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那阵需以魂魄献祭, 本该死在流沙的凤凰如何得以重生?
白云歇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另外几个献祭人是谁?
江如练……她甘愿赴死的时候在想什么。
献祭会疼吗?
卿浅敛眸,下一秒就咳嗽起来。
细瘦的手遮住大半张脸, 脊背弓起, 缩成小小的一团:“咳、咳。”
声声急促,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以至于旁听的顾晓妆都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
江如练更是慌张,急忙递去纸巾, 又揽过来轻轻拍背。
好半响咳嗽声止,她听见了卿浅的抽丝似的呼气声,又低又压抑。
“卿卿, 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她照常去探卿浅的额头,对上一双迷茫的双眼,睫毛被泪水濡湿, 泪痣下是病态的酡红。
就当着江如练的面,卿浅眼睛一眨, 泪珠沿着脸颊滚落,砸在江如练手上, 摔得支离破碎。
怎么,还咳哭了?
只是一滴泪而已,江如练却感觉自己被水淹没, 心脏跳得很快, 而大脑得不到丁点氧气。
她第一反应是凑上前,在脸侧温柔地落下一吻, 轻声细语地哄:“哪里难受?”
卿浅往前倒, 正好扒拉住江如练肩膀, 头则抵着颈窝。
她左脸贴上去蹭蹭, 右脸故技重施,把泪珠全抹江如练衣服上。
“你怕疼吗?”
嗓子不仅哑还带着点鼻音。
江如练摇摇头,还以为卿浅在用迂回的方式表示难受,于是就问:“卿卿哪里疼?头还是腿?我给你揉揉。”
卿浅默了一瞬,抿直嘴角:“心口疼。”
她还顺便牵起江如练的手,很贴心地带她找地方。
江如练:……
李絮和顾晓妆同时战术性后仰,随后都自觉转过身,眼观鼻鼻观口,捂住耳朵装蘑菇。
手底下是扑通跳动的心脏,略微快于平时。
江如练只觉得凤凰火烧上头,把脑子里的水都烧开了,保不准自己在冒白烟。
这怎么能揉?
但她很快就发现,卿浅动作僵硬,半垂的眼帘挡住了所有的光,看起来情绪很低落。
江如练试探着问:“真疼?难道是咳太狠,伤到了肺?”
“疼。”
何止当下,她一并心疼她的过去。
卿浅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说着说着,眼眶又蓄上层泪,含不住,索性一头栽倒在江如练身上。
她认为自己也算得上喜怒不形于色,但还是比不过江如练。
哪怕身上好几个血窟窿,还能面不改色,甚至轻快地和她聊天。
搂着怀里的人,江如练像是吃了口酸橘子,心软、还酸胀。
她没挪位置,伸长了手去够自己的背包,从中摸出好几盒药。退烧的、消炎的、止咳止痛的,堪称细致入微。
只是不知道这药对卿浅有没有用处,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江如练先分给顾晓妆几片,然后催卿浅吃药,后者乖乖地吞下药片,捧着保温杯喝水。
而后她照常抓出一把奶糖,卿浅还要了两颗。
看师姐鼓着腮帮子吃糖,江如练稍微放了点心。
再回过头,顾晓妆和李絮一个望天,一个看地,搞得江如练有些不好意思。
她刻意清了清嗓子:“那个什么、你们不用这样。”
顾晓妆是反应最快的,满脸期待:“你们是不是?”
像极了搬着小板凳的吃瓜群众,若不是坐着的石头太重,估计能挪到江如练身边去。
江如练大方地承认:“卿卿是我女朋友。”
说完,还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这没什么好遮掩的。
李絮立即鼓掌,捧场道:“祝两位百年好合。”
“真好!”顾晓妆也跟着拍:“平平安安、白头偕老。”
卿浅抿了抿唇,垂眸道:“谢谢。”
江如练无奈,听她们这样吹,就好像自己和师姐已经结契了一样。
实在是……让妖高兴。
她嘴角勾起的弧度转瞬即逝,甜滋滋的满足感倒还能品上许久。
几人又聊了半响后,顾晓妆举起手,弱弱地提议:“要不,你们去追犯人吧?留絮姐照顾我就行。 ”
耽搁太长时间,她有些歉疚。
江如练摇头:“比起抓妖,我现在更想知道,那个黑袍人是怎么知道这条地道的。这可不是归墟的主干道。”
“师尊来过此处。”卿浅接话。
江如练:“假设黑袍人就是青蛇的同伙,她会白云歇的缚阵,四舍五入等于她认识白云歇,知道这条地道也不奇怪。”
卿浅指尖点了点石头:“和师尊相熟到这种地步的人不多。”
若无隐情,留存于世的不超过五个。
她俩短短几句话就锁定了大概范围,配合默契,听得顾晓妆一愣一愣的。
江如练站起身,手刚伸出去,火虫就四逸开来。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黑袍人为什么要带青蛇来这里?这地道是干什么?”
莫非真就如白云歇所说,就看个日出?
她打趣道:“我想不到理由,总不能是送去投胎。”
顾晓妆还记得书上说过,失去了妖丹的妖怪会逐渐失去‘人’的理智和能力,最后变回原形死去。
比如鱼妖就不能在空气中呼吸,狐妖会跑去吃生肉。所以青蛇必定会死。
“或许,真的有办法能让妖死而复生。”
众人齐刷刷地望过去,却发现说这话的人是卿浅。
就连江如练都觉得奇怪,师姐以前从来不会信这些死后复生、长生不老的说法。
“师姐在书上见过?”
卿浅斜江如练一眼,尚还洇着薄红的眼角如一把小勾子,轻易勾住了江如练的心。
她顿觉师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我们沿着这条路继续查。”
卿浅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抚平羽衣上的褶皱。
休息够了,江如练却并没有像顾晓妆说的那样,将她留下,而是让李絮背着走。
顾晓妆前一秒还在为深厚的队友情感动不已,下一秒就听江如练说:“你去画阵,每到岔路口就画一个。”
顾晓妆:?
她懂了,她就是个纯纯工具人!
某个无良上司不想让卿浅累着,就压榨她干活!简直万恶!
奈何她反抗不了,只能乖乖照做。
更何况卿浅教她阵法,算半个师父,她也乐意分忧。
一个又一个阵诞生,旧影中的黑袍人依旧不紧不慢,甚至连走路的速度都没有变动。
它如同一个优秀的领路人,沉默、坚定,每一个路口都不加迟疑。
追踪的过程过于枯燥,江如练摸出手机看,才惊觉已经凌晨三点了。
李絮打了个哈欠,伸懒腰:“这也太无聊了。我半点青蛇味儿都没闻到。”
顾晓妆也揉着眼睛附和:“就是就是。”
说完,她突然像是看见了什么,眯起眼睛。而后借用手机自再带的电筒,一瘸一拐地往山壁边挪。
“做什么呢?”江如练拿余光瞟过去,霎时间怔住了。
缕缕的雪白色深入岩石的缝隙中,最粗的那根足有成年人的手臂粗,细的也有手指那么细。
它们盘根错节,硬生生地嵌入石壁之中,分外显眼。
江如练摸了一把,手感细腻如玉,灯光一照更是生出莹莹光辉。
可是不会有这样的石头。
卿浅也注意到了,蹙眉道:“样子像是树木的根系。”
李絮探头嗅了嗅,摊手:“没有生机,应该是死物。”
她们都没见过的东西,江如练突然想到,搞不好白云歇一行也没见过。
“小顾,你在这里画个阵。”
顾晓妆点头:“好嘞。”
一连实践过这么多次,她画起来得心应手了不少,不出三分钟,阵成,光芒大盛。
“我说,还有多久啊。”小姑娘的抱怨声再度响起。
白云歇笑吟吟地安慰:“快了,还有不到一刻钟。”
画像上的人就站在面前,顾晓妆睁大眼睛,不敢眨。
果然不出江如练所料,解青衫余光扫到了石壁上的奇怪石头。
她是典型的行动派,当即摸出小刀准备凿下来瞧。
“欸,那可碰不得。”白云歇连忙阻止:“折了丁点某个小气鬼都会报复。”
裘唐好奇地挑眉:“这东西有主?看着挺漂亮。 ”
“它是活的。”
白云歇一句话丢进人堆里,掀起不知道多少涟漪。
已经有人注入灵气试探一二,随后不可思议道:“还真是活的,这是树的根?”
白云歇笑而不答,转身潇潇洒洒地走掉。
画面到此为止,再往后是幽灵一般飘过的黑袍人。
画中人吃了一惊,画外人何尝不是。
顾晓妆看看面前的白色石头,又摸又拍:“真看不出来,哪有这样的树?这得长多久才能伸到归墟来?”
江如练“啧”了声:“再往前走走就知道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烦躁感,使她捏紧了卿浅的手,脚步极快且头也不回。
卿浅给以回握,跟在她身后,压低了声说悄悄话。
“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江如练没答,但没那么匆忙了。
她懊恼地薅自己头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唉,我有没有把你捏疼?”
“不疼。”卿浅目视前方,手缓缓收紧:“你可以再抓紧一点。”
几句话之间,眼前豁然开阔。
地下水流静静淌进山涧之中,凉爽的夜风拂过耳畔。
四周岩壁陡峭,如铁桶一般将众人困在中间。再抬头,是漫天亘古不变的星辰。
“怎么回事?”
李絮原地转了一圈,哪怕寻路能力再好,她也没法解释现在的状况。
明明归墟只有一个出口。
不用江如练说,顾晓妆自觉开始画阵。
而卿浅拨开枯黄的杂草,露出其下掩埋的石碑。
千百年的风霜侵蚀,石碑上的字迹已经不甚清晰,但她还是辨别出来了。
“九井。”
不知何时启动的阵法,渐渐勾勒出解青衫的身形。
她夸张地后退一步:“这里是九井?!”
与此同时,她的声音和江如练重合在一起。
“那上面岂不是……昆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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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2 章
太离谱了。
她们不过是在地道里走了几个小时, 怎么可能横跨千里,来到人迹罕至的昆仑?
有同样疑问的不止她们,解青衫一行也在七嘴八舌的讨论。
到最后还是白云歇将折扇一收:“归墟底下是供四方魂魄转世的通道, 穿过那些泉眼可直达酆都。所以空间混乱也不奇怪。”
有人狐疑:“真的?”
白云歇微笑:“我猜的哈哈哈。”
她那双桃花眼弯弯, 是十分欠揍的模样。
拎着酒壶的女子当时就不干了:“好你个白云歇,托你的福, 我这不是赌输了?”
说完酒葫芦一丢,顺势向白云歇砸去, 被后者稳稳接住。
“我请各位上昆仑喝酒。”白云歇连忙赔笑,举手讨饶:“不过那上头的东西都不能随便碰。天材地宝必定有妖兽守护,守着昆仑的大妖是个空前绝后的小气鬼。”
“你们见过就知道了。”
影像到此为止, 黑袍人并没有再出现,就好像是完成了领路的任务,自动消失。
料峭的风呼呼吹过, 气温骤降,顾晓妆早就冻得缩起了肩, 还是李絮将外套给她才勉强暖和了些。
她跺跺脚,往手上呵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等太阳出来?”
江如练直接道:“去昆仑。”
*
九井深逾千丈, 要上去需得飞。
附近没有做非舟的材料,顾晓妆不会御剑,李絮也不会。
最后她看看恋爱脑上司, 再看看病怏怏、脸色苍白的卿浅, 一咬牙一跺脚,决定现学先卖。
后果就是恐高加操作不当, 落地时差点没吐出来。
可她抬眼, 望见面前百尺高的巨木时, 瞬间就把难受后悔抛之脑后。
此行赚翻了!
那是颗通体雪白的树, 说是琼枝玉干也不为过。
只是它没有叶子,空荡荡的枝丫向着星河舒展。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一缕晨光照亮雪线之下的山野。
严寒和缺氧并没有消磨生机,相反,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生命才能肆意生长。
所以五颜六色的野花星星点点,早起的野兔已经开始用爪子洗脸,苍鹰飞向远方,一切都宁静而祥和。
而树伫立在昆仑山巅,千年百年,如沉默的守望者。
很难想象此处曾经被摧毁过。
直到卿浅在离树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间小小的神龛。
做工粗糙,石雕只能根据形状猜测是只鸟。神龛外缠绕着灰白色的树根,有的甚至已经发黑了。
再远处,是早已被风化的废墟,断壁残垣,或许是一处小小村庄。
江如练眯着眼睛,打量那尊丑丑的石像:“这里的人把妖当神明祭拜,真有意思。”
随后就发现卿浅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还许起愿了?还是对着别的凤凰许愿?!
江如练当场生吃柠檬,从上到下都散发出一股酸味。
扯卿浅衣服骚扰她,醋溜溜地说:“师姐为什么突然迷信起来了?”
片刻,卿浅嘴角微弯,一如天边的晨曦温柔。
她眼里满是江如练的倒影,戏谑道:“她是个很好的妖怪,要是听见我的愿望,一定会帮我实现。”
笑容晃花了江如练的眼,这是这笑因何而来?还需得探讨。
江如练垮起张脸,强行牵着卿浅离开,往山上走。
嘴里还要嘀嘀咕咕:“我也能帮师姐实现愿望,师姐不如找我。”
哪知卿浅秒接:“我希望江如练能平安顺遂。”
“……”
安抚别的炸毛叽可能需要亲亲抱抱,但安抚江如练,只需要卿浅一句话而已。
她给了卿浅全部的信任,更何况卿浅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很是认真。
江如练没有怀疑,咂摸了几下嘴角就翘起来了。
“这种事情,求人不如求己。我还有很多事没和师姐一起做,当然会保护好自己。”
要是有尾巴,她估计连尾巴都能翘起来,还能在卿浅面前舞出花来。
卿浅不置可否,只是牢牢地捉江如练的手。
攀过乱石滩和草地,巨木已经近在咫尺。
不远处,变成原形的李絮到处撒欢,叼来漂亮的野花递给顾晓妆。
如果不是有事在身,此处确实很适合休憩。
江如练想施法探查一下,却被卿浅按住了手:“慢一点,不急。”
“叮咚——”
清脆的铃声响起,江如练抬头,才发现是树枝上挂着的一串风铃。
制作人的手艺简单粗暴,只是把珊瑚、贝壳还有亮晶晶的宝石串在一起,怎么闪亮怎么来。
风吹过,风铃响个不停,还亮得晃人眼。
不得不说,这非常符合凤凰一族的审美。风铃也是,树也是。
江如练抚摸着细腻的树干,叹道:“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树,它不是不死树吗,怎么回事……”
何止可惜,她甚至想到就觉得胸闷。分不清这是怜惜还是失落。
卿浅推她:“上去看看。”
这正合江如练的意,她便没有推脱,揽过卿浅的腰,二话不说就踩着树枝上去。
树冠上有一处平台,正好可以坐下两个人。
左手边则是一个隐蔽的树洞,她在树洞里掏了掏,不出意外,摸出来几粒金银珠子、未经雕琢的水晶石。
恰逢朝阳喷薄初生,在此处眺望,万里层云如翻滚的海。
往上是触碰不到的天际,而往下才是芸芸众生。
江如练赞叹道:“真漂亮,甚至想飞一圈。不知道蓬莱的海上日出是什么样的。”
她悄悄摸摸地覆住卿浅的手:“以后在城里呆腻了,我们就到这里来住几个月。可以建一处小院子,种上竹子和蔬菜。”
卿浅安静地听她说完,突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某只凤凰大概不在乎什么天下苍生,做出献祭的决定,仅仅是想护住自己的家。
她闭了闭眼睛,摸出自己的灵石笔,凭空画起法阵来。
流畅的线条下游走着浑厚精纯的灵气。
而后甚至大胆地将灵气注入死树的枝干,借由它的根系循环,使得法阵范围足以覆盖整座昆仑山巅。
也正是这时,卿浅才确认这树已经死去多时,内里早已破碎,更别提找到传说中的木心。
只留下了一具干枯的“尸体”。
江如练身边凭空出现一只凤凰,把她吓了一跳,连忙往卿浅身边挪。
凤凰歪头,目光仿佛正注视着卿浅,平静无波。
“啾啾啾啾,啾。”
几声清脆却急促的凤鸣声后,她振翅飞向远方,火红的尾羽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光。
这声音和自己很像,听得江如练有些别扭。
卿浅扯扯江如练的衣袖:“她说了什么,这几句你没教过。”
显而易见,她很在意这件事。
江如练又开始吃柠檬,酸得很,还只能不动声色地深呼吸。
“意思是,去去就回,明天就能安心看日出了。”
一个标准的flag,凤凰此去再也没有回来。
她仔细观察着卿浅的表情,发现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垂眸,蓦然红了眼眶,水雾像是要漫出来了。
怎么又要哭了!
江如练手足无措,短短几天,卿浅的泪点一降再降,她也跟着心疼。
哪怕哭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那只凤凰。
她强硬地把卿浅抱进自己怀里:“不许难过了,为什么要替别人难过,好不好它早就活腻了,能死挺开心的。”
“或者它是被自己蠢死的,管那么多干什么,只守住这一棵树就好。现在可好,把自己搭进去,树还没了。这不是笨蛋吗。”
好半响,卿浅在她怀里闷笑:“吃醋了?”
江如练抬下巴,高傲的哼了声。
“没有,我根本不会嫉妒它,虽然它比我大、比我毛多、比我鲜艳。”
师姐还多看了它至少二十一秒。
卿浅伸手圈住了江如练的腰,小动物一样蹭蹭,声音轻柔:“你好大度,可不可以变成凤凰让我摸一摸。”
江如练太阳穴突突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替身?!
她附身,在卿浅耳边咬牙切齿:“好吧我就是吃醋了。师姐能不能别想着其他妖?”
一般情况下,她该再补一句狠话,可仔细斟酌半天,只能恨恨开口。
“再这样,我就掉一大把毛给师姐看!”
属实是伤敌零,自损一千。
卿浅还是埋着头,然而笑着笑着就突然咳起来。
虽然只是轻轻几声,但江如练还是皱眉,最近师姐咳得太多了。
江如练难得正色:“先说清楚,以后我不瞒师姐,师姐也不要什么事都瞒着我。要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做出什么事,我真的会生气。”
“嗯嗯。”
“嗯嗯?”江如练挑眉,把怀中人的白发薅乱:“师姐你有没有认真,听起来好敷衍。”
卿浅头也不抬:“认真。”
她在江如练开口之前,用手指抵了上去。
阵法还在起作用,只是再也没有凤凰的身影——全是白云歇和她的朋友们。
在树下下棋、喝酒,在远处跑马、抚琴,吵吵嚷嚷,完全把这里当成了郊游地。
江如练看卿浅平静无波地望着这一切,心里忽然有了猜测。
她试探着问:“师姐是不是已经知道那黑袍人是谁了?”
“嗯。”卿浅颔首:“我和你说过。”
旧影渐渐消失,又有新的旧影不断出现,交叠在一起,就是无数个白云歇。
嬉笑怒骂,比江如练见过的都生动。
最后一幕,是突然出现、静静伫立在原地的黑袍人。
但很快江如练就发现了不对劲,它有影子。
它真真切切地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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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3 章
黑袍人一动不动, 江如练紧紧盯着,也不动,她正在回想卿浅说过的话。
控火、阵法和白云歇熟识, 且屡次三番对卿浅和自己出手。
江如练上上下下地打量那人:“裘唐那老贼?”
“不对。”她下一秒就把自己否定了。
这人的气息掩盖得滴水不漏, 方才隐匿身形站在树下,自己居然都没发现。
而且它双腿好好地, 裘唐平时走路都要倚靠轮椅。
卿浅慢悠悠地开口:“我提过,但你说不可能。”
江如练满脸懵, 除了裘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只只闻其名不见其形、与白云歇签订了主仆契的祸斗。
它形似黑狼,同样善火。
当时自己否定的原因是, 天生厌恶人族,就像人厌恶家里的蟑螂、老鼠。
这种厌恶是祸斗的本能,就算人类不招惹它们, 它们也会主动踩“蟑螂”一脚。
以白云歇的性格,必定不会留它性命。
可排除了所有错误答案后, 唯一的不可能也变得可能起来。
江如练索性一跃而下,如一阵风般朝着黑袍人袭去。火焰在她手中凝为长刃, 轻轻往上挑,带起凌冽的剑风。
可是黑袍人消失了,身影化作水雾, 在剑风逼近的刹那融入空气中。
这是极其高超的遁术, 和青蛇用过的相差无几。
江如练旋身,黑袍人正缓缓出现在自己身后。
也正是这个时候, 卿浅轻巧落地, 不急不缓道:“师尊说过你名为负雪, 随她姓。”
白负雪掀开兜帽, 几缕深灰色发丝挂在耳边,随着风微微晃动。
她的眼眸是极其少见的纯黑,与人对视时如深不见底的洞穴,里头什么都没有,更没掺半点情绪。
江如练三两步走到卿浅身边,拉着人往自己身后藏。
并且面色不善地问道:“你几次对我们下手,是来报仇的?”
毕竟主仆契带有强迫性质,没有哪个心高气傲的妖愿意做人类的奴隶。
“并非。”白负雪摇头,从自己怀中摸出一个笔记本:“我只是奉白云歇之命,完成她最后的遗愿。”
瞬间,周遭温度飙升。
然而白负雪像是感受不到,依旧翻开笔记本的某页,一板一眼地开始念。
“新历1006年,选择合适的时机给凤凰下蛊,同年,想办法制造数次危机,带凤凰去昆仑。”
她抬眸,面无表情地与江如练对视:“这是她送给你的礼物。”
“礼物?”
江如练重复了一遍,金色漫上瞳孔,已然在生气的边缘。
要不是卿浅揪着江如练衣服,估计这炸毛叽早冲上去质问了。
那几只虫子、几道阵法确实杀不了自己,可是造成的伤害是实打实的,师姐因此发烧也是真的。
被当做棋子随意设局摆弄的滋味并不好受,哪怕这接二连三的危机确实让自己和师姐走近了许多。
江如练咧嘴笑开,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白云歇,她最好真的死了。”
否则她必定会找上去,和她打一架。
白负雪继续道:“因为——”
话音戛然而止。
在江如练身后,卿浅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薄唇翕合,无声地警告。
于是白负雪转而合上笔记本,石头一样杵着:“我只负责执行,至于其他的,不管。”
解释得也很敷衍。
与江如练相比,卿浅相当淡定,甚至还问:“师尊没留下别的?”
“并无。”
这只祸斗就跟个机器妖一样,问一句答一句,很难不怀疑白云歇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手脚,否则怎么会这么听话。
江如练直接道:“白云歇给你留下的最后一条命令,不会是让你自尽吧?”
这话讽刺意味十足,白负雪垂眸,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并非。她走后,有托裘唐看管我。”
卿浅指尖轻点,像是在判断白负雪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而江如练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决定先弄明白了再说。
“那条给人下蛊的蛇呢?她的蛊也是你提供的?”
白负雪完全不在意某只凤凰的疾言厉色,语气依旧平静无波:“所有的蛊都是白云歇留下的,至于青蛇的下落我现在也不知。”
“她和张风来有仇,我提供建议和渠道,而她为我办成几件事,互惠互利罢了。”
江如练沉默,信息都是妖管局给的。而她明明知道妖管局里有内鬼,还是来了。
怪自己太放松,总觉得师姐都没说什么,应该不会出事。
她再度开口询问:“偷画做什么?”
“奉裘唐之命,或许是因为画中人都成了封印的阵眼,而他还好好活着。”
封印以五行入阵,画正好六幅,多出来的是昆仑的凤凰。
以自己的好友为“材料”,造就可护人族千秋的封印,确实是白云歇做得出来的事。
江如练丝毫不觉得惊讶。
只是她脸色愈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安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如今封印又破……”
白负雪望着卿浅:“裘唐在流沙设了陷阱捉你。你很有用。”
卿浅一把按住炸毛的江如练,反问:“你不是只执行,不管结果吗?为何还要提醒我们。”
“白云歇有令,需要护住你们。”
白负雪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木着张脸,也看不出多少诚意。
这种漠不关心、照本宣科的态度,反教人减去了几分怀疑。
“任务完成,剩下的你们自己决定。”
白负雪拉上兜帽,半张脸被阴影覆盖。在江如练出手之前,她的身影再度化作水沫,融入空气之中。
最后只抛下一句:“抓紧时间……”
江如练逮了个空,烦躁地薅了把自己的头发。
她的焦虑都写在脸上,谁都看得出来。
到回去抓住卿浅的手腕,不知不觉加大了力道,勒出了红痕。而这次卿浅却没有让她松开。
脸侧微凉,仿佛秋雨落下一滴,却又比雨更软。
江如练偏过头,抿了抿唇。
“不要急。”身边人轻声安慰:“我们去约会吧。”
怎么就要去约会了?
话题跳跃得太快,让江如练有些懵。
而且这也不是她的本意,理性的那一面告诉她,应该马上查清楚这些事,迟则生变。
感性却勾引着她去想,想和卿浅约会。约会不比这些事快乐?
江如练咬了咬后槽牙,强行将思维拉回正轨。
“可是裘唐——”
卿浅径直打断:“收网得慢慢来不是吗,何况你现在去找他对峙也得不到什么结果。就算你让他死,曾经的昆仑也回不来。”
她说得是没错,有些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
“流沙的封印怎么办?”
卿浅眼眸一转,颇有些漫不经心:“嗯,我再想想,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再说,那就是要拖着了。以前卿浅绝不会这样做。
不安的种子悄然破土,枝丫伸向心里的每一个角落。再任由它成长就会刺破心脏,流出血来。
江如练冷不丁地开口:“师姐。”
后者如往常那般回应道:“我在。”
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江如练有安全感。
她直觉不对劲,今天这一切乍一听很有逻辑,可是细想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而卿浅明明有事瞒着自己,还不愿意说。
她的耐心正在逐步下降,如果不是想着“还没有结契,不能强求这么多”,估计会直接把人逼到墙角,说清楚了才准走。
卿浅晃晃江如练的手,嘴角上翘,恰如春风拂面。
“回去辞职。然后我们去做情侣该做的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05 19:43:26~2022-10-07 23:2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菠萝章鱼 2个;十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3234428、黑米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空、万千星辰 20瓶;黑米糕 19瓶;П 12瓶;墟里上孤烟 7瓶;尘帅帅、清寡. 3瓶;天风、修可 2瓶;PP2sk、天西鱼光侑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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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4 章
约会。很有诱惑力的提议。
但江如练高兴不起来, 定定地看了卿浅半响,才道:“白负雪说的话能信几分?”
卿浅不理会,自顾自地说:“要去游乐场。”
江如练怎么肯让她避而不答, 浑水摸鱼混过去, 追问道:“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裘唐还对你虎视眈眈。”
这是明晃晃的警告, 卿浅却对潜在的危险此置之不理,依旧我行我素:“想逛水族馆。”
江如练:“师姐刚才说‘解决了裘唐昆仑也回不来’, 是因为师姐觉得裘唐才是昆仑之乱的最终祸首,对吗?”
“想吃慕斯蛋糕。”
这都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江如练揉了揉眉心, 无奈又焦虑。
“卿卿,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卿浅便偏头,很自然地在江如练脸侧啄了一口。
而后嘴唇不经意间擦过江如练的耳垂, 带起熟悉的烫。
“……”
江如练闭上眼睛深呼吸:“卿浅。”
一字一顿,这是她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喊卿浅的名字, 是真的在生气。
卿浅抿了抿唇,细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明明江如练还没说什么, 她却像是已经被凤凰拒绝了。
垂着头一声不吭,比连灌三大碗药还要苦闷,怎么看怎么委屈。
江如练最见不得她这样, 下意识地就要摸兜, 想要拿几粒奶糖。
但指尖触碰到包装纸,心中天平倾斜一瞬, 江如练硬生生地把它掰了回去。
她不笑时凤眸微挑, 天生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
原本清亮的声音也压得低沉:“你让我如何放得下心。”
卿浅注意到了江如练的动作。
于摸向江如练的衣兜。
凉丝丝、还细瘦的手指轻易就能折断, 在江如练眼皮子底下偷糖、暖手, 后者还拿她没办法。
她慢条斯理地拆开糖纸,含了一粒,没抿化就开口:“为什么要担心,万事有我在。”
吐息间全是甜香,与她清贵的气质完全不符。
江如练沉默。
她信任卿浅,但这次不会信卿浅说的话。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迟疑只会徒生变故。
卿浅蹙着眉:“如果我说,这是为了让裘唐放松警惕,你会信吗?”
她仍旧低着头,却抬眸,认真道:“这些杂事什么时候都能处理,但我想吃甜点的心情可能只有现在。”
意思是让江如练把握好机会,错过就很难再追回来了。
坑蒙拐骗装可怜,萝卜大棒一齐上,花样真多。
从前的卿浅哪里会这样算计,这次为了和江如练约会,属实是用尽了浑身解数。
两人面对面,谁都没说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朝阳的辉光穿过树的枝丫,落到卿浅身上,给她披了层轻薄的纱衣。
可卿浅像团雪,在阳光下虚幻得有些不真实。
江如练呼出口气,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我听师姐的。”
*
在外面撒够了欢,顾晓妆和李絮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甚至在江如练询问她们的时候,更是齐齐摇头,说根本没见到什么黑袍人。
卿浅什么都不肯说,江如练又对白负雪知之甚少,此时一个头两个大。
哪怕卿浅将手挤进她衣服兜里,她都没注意。
她此刻动作机械地赶往归墟的出口,思绪早已飘到了远方。
很奇怪,白负雪为什么要帮裘唐做事,作为祸斗,她怎么可能听人类的话?
地下洞穴里,只有无数散发出微弱光芒的萤火虫,和潺潺的水流。
也不知道这些地下水最终会流往何处。
“或许归墟确是灵魂归处。”李絮伸手去够空中的萤火虫,还没触碰到,那些小小的光点就躲远了。
顾晓妆更是像个好奇宝宝,小嘴一张一合,叭叭叭问个不停。
“人死后灵魂还能存在多久?能现形吗?能交流吗?”
李絮摇头:“我找遍了典籍,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回程的道路似乎格外漫长。
前头的一人一妖异常安静,明明来时还黏糊得能拉出丝来,现在却处处透着别扭。
顾晓妆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向李絮小声嘀咕:“她俩吵架了?”
不然江如练怎么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而卿浅就像攀附着她的白蝴蝶,小心地揪着一片衣服,缀在她身后。
这联系太过脆弱,只要江如练稍微走快一点就会骤然断开。
这种异常的气氛还持续了不少时间,直到卿浅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江如练在一片碎石滩前停步、倾身、手揽过卿浅的腰,将人轻松抱起。
她稍稍掂了下重量,脸就皱成了一团:“师姐真是的,怎么只吃不长肉。”
也不对,有时候甚至吃都不吃。
卿浅勾着江如练的脖颈,自然而然地凑到她耳边:“你养我好了。”
缱绻多情,不知拨动了谁的心弦。
江如练“啧”了声。
原路返回是行不通的,除去莫名其妙找到的地下洞穴,又莫名其妙去到昆仑,归墟一直以来只有唯一的出口。
穿过交错的洞穴,在踏出归墟的那一刻,手机接收到了网络信号,各种积压信息叮叮咚咚一阵乱响。
顾晓妆摸出来瞥了眼,惊讶得眼睛睁大,三两步追上江如练,给她展示手机上的日期——
距离她们出发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怪不得路上顾晓妆都在喊饿。
归墟的地下洞穴里,连时间都是混乱的。
这种事情当然都是白云歇的错,江如练磨磨后槽牙,杀了她的心都有。
无边无际的草浪在风中翻滚,近处阳光倾洒下来,丝丝缕缕。
而远处厚重的乌云层层垂落至天边,如堆叠的帘幕。
顾晓妆再度赞叹:“真好!想御剑去飞一圈。”
她刚学会御剑,城市里又不能乱飞,因此巴不得再多在外面玩会儿。
“随便你,我和师姐要先回去一趟,你要是还想玩就让狗子陪你。”江如练边说边用手背去探卿浅的额头。
还好不烫,烧应该是退了。
卿浅打了个哈欠,眼睛眨几下就睁不开了,半阖着,显然困得很。
她二话不说就往江如练身上倒,扒拉着不放,却还道:“想吃蛋糕。 ”
每个字都拖长音,有气无力的样子。
江如练估算了一下时间:“那就先回家睡一觉,再起来吃。”
她和李絮打好招呼,就任由卿浅挂她身上,踩着剑回家。
等回到江如练的小别墅,卿浅已经软成了一团糯米糍,被羽衣笼在舒适的小空间里,连气色都好了不少。
脚都没沾过地,直接被抱到沙发上,靠着柔软的抱枕,心安理得地等江如练给她端茶倒水。
可江如练凝眸,望向卿浅的裤子,那里被撕开几道裂口,露出里头的褐色疤痕。
已是黄昏时分,外面太黑看不清,现在屋里光线充足,擦伤就暴露无遗。
皮肤似乎是被粗糙的岩石磨破了,不算深但很长,从膝盖一直蔓延至小腿肚。
卿浅本来就瘦,伶仃的脚踝只手可握。
干涸的血迹覆在上面,如同上好的白瓷有了裂纹。
看得江如练心疼,她卷起裤腿:“什么时候蹭的,师姐怎么不早说。”
在昆仑的时候都还没有,那就是在回去的路上弄的。
这人还忍着,走了那么久的路。
卿浅垂眸,突然伸手想去碰,被江如练中途截住。
某只凤凰絮絮叨叨:“做什么,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真的?还嫌不够疼?”
在她低头的那一刻,卿浅眼底蒙上了阴翳:“脏,有灰。”
伤口已经结痂,只是没来得及清理,因此稍微有些感染,红了一大片。
江如练皱眉,亲自端水打湿绵帕,单膝跪地。
一只手托住脚踝,另一只手极尽轻柔地沾去伤口周边的泥土和灰尘,擦干净血迹。
又找来碘酒消毒,最后细细抹上一层药膏才肯罢休。
处理完,她忍不住抱怨:“什么都不说,师姐这样是在消磨我对你的信任。”
随后松开手,卿浅的脚踝上赫然一道红指印,像是被欺负了一样。
江如练无话可说,她都没用多少力气!
师姐这弱不禁风的体质,一捏就能留下印子,要是亲上几口,岂不是……
全是自己留下的痕迹?
像是羽毛撩在了心上,江如练连忙挪开眼。
卿浅并不知道江如练的想法,她晃晃腿,脚趾在空气中冷得缩起。
整个人也像只蜷缩的小动物,情绪都藏在伪装下,只有问话直白:“那你还会继续喜欢我吗?”
“会啊。”江如练脱口而出。
凤凰的忠贞不渝不是说说而已,就算对自己的伴侣毫无信任,凤凰依旧会坚定不移地“爱”着对方。
至于爱的方式那得另说。
她倒了杯竹叶茶,递过来时正撞上卿浅的眼神。
一眨不眨的,盛满了自己的倒影。
江如练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转过身去给卿浅订蛋糕。
这简直是在为自己的占有欲添砖加瓦,或是如同吹不破的气球,只会越积越大。
她挑了最好的蛋糕店,又另外买了糖和零食,朝身后的卿浅说:“师姐,洗完澡再来睡。”
“腿疼。”卿浅软绵绵地答。
江如练听笑了,之前怎么没听她喊疼?
“那我给你搬只椅子,你坐着洗。”
卿浅不依,还继续委屈:“沾水就疼。”
江如练干脆利落地提建议:“那就只用毛巾擦擦。”
半响没等到回应,她索性转过头去瞧。
卿浅缩在沙发上,搂着的抱枕挡住了她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她声音幽幽:“我们不是情侣吗?”
江如练:“嗯?”?
? 第 55 章
见江如练呆若木叽, 卿浅继续道:“你不应该帮我洗吗?”
“咔哒。”
江如练理智的弦断了一根,什么洗?怎么帮?自己的师姐是不是被夺舍了?
卿浅从前下山除妖,半边身子染血还能拎着剑追出十公里。
现在擦伤了腿, 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柔弱到不能自理。
还、还主动提这种要求!
江如练本来就高的体温,此时又蹭蹭的往上涨。她自己碰了下额头, 都觉得烫。
倒杯水在头上,估计能燥到冒烟。
卿浅歪头, 继续给她煽风点火:“为什么脸红?小时候我们抵足而眠——”
江如练急急忙忙打断:“停!”
胡说八道,她们那时候都不盖同一条被子,稍微抱一下整只鸟都会被丢下床, 分明只有自己在单方面贴贴。
可卿浅哪能听她的,语速依旧不疾不徐:“我怕痒,你还一个劲地蹭我的腰, 我只能忍着不吭声。”
末了她话音一拐,隐含责备:“你现在就不愿意抱我了。”
反倒先怪起江如练来了。
江如练:“……”
她那张艳昳的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 看样子就像在发呆,对卿浅的话无动于衷。
只有江如练自己知道, 她很不自觉地回忆起了《云落巫山》中的内容。
偷偷摸摸瞄一眼卿浅,望天,再瞄一眼, 垂下头盯地板。
一分钟几十个假动作, 动来动去。
最后纠结地薅了把自己的头发,轻声哄:“我已经定好了蛋糕, 晚上还吃不吃?”
卿浅顿了一阵子, 才开口:“吃。”
沙发上的冰雪糯米糍慢吞吞地移开抱枕, 趿拉着拖鞋挪向浴室。
徒留江如练独自站在客厅拍脸。
她把嘴唇咬出一道浅痕, 喃喃自语:“好烫啊……”
进展这么快,现在开始努力学习还来得及吗?!
趁着卿浅还在洗澡,江如练垫着脚溜进书房,从背包里摸出那本大名鼎鼎的《云落巫山》。
只是甫一落座,书页都没翻开,她就迅速地把书塞进了抽屉里。
甚至还上了锁!
江如练头磕到书桌边缘,嘴里说个不停,像是在给自己念紧箍咒。
“不行,不行,还没结契。”
妖和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妖怪们拥有天生的习性。
无法更改、难以违抗。
比如黄鼠狼吃肉,熊猫吃竹子,祸斗对人类厌恶无比。
而凤凰一族,在爱情上相当偏执。
他们会因伴侣死去,毫不犹豫地自焚,也会因为伴侣移情别恋、或是被伴侣冷落而产生极端情绪。
包括但不限于抑郁、自伤、皮肤饥渴、过度缺乏安全感。
从而非法限制伴侣人身自由,并对伴侣采取其他不合理的强迫手段。
她对卿浅的喜欢与日俱增,可每多获得卿浅一分,那恐怖的占有欲便会跟着增长一分。
江如练不想这样。
她的本能告诉她,人类不喜欢被妖怪限制自由,这是错误的。
而自己的师姐一身铮铮傲骨,只肯对自己低头,她怎么舍得让师姐心寒。
所以这些事情一定要和师姐说清楚。
浴室传来的水声渐渐微弱,手机叮咚一响,是外卖消息。
江如练收拾好心情,快步走出房间。
*
江如练订的是个蛋糕拼盘,好几种口味的蛋糕拼在一起,足足十二寸。
泡芙、蛋挞还有布丁各来一点,她也不怕卿浅吃不完。
师姐自小在药罐子里泡大,爱吃甜的理所应当。
在江如练看来,让卿浅苦的何止是药,可惜,现在吃再多甜食都补不回来了。
“哒哒哒。”
某人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对于耳聪目明的妖怪来说,就是即时位置播报。
江如练听着卿浅走出浴室、穿过走廊、下楼。
她银白色的头发还滴着水,湿漉漉的披在身后。
江如练的睡衣对她来说有些宽松,只有一根系带勾勒出纤细的腰段。
卿浅顺手把椅子拖到江如练面前,背对着坐下,一仰头,瀑布似的头发全落到江如练腿上。
随之而来的还有啪嗒滴下的水珠,打湿了江如练的衣服。
就算如此,她也能理直气壮地开口:“梳头。”
于是江如练任劳任怨地捧起一缕白发,用灵气蒸干。
再以指为梳,像是梳小动物的毛一样,寸寸顺下来。
小动物收货了舒适,自己收获了快乐,皆大欢喜。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山里起了雾,能见度很低。
庭院里的小灯还亮着,映照出一小片细雨,和新种下的、被雨水洗得翠亮的玉竹。
江如练很少打理她的院子,这些玉竹大概是这里唯一能看的植物。
长势很好,想来还能结出新的竹笋,供江如练吃很久。
温热的指尖按摩着头皮,卿浅舒服得眯了眼睛:“明早你做饭。”
江如练点点头:“嗯,行。这次不会弄错调料了。”
她答完才意识到,这种温馨的氛围自己肖想已久,真正拥有的时候却仿佛只是寻常的一瞬间。
手底下是绸缎般的质感,江如练临时起了兴致,耐心地将头发分成三股。
她熟稔地给卿浅编发,还戏谑道:“我是不是在前世见过师姐?”
卿浅忽地睁开眼,眸光晃动。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总觉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徬晚,我也是这样坐着和师姐一起听雨。”江如练笑了笑:“或许不止一场雨。”
否则她的内心怎会如此安宁,如同寻到栖息之处的倦鸟,梳梳毛就能安心睡个好觉。
她编好最后一股,手中蓦然出现一根红绳,三两下系在卿浅说头发上。
随后亲昵地在卿浅耳朵上落下一吻:“快去尝尝我给你准备的蛋糕,放太久就化了。”
卿浅从善如流,在餐桌前坐下。
拿着刀叉,慢慢悠悠地切下一块芒果千层。
沐浴露的香气混合着甜品,意外地很好闻,竟让江如练生出了些许食欲。
哪怕是对食物极其挑剔的凤凰,看着面前的一盘盘小蛋糕,都想去尝一尝。
又或许……
江如练抬眸,视线扫过卿浅优美的天鹅颈,奶白色的细腻皮肤,和被热气熏红了的脸颊。
又或许让她嘴馋的是卿浅。
她叉起一块巧克力慕斯,自己却不吃,而是送到卿浅嘴边,被后者“啊呜”一口咬掉。
叉子上还沾了点残留的可可粉,被卿浅抿了一下,干净了。
江如练嘴角的弧度就没下去过,有哪只凤凰不喜欢投喂自己的心上人。
她笑着问:“芒果千层和巧克力慕斯哪个甜?”
卿浅支着头想了想,似乎在仔细斟酌,随后才道:“都一样。”
“那这些点心里有没有最喜欢的?”
卿浅摇头。
她像是怕江如练误会,又飞快地补充:“都一样的好吃。”
江如练没再问,心满意足地看卿浅的“吃播”。
只是她总感觉甜食对卿浅的吸引力变低了。
她吃一块香甜的香草布丁,和平时喝粥没什么区别。
或许是因为吃不下,江如练暗自思忖,下次不能再买这么多了。
卿浅细嚼慢咽着,将桌子上的甜品挨个尝了一遍,才放下刀叉:“吃好了。”
江如练叠声催促:“那漱完口去睡觉,这几天太折腾了,师姐好好休息,剩下的我来收拾。”
卿浅却不肯走,揪着江如练衣服的一角,也不让她离开。
她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江如练:“你今晚会和我一起睡吗?”
明明只是寻常问语句,从卿浅口中说出来,就总觉得多了几分不安。
江如练斩钉截铁地保证:“嗯,当然。”
得到了确切的回答,卿浅才转身回到卧室。
而江如练哼着轻快地小曲,收拾桌子、碗筷,洗漱。
难得没穿自己的羽衣,而是翻出和卿浅同款不同色的睡衣套上,这才爬上自己舒适的大床。
她精心铺好的窝里,已经藏起了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小小的一只,蜷缩在厚实的被褥里。
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一条缝,不见丝毫睡意。
“江如练。”她声音略微有些紧,但是放得格外柔软,是能被随意搓扁揉圆的程度。
随后卿浅将被子掀开一角,示意江如练快躺进来。
江如练也没推脱,大大方方地钻进去,把卿浅拥进怀里,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晚安。”
卿浅眼底闪过一丝不解,她低头看看自己被揉至凌乱的睡衣。
又看看江如练近在咫尺、恬静的睡颜。
三十秒过去,江如练逐渐缩紧怀抱,凤凰霸道的气息侵占了周遭的空间,无时无刻不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一分钟过去,江如练没有了动静,只有缠在腰上的手还抱得很紧,像是怕人跑了。
三分钟过去了,耳边传来江如练规律的呼吸声,由此可见,某只凤凰的睡眠质量有多好。
好到完全不受任何外物影响。
卿浅欲言又止好几次,很想把缠着自己的大型挂件推下床。
偏偏江如练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没有任何松懈的意思。
比自己高处几度的体温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说不清是痒还是暖和。
她蹙起眉,终于忍无可忍:“江如练。”
江如练对自己的名字相当敏感,特别是由熟悉的声音喊出来时。
几乎是耳朵捕捉到的一瞬间,她就睁开了眼睛。
她也不生气,第一反应是茫然地松开怀抱。
“嗯?怎么了,是不是我抱得太紧,让师姐难受了?”
卿浅停顿三秒,凉丝丝地开口:“你就只是抱着吗?”
她突然就悟了,有些物种会灭绝,不是没有原因的。
江如练的大脑刚刚开机,正处在读取阶段,完全是在凭本能回答问题。
拿脑袋蹭了蹭卿浅的鬓发后,她又搂了上去,还懒洋洋地说话。
“嗯。拥抱的感觉很好。”
肌肤相贴,亲密无间,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因此时间被无限拉长,整颗心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卿浅轻声问:“除了这个呢?”
“嗯?”江如练撑起身,脑子以相当缓慢的速度转了一圈。
最后选择“吧唧”一口,亲在卿浅额头上。
“晚安师姐。”
随后倒头就睡,睡之前还不忘贴心地替卿浅掖被角。
居然把晚安吻忘了,难怪师姐特意提醒她。
雨打在玻璃上,叮叮咚咚一阵闷响。听着凌乱,实际上很有规律。
而房间里,卿浅兀自沉默。
她自认为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扒拉下江如练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除了拥抱、亲亲,你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
江如练闭着眼睛,嘴角却牵了牵:“没有,我对现状并没有什么不满。”
她将卿浅的另一只也拉过来,贴到自己心口上捂着。
“你听,雨还没有停。这种天气,最适合和心上人一起窝在被窝里睡觉。”
卿浅没听见多少雨声,倒是感受到了江如练的心跳。
“扑通、扑通。”这是发自内心的满足。
和自己在一起,有这么开心吗?
卿浅忽然没由来的失措,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事。
想不起来,一旦深思大脑就逐渐变得昏昏沉沉。
她索性不想了,同样回以江如练一个额头吻:“晚安。”
随后在江如练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自己调整好姿势,安安稳稳地睡去。
*
江如练是被断断续续的哼声惊醒的。
最开始,她只以为卿浅在做噩梦,轻轻地拍了拍卿浅的背。
然而隐忍克制的抽气声并没有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江如练一秒钟清醒过来,正见卿浅半张脸埋枕头里,眉间一道深深的“川”字。
她唇瓣已经被自己咬出深深的印记,甚至渗出了血。
来不及细究,在卿浅再一次启唇时,江如练下意识地伸手,想去阻止她。
“卿卿,别咬自己。”
只是修长的手指刚触碰到唇瓣,就被神志不清的卿浅一口咬住,力道还不轻。
江如练嘶了声,但马上就收住了,任由她这么咬。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卿浅额角都沁出了冷汗,可她似乎察觉出了自己咬的是什么,强行松了牙,只肯虚虚地含着。
明明已经难受得不行,她还带着颤音,磕磕绊绊地道歉:“江如练,对不起。”
见她这样,江如练心疼得一塌糊涂,一边把脉,一边连忙哄:“卿卿,快醒醒。”
卿浅呵出一口气,眼角忽然滚落一滴泪,划过脸颊,没入枕头中。
她没醒,似乎被魇住了,反反复复,依旧是那句话。
“对不起。”?
? 第 56 章
师姐这是梦见了什么?
江如练直接坐起来, 把人拉进自己怀里。
她俯下身,温柔地吻过卿浅眉间、脸侧的泪痕,最后落在被咬出痕迹的嘴唇上。
“卿卿?卿卿?”她一遍又一遍地喊, 如同勤勤恳恳的小蜜蜂闹钟。
卿浅睫毛微颤, 几秒后缓缓掀起眼皮。
总算醒了。
只是眼尾犹带嫣红,色如冰天雪地里横斜出来的一支春桃, 美得动人心魄,又教人怜惜它的脆弱。
她眼中全是不带掩饰的恍惚,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见卿浅还没缓过来,江如练戏谑道:“师姐难不成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怎么一直在梦里向我道歉?”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这或许是最后一场缠绵的春雨了。
临睡前江如练关紧了窗, 所以房间里并不冷,橘色的小夜灯更添了一份暖意。
可卿浅拈起被角,把江如练整只妖拢进去, 自己勾着她的脖子,还把下巴搁她肩上。
卿浅垂眸, 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我梦见你生气了。”
江如练轻笑:“我为什么要生气?难不成师姐在梦里移情别了?”
“……”
卿浅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把头埋江如练颈窝边。
这种反应让江如练有些慌, 她面带笑容,再度确认:“师姐没在梦里后悔吧?”
她手臂缩紧,听见怀里人闷闷地回:“我和你吵架, 气急了让你走, 你不肯。”
江如练心想,果然如此!师姐就是嫌弃自己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 卿浅就接着道:“然后到了半夜, 你翻进我房间, 把定情的尾羽变成了绳索。”
江如练:?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些不对劲?
不经意间, 卿浅呵出的气息拂过江如练耳垂,像是羽毛轻撩。
“你强行把我的手捆到床上——”
话题歪向了不可控制的方向,江如练连忙红着脸打断:“停!别再说了!”
师姐是怎么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种话的?光听开头就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什么好鸟。
“我不是这样的妖。”江如练义正辞严,就差举手发誓了。
卿浅眨眨眼,在江如练看不见的地方勾起嘴角。
语气则与神情完全相反,带着点迟疑:“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选择离开你,你会抓我回去吗?”
江如练瞬间支棱起来了,师姐这是在考验我!
她斟酌片刻,拿出了自认为最合适的回答:“谈恋爱,就是磨合的过程,如果最后师姐觉得不合适,我也、也……”
半天没“也”出个所以然来,她还听见了卿浅的笑声,而且是捂在被子里、遮住脸的偷笑。
好像什么计谋得逞的狡猾捉妖人。
江如练抿了抿唇,师姐就是故意的。
那一瞬间,凤凰恶向胆边生,掀开被子倾身压下,还顺带将卿浅的手腕扣在头顶,令她动弹不得。
在这样的角度,江如练甚至能数清楚卿浅的睫毛。
那细密的小扇子每眨一下,心就会痒上几分。
她装作恶声恶气:“不结契,就还有商量的余地。我可以和师姐好好商量。”
后四个字咬得格外重,明显是在威胁。
卿浅抬了抬下巴,不见丝毫怯意:“然后呢?怎么个商量法?”
虽然身在下位,气势稳压江如练一大截。
对峙半响,最后还是江如练先败下阵来。
她那点威胁的把戏,没有实际行动,在师姐眼里就如同纸老虎,一戳就破。
江如练索性坐起身,颇有些闷闷不乐:“没有然后。”
折腾了这么久,天边已然翻出鱼肚白。
雨渐渐变小,浓厚的水雾漫出,淌过山谷,涌向更远的地方。
她赤着脚踩下床,推开窗感受了一下窗外的灵气。
“待会儿就出太阳了。”她回头看向卿浅:“不是想去游乐园和水族馆?今天就带你去。”
卿浅又把被子拉过来,一翻身,就把自己卷成了毛巾蛋糕卷,是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她舒舒服服地躺好:“嗯,你做好早餐喊我。”
江如练见她这副懒洋洋的模样,自己也噔噔噔爬上床,连人带被子抱住。
“再睡一个小时。”她闭上眼睛,如此说道。
不多时,卿浅的气息稳定了,用的是惯常的蜷缩睡姿,像一只安静的雪团子
江如练却没像她说的那样睡过去。
做那样的梦,会难受到咬破自己的嘴唇,哭出来吗?师姐的神情分明是压抑到极致的悲怆。
她将手指悬停在卿浅眉心上,细细描绘她的轮廓。
心想得抽个空,背着师姐和裘唐见一面。
*
找一家游乐场不难,身处特大型城市,这种娱乐场所有好几个,各种主题的都有。
难的是如何让卿浅玩得开心。
她这么个清冷出尘的人,此刻换下了正装,穿着江如练的卫衣牛仔裤过安检,哪怕带着兜帽都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江如练漂亮得光明正大,完全无视他人的打量。
对于卿浅,旁人就只能偷偷摸摸地瞄上两眼。
一是因为她周身气质太过矜贵,恰如夜里昙花,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二是某只凤凰小气,多盯两三秒,都会被她投以死亡的凝视。
江如练垮下脸,又一次恐吓走了一个试图要联系方式的男人。
“师姐太招人惦记,总觉得我去买个冰淇淋的功夫,师姐就能收到四五个联系方式。”
她边抱怨,边将卿浅的兜帽往下拉。
哪知道卿浅随手就把严实的兜帽掀开,将揉乱的白发扎起来 。霎时间,望向她的人更多了。
江如练忍不住磨牙。好烦,好想把师姐藏起来,只能自己看。
卿浅对周围的动静置若罔闻,目不转睛地瞧着江如练:“那你还给我买冰淇淋吗?”
尾音上翘,像极了撒娇。
“买!”江如练毫不犹豫。
她让卿浅在树荫下坐着,自己去排队买了支冰淇淋。
回来的时候,卿浅面前站了个陌生人,嘴皮子一张一合,配合着夸张的动作,正在向卿浅介绍着什么。
江如练放轻了脚步,想偷偷溜过去。
没走几步,就听见那人说:“你这外形条件不当艺人可惜了。要不要来我们公司?我保证,光凭这张脸你就能红得发紫。”
原来是个星探。
卿浅乖巧摇头:“多谢好意,但我不需要。”
“可是小姐姐,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星探还在锲而不舍地劝说着,没注意到江如练已经来到了他背后。
卿浅抬眸:“当然有比我更好看的‘人’,就在你身后。”
星探被她这个回答说得一懵,茫然地回头,正撞见江如练挑眉,确如卿浅所说的那样,五官完美得无可挑剔。
甚至有些刺眼。
星探心生恍惚:“你能、能加入我的公司吗?”
“不能。”说话的不是江如练,卿浅代她答了。
她一改之前的礼貌和谦逊,直截了当地指出来:“她是我女朋友。”
猝不及防,一大口狗粮炫进了星探嘴里,人都是懵的。
卿浅继续面无表情地夸妖怪:“这才是绝无仅有的漂亮,怎么看都看不厌。”
二度暴击!
星探被炫得七荤八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最后离开时都是同手同脚。
凤凰一族推崇美貌,这也是他们力量的提现。夸江如练漂亮,就等于变相承认她的实力。
这会令凤凰自信心膨胀。
几句话的功夫,江如练心里早就被塞满了糖,只是面上不显。
她将冰淇淋递过去:“喏。”
雪白雪白的奶油牛奶冰淇淋,盛在新鲜烤制的蛋筒里,气味浓郁香甜。
可卿浅不经意间瞥见了其他人手里的冰淇淋,足足比自己手里的高出大半个头。
她蹙眉:“别人的更高。”
江如练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个太冰,师姐只能吃半个。”
并非她蓄意为之,而是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这么大的冰淇淋球,师姐脆弱的肠胃经不住。
卿浅眼睛一眨,失落地垂下眼帘:“可我刚才有夸你好看。”
这就像是在说,我明明都夸你了,为什么不多给些奖励?
别人这样说是无理取闹,可一换成卿浅,江如练怎么看怎么顺眼。
她又好笑又无可奈何,明知道这很可能是卿浅故意的,还心甘情愿地往里跳。
“那师姐要怎么样?”
卿浅秒答:“我要坐那个。”
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广阔的蓝天之下,是一架缓缓旋转的摩天轮。?
? 第 57 章
这座游乐园里有城市最高的摩天轮, 顶点处似乎可以触碰到柔软的白云,所以来的人很多。
特别是恩恩爱爱的情侣。
前边那对你搂着我,我搂着你, 后边的头挨着头, 嘀嘀咕咕地说悄悄话。
腻死个妖了,她才不羡慕。
江如练赶紧看看师姐, 清爽一下。而卿浅在专心致志地吃冰淇淋。
吃一口,再瞧一眼江如练手中新买的糖葫芦。
默默无言。
她们两个之间好像没什么可聊的, 喜好少有重合,对彼此都很熟悉,和其他情侣比起来就少了点热情。
卿浅蹙眉, 三两口吃完冰淇淋,突然揪住江如练的衣服。
“嗯……”
江如练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猜测:“嗯?头疼还是胃疼?”
卿浅摇摇头, 嘴张开又闭上,就是吐不出一个字。
她好像在很努力地找共同话题, 憋着一口气,甚至有些焦急。
可惜平日里都是江如练先开口, 刻意之下,她就更想不出合适开头了。
到最后,还是江如练噙起笑, 主动道:“离这里不远就是宁城, 我们诛杀穷奇的地方。”
卿浅瞬间放松下来,顺着江如练的话题聊:“嗯, 我知道。”
几百年过去, 地形变换, 城池也改了名字。
曾经人族撒下的鲜血、崩裂的地缝早就不知所踪。
城墙在战乱中倾塌, 而今搭建起了现代化的游乐园,不知给人们带来了多少欢笑。
刚才买糖葫芦的店,就叫“宁城糖铺”。
它家的糖葫芦所用的山楂个大,糖壳薄脆,光是看着都诱人。
见卿浅时不时地瞄上几眼,江如练索性把糖葫芦递到她嘴边:“来一颗?”
卿浅从善如流地探头,咬下一颗山楂果,吃得咯嘣咯嘣响。
江如练自己也咬了口,酸酸甜甜,嘴里全是浓郁的果香,很是开胃。
她挑眉,评价道:“味道居然和以前一样。”
好神奇,明明人类的生命像蜉蝣一般短暂,可时隔百年,居然还能让她尝到熟悉的滋味。
当初养好伤后,她特意和卿浅去了趟宁城,不仅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葫芦,还买了好几本书。
哪能想到而今故地重游,已经人是物非。
但有的东西一直没变。
江如练咂咂嘴,些许不情愿地承认:“虽然白云歇很讨厌,但她说得没错,创造并且传承,这才是人类最大的优势。”
凭借着这样的特质,人族方能在天地间夺得一栖之处,甚至与妖族分庭抗礼。
卿浅不置可否,只就着她的手吃糖葫芦。
末了才慢悠悠地回:“你对人类似乎一直都很宽容。”
这在妖怪中其实很少见,毕竟喜欢人类的妖,可比喜欢妖怪的人要少得多。
“可能是爱屋及乌,”江如练眉眼弯弯,低声提醒:“排到了,师姐小心脚下。”
她护着卿浅踏进轿厢,并排着坐下。
随着摩天轮缓缓上升,城市的一角在眼前展开。一眼望不到头的钢铁森林、绵延的远山,还有澄澈无云的天空。
“吱呀——”轿厢停在最高处,这下左右彻底没人了,狭窄的空间里只有她们两个。
江如练靠在窗边,支着头笑问道:“恋人会在摩天轮上接吻,那师姐来这里做什么?”
这种地方,分明和师姐的气质截然相反,而且她也不相信师姐会喜欢。
卿浅颔首,大方地承认:“正如你所说,接吻。”
她双手交叠在膝上,坐得笔直端正,似乎亲吻这件事得严谨严肃才行。
这可逗笑了江如练。
或者说,从卿浅手足无措地找话题开始,她就一直在笑,没停过。
“师姐好像什么打卡的游客,照着攻略一步一步地走。也不管喜不喜欢,总之别人有的自己也要有。”
听见这话,卿浅直接撇过头。明显是被江如练说中了,又傲娇着不肯承认。
她在笨拙地模仿别人的恋爱模式,再用到与江如练的相处上。
在江如练眼中,可爱得想捏捏脸。
江如练按着卿浅的肩,把人掰回来:“其实不用这样,自然一点。”
她声音轻柔,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娓娓道来。
“我们可以一起御剑,去最高的山和最深的峡谷,不高兴了就抓只坏妖怪揍一顿,高兴了就找个好地方躺着晒太阳。”
“你安静看书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你。从前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卿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一秒、两秒……
江如练被盯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挠了挠头:“不想这——”
卿浅突然凑上前,未尽的话语被堵了回去。
舌尖纠缠侵占、唇齿相依。心跳乱作一团,频率却出奇地一致。
直到轿厢重新启动,卿浅不轻不重地揣了江如练一脚。
后者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嘴角还勾着,整一个傻笑的状态。
满脑子都在想,师姐缓不过气来的时候,会浑身发软,只能小小声地哼唧。
真可爱。
卿浅平复了一下气息,从失神中恢复过来,才问:“那天你抱着我跌下悬崖,伤了羽翼,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江如练忍不住思忖,想什么?她当时没怎么在意卿浅的反馈,后续也因为伤得太重,记不清了。
只知道伤好后,自己着实过了几年好日子,每天都觉得离师姐更近了点。
她把那段记忆提取出来反复倒腾、猜测,片刻后还是摊手:“猜不到,师姐说说看?”
卿浅顿了一下,思绪仿佛被拉回了当初。
“当时在想,居然会有这样固执的妖怪,我没做什么,怎么值得你倾心。”
更何况还舍命相救。
这份沉甸甸的心意搂在怀里,既舍不得放手,又担心配不上。
江如练不假思索:“可喜欢就是喜欢,我并不需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她一直都在被吸引,光是看着就无比满足,有朝一日得到,只是加深了这份喜欢而已。
“但是火焰如果不添柴,迟早会熄灭。我想为你做一些事。”
“急什么呢?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卿浅的目光落到了别处。
轿厢逐步降落到平台上,江如练先一步跨上去,随后朝卿浅伸出手。
后者似乎反应了几秒,才牵住那只手,与之十指相扣。
接下来的一整天,江如练都在勤勤恳恳地陪卿浅打卡。
在游乐场坐摩天轮和旋转木马。正准备打卡据说“情侣必去、惊险刺激”的鬼屋时,卿浅站在黑黝黝的门前,主动拒绝了。
“没意思。”她如此说道。
她们遇到过的妖怪比鬼屋真实,所以不需要再将“人造危险”当□□情的试金石。
这也是江如练抗拒白云歇安排的原因。
再怎么表现得乖巧听话,凤凰都是高傲的妖,不会那么容易认命。
意识到逛鬼屋并不符合自己和江如练的爱好,卿浅当即敲定下日程:“去水族馆好了。”
江如练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嗯!”
排除掉那些不确定因素,她能感受到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未来一定很值得期待。
*
玩了一整天,到家已经不早。
等忙完种种琐事、再洗完澡,时间更是逼近凌晨。
山中没有太多的灯,星子就洒满了天。
江如练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卿浅正捧着本书,靠在美人榻上慢慢翻阅。
仔细看,这书的封皮江如练还见过。
当初在涂山,卿浅不知从哪处小书滩拎回来的奇怪指导书,居然还没丢。
“师姐在看什么?”江如练挽起湿漉漉的头发,几步之间,发丝被灵气蒸干。
可惜在她靠近前,卿浅就已经合上了书页:“没看什么。”
因为这个动作,江如练心中升起了一丢丢的好奇。
究竟是什么书,师姐一定要避着自己看?
她半蹲下来,假装乖巧:“很晚了,师姐今天早点休息吧,我帮你放。”
出乎意料的,卿浅没拒绝,就这样大方地递给她,还提醒道:“书的材质不太好,小心划伤。”
这倒让江如练不确定起来,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她心里揣着事,注意力就没怎么集中,随手接过书翻了翻,还没看清内容先“嘶”了声。
江如练皱眉,定睛一看,食指多了道狭长的伤口。
还真被卿浅说中了!
也就这短短几秒钟,伤口已经开始渗出鲜红的血,凝成血珠子。
她觉得奇怪,只是一本书而已,怎么可能划伤自己的手?
而卿浅没表现出多少意外。
她瞥了眼,把江如练手中的书抽出来,不咸不淡地开口:“都说了要小心。”
其实这伤不管也没事,凤凰的自愈能力很强,一晚上就能好。
但她还是捧起江如练的手,细细地瞧。
江如练的注意力便不自觉地落到了那本书上。封皮用烫金且花里胡哨的字体写着——
30天甜蜜恋爱,和羽族伴侣必须做的事。
江如练:?
怎么还会有这种书?!师姐一天天的就在看这个?
“师姐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卿浅打断:“书上说,羽族喜好用翅膀将伴侣圈起来。”
她睫毛颤了颤,流露出一点点落寞。
“你从来没对我做过这种事。”
江如练思绪瞬间就被带偏了,开始急于解释:“羽族是这样的没错,但是凤凰……”
但是凤凰的羽牢,被圈进去就很难再出来。
卿浅那一双秋水瞳盯着她,她好像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最后只好懊恼地薅乱自己的头发:“如果师姐想……”
卿浅不假思索:“想。”
趁着某只凤凰处在愣神状态,卿浅略微低头,一口含住江如练划伤的手指。
指尖蓦然戳中某个柔软的部分,能明显地感觉到伤口在被舔舐着。
江如练吓了一大跳,呼吸都屏住了。
酥麻的过电感从手指传递到全身,她大惊失色:“等、等等!”
她刚才的话,难道还有别的意思吗?凤凰的血有“毒”,这可不兴舔!
然而卿浅才不会乖乖听话。
她仰起脸,薄唇还沾着点尚未干涸的血迹,异常刺眼。
随后食指一抹,下一秒就贴到江如练唇上:“你得留下。”
丝丝缕缕的铁锈味被嗅觉精准捕捉,江如练说不出话来。
师姐越来越主动,而且表述都相当直白。
只是有的时候直白过了头,语不惊人死不休,能直接让妖大脑宕机。
比如现在,卿浅攥着她的衣服不肯放手,眼眸里盛了汪潋滟的春水。
意思不言而喻。
江如练后退:“可是——”
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
卿浅仿佛看出了江如练在想什么,猛地扯住她的衣领,唇顺势贴在她耳朵边。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踩在江如练心上,如鼓点一般带起汹涌莫名的情绪。
“几百年、不算快。”
确实不算,对于江如练来说,她已经等了太久。
内心混杂的欲/望有如气球,卿浅靠近一步,它就膨胀一分。
“让我试试你这味药,能不能治相思?”
何必相思,明明已经近在咫尺。
探出去的手被卿浅捉住,她眼角泛着薄红,像枝欲开的春桃。
那颗小痣也因此活了起来,愈发明艳动人。
“你应该先亲我。”
江如练顺从地在她锁骨上落下一吻:“这种事情师姐也教吗?”
卿浅停顿数秒。
“教。”
江如练心情相当愉快,凤凰化身成忙忙碌碌的小蜜蜂,为卿浅端茶倒水、毫无怨言。
卿浅裹着被子翻身,没盖好,剩一条雪白匀称的腿露在外面,连脚踝都精致小巧。
就是这只脚之前将江如练脱在床尾的衣服踢下床,然后绷成了好看的弧度。
她现在连手指都懒得动,刚递过去一个眼神,江如练就巴巴地贴上来,替她把被子理整齐。
随后自己也躺进去,搂过卿浅的腰,嗅着熟悉的木香,止不住地开始畅想未来。
小夜灯暖融融的光芒照在卿浅脸上,引得江如练“吧唧”一口亲上去,还蹭了好几下。
她闭上眼睛,语调轻快:“我们以后可以到处旅游,去见见西方的妖怪。”
“修缮青萝峰的院子,在梧桐树底下搭一架小秋千。嗯,再去昆仑建一间木屋好了,那里的日出很美。”
“可以在院子里种师姐喜欢的花。还可以养一只小猫。养外面,不准进屋。”
这一条条的,全是美好的愿景。
卿浅半阖着眼帘,声音略带沙哑:“小猫都是养家里的,你这算什么?”
江如练不依,养一只小动物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她收紧了怀抱,委屈地撒娇:“不行,师姐只能拿我暖手,只能抱我,只能和我一起睡。”
卿浅热得慌。不想才换上的干净衣服又沾上细汗,她伸手把黏身上的牛皮糖扒拉开,斜了江如练一眼。
“这么小气,不如不养。”
江如练臭不要脸,又贴上去,一侧羽翼伸展开来,轻轻覆盖到卿浅身上。
“那最好,二人世界不行吗?”
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我们夏天就去昆仑避暑,冬天就去南方取暖。”
“可以学好多好多东西,师姐要不要试着去做甜点?不想也没关系,总能找到消磨时间的事情。”
最后与卿浅额头抵着额头,轻声叹道:“这些事光是想想就很幸福,不用再要求太多。”
毕竟她是只知足常乐、心态佛系的凤凰。
夜风摇动窗外的竹影,飒飒直响,催人入眠。
卿浅抿了抿唇,主动钻进江如练臂弯里,阖上眼眸:“我也……别无所求。”
在江如练听来,这就几乎就等同于海誓山盟的承诺。
她美滋滋地关灯准备睡觉,还决定把今天设立成纪念日,在日历上备注。
名字就叫做,妖生巅峰!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到妖生癫疯OvO?
? 第 58 章
江如练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而卿浅就没这么有精神了,软绵绵地蜷缩在被窝里,连眼睛都睁不开。
等江如练端着热乎的竹米甜粥回来, 卿浅依旧抱着枕头, 睡得正沉。
江如练拿勺子敲碗:“卿卿,吃完早饭再睡, 这都快中午了。”
她就见卿浅的眼睛好不容易掀开一点、又瞬间闭上,随后更是被子一笼, 整个人钻进去,床上随之隆起个小鼓包。
一副“不听不听”的样子。
江如练爬上床,剥开重重叠叠的被子, 准备把卿浅从中薅出来。
“快起来吃点东西,不然胃该疼了。”
好不容易见到卿浅的头发丝,她又猛地把脸埋枕头上, 瓮声瓮气地说话:“你要是无聊,可以去妖管局交辞呈。”
就是不想起床, 还想方设法地“赶”走打扰她睡觉的凤凰。
江如练觉得好笑,耐着性子去扯卿浅的枕头:“师姐经常说, 不急。既然师姐都不着急,我为什么要赶着去呢?”
才说完,腰上就传来一股推劲, 力道还不小。
她一个不小心, 直接被推到了床下,摔了个呲牙咧嘴。
卿浅爬起来, 满头白发如瀑倾泄。
而后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语调很冷:“不交辞呈, 那以后你上班, 我在家睡觉。”
这怎么行!
那自己岂不是又要去工作,连带着和师姐见面的时间也大大减少?
江如练有被卿浅的假设吓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干净衣服。
“师姐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你记得把粥喝了。”
她随手披了件外套,就这样空着手去妖管局。路过前台时还很有礼貌地和小狐狸打了个招呼。
和从前无数个迟到的早晨相比,没有什么不同。
她本来就是为了卿浅才进入妖管局,对这里并没有什么好感。
因此走的时候也没必要大张旗鼓。
于是顾晓妆抱着文件夹进办公室的时候,江如练正端坐在书桌前,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什么。
她好奇地问了一句:“咦?江队你在写什么?”
“辞呈。”
“哦。”
顾晓妆迷迷糊糊地回到自己的工位。
慢半拍的大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江如练说了什么。
“辞、辞呈?”她突然拍案而起,嗓门贼大:“不是吧,我才决定要考到妖管局来唉!”
没经过考试,她现在只是个代班的小实习生。估计等表姐回来,她的出入证就会被收回了。
江如练满脸无所谓:“考就考呗,其他部门不也能做事。”
“不一样,这怎么能一样。”
顾晓妆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其他部门的负责人可没有江如练这么漂亮、强大,还喜好发福利,带员工公费旅游。
似乎看出了顾晓妆所想,江如练嗤了声:“你出去的钱是我自掏腰包付的。”
她是觉得这小姑娘是个好苗子,本着惜才的心思培养一二。
虽然自己并没有教会她多少,还是师姐比较会教人。
顾晓妆立马改口:“谢谢老板,其他部门再也找不出比老板慷慨的妖了。”
回车键一按,江如练敲下最后一个日期。
懒洋洋地开口:“如果你只是因为好奇之类的来到妖管局,那大可不必。”
“妖族和人族没多少不同。有深情厚谊之辈、也有见风使舵之徒,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很多,遇到危险插朋友两刀也不算少。”
“你要是没个什么伟光正的信念,还是回去做个普通人好了。”
她这话说得其实有点不客气,但办公室里没人敢插嘴打断。
眼见顾晓妆憋成一个包子脸,李絮一个劲地扯她衣袖。
奈何顾晓妆误解了李絮的意思,还以为她在鼓励自己和江如练硬刚。
她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反驳:“为什么好奇就不行了?只是体验体验生活,不可以吗?”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李絮在下面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江如练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直到后者再也维持不住,怂怂地低下头。
她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将辞呈打印出来,亲手签下自己的名字。
“当然可以。可你得知道,一旦选择了这条路,你就会和普通人眼中的世界渐行渐远。”
“你的亲友都会老去、死亡,大厦终有一天会崩塌,而你还活着,活成一个隐形人。到时候你会后悔吗?”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修行的道路上收获漫长的寿命。
而所有活了千百年的修行者,几乎都是形单影只的,圈子也小得可怜。
平日里更得处处小心,不能随便暴露自己的身份。
“能活久一点有什么不好。”顾晓妆忍不住吐槽。
可看着江如练的眼睛,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最后还是默默地低下头,小声回答:“我……再考虑考虑。”
“嗯,”江如练对此没做评价,随口问道:张风来最近去哪了?我有事要问他。”
李絮这才接嘴:“一小时前,他好像从外面回来了,骂骂咧咧的。刚才又出了妖管局,不知道去哪了”
“外面?流沙?”
江如练摩挲着下巴,不确定地猜测。
她先前派了几个人,代替卿浅前往流沙糊弄住妖管局。
这老头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吧?
“唉,我真的有急事要找他。”
江如练有些烦躁地走到窗台前。
她还没忘记昆仑上的事情,正好趁着单独出门的机会,抓几个熟人问问。
然后快点赶回家,看看卿浅有没有好好吃饭。
无数的飞鸟从城市各地飞起,翅膀掠过附近的每一处街道、小巷。
各种各样的小鸟在窗台上来来走走,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
这样的奇观持续了一刻钟,江如练歪头:“找到了,还有个老熟人。”
真挺巧,这不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
张风来正在与一条巨大的青蟒对峙。
青蟒长约数十尺,两只手都抱不拢的粗细,只是本该细密排列的鳞片此时脱落了一大半,渗出的血都是暗沉的褐色。
它活不久了,但仍旧不可小觑。
更何况它尾巴还卷着一个失去了神智的男人,而此处是废弃的钢铁厂,来不及通知同僚帮忙。
张风来投鼠忌器,只能被动防御,想找机会救出自己的徒弟。
他怒声斥责:“我这徒儿与你无冤无仇,妄造杀孽,你就不怕入不了轮回吗?!”
青蟒吐出蛇信子,像是在笑。
随后卷着男人的尾巴猛地拍地,在水泥墙上砸出一个浅坑。
男人的手脚开始抽搐,再多来几下估计就撑不住了。
“张道长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呢?”青蟒口吐人言,声音千娇百媚:“至于轮回……虚无缥缈的东西,怎敌我心中千分之一的恨!”
她猛地张开巨口,尖牙朝着张风来噴出一口毒液,被后者堪堪躲过。
青蟒扭动身躯,在地上飞速滑行,将张风来围在中间。
“张道长,你此刻可有后悔?”
张风来一甩拂尘,目光灼灼:“张某一生封印妖兽无数,从不后悔。”
地面上隐隐有光芒亮起,无数闪烁的线条渐次连接,逐渐勾勒出繁复的阵法。
而阵眼,正指向青蟒自己。
张风来认不出阵,但也感觉得到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的早就在上次的爆炸中伤了根基,咬牙丢掉了自己的拂尘:“你若与我有仇,就冲我来,不要伤害我的徒儿。”
“哈哈哈哈。”青蟒躬起身,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张道长,这句话多熟悉,我父母是不是也对你说过?”
阵法的光芒愈发明亮,与此同时,空气似乎变得沉重起来,几乎让人寸步难行。
而青蟒的身上出现了道道可怖的裂纹。
她似乎察觉不到痛,越笑越痴狂:“你拔剑冲着我的时候,我父母都跪下了,求你放过我,可最后呢?”
它干脆利落地收紧尾巴,只听咔擦声响,是骨头碎裂的声音:“怪他们太心善,竟然以为你是讨水喝的路人!”
空气重若千钧,张风来猛地跪了一膝,强撑着不让自己趴下。
他嘴角缓缓流下一丝鲜血,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还颤抖着嘴皮开口:“我、不后悔!”
“嘶!”青蟒目呲欲裂,嘴巴张到相当恐怖的宽度:“那你就去死!”
腥风袭来,张风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反而是一声巨响,青蟒被什么东西掀出了阵法,直接砸碎了一整面墙。
张风来愣愣地转头,看见了窗外盘旋不停的飞鸟。
黑暗中,江如练缓步走出,开口就是嘲讽:“啧。平日里伤天害理的事做太多,现在终于遭报应了吧。”
作者有话说:
下章发疯,我或许会把虐的部分一次性放出QAQ?
? 第 59 章
“你还说不认识她。”
江如练打了个响指, 火焰化作绳索将青蟒牢牢地束缚住。而无形的灵气拖起地上的男子,将他送到张风来身边。
张风来跌跪在地上,还强撑着身体去看。
那男子满脸血, 但残留了少许气息, 这让他松了口气。
这一幕看得江如练无语:“你徒弟的命是命,怎么妖怪的就不是了?”
地上的阵法失去了阵眼, 不再起效,但凡江如练少来几分钟, 估计张风来都会葬送在这里。
不远处,青蟒巨大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奈何她自己也是强弩之末, 挣不开束缚。
张风来像是老了十岁,鬓边的白发凌乱不堪,声音如破败的风箱, 嗬嗬呼气。
“我欠你一个人情。”
江如练挑眉:“那你告诉我,裘唐让我师姐去流沙做什么?当真只是修补阵法?”
如果只是补阵, 根本不需要支开自己,更何况白负雪说过, 他们其实是想活捉卿浅。
张风来嘴角抿直,没有正面回答,还反问道:“如果封印将破, 需要你拿命来填, 你愿意吗?”
这是什么试探?
江如练睨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你们自己想办法, 我还没活腻。”
只这一句话, 张风来浑浊的双眼半阖, 颤巍巍的手擦去唇边血迹。
“那阵法需要用火行的魂魄为阵眼。”
都说到这份上了, 江如练怎会不懂。
这帮人打自己主意,知道自己不肯就拿卿浅做突破口,真该夸他们一句“小聪明”。
她气笑了:“师姐才舍不得拿我去填阵,这事没得商量。”
换从前她还会忧心一二,毕竟自己的师姐从来都把除妖护民放在第一位。
现在却半点不担心。
她只想先下手为强,把出这个主意的人类解决掉。
江如练嫌弃地踢了一脚不省人事的男子:“带你徒弟走,这里我来处理。”
张风来没推辞,也没多说,再耽搁下去他徒弟就救不回来了。
目睹那两人晃晃悠悠地走出门,江如练才转头看向那条青蟒。
因为激烈挣扎,蟒身上全是一圈圈火焰灼烧出来的焦黑,地上有鳞片散落。
她在喘气,还活着。
没有妖丹和灵脉,死亡对她来说是早晚的事。
就算如此,她也要用阵法和张风来同归于尽,可见恨意之深。
江如练打量她半晌,偏头:“需不需要我给你个痛快?”
若是带她回妖管局,免不了被折磨。
青蛇咧开嘴,锋利的毒牙隐约泛光,乍看像是在笑。
“你为何不先给张风来一个痛快?”
江如练无所谓地摊手:“拜你所赐,他也活不久了。”
“呵呵呵。”青蛇将身躯盘起,笑声尖利,听得江如练直皱眉。
她吐着蛇信子,不怕死地蹭到江如练面前,瞳孔缩成一道细线,带着三分癫色。
随后附耳:“白负雪没有告诉过你吗?当初我给你种下的蛊。”
江如练往后退了一步,相当冷漠。
青蛇像是被她的反应逗乐了,咯咯地笑起来。
“那才不是什么噬神,而是白云歇辛苦研究出来的——情蛊。”
她欣赏着江如练的表情,故意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淬了毒。
“你吻了谁,谁就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你,可惜,时限仅有一个月。
那次在涂山,奋不顾身替你解阵的卿浅,有没有被你亲吻过呢?”
亲吻?
江如练脑海中闪过那一个短暂的亲吻,心脏蓦然缩紧。
“少来挑拨离间。”
她声音又快又冷,如冰雪凝成的霜刀,也不知是要斩断谁的念想。
青蛇似乎感受不到逐渐攀升的温度和威压,嘴角越咧越大。
“你难道就没细想过,她为什么突然对你热情了?”
明明知道现在不该走神,江如练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从什么时候起的?
因为得天独厚的能力,凤凰其实很少会对邪物毒虫做出错误的判断。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被咬了,蛊线那么明晰。
自那以后,卿浅就像变了个人,踏过碧波涟漪,和自己抱了个满怀。
还说那并非蛊毒,而是戏耍你的诡计。
江如练神情恍惚,并没有注意到青蛇缓缓直起身,獠牙上凝结出一滴毒液。
她对准江如练的脖颈,猛地一弹——
瞬间,青蛇嘴巴咧到了相当恐怖的程度,像是要把人吞吃入腹。
而变故也仅在一刹那。
江如练面前横斜出一柄剑,剑光如雪,照亮青蛇错愕的脸。
“噗嗤”一声,剑锋从青蛇胸口穿过,刺破血肉。
随着卿浅抽剑,青蛇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没闭上眼睛,翠碧色的瞳孔倒映出剑尖上殷红的妖血。
卿浅干净利落地收剑,看也不看地上的蛇尸。
她轻声唤:“江如练?”
江如练打了个颤,下意识地回:“师姐。”
她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嗓子疼,说两个字都费劲。
卿浅微微蹙眉:“我等了好久,你都没有回来。”
这句是在解释为什么她会寻过来。
“怎么在愣神?”
这句就是在表达关心了。
和方才出剑时的凌厉完全不同,此刻的卿浅是温和的,眼神很柔,恰如春日里潋滟的水。
可江如练还是说不出话。
直到卿浅伸手去牵她衣摆,她才慌慌张张地撇过头:“没事。”
她很少在卿浅面前掩饰自己,喜怒大多摆在明面上。
所以连装样子都不会,轻易被卿浅看出了破绽。
卿浅不明白江如练的不安从何而来,只好扯扯衣服,垂下眼眸:“今晚也想抱着睡。”
哪曾想她表现得越乖巧依赖,江如练就越觉得虚无缥缈。
师姐、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长年被拒绝和冷落,由此产生的惶恐卷土重来,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江如练新建的防线。
她深知自己不该怀疑,当下的信任是由卿浅每一次主动换来的。
可是、可是……
江如练嘴唇翕动好几次,才小心翼翼地询问:“师姐知道情蛊吗?”
“不清楚。”
卿浅回答得相当干脆,似乎不需要思考:“你问这个做什么?是要调查什么事吗?”
接着,手上传来布料的磨擦感,那截衣摆就这样从她手中溜走。
江如练退后了一步:“师姐先走,我、我晚点回来。”
卿浅不明所以。
究竟遇到了什么事,能让江如练慌张成这样?甚至连基本的对视都做不到,抗拒也肉眼可见。
“江如练。”
卿浅再一次去牵江如练的手,没想到这次直接抓了个空。
她愣在原地,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这样茫然的表情如一根钢针,刺破理智,在江如练脑海中呼啸。
师姐的吻是真实的吗?
踟蹰独行的旅人,最怕的停歇绿洲只是沙海蜃楼,一场空。
她只觉得这里一刻都呆不下去了,也顾不得什么飞行禁令。
掉头三两步翻过窗户,化作凤凰振翅。
江如练以最快的速度飞过城市,翅膀尖掠起丝丝缕缕的云,最终停歇在停云山,卿浅暂居的小院子里。
青石地砖上落满了梨花,如碎玉铺陈。
赤色的小凤凰从窗户的缝隙中挤进去,变回人形。
她来到书柜前匆忙翻找,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
《万毒千豸图谱》,当初她只读了第一页。
书页微黄,但上面的墨迹尚还清晰可见。
所以第二页那行用蝇头小字格外显眼。
【小白故意把情蛊的外表和发作症状养得和噬神蛊一样,是想拿去坑人吧。噫!真坏。】
小白,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在指白云歇。
江如练恍惚了一瞬,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耐着性子,找到写着“情蛊”的那一页。
比起前面精美的插画,情蛊就画得相当潦草,介绍也是。
【情深缘浅,为之奈何。】
字迹潇洒随性,是白云歇亲笔。
难怪,白负雪会说,下蛊是白云歇给她的任务,她又把这道命令给到了青蛇。
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是卿浅,其次是白云歇。
再虚无缥缈的事情有白云歇的参与,都能真上几分。
“咔嚓。”
一声纸张撕裂的响,书页被扯出道小缝,江如练触电似的缩手,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看那本书,如看什么洪水猛兽。
今天是被蛊虫咬的第几天来着?江如练望向窗外。
满树梨花簌簌飘落,恰如薄雪。
好像时间不多了。
直到月亮爬上来柳梢,江如练才回到家。
客厅里有光,卿浅居然还没睡。
她整个人蜷进柔软的沙发里,盖了层雪白的小绒毯,开着小台灯读书。
书本翻过一页,她抬头:“你怎么才回来?”
听语气颇有些嗔怪。
埋怨完,卿浅没再多说什么,还往旁边挪了挪,给江如练腾出地方来。
这种带着浓浓依赖意味的举动,甜蜜如酒,能把整只妖都灌醉。
有那么些时间,江如练忘记了白天发生的事,凭着本心,顺其自然地坐过去。
然后乖乖巧巧地道歉:“对不起,有事耽搁了,师姐想怎么罚我都可以。”
卿浅垂眸良久,久到江如练呼吸都有些不畅,才一把揪住江如练的衣领,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不罚你。”
扼住咽喉的危险举动,却被她做出几分旖旎的意味。
她转而吧头搁到江如练的肩上,闷闷道:“我就当没发生过。”
她表现得十分大度,又藏着小小的委屈。
毕竟是江如练出走在先,还没留下任何解释。
按照经验,这只凤凰应该会给予她一个拥抱,轻声细语地道歉和安慰。
可这次,江如练开门见山地问:“师姐还记得我被蛊咬了之后的事吗?”
卿浅蹙眉思索,半响才不确定地开口:“我到处找你,然后寻到那片湖泊上”
后来的话,江如练已经听不清了,脑海中全是尖锐的蜂鸣。
那个吻,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被忘记?
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没发生过?”
记忆倏忽回笼,她挣脱怀抱,望见了卿浅眼中的自己,满脸错愕。
她好像已经知道,重新恢复理智的卿浅会怎样处理这件事了。
卿浅向来冷静,看在百年姐妹情义的份上,她不会当面撕破脸皮。
最大的可能就是像这样,把过去的一个月推翻,彼此心照不宣,都别再说。
江如练指尖微颤。
她见过师姐春光里的笑,吻过师姐带着甜味的嘴角,曾在同一个被窝里与她耳鬓厮磨
自己明明已经拥有师姐了,为什么还会失去?
好想、好想把师姐关进自己房间里,用翅膀裹住。
“你脸色很白。”
卿浅的手触碰上额头,仿佛兜头一盆凉水。
等江如练猛地反应过来,手心里已经沁出冷汗。
她情绪不对。
不确定的关系会让凤凰恐慌,进而做出难以预料的举动。
江如练屏住了呼吸,手却还是克制不住地颤抖。
偏偏卿浅还担忧地去抱她:“江如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热柔软、带着草木香气的身体与自己相贴,倘若离开,就像从心上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这种近乎病态的想法刚出现,江如练就主动推开卿浅。
随后不出所料的,卿浅僵在原地,眸光晃了晃,沉寂下去。
江如练深吸一口气:“我想消失一段时间,师姐别来找我好不好?”
听起来很生硬,不禁让卿浅怀疑她在生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
耐心的询问并没有换来坦诚,相反,江如练步步后退。
她本来想和师姐好好解释一下情蛊,然而严重的负面情绪已经开始影响她的行为。
这是凤凰的本能,反抗本能,无异于自我凌迟。每退后一步都需要极大的自制力。
可她不能放纵,至少不能在师姐被影响的时候占她便宜。
江如练头也不回地离开,没被挽留。
她毫不意外,师姐那么聪明,或许自己应该就能猜出前因后果。
夜色沉沉,群山沉默。
她回头看,别墅的窗户里漏出几缕温暖的光,与前方浓重的云雾形成鲜明的对比,很吸引人。
让她有一种反身回家的冲动。
然后把师姐按在沙发上。
不行。
江如练松开手,细白的手心里有深到发青的指甲印。
而后一声不吭地带起兜帽,走入树林之中。
*
一只成年的凤凰说要消失,就没人能找到。
江如练慢悠悠地喝水,桌子上的手机亮起,屏幕上显示着当前时间。
这六天卿浅当真没寻过她一次。
而且,情蛊的时间已经过了不是吗?
她嘴角上扬,自嘲地笑了笑,“咔擦”一声脆响,又不小心捏碎了手里水杯。
紧接着不知是谁打开了办公室的灯,头顶明晃晃的刺眼。
江如练动作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全身只有眼珠子动了一下。
是顾晓妆。
“嘶——”
刚进门就对上江如练灿金色的眼眸、面无表情的脸,顾晓妆吓得差点又把门关上。
这妖异的相貌一看就不是人,关键是还阴沉沉,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顾晓妆垫着脚挪进门,试探性地询问:“江队你怎么不开灯?”
“……太亮。”
江如练撩起额前凌乱的头发。
难受,从离开卿浅开始,她已经熬了整整六天。
这就像戒断反应,最初的两天,她焦虑到控制不住地拔自己的羽毛。
根根带血,才能勉强按下抓卿浅回窝里的想法。
再然后,她因为失眠在城市和深山里漫无目的地行走,却发现这种方式近乎自虐。
因为到处都是自己和卿浅的回忆,她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象,看得见、摸不着,让妖心情烦躁。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她能找个地方一动不动地呆很久。
方才只是在想,凤凰羽可以变成红绳,很衬师姐。
她的心跳乱了拍子。
江如练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眼神给到顾晓妆:“你这个点回来做什么。”
凌晨六点,太阳刚冒出个头。
许久未见,江如练周身的气质变化太大,像是从人畜无害的呆毛鸡变成了随时随地准备叨人的金雕。
就连粗神经的顾晓妆都因此紧张,小学生一样背手站直,干巴巴地答话。
“我还是想考妖管局。虽然身边的很多同学都准备转行,但我想去看看另外一个世界。”
她越说越顺畅,嘴角带起浅笑:“所以再怎么孤独我都不在乎。再说,江队活了这么久,有觉得孤独无聊吗?”
江如练沉默片刻,突然抬手遮住眼睛:“因为我一直都有师姐陪。”
以后或许没有了。
她突然开始担心卿浅会故意躲着自己,哪怕现在是她在躲卿浅。
“你可以去停云山找裴晏晏借书,那里的术法入门书籍大多有我师姐的笔记。”
“谢谢!”
顾晓妆连忙鞠躬,再抬头,发现江如练正闭着眼睛揉眉心。
眩晕、头疼的人有时候会做这个动作。
她有些担心,毕竟江如练现下不太正常,比如遍地的玻璃碎片也不清理,呼吸凌乱,妖气到处乱窜。
“呃,江队?”
话音刚落,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江如练晃悠着站起来。
抬眸时一瞥,原本金色的眼瞳中混入了血红,有些骇人。
顾晓妆下意识地战术性后退。
下一秒江如练就当着她面,手撑窗台翻了出去。
“哎!”
她惊呼出声,赶紧冲上去查看情况。
窗外的城市刚刚苏醒,夜色渐褪,四下连根鸟毛都没有,徒留顾晓妆陷入纠结。
江队的精神状况,真的没问题吗?
她没立场去询问江如练的事情,便决定找机会把这些转述给卿浅。
等顾晓妆打车到停云山,穿过界碑,已是天光大亮。
裴晏晏静候在梨苑门口,瞧见顾晓妆来,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安静。
梨花纷飞的小院子里,卿浅正坐在摇椅上支着头翻书。
鸦羽似的睫毛、淡粉色的唇,细碎的花影落在她白衣上,更添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温柔。
她就像一泓冰凉的水,教人想摸,又怕惊扰了这份平静。
都不用裴晏晏说,顾晓妆自己就屏气凝神,生怕吵到她。
卿浅头也不抬:“你来找我?”
声音特别轻,风一吹就能散掉,顾晓妆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去听。
“是,江队说停云山有前辈的笔记。”
清风倏忽而过,残花乱舞迷人眼。
卿浅拂落书页上的花瓣,一声长叹:“江如练。”
顾晓妆紧张到攥衣袖,感觉很奇怪,卿前辈也变了好多。
非要形容,就像个熟悉的陌生人。她提到江如练时少了些自然,带着点无可奈何。
这对小情侣吵架了?一周前不还恩恩爱爱的吗。
卿浅就又道:“所有的笔记藏书楼都有整理,你可以自行去借阅。”
顾晓妆眨眨眼,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面前地冷美人就突然低头,紧接着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宛如锦缎崩裂、血肉拉扯,心肺都快要咳出来了,光是听着就觉得疼。
更有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下,在白衣上砸出几朵红梅花。
裴晏晏跨进小院,满脸焦急:“师叔祖!”
她去了也只能干站着,什么事都做不了。
最后还是卿浅自己缓过来,脸色刷漆似的白,眼底却古井无波,或者说是死寂。
“嘘。”
她做出噤声的手势,残余的血迹染红了薄唇,格外刺眼。
顾晓妆张了张嘴,想问这是怎么了。
但尝试了好几次,声带仿佛被封印住,想说的话一个字都蹦不出,明显是被卿浅施了什么术法。
卿浅接过裴晏晏递来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晏晏,我吩咐你的事做好了吗?”
裴晏晏皱眉:“已准备妥当。”
寻常纸巾没办法完全抹掉手上的血迹,卿浅试了几次就放弃了。
她小心翼翼地合上书页,像是怕弄脏它。
“飞鸟理应自由,而不是总围着停云山打转。当初是我错了。”
刚刚遭受过重创的嗓子明显嘶哑,她垂眸,声音又低落了许多:“现在也是,是我自己不想让她死。”
裴晏晏并没有答话,而听得满头雾水的顾晓妆一个劲地朝她比划,也被后者直接无视。
什么死不死的?卿前辈怎么了?
这场意外止于卿浅站起身,披着外套回了房间。
裴晏晏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拉着急出一身汗的顾晓妆出门。
她随便挑了级台阶坐下,捧着张愁苦的小脸。
“这是停云山的禁言术,师叔祖应该只是把相干语句封锁了,你还是能说话的。”
顾晓妆一屁股坐下,尝试随便“啊啊”了几句,果然可以。
封印的是“死亡”、“受伤”之类的话,所以今天发生的事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她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卿浅为什么要这样做,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字,结果手也不受控制。
顾晓妆急得团团转,声线都带着颤抖:“江队是不是还不知道?这对她不公平!”
与她相比,裴晏晏明显淡定得多,但也眉头紧锁。
“这俩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光是师叔祖就有一千零五十个。”
顾晓妆满脸茫然,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骂江队缺心眼?”
裴晏晏乜她:“别说出来。”
“那现在怎么办?”
“还是有办法的。”裴晏晏当即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
没一会儿,电话接通了,对面是江如练沙哑的声音:“什么事?”
语气很不耐烦,听得顾晓妆直耸肩。
“师叔祖刚才让我收拾东西,说要出去云游一段时间,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也不说,还让我千万不要告诉你。”
裴晏晏无视顾晓妆震惊的神情,继续编故事,毫无心理负担。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看她有些急,好多东西都没带。”
“……”
对面持续沉默着。
于是裴晏晏振袖,信心满满地给出最后暴击:“哦对了,师叔祖还留了根很漂亮的羽毛,让我随便处置。是前辈的吗?”
据她所知,凤凰尾羽是定情信物,卿浅确实留下了,只不过后面那句是她编的。
原话是让她退还给江如练,除此以外还有一箱东西需要挪到青萝峰的梧桐树下,永久封存。
果然此招一出,江如练瞬间挂断了电话,只余忙音。
计划看起来很成功,裴晏晏骄傲地撩了把头发。
面对顾晓妆懵逼的脸,她认真解释道:“凤凰受不了伴侣的冷落,我这样一说,前辈自己就会去找师叔祖问清楚。”
顾晓妆嘴角抽了抽。
“呃,前辈你这样是不是有些狠?我早上去见江队的时候,感觉她精神状态好像有些不正常。”
这不是两边骗吗?
哪知裴晏晏非常无所谓地摊手:“能有多不正常,以她的性格是会郁闷,过一阵子就自己调整过来了。”
“那个——”
裴晏晏站起来拍衣服上的灰,又去拍顾晓妆的肩。
“没事,别担心,这种事情只要她俩见面,说清楚就行,两个人一起想办法。”
“嗯”
顾晓妆缩成一只颤抖的鹌鹑,不知该如何说明。
可是江队就是很不对劲啊!!
早上的见面还历历在目,江如练尤其焦躁、烦闷,顾晓妆甚至怀疑这两人根本没法正常交流。
然而裴晏晏已经小手一挥,相当豪气地拍胸脯保证:“我们就等着吃她俩的喜糖!”
“……”
顾晓妆不忍直视地撇过头,闭上眼:“我觉得,可能会先被江队狠狠叨上一顿。”
“怕什么,别担心。走,我先带你去尝尝停云山的桂花糕。”
于是顾晓妆被裴晏晏推着,不得不离开。
她频频回头,终于在回廊拐角的时候,瞧见了推门出来的卿浅。
一头白发挽起伫立在门前,正对着天边连绵的群山。
顾晓妆再走一步,彻底看不见了。
*
半小时后,一道红色流光落入梨苑中,落地时变成了红衣黑发的江如练。
随着她的走动,耳后繁复的红色羽毛纹路缓缓出现,甚至还在不断生长、快要蔓延至脸上。
这是妖力逐渐失控的表现。
停云山的检测妖气的铃铛响个不停,江如练充耳不闻。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房门前,推了一下没推开。
“砰!”
一声脆响,锁被她直接崩断。
房间里除了没有人外,一切都很好。
床铺理得很整齐,风拂动窗帘带来熟悉的草木香。
很好,就是没有人。
书桌上倒是放着几样东西,一个小木盒、几章银行卡、一枚钻戒。
还有支流光溢彩的尾羽。
卿浅把她送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退还。
江如练揣着兜,面上平静,实际上指甲已经嵌进了手心里。
她的灵气扫过房间的每一寸,连边角缝隙都不放过。
最终柜子的锁哐当落地,一个被术法封印的纸箱进入她视线。
这也难不住江如练,凤凰猛烈燃烧后,设下的封印瞬间被瓦解。
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动作粗暴地撕开箱子,只想知道卿浅去哪了,又瞒着她藏了什么。
入目即是一本书。
这本书和其他东西格格不入,封面做得花里胡哨,有种劣质的廉价感。
江如练见过——
30天甜蜜恋爱。
耳后的妖纹如有生命,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江如练的眼底浮上阴翳。
她把书拎出来,动作僵硬如木头。
太快的话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把这本书给撕了。
随手翻开一页里写着,“为羽族梳理羽毛,能帮助羽族放松心情,也能增进感情。
特别是按摩羽族的翅膀根部,能够有效地取悦他们,增添情/趣。”
这段话被划上了波浪线,最后面打了个勾。
江如练凌乱的呼吸放缓了,她耐着性子往下看。
“多夸奖你的羽族伴侣,特别是打架赢了后,这样能满足他们的表现欲。”
每个小节后面都留下了一个小勾勾。
就像有个好学生,认真且努力地按照教程学习,学着如何谈恋爱,以及如何哄一只凤凰开心。
这次停顿了好久,江如练颤抖的指尖抚过那些笔记,眼尾微微泛红。
“羽族喜欢高处,喜欢在日出日落时温存,邀请他们去有绝美日出的地方旅行吧!”
这一页里夹着张旅行计划表,目的地是蓬莱,出发时间定在四天前。
在涂山时,她曾与卿浅约定过要去蓬莱看日出。
于是某人悄悄做了旅游攻略,精挑细选了一条路线。
标记出最佳日出观赏地、自己感兴趣的博物馆,还有土气的情侣打卡胜地。
比记笔记还要认真。
末尾处还画了只昂首挺胸的圆滚滚小红鸟,活灵活现。
可是旅行的时间已经过了。
那晚走得太匆忙,许多未说出口的话就这样淹死在惊慌与失措里。
书被放到地上,江如练索性坐下来,从箱子里摸出另一个精致的盒子。
卡扣打开,一枚剔透的蓝宝石在丝绒布上闪闪发光。
切割工艺和成色无可挑剔,江如练总觉得在哪见过。
直到她翻出底下的标签。
这是碧落。
那颗极其漂亮的宝石,她每次上班路过珠宝店,都会透过橱窗瞄上好几眼。
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还想去把它买下来。
可惜迟到一步,去的时候它已经被买走了。
现在看来这个神秘买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师姐。
江如练将蓝宝石取出来,透过日光看。
妖管局的藏书室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对面的繁华商业街,当然也包括那家珠宝店。
她把宝石揣进怀里。
箱子很大,底下还塞着许多东西。
她小时候换下来的初羽、封存在琥珀里的小枝梨花、空空如也的糖罐子、一沓沓被画满红圈的习字……
甚至还有一瓶竹米。
最后是本老旧泛黄的笔记。
内里是熟悉的清秀字迹,记录着一些凤凰饲养心得。
江如练瞥见“难养”两个字后立马焦躁地翻了好几页页,动作很急,甚至把纸张撕了道口子。
裂痕将语句切割成两半,不影响阅读,更不会影响她发呆。
“她很黏人,总爱跟着我。”
“好像很容易被欺负,不懂得如何反抗。”
“原来是在装乖。原形比人形可爱,抱着很暖和。”
这是在记她小时候。
“突然就长大了,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性格很张扬,但并不讨厌。”
“不知道要如何留下这枝梨花,好像没有这种术法。”
“偷糖被她发现了,再以师姐的身份自居,有些别扭。”
这是在记她少年时。
“好像习惯她跟着我了。”
“很笨,没有妖怪会去救一个人类。我明明没带给她什么。”
“不敢看她的笑。”
“今年冬天很冷,晚上又梦见了她。”
字迹越发潦草。
“她每次远行都不会超过半旬。”
“又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罚面壁,她看见我时还能笑出来。”
“为什么师尊不肯放她走?”
“要让她离开。”
日记断在了这里。
江如练心上被剜出个大洞,空落落的,还渗血。
她曾无数次抬头,望向卿浅所在的地方。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卿浅投以同样的注视。
她曾无数次穿过树林和山野,回到青萝峰的梧桐树上。
而在她心心念念的地方,卿浅给以同样的思念。
在漫长的时光洪流里,她靠近她无数次,原来并不是没有回应。
所以为什么知道了师姐所想,却还是很难过?
难过到想把人揉进自己身体里,永生永世不分开。
日记摔落在地上,江如练突然捂住胸口,嘴角咧开一抹笑。
鲜红的妖纹在她眼尾勾勒出羽毛形状,炽热的凤凰火将周围的空气扭曲。
“呵——”
她眼睛眨也不眨,暴动的灵气追踪房间内残留的气息,指出一个方向。
她要去把卿浅抓回来。
藏起来、再也不要离开自己视线了。
作者有话说:
卿浅:知道错了,但是不改。
江如练:好的:)?
? 第 60 章
很神奇, 到最后卿浅的气息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熟悉的妖气。
非常熟悉、不仅如此还很浓烈。
这几乎能让江如练确定——师姐身上带着自己的羽毛。
什么样的人,才能表面拒绝, 背地里又放不下?
江如练如飞鸟般轻盈地落地, 嘴角上扬,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
她抬手, 穿过指尖的风带着异常活跃的火灵气,而眼前正是妖盟所占据的停云山脉。
*
江如练在追人, 卿浅同样也在寻人。
只是她追逐的对象明显难缠太多,能凭借着山林复杂的情况将自己的气息掩藏得分毫不露。
不久前,她交代完后事, 提剑出了停云山,准备往流沙的封印去。
结果横穿妖盟时被一道术法拦截了一下,她便顺势落入早就布置好的树林中。
入目便是熟悉的阵法、和似曾相识的手段。
卿浅闭了闭眼, 手中剑斩断飞袭而来的火线,神情冷若冰霜。
“裘唐。”
只有他, 才会三番四次地出手想要困住自己。
她可不信什么修补封印的说法,其中肯定有更深的缘由, 甚至会与江如练有关。
重重叠叠的幻境与阵法相交叠,再继续耗下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就怕是裘唐更胜一筹。
卿浅皱眉, 不动声色地把涌到喉头的淤血咽下去, 手里的剑未曾颤动半分。
按照自己原来的计划,她只需要想办法让江如练辞去妖管局的职务、离开停云山, 自己再渐渐从她生活中消失。
什么都不会发生, 对于一只拥有漫长生命的妖来说, 年少慕艾会随着时间化作记忆里的一粒沙。
难过只是暂时的 , 风一吹就散了。
凤凰总会找到合适的梧桐枝,而江如练会再次遇见和她一样自由的妖怪。
等到那时候自己已经黄泉埋骨,落寞和嫉妒也就无从谈起。
谁知天命难测,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停云山的月色下,与江如练那一吻同时落下的,还有极其浅淡的异香。
随后记忆开始模糊,等把那只凤凰找回来,就仅仅只记得江如练清澈的一双眼,还有格外温柔的笑。
她当时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异样,能够及时止损,到最后却依旧选择了无动于衷,任由事态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究竟是她中了蛊,才因此失去理智。
还是早就无法压制的私心,“教唆”她心甘情愿地被蛊惑?
卿浅毫不犹疑地下腰,避过横斜而来的灵刃,反手就是一剑。
剑风荡出去几米,将沿途的障碍物从中劈开后似乎撞上了透明的屏障。
“咔擦”一声脆响,仿佛镜面破碎,面前的森林“裂”成碎片,最后屏障散去,露出了原本的样貌。
面容和蔼的老人倚靠在轮椅上,被发现后并无半点惊讶,反冲卿浅笑了笑。
“你什么时候这样莽撞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卿浅抿了抿唇,脊背挺直,掩不住的戒备和紧张。
毕竟是两代人,哪怕在修行造诣上再天才,她也和裘唐有着一定的差距。
裘唐继续道:“要不是见了这身白衣,我还以为来的是江如练。”
他说完转动轮椅,主动往前走了几步。
卿浅没后退,提着剑随时都能出招:“你的目标当真是我?”
“是,也不是。”裘唐没有正面回答。
风带着热浪掠过山林,灵气沿着既定的路线游走,使得卿浅四周的阵法微微发亮。
又是一个缚阵,而且是只抓活的。
事已至此,卿浅也不和他废话,索性点明了:“当初祭阵应该是你。”
封印以五行入阵,流沙所处正好为火。
她当初特意要来了“太初图书馆”的权限,就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
白云歇的旧友,正好对应五行,也正好自那以后渺无音信。
果然,裘唐眼角笑出了褶皱,无所顾忌地承认道:“当然是我,这是白云歇精心设计的封印,花最少的力气,赢得最好的保障。”
“我的那些个老友先后去了。白云歇送走了他们,下一个就该轮到我。”
他摊手,做了个无奈地姿势:“怕死是人类的本能。他们愿意做这个英雄,我可不想。”
所以他将蛊毒下到死士上,让他带着一众魔物直抵昆仑,又通知到觊觎昆仑已久的大妖,总算逼得昆仑分崩离析,不死树更是遭到了重创。
裘唐意味深长地开口:“只有心甘情愿的魂魄,才能发挥出最大功效。你要知道,昆仑的凤凰当初赴死时并没有后悔。”
“噌——”
锋利的剑光快出残影,势如破竹,带着主人的怒气直指裘唐眉心。
而裘唐只是略微偏头,伸出两根手指牢牢夹住剑身。
鲜红的血从指缝间缓缓流下,他面不改色,甚至还轻轻叹了口气。
忽略地上明亮的缚阵,他看起来正如一个拿小辈没办法的老人。
卿浅脸色惨白,动作却不让分毫、步步紧逼:“她心甘情愿,你就能心安理得?”
裘唐终于收了笑,抬起手,灵气以他为中心疯狂涌动。
他扬起下颌,嘴角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一颗能连通轮回井的树,一只好骗的凤凰,还有一众天真过头的妖怪。”
“你以为白云歇当真没打过昆仑的主意?”
“你师尊早就设计好了备选方案,能吸引魔物的蛊是她制成的,我不过是把这些拉出来摆在明面上而已。”
察觉到卿浅的力道隐约有松动,他句句逼问:“昆仑之祸、凤凰腹背受敌,她有来帮忙吗?献祭本来可以中断,她有站出来阻止吗?”
“同门亲友在她手中不过是一枚棋子。你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卿浅有瞬间的晃神,哪怕她很快调整过来也已经迟了。
猝不及防的一掌拍在她肩膀上,强劲的灵气逼得她倒退好几步。
最后控制不住地半跪在地,咳得躬起了身。
“咳、咳咳。”
点点红梅在白衣上绽开,分外刺眼。
轮椅碾出一道道辙痕,裘唐缓缓驶到卿浅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凤凰本该死去,可她再次出现了,而流沙的封印被破。我听说得天独厚的大妖能逆天改命”
卿浅又咳了几声,以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抬起头艰难地吐字:“原来如此。”
他是想要一个心甘情愿的魂魄,再一次复现千年前的献祭。要一个长生不死的秘法,好残喘于世。
从前让凤凰甘心赴死的是昆仑,而今换成了自己。
卿浅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给攥住了,还在不断拉扯,连呼吸都能带出疼。
她的视线逐渐被灰色噪点覆盖,大脑清晰地知道这是极其危险的信号,手中的剑却不听使唤。
成为江如练的弱点,竟让她生出一种想要自毁的冲动。
自己走后,江如练是不是就不会再被威胁了?
如果自己当初能狠下心,江如练就不会困守停云山,更不会忍受那么多指责和束缚。
信任之人到头来不可信,亲近之人算如今不敢亲,她竟活得如此可笑。
缚阵还在继续运行,裘唐怡然自得地靠着轮椅,指尖点了点扶手。
黑色细线如有生命般缠绕上卿浅的小腿、手腕,勒出深深浅浅的红痕。
而阵中人眼眸沉沉,并没有做出反抗。
缚阵的最后一步是大型传送术法,繁复的花纹亮起蓝光,随着卿浅的身形渐渐模糊,裘唐笑得开怀。
“放心,等‘交易’结束。看在白云歇的面子我会把你和江如练同葬,就选在停——”
“砰!”一声巨响,裘唐的话戛然而止。
炽烈的火肆意燃烧,如红云席卷,所过之处一并点燃,颇有股疯劲。等凤凰火不管不顾地将灵气烧得一干二净,阵法也因此截断。
江如练从火中走出来,昳丽的容貌与火焰相交,更添了分非人的妖异。
她的眼神只落到裘唐处一瞬,就移到卿浅身上。
“师姐?”
卿浅抬头,失了焦地眼睛愣愣地望过来,唇上是鲜血染就的艳红。
这无疑令凤凰暴躁,本来就不怎么稳定的精神状态此刻更是崩塌得彻底。
得快点、快点把人抓过来。
眼见江如练快步走过来,大妖的威压压得人喘不过气。裘唐意识到不对劲,皱着眉将手放到卿浅肩上。
“江如练,你冷静点。”
这是提醒,也是威胁。
这招无疑是有效的,江如练的动作凝滞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
下一秒江如练就消失在原地,裘唐旋身堪堪躲过突然出现的灵刃,轮椅重重地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他稳稳地站着,还不忘伸手一勾,轻而易举地勒住了卿浅的脖颈。
昔日强到令妖邪胆寒的人,此刻就如一只破败的瓷娃娃。
白衣被黑线切割,有的甚至渗出血色。她只能微张着嘴呼吸,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江如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放出来的火焰不受约束,已然烧毁了周边大片树林。
裘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妖像是失去了束缚,做事全不顾后果,也听不进去人话。
这是很危险的事,一只发疯的大妖比全盛时期的卿浅难对付。
于是他再一次沉声,隐含威胁:“你师姐可是在我手上。”
江如练瞳孔缩成道细线,当真退后了几步。
只是裘唐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手上就传来一阵刺痛,仿佛冰锥扎进肉里。
裘唐吃痛松手,卿浅趁此酿跄地往前,脱离他的控制范围。
她望着江如练,恍惚地提起剑。
她把剑一横,架到自己脖子上。
她闭上眼睛用力,剑锋刺破血肉,决绝到没有丝毫的犹豫。
可本该有的窒息感并没有传来,剑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卿浅睁开眼,触目则是一片猩红。
血液滴滴答答地顺着剑身滑落,最锋利的部分全握在江如练手中。
眼前的凤凰强行将剑压下,还笑出了声:“师姐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咬牙切齿的,就好像如果卿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就要把这人活吞入腹。
卿浅其实手软脚软到站不住,面对着江如练却还是咬着唇垂眸。
“没结契。”她似乎哭过,话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你就当没发生过。”
江如练脸色沉了下去。
师姐宁肯自刎,也不想和自己在一起。
当初的海誓山盟都是骗自己的。
她一只手掰着卿浅的下巴,强迫后者抬头,随后在卿浅的琉璃瞳中看见了几分惊慌失措。
师姐在害怕什么呢?师姐是不是在怕自己?
这念头一经出现便如野草般疯长,攻占了江如练全部理智。
她几乎没有思考,强行吻住卿浅的唇,撬开贝齿。
灵刃划破卿浅手心,江如练伸出自己受伤的左手与之十指相扣。
卿浅想说的话都被堵在唇齿间,也动弹不得。只感觉手心的血液似乎都被抽走了,冰凉彻骨。
这一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之后一股暖流顺着手臂往上灌入心脏,又流经全身。
仿佛有无形的因果将自己和江如练联系在一起,胸口被什么东西塞满,沉甸甸的。
分明是晴天,天边却有惊雷炸响。
雷光混合着四周炽热燃烧的火焰,就显得此处如同地狱。
可身在其中的人并不在乎。
江如练直起身,手松开时带起几丝粘稠的血,如红线交织。
她歪头,眼底里压着深切的疯狂和探究:“那现在呢?”
她开始期待卿浅的反应了,被自己强行结契,师姐是会生气、还是会羞愤到拔剑自刎?
可卿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愤怒,神情完全不在江如练的猜测之内。
她先是怔楞了会儿,睫毛一眨,眼眶里就蓄上了泪水,连带着眼尾都被洇出淡淡红色。
紧接着猛地把江如练推倒,自己也扑进她怀里,连声音都带着颤:“我、我不想你死”
两人的位置骤然对调,江如练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的样子。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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