导的,齐盛对K市改造项目是有诚意的,对住户的赔偿条件也很好。如果真能成功,你们家老房子可以免费置换一套两百平的新房。”
漆月很大声的冷笑一声,走到沙发边坐下:“喻宜之,你不会是想说,你是为了实现我们的梦想回来的吧?”
喻宜之沉默良久,额角边的淡粉月亮纹身,在灯下闪着光。
她告诉过自己很多次,她回K市做这个项目,是为了在集团往上爬。
她也告诉过自己很多次,她回来,跟漆月没关系。
可明明还有更好更轻松的项目,任由她去选,她却在一见到秦老这套“月亮”的设计概念时,就打定了主意回K市。
而她自诩为一个理性的人,面对着漆月接二连三的失控,又算什么。
她慢慢摸索着把两颗巨大的钻石耳钉摘下,随手放到茶几上。
漆月拿起来掂了掂:“这值多少啊?”
“一千万。”
“……”
漆月默默放了回去。
喻宜之闭着眼靠在沙发背上,凌乱的头发和支离破碎的礼服让她罕见有种脆弱的美感。
她看不到,漆月也就不再回避对她的凝视:“你就为了做成项目,放艾景皓进你家跟你搞暧昧?”
“喻宜之,钱和成功,真的对你那么重要么?”
其实在七年前那件事发生以后,她无数次想过喻宜之为什么要那么做。
明明那么好的感情,喻宜之为什么说不要就不要。
唯一想到的解释就是,钱对喻宜之真的很重要。
无论喻文泰是出于什么目的养大了喻宜之,喻宜之已经习惯了优渥的生活,那是她更熟悉的阶层。
漆月曾以为喻宜之在旧筒子楼里待得习惯,可结合后来的事她猜测,大概喻宜之没有一天不想脱离那里吧。
“这耳环,是齐盛董事长艾美云借我的。”喻宜之靠在沙发上阖目开口。
“因为今晚的秦老,是位在美学上很有造诣的人,与他打交道的人都要赏心悦目才能得他青眼。艾美云特意让人送了两对价值千万的耳钉过来,当然不能直接给我,不然万一出什么纰漏,司机和我谁都说不清。”
“耳钉送到了艾景皓那里,这么贵的东西在哪里试戴都不太好,所以直接来了我家,选定了这一对,另一对他直接带走,这样我也不用担什么责任。”
“所以我让艾景皓进来,不是为了跟他搞暧昧。”
漆月:“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不是是最讨厌解释么?”
喻宜之依然显得很累,扬扬唇:“是,我最讨厌解释。”
******
喻宜之有多讨厌解释呢。
从她大一刚入职,公司里就挺多人追她的,虽然她总是冷冷淡淡没回应,但这样的高岭之花反而更能激起人的斗志。
其他追喻宜之的不成气候,但喻宜之那部门的总监,却对喻宜之持之以恒。
大头爸妈有次去外地送货了,大头替他们送水果去喻宜之公司,一筐子水果刚推进办公室,总监走过来,挑挑捡捡拿了两盒最红的草莓。
大头眼睁睁看着他把草莓给了喻宜之,缠着说了好一会儿话。
大头当即给漆月发微信:【盯紧点儿,不然别怪哥们儿没提醒你。】
漆月当时在修摩托车,擦了擦满手机油回:【什么人呐?你拍张照片我看看。】
【(偷拍。jpg】
【我k!这种一脸沧桑的秃头男你拿他跟我比?(愤怒(愤怒】
【不是那意思。就是说,他看起来跟喻宜之更像一个世界的人。】
【我跟喻宜之不是一个世界又怎么了?那分界线还不是生生被我俩踏平了!】
那时她刚跟喻宜之谈恋爱不久,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片粉红泡泡里,满心满意想的都是跟喻宜之的永远。
有人来取摩托车。
今天下午她修的摩托车属于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嗜车如命,取到车后试了一下,两眼都放光:“漆老板你也太牛了吧!你还真能修好!我还以为肯定没戏了!”
漆月笑:“不打折啊。”
“不打不打,我恨不得付你两倍钱!”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提着根擀面杖怒气冲冲进来:“你还真在这!你今天是不是又去找阿婕了?”
操起擀面杖劈头盖脸打过来。
男孩直躲:“爸!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小北他们赶紧上去拉:“这不是你儿子吗?你这么打非把人给打坏了!”
“我可没他这样的儿子!”
“爸,女婿也是半个儿啊。”
“放屁!阿婕没跟你结婚,也永远不可能跟你结婚!”
“爸,别啊,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爱不爱的都是狗屁!像你这种人,万一卷入什么是非里,哪天死在外面都不知道!全天下任何一个姑娘只要有父母,都不会允许自己女儿跟你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人在一起!”
一句“哪天死在外面都不知道”骂了一屋子人,拉架的也没了。
年轻男孩找了个机会骑摩托就跑,中年男人挥着擀面杖追在后面。
一屋子人都陷入沉默。
还是漆月说:“我k,幸亏没打坏东西。”
小北回过神:“他还没给钱呢吧?!”
漆月拍拍他肩:“放心,我认识他,改天我去收,他倒不至于赖账。”
她叼着烟走出摩托车行,在路边一服装店的玻璃上看到自己倒影。
乱糟糟的红发,痞里痞气的卫衣,跨在一辆火红摩托车上叼着烟,一副浑不吝的样子。
一看就是女混混。
刚才那中年男人的怒吼在她耳边响起:“全天下任何一个姑娘只要有父母,都不会允许自己女儿跟你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人在一起!”
而喻宜之从小就没父母,从小就从没有真心为她考虑的人。
她沉默骑摩托车离去,回去给漆红玉送了吃的,又去钱夫人酒楼上班。
深夜回家的时候,喻宜之已经回来了。
她个子高,坐在小小一张桌边就显得局促,二手电脑放在桌上改ppt,旁边堆满了各种文件。
清秀好看的眉头皱起,漆月忍不住过去,伸手抚平。
喻宜之抬头,漆月勉强笑笑:“你忙吧。”
她走到一边,准备脱掉牛仔裤,喻宜之走过来:“怎么了?累了?”
她挠挠头:“可能有点。”
喻宜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她走到自己的包旁边,拿出一盒红得可爱的草莓,递到漆月手里,轻声:“上次逛街,看你想吃来着。”
是想吃,但没舍得买。
总想着多攒一点钱,就可以买房,就可以给喻宜之更好的生活。
喻宜之每次自己想吃什么也从不舍得买,又为什么要给她买这么贵的草莓。
还笑着跟她说:“本来有两盒,我分了一盒给奶奶。洗过了,你直接吃吧。”
漆月打开拿出一颗,本想喂喻宜之,喻宜之已经匆匆坐回桌边改ppt了。
漆月就不再去打扰她,换了睡裤,对着那盒草莓拍照发给大头。
大头:【好好知道你们感情稳,不要来杀狗了。】
漆月:【(扭屁股】
漆月拿起一颗草莓喂进嘴里,表面一层咸咸的应该是喻宜之用盐泡过,边吃边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喻宜之背影。
台灯让年轻女孩的侧脸镀了层光晕,朦朦胧胧的,像在淡黄的月光里。
“喻宜之。”她声音很轻,本以为全神贯注的喻宜之不会听到。
可喻宜之扭头看着她,眸子里藏着山海、湖泊、和笑意。
漆月轻而坚定的说:“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一定。”
喻宜之咧嘴:“我相信。”
她扭头过去继续做ppt,从淘宝买来的职业装穿到晚上已经露怯,满是褶皱。
后来呢。
后来漆月越来越拼,在钱夫人那边也升的越来越快。
与之对应的,是她难免受伤,而喻宜之给她擦药时总是沉默。
喻宜之也越来越忙,她工作能力的确出众,哪怕只是个大一实习生,也渐渐有重要项目交到她手里。
两人见面时间少,就互发微信约着回家吃饭。
【吃青椒炒茄子怎么样?】
【再加个番茄炒蛋!(猪猪】
【喻宜之你不是口口声声怕胖吗?】
【家常菜是不会胖的。】
那顿饭约了多久?两周?三周?甚至一个月?
不是漆月说【对不起】,就是喻宜之说【抱歉】。
后来漆月在冰箱里拎出那袋已经发了霉的番茄,陷入漫长沉默。
再后来,就到了情人节。
【我订了餐厅。】
【(开心】
【你今晚不会再加班吧?】
【不会,我提前一周就开始做今天的工作了,餐厅见(猫猫】
漆月捏着手机笑。
她也一样,提前一周就把当天的各种事排开,本打算直接去餐厅,但她实在太想喻宜之了。
骑着摩托到喻宜之公司附近,远远停在一棵树下。
从这儿她能看到喻宜之下楼,又不会被喻宜之的同事看到。
一辆奔驰开过来,漆月晃一眼,眼神定住。
喻宜之从车上下来,总监跟着下车,殷勤绕到她身边给了她盒巧克力,她居然收了。
总监又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终于舍得开车离去。
喻宜之把巧克力放进包里,往地铁站走,却瞥到树下的漆月。
她笑了,走过来。
漆月直接把烟头扔地上踩熄,理都不理她,骑摩托走了。
烦躁躁去了钱夫人酒楼,大头一愣:“你不是说今晚要去过节么?”
“过个毛线!”
大头和其他人对视一眼,不敢说话了。
漆月抽了好几支烟,又无比烦躁的“啧”一声站起来往外走。
“不是说过毛线节么?”
“老子……”漆月对着他挥了一下拳,冲出酒楼跨上摩托车,直接骑到了她预订餐厅的门外,却没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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