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你就这么求人的
“小东西?”
“嗯。”压着裴寒瑭的人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微颤犹如低声抽噎。
“哎呦,这是怎么了?”裴寒瑭将怀里人从地上捞起,抱着他在床侧坐下,几步走到烛台旁点燃蜡烛,豆大烛火瞬间照亮厢房。
裴寒瑭回身,见闻鹤音垂头丧气地坐在那,眼眶微微泛红,束发稍散,衣裳沾染尘土,一副可怜见的模样。
他在闻鹤音身旁坐下,拿笑脸哄人:“数月不见,一回来就送我这么大一个惊吓,你对我可真好,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来,和哥哥说,我帮你揍他。”
闻鹤音嘟囔:“……没有。”
裴寒瑭想了想,问:“这是出使回来了?无论出使成败与否,不都该敲锣打鼓庆贺一下吗?你家少爷呢?”
闻鹤音头更低了,他哽咽一声:“少爷回府了,不让我跟着,我没保护好少爷。”
“什么?”裴寒瑭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眉头拧起,“发生什么事了,你和我详细说说。”
闻鹤音于是将出使团路上遇刺一事告诉裴寒瑭。
如此骇人听闻,惊得裴寒瑭浑身冰冷。
他目瞪口呆片刻,稍回神,询问:“你说你和两名黑衣人打斗,受伤了吗?”
闻鹤音搓搓眼睛,满不在乎:“小伤,不过是肩膀有些疼。”
裴寒瑭急了:“衣服脱了给我看看。”
闻鹤音伸手解衣带,裴寒瑭见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干脆上手,不顾他的阻挠,将人上半身衣裳扒了下来。
闻鹤音的右肩用几片棉布随意覆盖,隐约可见乌黑血污和伤肉。
裴寒瑭被气笑:“你管这叫小伤?”
闻鹤音偏头看了眼自己的肩膀:“可能因为浸了冷水,就严重了些。”
裴寒瑭起身拿来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他是习武之人久病成医懂得涂抹包扎,遇见这种刺伤,不必大晚上四处寻大夫。
伤口被冰冷的药膏敷着,再拿纱布缠紧时,疼痛当即传来,闻鹤音喊出声:“嘶,疼,你轻些。”
“现在知道疼了?”裴寒瑭嘴上责怪,动作赶紧放轻,“刚才进屋时候怎么不知道喊?”
“有什么好喊的,我一个侍卫,受点伤怎么了,就是我家少爷……”闻鹤音担心起来,“他身子还病着呢,咳得那么厉害,不过他现在应该到府里了,采薇姐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说着说着,闻鹤音又委屈了:“是我太无能了。”
裴寒瑭听不下去了:“什么无能,那种关头,没死都是福大命大,慕公子何等聪慧伶俐,不让你跟着,自有他的打算,你就在我这好好歇息,明早我去帮你打听打听什么情况,如何?”
“嗯……”闻鹤音心情好了些,他问,“我睡哪?”
“睡哪?”裴寒瑭笑出声,“你还想睡哪?当然是睡我床榻上。”
闻鹤音:“……”
裴寒瑭起身去红木柜里抱出一床干净的被褥铺在榻上,见闻鹤音还直直地坐在榻旁,笑道:“还不赶紧休息?一路逃命回京,不累么?”
闻鹤音‘噢’了一声,在床榻上躺好,他一转头,瞧见床板上刻着道道工整的刀痕,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裴寒瑭笑意狡黠:“小东西,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哼,不说就算。”闻鹤音撇嘴转身,背对裴寒瑭。
裴寒瑭朗笑出声,抖开厚重的被子,盖在闻鹤音身上:“安心睡吧。”
闻鹤音数日颠簸赶路,不曾好好安眠,所以合眼后很快就沉沉入梦,而躺他身旁的裴寒瑭却想着使团遇刺一事,怎么都睡不着。
此事牵扯太大,稍有疏忽和不慎,那些阴晦就能将无辜之人咀嚼得连骨头不剩。
慕之明此次,怕是泥菩萨过江的境遇了。
直至天明,裴寒瑭才迷迷糊糊睡去,但不多时,又被闻鹤音推醒。
闻鹤音:“天亮了,你帮我去慕府瞧瞧吧,看看我家少爷怎么样了。”
裴寒瑭懒散散地躺在床上,笑道:“小东西,你就是这么求人的?”
闻鹤音:“……那你想怎么样?”
裴寒瑭坏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闻鹤音气鼓鼓地骂:“你别乘火打劫,得寸进尺。”
“哎呀呀。”裴寒瑭起身套靴穿外袍,“罢了,让你为了另一个男人亲我,我这不是自虐吗。”
闻鹤音:“……”
他等裴寒瑭穿戴整齐,忽然凑上前拽其衣袖,将裴寒瑭拽得身子一低,然后揪住其衣领凶巴巴地吻了上去。
裴寒瑭怔愣之际,嘴唇已被啃了好几下。
闻鹤音松开他,还是那副凶巴巴的样子,但脸颊泛起可疑的微红:“这,就只是亲你,不是想求你办事,没别的意思。”
裴寒瑭回过神来,笑道:“知晓了,你好好在我屋里呆着,别乱跑。”
他起身走出厢房,都往外头走了数十步了,想想又折返回来,按着闻鹤音亲了好一阵,这才餍足离开。
裴寒瑭一去半日,直到晌午才回。
闻鹤音早就等不住了,见人回来,急急地问:“怎么样?我家少爷平安到慕府了吗?”
裴寒瑭神色有异,收起了平日的嬉笑模样,他看着闻鹤音,犹豫着一时间没开口。
闻鹤音:“你说话啊!”
“来,先坐下。”裴寒瑭与闻鹤音在桌边坐好,见他瞪着双眼等自己的言语,于是深吸一口气道,“慕公子被狴犴司关进牢狱了。”
闻鹤音‘噌’得一下站起身,因惊慌失措弄翻身后椅子,他颤声喃喃着‘什么’,转头就要往屋外跑。
裴寒瑭一把抓住他胳膊,站起身拦住人:“你去哪?!”
闻鹤音:“你松开我,我要去救我家少爷!”
裴寒瑭:“你怎么救?!你知道狴犴司是什么地方吗?”
闻鹤音六神无主:“那我,那我回府一趟,我去找人帮忙。”
裴寒瑭:“慕府现在被狴犴司的人把守着,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出不来,你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闻鹤音回身红着眼吼道:“那怎么办啊?你告诉我,怎么办?少爷本来就病着,万一那些人对他用刑……”说到此处,闻鹤音再说不下去,几近崩溃。
“好了好了。”裴寒瑭将闻鹤音拉进怀里,拍背安抚,他问,“你家少爷既然不让你跟着,必定料到了此劫,他就没和你说什么?”
“有!”闻鹤音喊出声,“有的。”
他让裴寒瑭松开自己,从怀里拿出那封贴身书信,闻鹤音手指发抖,怎么都打不开那折叠起来的宣纸,裴寒瑭见状,从他手里拿过那信,展开一看,见上面只有短短九个字。
【去边疆请顾将军回京。】
“顾将军?”闻鹤音困惑,“为什么?”
裴寒瑭想起今日听到关于慕之明罪行的风言风语,问闻鹤音:“你们出使勾吉,议和成功了吗?”
“成了呀!”闻鹤音说。
裴寒瑭立刻明白了慕之明的用意,当机立断:“我这就去备马和行囊,我和你一块去边疆一趟。”
闻鹤音:“你和我一起去?”
裴寒瑭:“对,不知狴犴司的人有没有在寻你行踪,你一个人还受着伤,我不放心。”
“好,可是……”闻鹤音担忧,“可是这顾将军,我们请得动吗?”
裴寒瑭心想自家的小东西怎么这么笨,跟在慕之明身旁这么多年,竟一丝端倪都没瞧出么?
“哎呀,等等回程,他只会跑得比你还急!不说了,我备马去了!”
不过半日,有关慕之明通敌叛国锒铛入狱和贵妃娘娘被幽禁冷宫的风言风语传出。
一时朝野震动,物议沸腾。
这两件事直接将贤王傅济安拖入泥潭,不少趋炎附势之人已经开始想着如何讨好太子了。
肃王傅诣知晓此事后,唤来其最信任的贴身暗侍,用寒如刀锋利刃的语气说:“去替我好好查查,贵妃服药一事,是谁泄露的,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而此时,狴犴司潮湿冰冷、蟑虫遍布的牢狱里,烛火微颤,将蜷缩在角落稻草上那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慕之明双手被带锈的沉重铁链捆着,他头抵在墙角,时不时就重重地咳嗽几声,他好似一个破洞的风箱,吸气吐气都极其困难。
如此咳嗽了一夜,慕之明喉咙里早就有了腥甜气,他抬头望着牢狱生着乌黑可怖苔藓的石顶,轻声叹气,不觉害怕,只是有些难捱。
忽而,牢狱门处传来锁链碰撞声响,慕之明转头望去,见霍辛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
霍辛走到慕之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道:“慕大人,我这狴犴司,可呆得习惯?”
慕之明笑了笑:“不瞒霍大人说,并不习惯,我自幼怕冷,这一冻就肺疾复发,咳起来跟不要命似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吵到这看守牢狱的狴犴司兄弟。”
“不错,慕大人还有说笑的闲情,还真是坦然自若。”霍辛道,“可是明知自己罪责难逃,所以得过且过起来?”
慕之明:“哦?罪责?我竟不懂,还请霍大人明示。”
霍辛冷笑:“自然是这通敌叛国的万死不辞之罪!不但将我军粮草所在之地告知勾吉异族以求荣,回国后还欺上瞒下,谎称议和成功,想趁我军松懈时,给勾吉族铁蹄踏境机会,慕之明,这种种大逆不道之行,你可认?”
慕之明气定神闲地笑了笑。
“难为霍大人这般费口舌了,那好吧,我认。”
第102章 世间情深困人心
“什么?”听见慕之明的话,霍辛眼里闪过错愕,他极快掩藏好惊诧的情绪,故作镇定,“你认?”
慕之明笑道:“这倒是奇了怪了,刚才霍大人还义愤填膺地指责我种种罪过,生怕我要辩驳似的,怎么如今我认了,您反而这般惊讶呢?”
霍辛眸光锐利似刀刃,冷哼:“素闻慕大人油嘴滑舌,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看来是我狴犴司牢狱太舒适,让慕大人还有心情装腔作势。慕大人,方才我说的那些罪行,你当真认?”
慕之明肺部发疼,低头咳嗽几声,抬起头来,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我就算不认,霍大人不也有的是手段逼我认吗?我可受不住狴犴司的刑罚,不打算自讨苦吃,当然认。”
霍辛:“逼?慕大人不要倒打一耙,你的罪行凿凿有据,何来逼迫一说。”
“我有没有通敌叛国,霍大人比谁都清楚。”慕之明笑意收敛,语气冷了下来,“我只是心如寒灰。刺杀使团,无疑是在重新挑起两国纷争,太子傅启终究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竟能如此狠心,亲手将边疆百姓推入火坑,视将士的性命为草芥……”
他话未说完,霍辛突然伸手,速度如毒蛇撕咬,恶狠狠地掐住慕之明的下颚,力道之大几乎快捏碎他的骨头。
霍辛厉声:“胆敢非议太子。”
慕之明疼得闷哼一声,因痛觉不能言语。
霍辛收回手,嘲讽道:“战前议和,难如登天,岂是你一言,就容得他人信的?”
慕之明费劲地抬起被铁链束缚的手,轻揉好似骨裂的脸颊两侧,片刻后才道:“是啊,霍大人定是觉得,如今使团全死,又有谁能证明,我议和成功了呢。”
“可是……”慕之明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当真无人吗?”
霍辛:“你若是想指望你的那名小侍卫,大可不必,他人微言轻,谁人会信他的话,你还是盼着他别冒出头,否则杀身之祸,无可避免。”
“也是,也是。”慕之明往后靠去,头抵在冰冷的墙上,笑道,“霍大人您说得对。”
霍辛蹙起眉,他在其位多年,未曾见过像慕之明这般,入了狴犴司大牢却依旧从容不迫的人。
他是在装模作样?
霍辛心中不安,但转念一想,如今慕氏最大的靠山贵妃娘娘已入冷宫,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霍辛不再与慕之明多言,离开牢狱来到狴犴司正堂,唤来手下:“去将慕之明的罪行写成口供,让他按手印画押,我要即刻禀报皇上,免得夜长梦多。”
手下得令去办,霍辛吐口浊气,端起案桌上的冷茶刚想喝,外头有下属来报:“大人,贤王求见。”
“贤王?”霍辛嗤笑一声,“稀客稀客,快请吧。”
霍辛放下茶杯,他刚才还在因慕之明的坦然而心疑,如今贤王来求情,倒是让他定心不少。
但是很快,霍辛就笑不出来了。
身着黛色蟒袍的傅济安踏入狴犴司内堂,一抬头,瞧见正墙上以朱砂所绘狴犴,血色缠玄黑,威风凛凛,忍不住赞道:“这狴犴,真是引人肃然生敬。”
霍辛起身抱拳行礼:“见过贤王殿下。”
“不必多礼。”傅济安和霍辛于案桌前面对面坐下。
傅济安将一只木盒放在桌上,道:“今日,是来给霍大人送礼的。”
“送礼?”霍辛看着傅济安,心里觉得万分好笑。
慕之明入狱一事,说白了,就是太子贤王党争的恶果。
贤王不会真以为,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唬得自己背叛太子放其一马吧。
“霍大人打开看看吧。”傅济安道。
他端坐于案桌前,背挺得直如劲竹,目光沉着,早已不是那个冒冒失失的七皇子。
这些年,他学会了爱民如子、励精图治、严于律已。
在旁人看来,他是个仁义的王爷。
霍辛也是,所以他万万没想到,木盒里的竟然是……
半截人的小指。
那断指还淌着血,看来是刚切下来不久。
霍辛久经风云,自然不会被这断指吓到,但仍是震惊了一下。
傅济安平静地说:“这是元家之子的手指。”
霍辛大骇:“什么!?”
傅济安:“我本想送至元府,但一想,元某其妻霍氏精神似不大好,受不起惊吓,于是就送到霍大人您这来了。”
霍辛怒不可遏:“欺人太甚。”
傅济安道:“霍大人,我知道太子答应你会救出元家之子,但大理寺暂且还是归我管,我也明白霍大人多年铁腕,不会因为这点威胁就背叛太子,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不将慕之明通敌叛国的罪证交予皇上,我不伤元家之子,如何?”
霍辛伸手,缓缓关上木盒盖子,半晌,妥协点头。
傅济安站起身,平静离开。
这乱流之中,贤王要和太子斗,光有仁义是不行的。
所以六岁就发现傅启要将自己推入湖中淹死的傅济安,这些年,还学到了,秉持公义前,难免要行不义之事。
霍辛将此事禀报给太子傅启,傅启惊讶后冷笑:“不过是垂死挣扎,好,那我就替你将元家之子救出牢狱,然后你立刻去御前给慕之明定罪,这次,我要让傅济安和慕氏一族,再无翻身之日。”
虽说傅启已在谋策,但傅济安怎么可能不防着他。
就这般来回周旋,时间已过了半个月。
初冬,当朱红宫墙犹如被雪砌,青竹变琼枝时,皇上先后宠幸了两名宫女。
一名秀丽的眉眼像贵妃,一名活泼的性情像贵妃。
这日,简破的冷宫里,贵妃娘娘盖着厚被,倚在窄小的竹榻上午休。
她迷糊中做了一个梦。
梦里,慕清婉在辽阔草原上饮酒高歌,教导着年幼的傅济安和傅诣还有慕之明如何骑马,见他们三摔成一团,她捧腹大笑。
醒来时,隐约见一名身着宦服的侍从,在榻前替她将炭火拨旺。
贵妃娘娘疑惑,她此番被打入冷宫,伺候她的只有侍女小雁一人,怎会有宦者。
贵妃娘娘睁眼,清醒不少:“你是谁?”
那人抬起头来。
是傅诣。
第103章 命你即刻杀了他
“啊?!”贵妃娘娘捂嘴,“诣儿,你是怎么进来的?”
傅诣将那盆炭往贵妃娘娘榻前推了推:“我自有我的办法。”
“你穿这身也太好笑了,这可是太监服啊。”贵妃娘娘起身,上前扯着傅诣衣裳,东看看,西看看,乐得合不拢嘴。
“冷宫这般杂乱破旧凄凉,你倒是还很精神。”傅诣道。
“这有什么,我年少时游历天下,连山洞都睡过。”贵妃娘娘满不在乎,“而且你瞧我这里,有贤妃姐姐送来的厚棉被,还有德妃姐姐赠的好炭,可好了呢。”
性情使然,妒恨她的人多,怜爱她的人更多。
傅诣:“药丸一事……”
“你放心,谁都不知道那药丸是哪来的。”贵妃娘娘道,“打死我,我都不说。”
多年前,自己服含麝香的药丸避免怀上龙子一事被傅诣发现。
贵妃娘娘本想解释一番,傅诣却说不用解释,还给她新药,说这新药一来不用日日吃增加被发现的风险,二来不会伤身。
明明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如此理解她的所作所为,像是早就知晓一般,让贵妃惊诧了好久。
傅诣:“我并不是在担心这个。”
贵妃娘娘不解:“嗯?”
“没什么。”傅诣低头,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接过打开一看,欣喜喊道:“芝麻云片糕!我以前真是没白疼你!”
傅诣:“我早该来看你,我来迟了。”
贵妃娘娘笑道:“虽我这是冷宫,四周见不到什么人,但毕竟是在后宫,你能进来我已经很惊讶了,对了,济安还好么?小离朱从边疆回来了吗?议和一事如何了?”
傅诣淡淡道:“挺好,都会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贵妃娘娘呼了口气,将芝麻云片糕喂入口中,眉开眼笑。
傅诣突然道:“慕清婉,两年后,我定带你出宫。”
贵妃娘娘眨眨眼,对傅诣勾手:“你过来些。”
傅诣俯身过去,贵妃娘娘突然抬手,拿指节在他脑袋上砸了一下。
傅诣:“……”
“诣儿你啊。”贵妃娘娘笑道,“还是这般口无遮拦,自打你年幼时,我教了你我名字如何写后,私下里,你就再不唤我为贵妃娘娘,虽然我也不在乎,但若是被旁人听去了,终归是不好的。”
她说着,又长叹一口气:“这出宫啊,我不指望了,就盼着,济安和你还有小离朱,能常来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傅诣沉默,正此时,屋外有人敲门,是侍女小雁。
“娘娘,你醒了吗?午后茶沏好了。”小雁在门外喊。
贵妃娘娘看了傅诣一眼,见傅诣摇摇头,于是道:“我还有些困倦,你放在门外吧,我等等自己端进来。”
小雁应了一声,离开了。
傅诣等门外无声,走到门前,将茶拿了进来。
他斟上一杯,端在唇边,细抿一口,突然发怒将茶泼在地上:“这等粗茶,也敢端给你喝?!”
“诣儿。”贵妃娘娘忙安抚他,“我如今因罪禁足,能有杯热茶,就很好了。”
傅诣眼里有了愤恨,咬牙嘀咕:“我就知道,他就是个废物,根本护不住你,前世就是……”
“诣儿,你在说什么呢?”贵妃娘娘没听清,疑惑。
“没什么。”傅诣收敛情绪,“我不宜久留,该走了,下次来看你时,给你带些好茶来。”
傅诣从宫中回到王爷府,在水榭阁楼上静坐,忽有暖香袭来,一女子从背后抱住了他。
傅诣睁眼,将女子扯进怀中,双手抱住。
那女子唤他:“王爷……”
见傅诣怫然不悦,女子忙改口:“奴婢愚笨,奴婢又给忘了……是诣儿,诣儿喜欢我吗?”
傅诣轻声回答:“喜欢。”
多年前,他因落入冰冷的湖水发了高烧,难受之际一睁眼,见到她担忧发愁、眼底泛青的模样。
这冰冷的深宫里,傅诣饱尝无情之苦。
皇上厌恶他,他母亲懦弱不护他。
只有她,握住他的手,带着他一笔一划地写字,然后笑着和他说:“这是我的名字,好听吧?”
从那以后,他喜欢所有与她相似的人。
是夜,落大雪,寒风冷彻骨。
狴犴司之首被太子傅启急召入东宫。
太子傅启见到霍辛,第一句话便是。
“我命你即刻杀了慕之明。”
第104章 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要你即刻杀了慕之明。”
“什么?!”霍辛大惊失色,“太子,出何事了?”
傅启脸色铁青:“勾吉国竟派使臣来觐见了。”
霍辛震惊。
所以慕之明战前议和成功一事是真的!
霍辛思索良久,抱拳行礼,目光狠厉,语气决绝:“太子,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勾吉使臣杀死在路上。”
“你以为我没想到吗?”傅启咬牙切齿,“你知道勾吉国使臣由谁护送吗?”
霍辛不解:“谁?”
傅启愤恨:“顾赫炎!”
“什么?!”霍辛愕然,“他可是羽林大将军,怎会屈尊做这种事!?”
“不仅如此,他还带了一支融焰军的精英铁骑护送。”傅启发指眦裂,“我派去刺杀的人折损大半,连那勾吉使臣的头发丝都没摸到,估计还打草惊蛇,让顾赫炎发觉事不对劲了,不行,不能让慕之明活着走出大牢。”
霍辛:“可是太子,若慕之明就这么死在狴犴司牢狱里,皇上会起疑的。”
傅启不悦:“霍大人,今早我可是将这元家之子救出来了,而且有我给你撑腰,你怕什么,到时候就说慕之明畏罪,自杀在牢狱里。”
霍辛:“可一旦勾吉使臣入京,事情就败露了。”
傅启:“我已有计策,这朝廷上下,精通勾吉语的只有慕之明,我已让人去边疆之地寻来一位会勾吉语的大晋人,等慕之明一死,朝廷无人能接待使臣,我会举荐此人,到时候无论使臣说什么,都让其译成慕之明出使后谄媚勾吉天汗,拿大晋军情换金银,但勾吉天汗不愿再争战,于是派来使臣来议和,如此,慕之明叛国之事,可就盖棺定论了。”
“反正,慕之明必须死。”傅启话语犹如浸毒,“只有死人,才不会辩解,才不会生事。”
狴犴司牢狱,咳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回荡在冰冷的角落。
脸上沾着泥土慕之明蜷在角落,身上盖着泛着潮气的稻草,因咳嗽整个人抖动颤栗,他咳完后拿袖子轻拭嘴角,再一看,竟有浑浊的血迹。
有人打开牢门,将每日的吃食端了进来,放在慕之明眼前。
一碗带着馊酸气的冰冷米汤,一块干瘪发硬的粗面馒头,就是这牢狱之人一日全部的吃食。
“咳咳……”慕之明费劲地撑起上半身坐好,伸手去拿吃食,这些日子他瘦得如枯柴,手腕也没力气,一碗米汤端得颤颤巍巍的,拿不稳。
他将馒头泡在米汤里,等馒头软了些,能入口后掰开塞进嘴里,咀嚼两下,忍着恶心,赶紧吞下。
“没想到,常居膏粱锦绣之中的慕大人,竟也吃得下这腌臜之物。”
浑厚的声音响起,霍辛双手背在身后,走进牢里。
慕之明笑了笑:“好死不如赖活。”
他放下装米汤和馒头的碗,抬头看去,见霍辛手里拿着一只乌墨小壶,未穿狴犴司的黑紫武袍,而是着了一身简朴灰白棉袍,倒显得他苍苍白发更垂暮几分。
霍辛上前解下束缚慕之明手腕的铁链,扔至一旁。
没了束缚,慕之明轻松不少:“多谢霍大人,只是不知霍大人今日寻我,有何指教?”
霍辛平静道:“慕大人这么聪明,定能猜到一二。”
慕之明目光越过霍辛往牢狱外望去,发觉门口的守卫竟全被支走,他再细看霍辛的服饰,顿悟什么。
在狴犴司牢狱还如此掩人耳目。
难不成霍辛要杀了自己?
也就是说……
慕之明双眸一瞬明亮,他喊道:“顾将军回京了吗?咳咳咳……咳……”
一句话才说完,低头咳得撕心裂肺。
霍辛等他咳嗽消停,道:“竟事事如慕大人所料,想来慕大人运筹帷幄,只可惜,顾将军因护送勾吉使臣的马车,怕是还有十余日才归京。慕大人如此聪明,就没想过太子要杀了你?”
慕之明按着因咳嗽发疼的胸膛,不答反问:“霍大人一辈子审慎,也了解太子为人,怎么还是决定跟随他呢?”
霍辛道:“我狴犴司自太祖起,唯听天命,而今扶持太子,就是扶持正统,我何错之有?”
“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由,而我……咳咳。”慕之明咳了两声,觉得胃寒不适,方才咽下去的冷冰馒头似在胃里翻滚,他拧着眉气虚不少,“只想保全身家性命……”
“那今日,由不得慕大人了。”霍辛将手里的乌黑小壶置于慕之明面前。
慕之明:“这是?”
“毒酒。”霍辛答道,“慕大人放心,饮下后安然步入黄泉路,不会令你痛苦。”
慕之明沉默片刻,缓缓伸手将那乌墨小壶拿在手里,他咳嗽两声,问:“霍大人,既然我马上就要死了,可否请您回答我一个问题?”
霍辛:“但问无妨。”
“霍大人,你安排手下藏在慕府中。”慕之明抬头看他,“有没有想过伪造一些污证,藏在在慕府,等到时机成熟,再翻出来?”
“我当慕大人要问什么,原来是想苛责我。”霍辛声音冷淡,“我会不会做这种事先不论,就问慕大人一句,可还记得那天载你们去城郊找仵作的马夫?”
慕之明眸光扑朔:“你的手下,是他?”
“对,慕家规矩严苛,用人谨慎,我能安插进去的,也只能是个马夫而已。”霍辛道,“虽是马夫,但能知晓你们的行踪,足够了。”
慕之明只觉得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
之前傅诣曾告诉他,前世伪造他父亲和贤王谋逆证据,并将其放入书斋的,是霍辛安插进来的手下。
但是慕家有规矩,马夫是不可以入府邸内院的。
“慕大人。”霍辛见慕之明许久不言语,以为他在拖延时间,催促道,“该喝酒了。”
慕之明回过神来,笑了笑:“多谢霍大人告知。”
他低头瞧着手里的乌墨小壶,举到眼前,左看右看,就是不喝:“不知这酒是什么酒,这毒是什么毒?霍大人同我说说,我好死得明白一些。”
霍辛冷声道:“慕大人不必拖延,事已成定局,不过是早些晚些的事,喝吧。”
“是吗……”慕之明抬眸望向牢狱门口,他轻声道,“我此生,命好有福,危难之际,总有一个人出手相救,我就想看看,这次他还会不会来。”
他话音刚落,牢狱外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是谁,胆敢在狴犴司牢狱放肆?!”霍辛怒斥一声,但无人应他。
霍辛蓦地想起,今日因要杀慕之明,不想引人耳目,所以他将牢狱里的侍卫调走了大半。
牢狱烛火颤栗,空气好似一瞬凝固,听见外头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霍辛眼珠左右一晃,忽然夺过慕之明手里装毒酒的乌墨小壶,就往慕之明嘴里灌去!
慕之明怎会如他所愿,紧闭牙关,扭头挣扎反抗。
霍辛发了狠,伸手死死掐住慕之明脸颊两侧,用蛮力强行让气虚体弱的慕之明张嘴,将那壶毒酒悉数往他口中倒。
正此时,牢狱门被人一脚踹开发出巨响,来人一剑刺向霍辛的胸膛,霍辛急急后退躲闪,手里的酒壶摔在地,毒酒洒落,晕染地砖。
慕之明扑倒在地,捂嘴咳呛数下,匍匐在角落扣喉作呕。
顾赫炎本想先去扶慕之明,哪知霍辛手掌化作爪与他纠缠,顾赫炎十几招将霍辛打趴在地,奔到慕之明身旁,揽着他肩膀自责不已:“我来迟了,你还好吗?”
被关在牢狱数天的慕之明语气第一次有了慌乱:“赫炎,那毒酒,我咽了几口下肚,咳咳咳,咳咳。”
顾赫炎眼眸骤缩,先扶着慕之明靠墙坐好,随后奔到霍辛面前,掐住他的脖子将其按在墙上,凶狠威胁,“解药在哪?”
霍辛被他打得心肺皆伤,嘴角淌血,霍辛平静地说:“酒里的毒乃寒蝎毒,将军定知晓此毒无药可解。”
顾赫炎失态喊出声:“什么?!”
而那边,慕之明单手扶着墙,突然俯身呕出一大滩血污,他只觉得五官在渐渐失觉,身子酸疼,头疼欲裂,正当他无措时,有人在他旁边蹲下,将他一把抱起,紧紧地搂在怀里。
“别怕。”顾赫炎说着安抚的语句,声音却在颤抖,“我带你去找大夫,会没事的。”
说着,他抱着慕之明急急地往狴犴司牢狱外奔去。
“顾赫炎……”慕之明勉强打起精神,一声声唤他名字,“赫炎……”
顾赫炎脚步没停,应他:“我在。”
慕之明靠着那温暖的胸膛,气若游丝,他一个字,一个字,坚持说道:“谢谢你来救我,顾赫炎,我有句话得告诉你,我怕……咳咳,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
“不会的!”顾赫炎双目血红。
慕之明笑了笑:“赫炎,我喜欢你,可能没有你喜欢我喜欢得久,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声音极轻,也不知顾赫炎有没有听清,只知这句话耗费了他全部力气。
慕之明说完,闭眼晕厥,意识消散,不省人事。
第105章 我嘴里甜你尝尝
红泥火炉醅新酒的日子,雪霁天晴朗,京城发生了数件惊天子,书汗青的大事。
羽林大将军顾赫炎擅闯狴犴司,劫狱救囚,惹皇上震怒。
但是这罪责还没降至将军府,勾吉的议和文书先呈至皇上面前。
礼部侍郎慕之明,肩扛使臣之命,不惧胁身刀斧,战前为国出使,不卑不亢地议和成功,实乃千秋功臣。
通敌叛国罪名,不攻自破。
紧接着贤王傅济安宣德殿上,弹劾狴犴司之首霍辛,举出他残害忠良的种种罪证。
霍辛一人揽下所有罪责,在入狱后的第二日,畏罪自杀在天牢里。
这件事,皇上没再深究。
就如同多年前五皇子傅诣落水一事,皇上不愿深究,也不能深究。
嫡亲之子,是天家的颜面。
但是后来,太子傅启因犯了一件极小的错事,惹得皇上大动肝火,将其禁足东宫六个月。
元家之子元报德在霍辛下狱后,连夜乔装打扮逃离京城。
谁知半路遇见护送勾吉使臣入京的裴寒瑭一行人,又被抓了回来。
这次,他再无活路可走。
大理寺卿因看管犯人不当,被撤职,一名正直的官员被提拔。
勾吉使臣入京,无人可接待让皇上犯了难。
傅济安诚心三顾寒庐,请来慕之明曾经的恩师,年逾七十的程老太傅出山。
大晋与勾吉,必定携手昌盛繁荣。
傅济安立功,皇上赏赐珍宝黄金,又唤其入宫,陪自己下棋半日。
当天深夜,落了小雪,琼芳伴寒梅,夜长风凉,皇上不知为何,从新纳的宠妃寝宫离开,在冷宫前站了半宿,染了一身寒气。
翌日,贵妃娘娘恢复妃位,从冷宫移驾凤仪宫。
可贵妃娘娘虽复位,但皇上一次都没去看过她,
贵妃娘娘乐得自在,天天和贤妃、德妃嗑瓜子聊八卦。
贤妃娘娘:“皇上的新宠妃,冯婕妤,可飞扬跋扈了,昨个儿早上给皇后娘娘请安,非得拿太子禁足的事说个不停,你是没看见,皇后娘娘脸都铁青了。”
贵妃娘娘:“皇后娘娘没和皇上说?”
“说了有什么用?”贤妃娘娘拍拍手上的瓜子碎屑,“人家年轻貌美,正是花红得宠时,你可小心点,指不定,她就来招惹你了。”
一语成谶,第二日清早,冯婕妤果真带人来凤仪宫来闹。
只因凤仪宫庭院红梅开得艳,冯婕妤听说后,命人前来剪下数枝插瓶,但贵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小雁不允,将人都请了出去,冯婕妤于是来兴师问罪。
贵妃娘娘素来脾性好,不想和她闹,答应冯婕妤,移几棵红梅去她寝殿前。
哪知冯婕妤不依不饶,甩了小雁一巴掌,还将贵妃娘娘的衣袖剪破,讥讽她是冷宫妃。
此事惊动了皇上。
冯婕妤梨花带雨,扑在皇上脚边哭诉委屈,将贵妃说成刁难她的恶人。
皇上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贵妃娘娘,道:“冯氏以下犯上,目中无人,僭越不知,赐白绫自缢。”
冯婕妤到死都没明白自己因何而死。
多事之秋,语多言杂人心乱,唯独顾将军简朴的庭院,安静平和。
清风抚衣襟,躺在榻上的慕之明缓缓睁眸,窗柩外,连片的梧桐叶和婆娑树影印入他眼帘。
慕之明想起年幼时,母亲龚氏将他抱在怀里,教他读书识字。
她眉眼慈祥,嘴角含笑:“小离朱,凤象者五,赤者为凤,神禽离朱也是赤鸟。”
年仅六岁的慕之明疑惑地问:“凤?”
“嗯。”龚氏笑道,“凤皇,栖梧桐,食练实,饮醴泉,是瑞鸟啊。”
“你终于醒了。”
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慕之明转头看去。
顾赫炎也不知道在病榻旁守了几个日夜,意志坚毅的将军此时眼底发青、面容憔悴、神思涣散,可那双原本全是疲惫和倦怠的眸子,在看见慕之明睁眼的瞬间,陡然明亮。
慕之明无力,小声唤他:“赫炎……”
“哪不舒服?”顾赫炎问他。
慕之明摇摇头,朝他伸手。
顾赫炎犹豫片刻,紧紧握住。
慕之明笑了笑,他说:“赫炎……我们成亲吧……”
顾赫炎眸光震动,沉默许久许久,郑重地点点头:“好。”
慕之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能睁眼,实乃大幸。
军医夏天无说,幸好毒酒只灌进去两口,慕之明又吐了一阵,才没酿成大祸。
想来,那碗酸馊的米汤,竟是有功的。
只是寒蝎毒诡异,不知会不会留下遗症。
采薇坐在慕之明榻前低头哭了好一阵,慕之明怎么哄都没用,娟娘和梁姨担心她哭坏身子,带她去侧屋休息了。
采薇一走,闻鹤音又来了。
他和裴寒瑭帮着急回京的顾赫炎护送勾吉使臣,昨日才至慕府,才听说慕之明的遭遇。
闻鹤音扑在慕之明身上,抱住他哭得嗷嗷直叫:“少爷,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呜呜。”
“那可不行。”慕之明笑着轻拍他的背,连声安抚,“你肩膀的伤好了吗?”
“早就好了呜呜。”闻鹤音嚎啕,“他娘的狴犴司,狗东西,畜生玩意儿,混账,睡门板的,头朝下埋的,大年三十买棺材,七月十五没香火。”
慕之明:“……哪学的话?”
一旁的裴寒瑭看天看地:“……”
顾赫炎盯了裴寒瑭一眼,咳嗽一声。
裴寒瑭立刻领会,上前将闻鹤音从慕之明身上薅进自己怀里:“好了好了,让慕大人好好休息吧,你就别吵他了。”
闻鹤音手臂伸直,不舍呼喊:“少爷——————”
然后被裴寒瑭半拽半抱地带出了厢房。
屋里总算安静下来,夏天无送来药汤,嘱要趁热喝,顾赫炎点头,接过药碗,坐在床侧,舀起一勺,吹了热气递到慕之明嘴边。
慕之明手腕无力,端碗端久会抖,他笑了笑,坦然喝下顾将军喂来的药。
“对了。”慕之明有些疑惑,“我晕迷不醒的这些日子,慕府的人,没来寻我回府吗?”
顾赫炎:“燕国公尚在回京的路上。”
而其他人,不可能把你带走。
“啊……这样。”慕之明点头,他想起之前父亲极力反对他和顾赫炎的婚事,不免有些惆怅担忧。
顾赫炎见他怅然,垂眸略带失落,轻声:“你想回慕府住么?”
慕之明笑道:“不想回,还是你这好,安静。”他说着转头看向窗外,笑意更甚,摇头晃脑地念,“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
“嗯。”顾赫炎应了一声,“喝药吧。”
慕之明点头:“好。”
一碗药下肚,苦得慕之明直吐舌头,向顾赫炎讨水喝。
顾赫炎起身,离开厢房片刻,回来时,手里端着一杯清水和一盘桂花白米糕。
“霁月斋的?!”慕之明眼睛都亮了。
“嗯。”顾赫炎点头,在床侧坐下,将糕点递给慕之明。
慕之明弯眸如弦月,几口咽下一块桂花糕,又快速伸手拿起第二块,第二块桂花糕刚咬两口,慕之明发觉顾赫炎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慕之明眼珠轻转,眸子微眯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道:“霁月斋的糕点数年如一日般好,这桂花糕同之前的一样,香甜可口,正好解了我口中的苦药味。”
顾赫炎:“嗯。”
“顾将军。”慕之明笑意温润似溪,“我现在嘴里很甜,你要尝尝吗?”
顾赫炎:“……”
慕之明:“顾将军?”
顾赫炎冷冷道:“不要说笑。”
可他耳垂早已红透。
慕之明笑道:“若我说,我没在说笑呢?”
顾赫炎:“……”
慕之明叹气:“罢了,看来顾将军不想尝。”
顾赫炎:“我……”
他话未说完,慕之明俯身凑过来,笑道:“没事,你不想尝可以不来尝,但我想亲你,所以我要亲。”
两人气息交融,慕之明吻住顾赫炎,温柔缱绻,唇舌厮磨时,桂花的清香萦绕在两人口中,顾赫炎伸手抚上慕之明散落在肩的青丝,他的手从慕之明的鬓边至脑后,用力按住,使两人贴的紧了些。
慕之明病弱仍气虚,顾赫炎不敢亲狠了,不多时就松开了人,倒是慕之明不安分舔舔嘴角,眼眸里满是坏意,咬了他下唇一口。
顾赫炎:“……”
慕之明笑问:“敢问将军,这桂花糕,甜么?”
顾赫炎胸膛微微起伏,半晌点点头。
慕之明笑意更甚,继续吃糕点。
“你……”顾赫炎迟疑许久,缓缓开口。
“嗯?”慕之明抬眼看他,“赫炎,你有话问我?”
顾赫炎:“……那日我救你出狴犴司牢狱,你说……你说……你说你……”
他支吾了片刻,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慕之明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我说,我喜欢你。”
风月无边,斗转星移间,无论你何时问,皆能得此言。
顾赫炎怔愣住,许久不说话,也不见欣喜若狂的神色,他静默半晌,困惑道:“可是……”
他想问,又怕问。
一朝被蛇咬,都能十年怕井绳。
顾赫炎,前世眼睁睁看着慕之明与傅诣相知,今生又数次误会,自然,近情情怯,不敢置信。
“可是?”慕之明反被他弄懵,“可是什么?”
从未见过顾赫炎这般吞吐的模样啊,到底是什么事,竟让顾将军如此犹疑。
两人正这打哑谜呢,屋外传来敲门声。
“少爷。”温钟诚在外头喊,“贤王殿下来了,他听闻慕公子已醒,前来探病。”
顾赫炎不再多言,起身开门相迎。
傅济安走进屋内,身后竟还跟着一人。
此人身着素白锦缎大氅,低着头,以兜帽覆面,让人看不清脸。
慕之明正疑惑来人是谁时,那人撩下兜帽,抬起头来。
来人竟是贵妃娘娘!
第106章 你有前世记忆吗
“贵妃娘娘?!”慕之明一瞬错愕,强撑着病躯,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厢房里的三个人皆伸着手上前半步,想阻止他的动作。
贵妃娘娘距离慕之明最近,两步走到床榻边,按住慕之明的肩膀:“你与我之间,还在乎这些礼节吗?小离朱,快快躺好。”
慕之明不再坚持,听话躺下,贵妃娘娘坐在床榻边,温柔地替他掖了掖被角。
既然来人是贵妃娘娘,顾赫炎不便在场,起身离开厢房。
“贵妃娘娘,你怎么出宫了?”慕之明不解地问。
“济安把你的事和我一说,我心急,去求了皇上,皇上允我出宫来看看,不过只有一日且不可张扬。”贵妃娘娘答道。
慕之明笑了笑:“的确不可张扬,不然就凭贵妃娘娘的倾城容貌,怕是要引出万人空巷之景。”
“你这张嘴啊,从小就会讲。”贵妃娘娘伸手轻掐慕之明的脸颊,又忧愁道:“怎么瘦成这样了,兄长和兄嫂回京后,看到你这样子,得多心疼啊。”
傅济安道:“好在慕哥哥的精神还不错。”
慕之明笑道:“有人贴心照顾,自然不错。”
傅济安:“嗯?可我看将军府俭省奴仆少,似乎有些忙不过来的样子。”
慕之明:“贴心贴心,论心,不论多。”
傅济安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慕哥哥,你还是早日回慕府吧,到底还是慕府方便舒适,将军这里,久留不便。”
贵妃娘娘转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甩甩手:“好了好了,济安,你别说话了。”
傅济安困惑:“……啊?”
贵妃娘娘看向慕之明笑道:“之前听闻定亲,我还惊讶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缘由苦衷,如今看来,竟是天合之作么?”
“嗯。”慕之明笑道。
“那就好,这我便放心了。”贵妃娘娘弯眸,“此前,我见到诣儿,询问你如何,他竟说一切安好,哼,就知道糊弄我,下次见到他,我定要好好责骂他一番。”
提到傅诣,慕之明脸色微变。
距离前世京城之变越来越近,是不是应当提醒贵妃娘娘:傅诣那不惜一切,为夺皇权的狼子野心。
慕之明正色唤道:“贵妃娘娘。”
“嗯?怎么了?”贵妃娘娘见他突然严肃,不明所以。
慕之明:“倘若我说,肃王他……”
正此时,外头传来敲门声,直接打断了慕之明的话。
傅济安走到门前,询问:“何人?”
站在门外的人语气带笑:“济安,是我。”
一言令慕之明遍体生寒。
傅济安倒是显得欣喜,打开门:“皇兄,竟是你。”
傅诣走进厢房,关好门,笑道:“怎么?都是一起长大的,你能来看离朱,我不能吗?离朱的身体好些了吗?”
他适才踏进内屋,看到坐在床侧的人后,眸光猛地一颤,半晌才开口说话:“你怎么……出宫了……”
傅济安虽觉傅诣称呼不妥,但并未苛责:“皇兄,母妃想探病,所以父皇允她悄悄出宫一日。”
“诣儿你啊,还说宫外一切安好,你看看,离朱都病成什么样了。”贵妃娘娘佯装生气。
傅诣收敛心思,笑道:“我不想让您担忧。”
贵妃娘娘依旧不悦:“你们一个两个,好歹是王爷,都不知帮帮小离朱,就看着他受人欺辱!”
“贵妃娘娘。”慕之明忙道,“若不是济安及时弹劾狴犴司之首,我怕是还得遭罪。”
傅济安道:“多亏皇兄费心收集的狴犴司罪证,不然当时勾吉使臣尚未入京,父皇断断不会立刻赦免慕哥哥,并下令把霍辛关入天牢。”
慕之明闻言,轻轻蹙眉。
贵妃娘娘挨个拉过他们三人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叠起,她叹息一声,轻声道:“朝廷权谋诛心,暗潮乱流吞人,我就盼着你们三个,一辈子好好的,平安喜乐,相互扶持。”
傅济安直率:“母妃你就放心吧。”
慕之明抬眸看着傅诣,目光审视。
傅诣依旧笑着,好似一张撕不下来的人皮面具:“好。”
慕之明:“……”
“对了,小离朱,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来着?”贵妃娘娘疑惑。
事到如今,慕之明怎还说的出口,他笑道:“天色渐暗,冬日落雪路滑,贵妃娘娘要不早些回宫吧。”
“也是呢,时辰不早了。”贵妃娘娘站起身,戴上素锦大氅的兜帽,看向傅诣笑道:‘诣儿你刚来没多久,再陪离朱说说话吧。’
傅诣一直望着她:“我听你的。”
贵妃娘娘同傅济安离开后,见屋外梧桐树下站着一人,小雪簌簌,沾湿他的衣裳。
那人正是顾赫炎。
顾赫炎见两人出来,抱拳行礼:“见过贵妃娘娘,见过贤王殿下。”
贵妃娘娘已有多年未见顾赫炎,如今一瞧,觉得果真是天人之姿,帅气俊逸。
嗯,和小离朱,真呀真般配!
贵妃娘娘越瞧越欢喜:“顾小将军,离朱就劳你费心了。”
顾赫炎:“不敢不费心。”
贵妃娘娘笑了笑,拉低兜帽,和傅济安离去。
顾赫炎转头望向厢房。
既然贵妃娘娘和贤王已走,那屋里就只剩傅诣和慕之明两人了……
厢房内,傅诣看向慕之明,关切询问:“离朱,身子如何了?你饮下的寒蝎毒来自西南瘴气沼泽之地,诡异万分,不可不重视。”
面对傅诣,慕之明不愿躺着与他说话,强撑着身子,端正坐起:“已在渐渐痊愈,多谢肃王殿下关心。”
傅诣笑道:“那就好。”
“肃王殿下。”慕之明沉声道,“我与霍辛谈过,他安插进慕府的人,是马夫,而马夫,是不能出入慕府书斋的。”
傅诣动作微滞,片刻恢复正常,他笑意不减,仿佛当初那个悲痛欲绝地与慕之明解释的人不是他:“你素来心细。”
慕之明一字一顿:“我此生,绝不会让人伤害到我的至亲挚友。”
傅诣点头浅笑:“是你的行事作风,对了离朱,你想知道,我前世是怎么死的吗?”
慕之明蹙眉,警惕地看着他。
“有机会告诉你吧,现在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傅诣不愿久留,起身离开。
慕之明方才是强打精神说话,人一散,屋一冷,他禁不住低头猛咳数声,整个人俯身蜷缩,肩膀颤抖。
吱嘎的开门声传来,慕之明掩唇,强装笑意:“赫……”
话未说完,顿了片刻,只因来人不是顾赫炎,是娟娘。
“慕公子,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快躺下歇息吧。”娟娘匆匆走来,扶他躺好,“可要喝水?”
慕之明:“不用,谢谢。”
“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喊我们,都听得见。”娟娘离开,留他清净。
娟娘走后,慕之明轻叹了口气,心道自己真是贪心,竟盼着顾赫炎能时时刻刻陪着自己。
他闭眼休息,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反侧,夜里因胸膛闷疼咳嗽醒来,瞧见窗外雪初霁,皓月当空,流光满地。
绝景是绝景,只是太过孤寂冷清。
慕之明睁眼看了一会,忽闻房门轻响,一道黑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那黑影悄无声息地摸到床榻边,小心翼翼地掀开慕之明脚边的被褥,然后……
塞了一只暖乎乎的汤婆子进来。
慕之明:“……”
那黑影掖好被子,起身往屋外走。
慕之明出声:“赫炎……”
那黑影脚步一停。
慕之明笑了笑:“汤婆子虽好,可我这会觉得身上冷得厉害。”
顾赫炎闻言,将炭火盆往床榻边移了移。
慕之明:“还是冷。”
顾赫炎将炭火盆置于床榻前。
“咳咳。”慕之明轻咳两声,“烧炭有灰,呛得慌。”
顾赫炎连忙将炭火盆往后挪。
慕之明眯眼坏笑,说:“炭火盆远了冷,近了有灰,如何是好?”
月光盈盈如霜,落在顾赫炎一筹莫展的眉眼。
慕之明说:“我想到一个好法子。”
顾赫炎:“什么?”
见他步步入圈套,轻松得几乎不费功夫,慕之明笑得有些得意:“你抱着我睡。”
顾赫炎:“……”
慕之明:“哎呀呀,寒风怎得如此凛冽刺骨,好冷啊,冷死了,我这被褥里,似那冰天雪窖啊。”
顾赫炎:“……”
他低头脱下带了些寒气的外袍,只穿中衣躺在慕之明身侧,他适才躺下,慕之明立刻抖开被子,将他整个人裹了进来。
那被褥里暖意融融,哪里会冷。
顾赫炎:“……这榻上并不冷。”
慕之明得逞了,连装都懒得装了,笑意盎然:“确实不冷。”
顾赫炎:“……”他迟疑片刻,伸手揽住慕之明的肩膀,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慕之明觉得心安无比,道了声晚安,准备继续合眼入眠。
他才闭上眼,忽然听见顾赫炎问:“你……和肃王……发生什么事了?”
慕之明:“???”
他娘的,良辰美景,你提他?!
慕之明又好气又好笑又不解:“为何突然提到肃王殿下?”
感到慕之明语气有些不悦,顾赫炎愈发犹豫:“就……就……算了,没什么,睡吧。”
这让慕之明如何睡。
慕之明沉默片刻,突然道:“赫炎,你有前世的记忆,对不对?”
第107章 知道得吐血三升
顾赫炎揽着慕之明肩膀的手一僵,他虽未言语,但呼吸骤然急促几分。
慕之明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手背。
顾赫炎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慕之明答道:“那日在大漠边疆,燃燃篝火前,你与我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顾赫炎沉默下来,细致入微的慕之明,果然注意到了这件事。
“赫炎。”慕之明把手塞进他手心里,与他十指相扣,“我也有前世记忆。”
顾赫炎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你竟一点不惊讶。”慕之明诧异,他随意反应过来,“难不成,你早就知道我有前世记忆?”
“是。”顾赫炎没有否认。
“什么?!何时?何地?”慕之明喊出声。
顾赫炎:“五年前,大漠边镇,你喝醉了酒,说了出来。”
慕之明哭笑不得,扶额道:“……果真喝酒耽误事,不过,你竟能忍着不问我,我猜到你也有前世记忆后,可是因此挠心抓肺了好长一段时间。”
顾赫炎哪是忍着不问,他分明是不敢问。
慕之明不知道顾赫炎误会他喜欢傅诣,而且无论前世今生,顾赫炎皆对此事深信不疑。
所以当下,顾赫炎忽然问起他和傅诣之间发生了何事。慕之明心想:或许是前世自己与傅诣情同手足,今日顾赫炎察觉出自己对待傅诣态度冷漠,感到疑惑,于是一问,只是关心,并没有其他意思。
想到这,慕之明开口道:“肃王与我,前世已非今生。”
顾赫炎:“……”
顾赫炎心中困惑:这是何意?
慕之明十七岁时,定是如前世那般,敬仰爱慕傅诣的。
不然怎会喝醉时认错人,声声喊着诣哥哥,问诣哥哥何时才能喜欢上自己。
等等……
难道是今生,傅诣没有像前世那样喜欢上慕之明?
慕之明求而不得,心灰意冷。
而思念太苦,得靠他物纾解。
那日,慕之明酒醉后将易容的自己认错,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如今,干脆将错就错,得一水中月寄托。
至于之前的表白,大约三分是将错就错的情意,而七分是自己救下他的感激吧。
之前顾赫炎一直想不明白种种,如今他明白了。
自己对于慕之明而言,是傅诣的替身啊。
他心中思绪纷杂万千,剪不断理还乱,可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也幸而慕之明当下不知顾赫炎的心事。
不然他这时身弱体虚,怕是会被气得吐血三升,直接魂归黄泉路。
慕之明见顾赫炎不言语,又道:“前世,你血战沙场,年纪轻轻马革裹尸,不知……咳咳咳……”
话未说完,慕之明掩唇猛咳数声,缓过来以后,掌心有乌黑血迹。
顾赫炎瞳孔骤缩,掀被起身。
“你去哪?”慕之明拉住他。
“去喊大夫。”顾赫炎答道。
“别喊了,都这个时辰了,夏大夫肯定睡着了,别去惊扰他。”慕之明道,“我就是今日多说了些话,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你陪我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顾赫炎犹豫再三,还是听进了慕之明的恳切之言,没去吵醒夏大夫,拿来干净素绢手帕替慕之明擦净手心,随后在他身侧躺下。
慕之明上半夜独卧病榻辗转难寐,下半夜搂着顾赫炎睡得安安稳稳,一觉到晌午。
因慕之明在将军府养伤,所以采薇和闻鹤音成日来将军府。
既然闻鹤音在将军府,裴寒瑭自然也来得勤快。
于是这将军府整日里,好生热闹。
七日后,慕之明的身子和精神都好了许多,少见咳嗽,不用再整日躺着。
这天雪霁晴光好,庭院里,采薇与娟娘守在炉火药罐旁,边闲谈边看着给慕之明炖药的炉子的火候,梁姨抱着半大的孙子,和蔼满面地逗他玩,温钟诚不辞辛苦,在院前扫雪。
闻鹤音原也是在的,但裴寒瑭今日例行带刀巡街,方才过来,不由分说将闻鹤音一把抓走作陪。
顾赫炎与慕之明则在廊下对弈,顾赫炎以淡青锦带束发,身着墨青竹纹锦缎袍,利落飒爽。而慕之明以白玉簪冠发,温润雅致,他身上不但穿着极暖的棉袍,还披了件厚重的润白云纹大氅,手里抱着汤婆子,身旁放着炭火盆子,一点寒气都不敢袭其身。
棋局上,顾赫炎持黑落下一子,慕之明笑道:“将军想好了?当真要下这?”
顾赫炎:“落子无悔。”
“好。”慕之明手伸进棋盒,捻起一枚白棋,堪堪落下。
顾赫炎并不意外:“你赢了。”
慕之明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捡起归回棋盒里:“将军可还记得,下这局前我俩的约定?”
约定是输者要答应胜者一件事。
顾赫炎:“记得,但说无妨。”
“好,将军不愧是一言九鼎的君子。”慕之明恭维后,再不掩眸里使坏的笑意,“我想要将军做一件事。”
顾赫炎:“何事?”
慕之明弯眸,笑得越发恣意:“见到我父亲母亲后,唤他们岳丈和岳母。”
顾赫炎:“……”
第108章 寻一个良辰吉日
“见到我父亲母亲后,唤他们岳丈和岳母。”
“……”
温钟诚急忙慌张地小跑到廊前:“少爷,方才闻公子来,说燕国公已从故乡闽州回到慕府,正乘轿往我们这来呢!”
顾赫炎:“……”
顾赫炎因崩溃扶额半晌,颇感无力,他看向慕之明:“你早就知道燕国公今日会来?”
慕之明笑道:“早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顾将军,一声岳丈,是迟早的事啦,你呀,就认命吧。”他话落,一把将棋盖合上,意得志满。
半个时辰后,燕国公慕博仁携其妻龚氏至将军府,正厅见到了顾赫炎和慕之明。
他们才站定,顾赫炎行了大礼:“见…见过…”他深吸一口气:“见过岳丈,见过岳母。”
慕博仁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慕之明见顾赫炎行了大礼,忙站在他身侧跟着行礼。
“顾小将军,不可,万万不可。”慕博仁连忙扶起顾赫炎,“你是一品武将,官位远在我之上,这不符礼节。”
顾赫炎道:“我是小辈……”
慕博仁:“自古尊卑,论功绩不论年龄,将军守护疆土山河多年,应当是老夫施礼才是。”说着慕博仁就要拱手作揖。
慕博仁行礼,龚氏自然不可只站着,对着顾赫炎行万福礼。
顾赫炎不敢受,他又寡言,不知言辩,于是跟着抱拳拜下去。
眼见几人拜来拜去,开始比谁的头能低得更低,慕之明忙道:“爹,虽无礼无以立,但既然是一家人了,就无需太在意官职大小了。”
知子莫如父,慕博仁抬起头来,吹胡子瞪眼:“慕离朱,方才那什么‘岳丈’的混账话,是不是你撺掇顾小将军说的?”
慕之明乖乖低头认错:“是,还请父亲息怒。”
慕博仁气得抬手就要打他。
顾赫炎吓得上前半步,把慕之明挡在身后。
龚氏也一把拽着慕博仁:“夫君,万万不可啊!你消消气!”
慕博仁本就是做做样子,龚氏一拦,他就借坡下驴,收回了手,但仍怒焰不减:“慕离朱,你跟我回府去,看我怎么教训你。”
回府两个字瞬间乱了顾赫炎心神,
他知道得将慕之明留下,只是他才开始斟酌语言,慕之明已经有理有据地说了一大段话了:“父亲,孩儿也知道久住将军府不妥当,但我的伤病一直是融焰军军医夏大夫在医治,若我此时回慕府,令夏大夫不得不两府之间日日来回跑,如此劳其心神,实属失宜。”
慕博仁:“那你的伤病便不劳烦夏大夫了,我替你请别的大夫来,夏大夫那我会备下礼好好言谢的。”
慕之明:“于情,好是好,只是于理,我饮下的是罕见的寒蝎毒,怕是京城大夫,未必知晓此毒,而夏大夫年轻时曾游历西南,知晓此毒,再者夏大夫已为我医治了一段时间,颇有成效,若此时换一名大夫,恐是前功尽弃之举。”
慕博仁:“那便请夏大夫住进慕府,我等自当盛情款待,宾至如归。”
慕之明:“融焰军有将士此行随顾将军至京城,住在城郊田庄处,不少将士身上有顽疾,夏大夫五日会去田庄一次,给将士们看病,他并非只照料我一人的大夫,父亲请他回府,未免蛮横了些。”
慕博仁:“夏大夫要去哪,我自会让奴仆备马车送他去。”
慕之明:“但夏大夫是融焰军军医,住在慕府,旁人定要对他言论一番,说他一个军医,怎能以慕府为先。”
顾赫炎:“……”
他和顾缪,可能一周都说不上这么多话。
慕博仁和慕之明不愧是父子俩,你一言我一句,唇枪舌战,最终,竟是慕博仁败下阵来。
龚氏忙见状打圆场:“夫君,我瞧将军府安静,若顾将军不嫌弃,就让离朱住这吧,等离朱身子痊愈后,再接他回府,他早已冠发,在挚友府上住几日,不是什么失礼之事。”
慕博仁刚要顺着龚氏的话说一句‘也好’。
谁知慕之明正色道:“母亲糊涂,我与顾将军已经定亲,怎能说是挚友?”
“你!”慕博仁气得又想打他了。
慕之明双膝落地跪下:“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今我与赫炎已有媒妁之言,还望能得父母之命,若父亲母亲不允,孩儿长跪不起。”
顾赫炎生怕他真的长跪,又着急又心疼。
慕博仁:“慕离朱,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慕之明:“孩儿不敢。”
“那还不给我赶紧起来!”慕博仁怒吼,“你要跪,也得是跪在列祖列宗牌前,你能跪在将军这吗?不知礼数!”
龚氏忙去拉慕之明:“好了,离朱,快起来。”
顾赫炎也去扶,慕之明被两人强行拉起。
顾赫炎:“燕国公……”
慕博仁猛咳一声,打断顾赫炎的话:“将军,我适才前来,瞧见庭院青苔小径幽静,将军可否愿意陪老夫走一走。”
顾赫炎:“好。”
慕博仁和顾赫炎离开正厅,厅堂只剩慕之明和龚氏。
龚氏方才不好询问,如今拉着慕之明的手,问他伤势问个没完。
慕之明有些失落地问:“母亲,你是否也觉得,我不应当和赫炎成亲?”
龚氏笑道:“怎么会,娘亲打心眼里替你高兴。”
慕之明松了口气:“多谢母亲,如此我放心不少,希望有朝一日,能得父亲的同意。”
龚氏掩唇藏笑,温柔地笑着说。
“傻孩子,从闽州至京城,你爹他啊,一路上都在翻黄历找良辰吉日呢!”
第109章 大婚之日笑一笑
正值冬日,京城连日落小雪,今时难得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慕博仁瞧着庭院那青苔石板小径,想起很多年前,他与慕之明造访将军府,只叹物是人非,心中颇多感慨。
“顾小将军,我来京城的路上,听说了犬子这些时日的遭遇。”慕博仁开口,他作揖行礼,“多谢将军又救犬子一命,此恩此情,没齿难忘。”
“燕国公多礼了。”顾赫炎扶他。
“顾小将军功名显赫,世人皆知你的忠义,只可惜将军和将军夫人驾鹤西归太早,不然定以你为荣。”慕博仁扼腕叹息,又道,“冒昧一问,而今,顾小将军的大事,都是自己做主么?”
顾赫炎点点头:“祖辈皆故去。”
顾家满门忠烈,拿血肉之躯护国,以至于到了顾赫炎这辈,除了那些不在京城的远亲,就只剩顾赫炎一人,茕茕孑立。
慕博仁虽是文官,但听见这句话仍肃然起敬,不过这也是他担心的事:“老夫有一事不明,还请顾小将军指教。”
顾赫炎:“燕国公客气,请说。”
慕博仁:“以你的名望,何愁寻觅不到红袖佳人,许你、也许顾家一个举案齐眉,儿孙满堂呢?”
顾赫炎安静半晌,郑重其事地说:“听闻燕国公夫人身体抱恙,所以只生一子,燕国公就不愿她再因孕育受累,您的不愿,和我不愿儿孙满堂,是同一个不愿。”
慕博仁神情微微错愕。
顾赫炎抱拳:“拿燕国公家事说事,是我无礼了,还请责骂。”
“不。”慕博仁笑着摆手,“如此一说,倒令我安心不少,我们回吧。”
两人回到正厅,慕博仁脸一板,双手背在身后,严词厉色地对慕之明说:“把身体养好后,就给我回慕府!”
慕之明慌乱地喊:“父亲……”
慕博仁:“喊什么喊!成亲大事,事事劳心,你不回府,如何操办?”
慕之明由忧转喜,欣喜若狂地作揖道:“多谢父亲!!!”
慕博仁拂袖:“哼!”
六日后,天降圣旨,双喜临门。
慕之明因战前出使勾吉国议和有功,封为县侯,食邑千户。皇上还留下口谕,等慕之明身体痊愈,可为朝廷效力后,官升礼部尚书。
雏凤清于老凤声,燕国公世子不再沾燕国公半分荣光,是世人皆敬的慕小侯爷了。
但慕之明接旨当日,却不见高兴,反而显得满腹心事。
顾赫炎问他:“在担忧何事?”
慕之明笑了笑:“树大招风。”
当初他为护慕家,满脑子想着揽权往上爬,如今真到了高处,只觉得不胜寒意。
顾赫炎宽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身正不怕影子斜。”
慕之明微怔,然后点点头:“你说的对。”
他笑着上前一步,贴近顾赫炎的身,勾着唇道:“顾郎深得侯爷心,不知这侯爷夫人之位,能否换来香吻一枚。”
顾赫炎:“……”
慕小侯爷笑着凑前,揽住侯爷夫人的肩,吻住那张薄唇,欢欢喜喜地亲了又亲。
慕之明封侯后,声名大噪,慕府一时间门庭若市,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他与顾赫炎定亲时,已是众说纷纭,如今当真要成亲了,惹得京城大街小巷物议沸腾。
消息传至边疆,卫凌云将军与融焰军数名大将快马加鞭,赶往京城道贺。
一个月后,慕之明觉得身体已恢复如常,回了慕府。
顾赫炎补齐了聘礼,活雁鹿皮、如意珍宝,该有的一样不少。
忙忙碌碌许久,转眼间,就到了两人成亲的日子。
正月十一,黄道吉日。
落日融金,顾家祠堂祖庙里,香火青烟渺渺,金字朱红牌位肃穆无言。
吉时至,朱门缓缓开,沉重庄严,身着玄黑盔甲的融焰军将士鱼贯而入,立于两侧。
顾赫炎与慕之明同进,他俩都身着素净白衣,未戴任何佩饰。
两人立于顾缪与其夫人灵牌前,跪地叩首,郑重三拜。
随行而来融焰军将士跟着齐齐跪下,盔甲铁衣铮铮,荡于天地间。
以这大喜之日,敬这铁衣裹忠骨之世。
而此时,慕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处处可见红绸灯笼与大红囍字,奴仆奴婢小跑穿梭在游廊庭院间,为热闹喜宴而忙碌。
慕博仁和龚氏在迎客,满面春风,笑意盎然。
有客疑惑:“怎么不见侯爷和将军?”
慕博仁道:“他俩一会就到。”
客人贺喜后往府里走,和旁人说笑:“侯爷和将军是不是在游街?想来这游街得有两匹高头大马,不见八抬花轿,真是新奇之事。”
另一客人道:“今日喜事,是嫁也是娶,不以陈规旧俗为束缚。”
先前的客人笑道:“说的对,喜事只要有风光和热闹就好!”
慕之明与顾赫炎于顾氏宗祠祖庙祭拜后,携手至慕府,被催促着各自赶紧梳洗换上喜服。
鲜衣怒马的两位新郎,走了过场,拜了天地和高堂。
华堂异彩披锦绣,满朝文武皆来贺。
笙歌鼎沸,人生自有快意时。
喜宴于深夜结束,两位新人,总算能独处了。
鸾凤和鸣,良辰美景,慕之明给那对龙凤呈祥花烛剪烛后,又与顾赫炎同坐床侧,交臂喝下合卺酒。
事毕,慕之明望向顾赫炎。
顾赫炎垂眸,也不知在想什么。
慕之明为了逗他,说起玩笑话:“你放心,这酒清淡,是特意为我备的,我不会因此喝醉发酒疯,闹腾一宿的。”
顾赫炎看向他,心事重重的模样。
慕之明放下酒杯,不解问道:“我知道你从来都是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只是今日是你我大婚,当真不笑一笑么?”
顾赫炎从怀里拿出一物,慎重地放在慕之明手心里。
慕之明低头一看。
正是那枚朱红凤凰涅槃玉佩。
两世兜兜转转,这玉佩,终归还是到了他手里。
慕之明想起往事,满心愧疚:“我定视若珍宝、贴身佩戴,赫炎,你……怨我吗?”
怨我没有早察觉你的用情至深,苦了你两世。
顾赫炎眸光扑朔,轻声:“不怨。”
你能展颜,我已心满意足,不会再奢求他事。
慕之明弯眸收好那玉佩,随后坏笑着俯身凑近顾赫炎,烛火微晃,人影绰绰,他说:“都道人生有四喜,这其中一喜,便是洞房花烛……”
说着,慕之明的手抚上顾赫炎的手背,又顺着那宽大的衣袖,撩拨而上,指尖所拂之处,刻意极轻,让人觉得发痒难耐,背脊酥麻。
顾赫炎:“……”
“顾将军你说说,何谓洞房花烛夜啊?”慕之明唇舌与顾赫炎近在咫尺,若即若离,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暧昧不清,正是浮云旖旎,明月含羞之景。
都这时了,顾赫炎竟能不动稳如山,他问:“不悔么?”
慕之明不解,反问:“悔什么?”
顾赫炎:“贪欢终究是一时,事定就是一世了。”
慕之明:“……”
慕之明吓得人坐得笔直,手都不敢乱放了。
他知道顾赫炎正经,但不知道他能这么正经啊!!!
顾赫炎这是在训诫自己呢!!!
骄奢淫泆!所自邪也!
小公子仔细一想,觉得自己确实是被淫欲冲昏了头,素来巧言善辩的他,此刻羞愤难耐,支支吾吾道:“我平日,平日不是这样的,也没这么不正经的,你别生气,我答应你,以后定不会如此。”
顾赫炎听他说‘以后定不会如此’,以为他想明白了,替身终究是替身,虽能陪伴身旁,但肌肤之亲尚且不能接受。
顾赫炎眼眸晦暗,低头‘嗯’了一声:“睡吧。”
慕之明:“???”
睡吧?他没听错吧?睡?吧?
他娘的。
正经归正经,我不瞎撩你就是了。
但你不能在大婚之夜盖棉被纯睡觉啊!!!
慕之明:“这就睡了?”
顾赫炎:“嗯。”
慕之明:“洞房花烛夜呢?共赴巫山情呢?鱼水合欢呢?”
顾赫炎:“……你不是……想明白了吗?”
慕之明:“我想明白了,所以我就得和我的夫君清清白白?”
顾赫炎:“……”
小公子如今不是想明白了,他是活明白了。
自己就这么平淡无奇?竟不能激起顾赫炎一丝动情欲望?
慕之明不管不顾地、带着一丝赌气意味地吻住顾赫炎,唇舌辗转,勾其舌尖舔弄,手不安分地拽住两人的衣裳,几番拉扯。
顾赫炎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气喘吁吁,胸膛微微起伏:“你,当真决定好,要如此吗?”
“是。”慕之明又凑过去啃他。
顾赫炎的口不能合,慕之明柔软似蛇般灵活的舌头与他缠绕,舔弄上颚,吮吸舌尖,尽心作弄,顾赫炎再怎么能忍,此刻也只能情不自禁地将慕之明推到在床榻上,吻他唇舌、眉心,耳垂,侧颈。
“顾将军。”慕之明双手攀着顾赫炎的肩膀,喘着气说,“我是一名男子,与你成亲,就是从此与妻妾无缘,非但如此,还得献身承欢于你,可洞房花烛夜你却不肯与我亲近,着实让我有些伤心。”
顾赫炎沉默片刻,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条红绸带,蒙住慕之明的眼睛。
第110章 时不待人赶紧的
视线一瞬被夺去,满目只余朱红,慕之明不见眼前人的手,却觉得抚在身上的手更加火热,不见眼前人的唇,却将他的呼吸听得更加清晰,不见眼前人的舌,却感到侧颈的柔软触感更能撩拨欲望。
身体因敏感在颤栗,声音因不安在轻吟,慕之明惶惶无措,伸手想扯眼前红绸带,手腕却被按住了。
“别摘,就这样。”顾赫炎声音喑哑,“你看不见我的脸,就能将我当成他了。”
慕之明:“??????”
什么玩意儿???
什么当成他???
是自己听错了,还是顾赫炎说错了?
慕之明:“什么他?”
身上的人明显一僵。
慕之明察觉不对劲,一把扯掉眼前的红绸带,按住顾赫炎的肩膀推开半臂,坐起后问他:“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赫炎:“……”
慕之明:“你平日沉默,我也不追问,偏偏今天不行,你若不说,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顾赫炎深吸一口:“我知道,我只是他的替身。”
“什么?什么鬼东西?什么?什么替身?”慕之明又惊又疑,好似听不懂话似地,频频眨眼,满脸迷惑,“谁的替身?他是谁?”
顾赫炎:“……肃王。”
慕之明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身子没立稳,歪歪地往床榻下摔去。
幸而顾赫炎眼疾手快,一把将慕之明揽了回来。
“为什么?”慕之明又气又急,拽住顾赫炎早已凌乱的衣襟,“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咳咳,为什么?”
顾赫炎见他咳嗽,跟着慌了:“别动怒。”
“我没动怒,我很冷静,你快告诉我为什么,赶紧说。”慕之明深呼吸,,平复激动。
顾赫炎斟酌片刻:“前世你与肃王最后……是不是喜结……”
慕之明:“停!!!你还是别说了。”
顾赫炎:“……”
今时今日,慕之明才蓦地反应过来。
为何顾赫炎每每看向自己,眼眸深处,总藏着莫名的哀痛。
为何顾赫炎明明喜欢自己,却缄口不言,半点不表露。
为何出使时,顾赫炎易容后的模样,与傅诣有几分相似。
方才气氛还暧昧不清,现在竟压抑得连烛火都在因慌乱而颤抖,顾赫炎垂眸:“你好好休息,我去外头坐着。”说着他起身走下床榻,想要离开。
慕之明哭笑不得:“你给我回来。”
顾赫炎旋即走了回来,站在床榻旁。
慕之明不由分说地将他拽上床:“顾将军,我俩拜过堂,喝过合卺酒,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你现在要逃?晚了!”
顾赫炎垂头:“……你看着我会生气,我避避……”
慕之明扶额。
他叹了口气,正色道:“我原是想等大婚后再同你说的,毕竟是悲怆之事,如今看来,是一刻也等不了了,赫炎,你知道我前世是怎么死的吗?”
顾赫炎抬起头看他。
慕之明笑了笑,苦涩无奈:“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寿终正寝,一生喜乐?”
说着,慕之明将自己前世的遭遇,一一告诉了顾赫炎。
慕家满门惨案。
说来不长,寥寥数语就能概括。
但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慕之明说得很平静,那些苦痛他也没说全,只是告诉顾赫炎,在牢狱里听霍辛说,是傅诣造了伪证,再后来,自己不愿苟活,割腕后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雪地多冷,手腕多疼,他都没说。
可等他语毕,顾赫炎仍抓着他的手腕,声音颤抖地说:“你……受苦了……”
短短四个字,含了多少不忍,多少心疼,多少悲痛。
“都过去了。”慕之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顾赫炎只觉得摧心剖肝:“……我不知道,这些我都不知道……”
慕之明:“你当然不知道,你年纪轻轻马革裹尸,如何知道?”
顾赫炎闭眼咬牙,痛苦万分。
“我就是不明白。”慕之明笑着上前,双手覆在顾赫炎的脸颊两侧,让他看着自己,“前世误会也就罢了,今生你怎么还会觉得我喜欢他人呢?是我对顾将军的欢喜不明显吗?看来我得努努力才行。”
顾赫炎话语吞吐:“可是……那日……你喝醉后……把我唤成诣哥哥……”
慕之明:“熠哥哥?什么?我当真这么不知廉耻礼仪地唤了你熠哥哥?真是喝酒误事……不过这不正说明我喜欢你吗?”
顾赫炎:“……诣……”
慕之明:“对啊,熠,你的名,不是煜熠吗?”
顾赫炎:“……”
慕之明瞧他一脸错愕、目瞪口呆的模样,不免觉得惊喜,心道原来顾赫炎并非时时刻刻都面无表情,这么一想,知自己瞧见了他平日瞧不见的模样,越发情动,亲了亲人,笑道:“顾将军你瞧,那花烛已燃一半,也就是说上半夜已过,我和你该说的话都说了,该解开的误会,也都解开了,时不待人,这下半夜,你还不许我一个余生难忘的洞房花烛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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