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问:“此话怎讲?”
临清筠认真道:“末将于战场上得来那把匕首。它原本的主人是北武国的一位将军,刀柄刻有精美的民族图腾,刃薄而利,轻巧易携。”
“末将回京后曾想赠与公主防身。但听闻四皇子抵达京都后,公主便提议将这把匕首转赠给四皇子,以解其乡愁。”
江殊澜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差点在人前失仪,忍了忍才没笑出声来。
原来临清筠那把匕首是在与北武国的战事中得来的战利品,如今却被他当成转送给北武国皇子的礼物。
就差直接把“羞辱”这两个字送给墨玄峤和北武国了。
江殊澜很快意识到,临清筠对墨玄峤的敌意也许是来自近几年两国间频发的战事。
北武国如今的皇帝暴虐好战,登基以来吞并了很多周边小国。后来他的胃口越来越大,便把视线转到了大启,多次挑起战争,进犯大启边境。
临清筠和大启军花了三年时间奠定如今绝对性的胜利局面,但仍有无数将士在战场上死去,很多人甚至尸骨无存。
战事方歇,大启任何人都可以对北武国的使者友好,但作为大启军的主将,临清筠不能忘记那些已经无法开口的人的血泪与痛吟。
江殊澜明白,即便两国间已经开始寻求更和平的关系,临清筠也不愿太快远离那些客死异乡的将士们。
皇帝也没想到事情会转到两国的颜面上,他很清楚自己此时只能顺着临清筠的话说。
在国家立场面前,无论是对江殊澜的试探还是女儿的委屈,都只能往后放。
听完临清筠的话,帐中的北武国使臣都面色发青。
他们来之前就知道和谈事宜应不会顺利。但不曾想,和谈还没开始他们就只能忍气吞声,这般憋屈。
而墨玄峤像是个置身之外的看客,脸上并无恼怒之意,反而笑得真诚谦逊道:
“多谢公主与将军的美意,本王定会好好珍藏这份礼物。”
见他仍用那种毫不掩饰的眼神看着江殊澜,临清筠方才握匕首的右手微动。
他该更狠些的。
但他不能在澜澜面前杀人。
江殊澜心底的怪异感更甚。
之前墨玄峤便顺着她的话,促使皇帝让江柔接过了烫手山芋。
此时事关两国颜面,他竟也配合临清筠的说辞?
几番尝试都没能取得预想中的效果,皇帝也只得暂时作罢,让江殊澜等人回去接着用膳。
自江殊澜与临清筠一起转身离开起,墨玄峤的眼神便紧紧缀在她身后。
目睹一切的北武国使臣们越发觉得心里憋闷——
无论大启如何羞辱北武国,四皇子都不作任何反应。那他为何要争取机会来这一趟?
莫非只是为了来这儿眼神一瞬不错地看着大启公主,还顺她心意忤逆皇帝?
众人各怀心思,皇帝恩赏的这顿午膳又进行了很久才结束。
下午的围猎于未时末开始。
江殊澜和临清筠仍未参与。
他们要么在草地上策马疾驰,要么悠闲自在地骑着马四处转转,不时在溪边或树下歇一歇,是整个京郊猎场最清闲的两个人。
加上前世缠绵病榻的那些日子,江殊澜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尽兴地骑过马了。
皇帝添的那些堵和墨玄峤身上的怪异之处都被江殊澜抛在脑后,她只全心享受和临清筠彼此陪伴的闲适时刻。
墨玄峤肩上受了伤,简单包扎后去寻了只稀有的红狐,顺利猎得后便回了供他休息的帐中,不再外出。
夕阳西下时今日的围猎才算结束,一队队人马将猎物运送至营地各处。
武将们尽了兴都神采奕奕,但大多数世家子弟都疲惫不堪,只能暗自叫苦。
皇帝让人在草地上燃起了篝火,就地烹饪部分猎物,筹备了一场野趣十足的篝火夜宴。
无论是皇帝还是普通将士,都席地而坐,开怀畅饮,在这个静谧自然的春夜里造出了载歌载舞的人间热闹。
江殊澜并不喜吃这些野物,便只用了些瓜果和鱼羹,以满天星子和春夜晚风佐餐。
临清筠一直陪在她身边,但江殊澜注意到,他曾不经意地看向远处那些将士们。
“你过去和他们聊聊吧。”江殊澜主动说。
“不想让我陪了?”临清筠问。
与夜晚同色的面具下,他眼角眉梢都有浅淡的笑意。
江殊澜摇了摇头,“不是。将士们和你一起出征三年才回京,今日难得放松,你也该去和他们待一会儿。”
和战场上的同生共死一样,这种有乐同享的时刻也有助于增进他们之间的关系。
临清筠犹豫片刻,才说:“我很快就回来,夜间猎场内很危险,你别走远。”
“嗯,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你回来。”江殊澜乖乖点头应下。
“好。”
看着临清筠高挑的身影在晚风中离她越来越远,江殊澜心底的踏实与安定却丝毫不减。
除了是她的爱人,临清筠还是大将军,是大启军的主心骨,是大启所有百姓的保护神。
她爱的人肩上承担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任,却从未退却过,永远以挺拔的身骨撑起无数人的家与国,一如将她护在身后给她安宁。
走远后,临清筠很快吩咐混在人群中靠近自己的夏问:“去查墨玄峤为何没来夜宴。”
夏问领命后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交代好这件事,临清筠才朝自己的部下们走去。
见临清筠过来,纪怀光揶揄道:“临将军这是终于想起我们这些兄弟了。”
周围的将士们也起哄:“我还以为将军都不记得我们谁是谁了呢!”
“将军威武!今日也太解气了!”
“不管是战场对峙还是战后和谈,果然我们大启都不会输!”
“就是,而且谁看不出来那北武国四皇子倾心于公主,但公主只愿意正眼看我们将军啊!”
“谁也别想影响我们将军的人生大事!”
“郎才女貌!”
众人都看出来将军与公主之间关系匪浅,难得见将军和女子来往,他们都觉得有些新奇,忍不住借着酒意调侃。
临清筠面带温和的笑容,叮嘱他们:“别醉过了头,注意言行。”
有些话他可以说,因为北国使臣不敢找他麻烦,但他们不一样。
将士们立即正色大声道:“是!”
“今日围猎成果不如北国使臣的,校场加练一月。”他继续说。
“遵命!”
陪大家说了会儿话,临清筠才起身准备离开。
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底划过一丝沉色,俯身从地上拎了壶酒走。
“你怎么转性了?”纪怀光忙问。
知道他一直陪在公主身边,若是身上带了酒气可能会惹公主不喜,纪怀光都忍住了没劝他酒。
怎么平日并不喜饮酒的临清筠反而主动拿酒了?
临清筠只淡声道:“不喝。”
步至火光黯淡些的地方,临清筠思忖片刻,还是抬手将壶中的酒洒了些在玄色骑装上。
热闹祥和的氛围里,江殊澜感觉自己惬意得都有些犯困了,看见临清筠朝她走来,才重新聚拢松散的意识。
但她很快注意到,临清筠的脚步似乎不像离开时那么沉稳。
待临清筠走近,江殊澜还闻出他身上的酒气很重,玉白干净的面容上也已染上了一层浅红,看向她的眼神不复清明。
他好像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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