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穆千玄现在树大招风, 记恨他的人不知凡几。怕杀手追来,两人不敢在此地久留,稍作休整, 赶往镇子上,在一家染坊落脚。
这家染坊是奉剑山庄的产业, 刚巧老板娘的女儿明日出嫁, 整个染坊张灯结彩, 红彤彤的一片, 很是喜气洋洋。
穆千玄的伤不重, 不过一夜就已结痂。他多日不睡,眼底青黑的颜色愈发明显,为继续保持小白的意识, 他选择打坐恢复体力。
初夏在杂物间没睡好, 补了个回笼觉, 醒来时, 暮色四起,明月悬垂。
她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打开屋门,穆千玄靠在花架下, 仰头望着明月出神。
初夏不由道:“你休息好了?”
“嗯。”
初夏的发尾犹裹着湿气,轻纱薄裙,像朵轻盈的云飘到了穆千玄的跟前。她仰起头来看他的双眼:“你看起来还是很疲惫。”
“没关系。”
“我觉得这个法子不好。”初夏搂住他的脖子, 把自己挂在他的身上,“我想见你, 但舍不得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穆千玄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 不动声色地转移着话题:“这个给你。”
他手里拿着一只风筝。
“哪来的?”初夏欣喜。
“买的。”
“可是天黑了。”初夏没了金铃铛的禁锢,很珍惜这难得的自由, 恨不得四处撒欢。
“月下放风筝,是一样的。”
“我还没试过月下放风筝。”初夏兴冲冲地说。今日十六,是一个月当中月亮最圆的时候,银盘似的的圆月泻下千里清辉,满地霜白。
初夏拿着风筝,与穆千玄找了个处空地。圆月下,一只红色的蝴蝶风筝翩然飞到半空中。
穆千玄与楼厌喜好相同,连选的风筝都是一样的。
初夏扯着风筝线,脸颊红扑扑的,双眼盛满月的清辉。太过兴奋,那风筝线经不住她的拉扯,绷断开来——j奶s茶g(整),蝴蝶风筝没了禁锢,摇摇晃晃,往另外一个院子坠去。
初夏满脸扫兴。
“我去捡。”穆千玄说。
“我也去。”
两人穿过一丛绿竹环绕的石径,向着垂花门行去。明日还要早起忙活,今夜染坊里的人歇得早,路上几乎没什么人。
风筝落到花圃中去了。
初夏提起裙摆,跳进花圃,捡起风筝。忽见两道人影急匆匆向这边奔来,她做贼心虚,下意识就按住穆千玄的后颈,蹲在了花丛里。
这个时节草木枯败,唯有这片山茶花开得格外艳烈,恰巧掩住二人的身形。
从前她和穆千玄有师徒这层关系,幽会时都是避着旁人的,久而久之,就养成这种偷偷摸摸的习惯。
现如今在世人的眼中,穆千玄的徒弟盛初夏已是个死人,她可以光明正大做初夏了,她已经不需要再躲躲藏藏。
初夏回过味来,刚想要大方站起来,已然来不及。那两人抱作一团,互诉衷肠,初夏稍稍思索了下,决定这种时候就不出去打搅他们了。
于是又蹲了回去。
穆千玄握住她的手,带着些许调戏的意味,指尖在她的掌心划着圈圈。
初夏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等那两个人走了,他们再走。
“你怎么大晚上偷跑过来了,明天我们就要成亲了,这不合规矩。”两人说了几句话,女子突然意识到什么,推开男子。
“什么规矩不规矩,书中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是一天都等不了啦。”
“你呀,没出息。”女子故作苛责,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甜蜜,她拉着男子在花圃前的石头上并肩坐下,嘀咕着,“明日过后我就是你的人,有什么好心急的。”
“你怕不怕?”
“怕什么?”
“同我做夫妻。”
女子羞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
男子从怀里摸出张帕子:“你瞧,今日乳母悄悄给我塞了这个,说是新婚之夜能用得上。”
帕子上绣着两个叠在一起的小人,女子看了眼,惊呼一声,目光被烫了似的收回。她扭过头,声音几不可闻:“母亲也跟我说了。”
“所以我才问你怕不怕。”男子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乳母说,女子第一次都会疼。菀娘,你要是怕的话,明天晚上我……”
“你今夜翻墙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其实我……”
“有人来了。”菀娘慌慌张张站起来,“成婚前私下会面不吉利,你快走,被人瞧见了,又要说我们了。”
男子恋恋不舍地跑了。
女子看着他跑远,也转身跑了。
热恋期的男女,一日的分离都忍耐不得,但愿他们婚后能像现在这般如胶似漆,恩爱百年。初夏暗自感叹着,与穆千玄走出花圃。
起夜的小丫头提着灯笼走过来。
穆千玄搂着初夏,跳上屋顶,回到两人居住的院子。
初夏手里还拿着捡回来的风筝,她坐在灯下,摆弄着风筝:“这里被划了一道,可惜了。”
穆千玄坐在床畔,床帐被金钩束起,斑驳的影子落在他眼底,晦暗不明。
初夏放下风筝,提起刚才碰见的那两人。无疑,唤作菀娘的,是染坊老板娘的女儿。听他们两人对话,又是一对心心相印的有情人,被迫吃了口狗粮的初夏,表示齁得慌。
她好奇道:“女子的第一次,真的会很疼吗?”
“你怕?”
“我怕什么。”初夏梗着脖子,矢口否认,来自信息爆炸的时代,什么大场面她没见过。
穆千玄笑了声。
“你笑什么?”初夏有感觉到被冒犯。
“不是在笑你。”穆千玄欲盖弥彰。
“你就是在笑我。”初夏叉腰,“你就笑吧,反正我又不需要私底下偷偷看小黄图长见识。”
穆千玄的笑容凝了瞬。
初夏掰回来一局,神清气爽,脸不红心不跳地吹牛皮:“要不这样,你拜我为师,我就勉为其难帮你拓展下眼界。”
“过来。”穆千玄拍了下床榻,示意她坐在自己的身侧。
初夏脑中警铃大作:“我不去。”
穆千玄拿出一盒药膏:“额头的擦伤,会留疤。”
女孩子爱美,听说会留疤,初夏蹭过去了。额头的擦伤用过药,已经长好了,外表的血痂落下,留下了暗红色的印记。
穆千玄手掌托着她的后颈,指尖沾上琥珀色的药膏,抹在那红痕上。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融间,都是彼此的气息。初夏望进他的眼底,睫毛一颤一颤,眼底的光亮晶晶的,像是世间满月的清辉都汇聚于此。
穆千玄望过来时,她又垂下目光,放轻呼吸,不自在地盯着自己的手背。
穆千玄的心头一片湿漉漉的柔软,手指抚着她的眉眼,低下脑袋,一个湿热的吻落在她的眼睫上。
初夏的眼睫颤动得更加厉害了。
穆千玄单手抬起,解下床帐,大片的阴影落下,将二人拢在其中。
初夏仰起头来。
穆千玄背对着烛光,初夏看不清他的脸,只觉一道灼灼目光包裹着自己,仿佛有了炙人的温度,烫得她无处可逃。
她抿了抿唇,吞下口口水,无措地唤了声:“千玄。”
穆千玄喉结滚动着,眸光深不见底,一片艳色纠缠,动作强势而坚定地将她按倒在榻上,左手锁着她的双臂举到头顶,右手描摹着她的唇形。
微凉的指尖游走着,掠过颈侧细嫩白皙的肌肤。
初夏脖子上一粒粒冒着鸡皮疙瘩。
而后,那只手停留在她的胸口,探入衣襟,轻轻勾了下,扯开衣带,拨开外裳。
初夏屏住呼吸,身体紧绷如弦,眼底裹着团水汽,小狗似的,怯怯的,想看他,又不敢看。
屋中烧着炭火,她嫌热,回屋就将衣裳脱得只剩下两层。这一拨,一抹鹅黄色的肚兜落入穆千玄的眼底。
连绵起伏的弧度,是穆千玄平生未曾见过的风景。
他的眼睛犹如古井般幽深,直勾勾的眼神,令人想起某种隐藏在暗处等待择人而噬的猛兽。
危险极了。
初夏的心脏突突地乱跳着,侧了下脑袋,闭上双目,如等待着被献祭的猎物。
这个角度,恰好露出颈侧脆弱的弧度,更利于猛兽下口了。
视觉被剥夺后,其他感官更为敏锐,雄性侵略的气息如泰山压顶,带来难以抗拒的压迫感。
穆千玄欺身而来的瞬间,初夏汗毛倒竖,猛地推开穆千玄,抓住衣襟,慌不择路地跳下了床,向着雕花木门的方向奔逃而去。
穆千玄撑着手肘,仰坐榻上,盯着空荡荡的门口,神色变幻莫测。
老旧的木门在夜风摇曳,嘎吱嘎吱地响着,依稀可窥见院中未融化的薄雪。
雪地里留下初夏慌乱的脚印。
*
初夏一口气逃到湖畔。
湖是人工湖,许久没有修葺过,岸边生长着杂乱的水草,波光粼粼的水中央,倒映着清冷的月影。微风拂过,明月碎成千万片,银光点点。
初夏呼出口热气,发烫的双颊在冷风的轻拂下,渐渐恢复正常的体温。
她抖着手,将衣服的带子系好。
穆千玄没有追出来,初夏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感觉到了失落。
她抱着双膝,临水而坐,拿起小石头,玩着打水漂。
刚才两人情到深处,险些水到渠成。
是她太紧张、太害怕了。
她承认,她没有准备好,还有点被穆千玄突如其来的攻击性给吓到了。
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说的就是她。
小白生气了叭。
换作是谁,这种时候被拒绝,都会生气。
初夏捂住自己的脸,恨不得扒条地缝钻出去:“丢死人了,我真没用,这种事有什么好怕的。完了,小白心思敏感,这回肯定觉得我平时说的喜欢他都是骗人的。”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初夏决定回去道个歉,把话说开,该赔罪就赔罪,该哄人就哄人,别留下疙瘩。要是穆千玄问起,就把锅甩给楼厌,谁让他平时老是欺负自己,背锅不冤。
初夏做好心理建设,磨磨蹭蹭回到屋中。
穆千玄已不在屋中,想必是去打坐练功了。初夏坐在床畔,抚着两人压过的褶皱,鼓起的勇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时间不早了,明日再去找他赔个不是。”她把自己埋进被窝里。
月下,穆千玄拎起一桶井水,哗啦啦倒在身上。
水珠瞬间浸透他的衣衫,顺着衣摆滴落,心头躁动的火气在蔓延的寒气中逐渐消停。
他丢下木桶,披着湿淋淋的发,回到自己的屋中,盘腿打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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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新嫁娘出嫁这天, 染坊格外热闹,初夏蹭到酒席,吃了个酒足饭饱。席间并未见到穆千玄, 初夏去找过他,没找着人, 染坊的人说他一早就出门了。
初夏直犯嘀咕, 糟糕, 这回小白是真的生气了, 比上次她背叛师门还生气。
她盘算着怎么做, 能把人哄好。
豁出去算了。
反正迟早这一关是要过的。
热闹直到晚间都未散去,初夏喝到好喝的桂花酿,问老板娘多要了几壶, 把自己喝到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酒壮怂人胆, 是这个理, 没错了。
初夏现在觉得自己能打倒十个穆千玄, 她拎着剩下的半壶酒,打着酒嗝, 砰砰砰敲开了穆千玄的屋门。
她打听过了,穆千玄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月上中天, 庭前洒下斑驳霜白,枯枝的影子在风里摇曳。穆千玄打开门,初夏跟个桂花成了精似的, 满身清冽的酒气,撞进了他的怀里。
穆千玄搂住她:“夏夏。”
“我喝了酒, 不怕了。”
“不怕什么?”
“昨夜你想对我做的事, 我可以了。”初夏像只无赖的猫,趴在他怀里打滚, “你别生气,呜呜,你不要生我的气。”
她哭哭唧唧,哭半天,眼角干干的,没有泪。
这是搁他这儿撒酒疯来了。穆千玄说:“我没有生气。”
“那你今天躲着不见我。”
“我在练功。”
“你骗我,你就是躲着我。”
“我没有。”
“你有。”
“嗯,我有。”
初夏愣了下:“啊?”
“我想要你,你不喜欢,我就躲着你,看不到你了,会好受些。”
初夏被他这句话哄得心尖一热,怕伤着她,所以躲着她。她吸吸鼻子,好像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委屈了,她说:“抱我进屋。”
穆千玄弯身,将她横抱在怀里,踢了下木门。砰地一声,两扇门在他身后合起,挡住了屋外的寒气。
初夏眯着醉眼,唇角翘起,颊边攒出两个甜滋滋的小酒窝。
“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喝到不怕了,就来找你了。”
“为什么怕?”
“楼厌,这锅他背。”初夏脑子里一团浆糊,却还记得要把这笔账算在楼厌的头上,“他很可恶,总是恐吓我,我一看到你的脸就想起他。小白,你现在越来越像他了,我都迷糊了。”
“这样说不对,你们两个本来就是一个人。”初夏仰着脸认真看他,“没关系,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穆千玄莞尔一笑,将她搁在床上。
初夏直挺挺躺好,一副即将英勇就义的模样:“我准备好了,你来吧。”
酒鬼的醉话,穆千玄不会当真,他起身给她倒茶。转身时,初夏已坐了起来,哼哧哼哧解着自己的衣裳。
穆千玄脑海中嗡然一响,握着的杯子晃了下,茶水淋了一手。
初夏动作快,衣裳大半都被褪下,光着半个身子,双手抱胸,怂怂地缩着肩膀,打了个寒颤:“有点冷,你快过来抱着我,就不冷了。”
穆千玄额角青筋直跳,走了过去,毫不客气地将她纳入怀中。
这一抱,再也不想松开手。
他本已打算先放过初夏,给她点时间,她倒好,跑了就跑了,又跑回来自个儿送上门。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搁谁忍得住。
初夏做了个极深的梦,梦里,天和地都变成了一汪春水,她是水中的青荇。
她摊开枝叶,在水中摇曳。
……
梦里的光影散了个干净,初夏睁开双眼。
屋内静悄悄的,斜光穿过朱红色的窗棂,印下层层叠叠的树影。软帐轻摇,烛火已燃到底,只剩下一团凝固的红色蜡泪。
容颜俊秀的青年躺在她的身侧,右手垫着她的脑袋,左手缠着她的一缕秀发,闭目把玩着。
二人拥着薄被,肌肤相贴,亲密无间。
昨夜颠倒红`鸾的画面,电影回放似的,一幕幕掠过初夏的眼底。
初夏“啊”了声。
“醒了?”青年掀开眼帘,双目中攒着餍`足过后的笑意,“还难受吗?”
“昨夜你一直在喊疼,喊得我都有些不忍了。”他眼角眉梢都是春风得意,眼神极具压迫感,妖冶的春色漫开,若细细分辨,也能窥见那隐藏深处的温柔,“对你,我已经很克制了。”
这个眼神……
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淋得初夏四肢皆寒,初夏几乎是脱口而出:“楼厌!”
穆千玄笑吟吟地说:“终于认出我了?”
他坐了起来,被子从胸口滑落,俱是陈旧伤疤的身体上,留下了道道的抓印,是初夏被闹急了时挠出来的。
他满意地抚着初夏的“佳作”:“夏夏,你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初夏仿佛整个人一脚踩空,跌入万丈深渊,声音飘忽得不像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这几日,是你一直在假扮小白?”
“不是说好,要接纳我的吗?为何这副反应?”穆千玄爱怜地蹭了蹭她的脸颊,“你看,我和小白,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扮起小白,简直就是天`衣无缝,初夏压根就分辨不出他们二人。
这才是真正令初夏胆寒之处。
初夏的牙齿上下磕碰着,想起这两日两人的亲密之举,气血直冲着脑海涌去,她抱着被子向后退去,抽出搁在床头的斩春剑,剑尖指向穆千玄,气得浑身发颤:“楼厌,你这个骗子!”
“你要杀了我?”
“你怎么能用这么卑鄙的法子!”
“是你主动投怀送抱,我可没有逼迫你。夏夏,我原本可以直接强要了你,但那样就不好玩了,对吗?昨天夜里,我侍候的你不开心吗?”
想到昨夜那些荒唐的举动,初夏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的,像是火烧一般烫了起来,恼羞成怒:“你给我闭嘴。”
她要杀人灭口,这是初夏气急时唯一的念头。
穆千玄还在火上浇油:“你明明就很喜欢,夏夏,我真想让所有人看看你口是心非的样子。下次我们当着其他人的面来一次,让他们来告诉你,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说着,眼睛里透出兴奋的神色。
初夏已退到床榻边缘,闻言直接丧失理智。疯子,疯子!她再不犹豫,一剑刺了出去。
穆千玄双指夹住她的剑,目光冷若冰霜:“你真的要杀我?”
初夏跌下了床,身体裹着被子,摔得并不疼,只是被子无法再包裹住她,露出大片肌肤。
穆千玄“啧”了声,津津有味地审视着:“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他把剑丢在初夏的身侧,说:“我给你机会,杀了我。”
初夏抓住斩春,恨不得把牙齿咬碎。
穆千玄拿起衣裳,披上了身,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懒洋洋地曲腿而坐。
初夏心念百转,半晌没有动作。她努力地裹着被子,想要爬起来。
穆千玄伸手一捞,将她捞回榻上。没了被子做遮掩,她全身一览无余。
初夏蜷缩起身体,脑袋埋进枕头里。
“为什么不动手?刚才不是要杀了我吗?我夺走了你的清白,昨天夜里你哭着对我说你很疼,要是小白,一定会心疼死吧。看着我,我就在这里,我保证,绝不还手,夏夏,杀了我。”
“你不要逼我。”初夏痛苦地闭上双目,被迫暴露在空气里的躯体,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瑟瑟发抖着。
“你不肯杀了我,是不是对我动心了?”穆千玄的眸子愈发得晦暗,俯身,用自己的身体裹住初夏,源源不断的热气,为她驱散着周身的寒意。
初夏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她对楼厌下不了手。
哪怕他真的十恶不赦。
“说,你是不是对我动心了?”穆千玄阴狠地掐住她的脖子,动作却显得那么割裂,一面耗费内力为她取暖,一面又想要她的命。
假如此时初夏能睁眼看看他,就会发现他拙劣的演技。
初夏说:“楼厌,求你,别逼我。”
穆千玄箍住初夏脖子的那只手,迟迟下不去力道,那样,便不足够彰显出他的绝情。可对初夏,他做不到真的绝情。初夏的颈侧留下一道红印,他都会心疼得像是要滴血。
他的五指松了紧,紧了松,最后缩了回去,拿起被子,裹住了她。
他选择放狠话:“夏夏,你方才的举动惹恼了我。我可不是你的小白,三番两次给你名分你不要,偏偏跟我对着干,没关系,从现在开始,你就好好体会一下做玩`物的滋味,直到你后悔,哭着回来哀求我。”
*
初夏被关了起来。
脚腕上重新扣回金铃铛,关在芳心阁。
这芳心阁不知道坐落在哪里,据“楼厌”说,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楼厌”用不睡觉的方式,来维持意识的存在,初夏每次见他,都觉得他疲惫得带上了一种疯而美的病态感。
奇怪的是,他在她的身上总有无限的精力。
如他所说,初夏成了他的玩`物,被他任意搓圆揉扁。
他在房间里摆上好几面大镜子,初夏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凌乱娇媚的模样,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自己,她都认不出来了。
初夏被逼急了,会咬他,狠狠咬住他的皮肉,力道大得齿间尝到鲜血的味道。
到了后来,初夏没地方下口,就咬自己的手,被他发现,他将初夏压在榻上,双手反剪到身后,被迫背对着他。那样,初夏就只能咬枕头了。
初夏说:“我恨你。”
他说:“那就恨我。哪天受不住了,拿起斩春剑,杀了我。”
他骤然加重的力道,说明初夏这句话戳到他的痛处了。初夏仿佛拿捏到他了,在阵阵目眩中发泄地说:“我恨你,楼厌,我恨死你了。”
这句话让他更兴`奋了起来。
他握住初夏绑着铃铛的右脚。
铃铛上有机关,初夏为防止启动机关,不管他怎么闹,右脚始终垂在榻上,尽量保持静止的状态,减少铃铛的撞击。
他捉住她的脚,恶意地拨动着铃铛。
初夏急了:“不许动它。”
她的反抗没有效果,反而带来铃铛更大的撞击,脚踝处传来轻微刺痛的瞬间,初夏满脑子都是——
玩完了。
*
那日过后,“楼厌”再未出现在初夏面前。
穆千玄长期处于缺少睡眠的状态,又放纵自己的身体,终于再也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两日。
再次睁开眼,已是楼厌主宰身体。
楼厌似乎很长时间没有清醒过了,上次还是白雪皑皑的冬日,这次醒来,窗外的枝头抽出新芽。
他传唤朔风,旁敲侧击,得知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即便所有事情尽在掌握,还是忍不住捏断了手中的笔。
好小子,做起事来,比他想得更为狠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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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倒计时,预计月底完结
第93章
初夏被穆千玄藏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他把初夏藏在了哪里, 包括朔风,就连萧毓婉也被他暗中查探出来下落,迁移到另一处。
他很害怕楼厌抓到萧毓婉, 逼迫初夏站在自己这一边。
他似乎忘了,他是楼厌过去的自己, 他应该了解楼厌的性子, 楼厌这个人, 变成大魔头后坏事做绝, 唯独不会做的事, 就是拿初夏的母亲去威胁初夏。
他清楚初夏的底线在哪里。
一旦碰了底线,等待他的,将会是一条回不了头的路。
楼厌不会让自己走入这样的绝境。
就算知道楼厌不会这样做, 算无遗策的穆千玄又怎么会放任这么大的风险暴露在眼前。毕竟, 人都是会变的, 逼急了的楼厌, 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穆千玄不让楼厌出现,楼厌也不让穆千玄出现。他动用暗楼的力量, 开始寻找初夏的下落。
穆千玄藏匿初夏的地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自从他推测出, 楼厌可能是另一个他时,两个人相近的思维方式给了他提醒。
如果要让楼厌找不到初夏,就不能用穆千玄平时惯用的思维来藏匿初夏。
这回连楼厌都猜不出穆千玄的心思了。
搜寻初夏的结果一无所获。
楼厌握着一只漂亮的布偶娃娃, 这布偶娃娃是当初他做给初夏解闷玩的,小姑娘笑盈盈的表情被稍作改动, 变作了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的模样。
这是穆千玄在向他炫耀着胜利的战绩。
楼厌冷笑。
穆千玄, 你真的以为自己赢定了吗?
扮演得再像,终究会露出蛛丝马迹, 夏夏,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等你发现他的小伎俩,见识到他真正的可怕之处,你就会期待,主宰这具身体的那个人是我。
“启禀三公子。”护卫站在门外,抱拳说道,“剑圣送来了一封战书。”
剑圣向奉剑山庄三公子发出挑战的这件事,轰动了整个江湖。
剑圣自剑道修到巅峰后,就封剑退隐,鲜少在江湖上走动了。穆千玄悟出太阴剑的剑意,竟让多年不问江湖事的剑圣重新出山,简直前所未见。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这场盛事,假如穆千玄能获胜,对他角逐武林盟主将是一大助力,楼厌用穆千玄的身份,赴了这场决斗。
这一战,楼厌胜,负伤而归。
穆千玄是在楼厌受伤过后的第三日醒来的。他召唤来心腹,影子。
影子没有名字,就叫影子,他的存在没有任何人知道。
影子递上几幅画,画上画的是两人比斗用的招式,穆千玄一张张翻着,目光停留在楼厌打败剑圣的那一招上。
太阴剑法的最后一式。
穆千玄被各种事情耽搁,还没有练到这一式。
穆千玄悟出太阴剑法的消息,是他自己昏睡前叫人递到剑圣那里的,以剑圣痴迷剑道的程度,一定会主动前来下战书。
这几幅画进一步证明了穆千玄的猜想,楼厌就是他,且楼厌会的,他不会。如果两人同为一人,极有可能,楼厌是来自未来的他,因此,他能预料到所有发生在穆千玄身上的事情,将穆千玄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穆千玄撕碎了这几幅画,让影子退下。
他该去看初夏了。
芳心阁共两楼,初夏住在二楼上,她有金铃铛禁锢着脚踝,每日最大的活动限度,就是趴在栏杆前看看远处的风景。
这次的金铃铛外表被封得严严实实的,初夏拿到棉花团也没用。
这几日楼厌都没来给她换铃铛,她压根不敢胡乱走动,能躺着就躺着,不得不动时,就用单脚跳来跳去。
她试过了,一千次的撞击能启动机关,这句话不够严谨,要有足够大的撞击力道,才会满足这个条件,比如走路。而单脚跳的话,掌握好技巧和平衡度,就能保持铃铛不被撞击得那么狠。
初夏出不去,现在连头都懒得梳,长发尽数披散下来,她不拿剪刀剪,发尾已经垂到腰畔。穆千玄来看她的这日,她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穆千玄将一本厚册子搁在桌子上,在铺着厚毯子的梨花木椅中坐下,他叩了下桌面,对于初夏不搭理他的反应感到不满,沉声命令着:“过来。”
初夏懒懒的,不动。她畏寒,揪住被子,把自己裹得只露个脑袋在外边。
穆千玄说:“撤掉火盆。”
两个婢女等候在门外,平日里专门伺候初夏起居住行,听见穆千玄的吩咐,她们走进来,把屋里烧得正旺的火盆都撤掉了,包括初夏盖着的被子。不止如此,她们还打开了一扇窗户,任由呼啸的冷风吹拂着珍珠做的帘子。
芳心阁没有地龙,这个冬日就靠着火盆烧炭取暖,这会儿还是初春,天气犹寒,没了火盆和被子,屋里温度很快降下来。初夏穿得少,开始还能扛着,不多时,寒意直往每个毛孔里钻,冻得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抱着胳膊,拽着软帐,往身上盖了盖。
软帐薄,不起什么作用,初夏越来越冷。
穆千玄冷眼看着,半晌,说:“冷了,就到我怀里来。”
他有浑厚的内力护体。
初夏自从被他囚禁于此,经脉被他用特殊的手法锁住了,无法像他一样动用内功。
她开始打喷嚏。
她惯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撑不住了,麻溜地爬起来,蹭到穆千玄怀中,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穆千玄运着内功,怀里像个火炉子,暖烘烘的,初夏没抵住诱惑,伸出手,抱住他,尽最大的努力,把自己嵌进他的怀中。
这回他一来,没有直奔着床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折腾她。
他在驯服初夏。
初夏用他的怀抱取暖,心里却在说,我恨你,楼厌,我将会用我的余生恨着你。
穆千玄带来的册子,摆在桌子上,他对初夏说:“打开它。”
初夏一向识时务,哪怕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表面依旧顺从的像只小鹿。她先前用剑指着“楼厌”,就被他关在此处,要是再忤逆他,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惩罚。
她随手打开一页,活色生香的画面蹦进她的眼底。
竟是一本春`宫册子。
这种事上,初夏远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放得开,尽管这些日子,两人什么亲密的举止都做过了,她依旧窘迫得移开了目光。
穆千玄却笑了起来:“夏夏自己选的,那么,今天就试试这个好了。”
初夏:滚。
结束后,初夏浑身汗渍渍的,穆千玄抱着她,去温泉洗了个澡。
屋里重新摆上火盆,初夏的头发很快就干了,穆千玄没有急着走,他拿起梳子,为初夏梳了个兔子头。
初夏坐在镜前,看着自己的兔子头发髻,平静的眼底掀起不易察觉的波澜。穆千玄站在她身后,一身红衣,如妖如仙,眼底盛着寂寂荒芜。
初夏想到一种可能,心脏狂跳起来。为免穆千玄看出异常,她回避着镜中穆千玄的目光,伸出手去,摸索着梳子,指尖却不小心把梳子推到了地上,摔成两截。
穆千玄弯身捡起梳子。
初夏唤道:“楼厌。”
穆千玄看着她的瞳孔,黑得像是打翻了墨汁。
初夏说:“再过些日子,就是我的生辰,我想要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你把你的那箱子木偶送给我,好不好?”她揪住他的袖口,撒娇地摇了摇。
楼厌做的那箱子木偶,穆千玄知道在哪里,他点点头。
初夏的生辰,往年都是他陪着过的,他是希望初夏恨楼厌,但不想毁了她一年一度的生辰日。既是生辰,就许她娇纵一回,这个生辰,他好好陪她过。
在初夏生辰前夕,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离火宫的大魔头楼厌被穆千玄所杀,一夜之间离火宫分崩离析,楼厌的旧势力都表示愿意依附奉剑山庄,以穆千玄马首是瞻。这样一来,奉剑山庄就可统领黑白两道,真正做到统领武林,成为天下至尊。
穆千玄继任武林盟主的庆典,定在半个月后,而他答应给初夏的礼物,也在离火宫覆灭这天,被送到了芳心阁。
初夏打开箱子,翻找出两只熟悉的旧木偶。这么久了,楼厌教过她的技法她忘掉了大半,笨拙地活动着手指,操纵着那只女偶作揖。
掌灯时分,忙碌的穆千玄姗姗来迟。初夏兴冲冲地拉住他,递给他一只木偶:“快陪我玩。”
初夏问他要木偶时,他就预料到这种情况,提前学了木偶戏。几日的功夫,已学的有模有样。
初夏摆弄着木偶,偷偷觑他脸色,他形容疲倦,双目浑浊,偶尔会走神。
为了抢占这具身体,长期的浅眠,让他越来越力不从心。
初夏控制着手中的女偶,扑倒他的男偶,眉梢掠过得意之色:“这次你输了。”
哪怕被关在这里,为他掌控、折辱,她总是轻易就能苦中作乐。小小一件事,都会令她很开心。
穆千玄沉迷在她扬起的笑容中,几近丢盔卸甲,就此中断所有计划。他揉揉她的脑袋,放下木偶,弯身托起她的腿。
初夏戒备地瞪着他:“你做什么?”
她没忘记,上次他故意使她的铃铛撞击,启动机关。
穆千玄解下她脚腕的铃铛,为她穿上鞋子:“我给你摆了生辰宴。”
“可以出去了吗?”这是初夏不敢想的。
“在园子里,桃花开了,你会喜欢的。”穆千玄给她系上披风,抱起她,走出芳心阁——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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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冬雪消融, 春意焕发,柳枝抽出新芽,灼灼桃红燃如烟霞。
穆千玄叫人提前在林子四周裹了层红绸, 圈出一大块空地,用来抵御寒风。桃花树下处处悬着灯笼, 大片的光晕与枝头的殷红交相辉映, 勾勒出迷离幻境。
生辰宴设在桃花树下, 桌上摆满美味佳肴, 五颜六色的焰火升上天空, 开出绚烂的花朵。
他敢如此大张旗鼓地为她庆生,说明芳心阁地处偏僻,至少不在市井中。
初夏默默饮下一口甜酒。
酒醉情浓, 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穆千玄情难自禁, 将初夏困在枝干间。
初夏心怀鬼胎, 推拒了两下,就没有再挣扎了。她于此事上没有穆千玄的热情, 她懒怠地将自己挂在他身上,仰起头来, 从花枝的空隙间遥望着清冷的明月。
花叶轻颤,月影摇曳,有先开的早桃花, 经不住百般折腾,落下绯红的花瓣。
花瓣点上初夏的锁骨, 被穆千玄吻入口中。
一点冰凉化作无尽的炽热, 燃起熊熊大火,誓要将她烧得粉身碎骨。
眼前天地颠倒, 明月和花枝,都作一团模糊的影子,初夏终于败下阵来,放软了声音,向他求饶。
她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她一时放肆的大骂着楼厌,一时又哀求着楼厌,眼角滚下晶莹的泪痕。她把楼厌两个字含在齿颊间,恨不得咬他个稀巴烂:“楼厌,我恨你,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滚,滚!”
穆千玄终于放过了她。
初夏的意识处于半迷糊,浑浑噩噩地闭着眼。穆千玄抱着她去了温泉,他把她抱在怀里,温柔地为她清洗掉身上的每一寸痕迹。
初夏的发丝海藻一般铺展开,她走到池子中央,放任自己的身子往水里沉,池水淹没过她的鼻端,她像个即将被封印海底的妖精。
这样的她,让穆千玄感到了一丝慌张,穆千玄抓住她,稳稳托着她的腰身。
初夏搂住他的脖子,满脸滚着水珠。
穆千玄分不清她是不是哭了。
初夏问:“为什么?”
穆千玄的容颜氤氲在雾气里,近在咫尺,枉她如何费劲,都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她呜咽出声:“你再近些。”
穆千玄手掌托住她的后颈,低声哄道:“夏夏,别哭。”
他低头吻着她眼睫上的泪珠,尝到了一丝丝咸中带着苦涩的滋味。他的心在她的呜咽声中,好似被斩春劈成了千万片。
穆千玄无来由地恐惧起来。他勒紧了初夏,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初夏说:“你在怕什么?”
初夏说:“你为什么不信我?”
初夏还说:“我好冷。”
穆千玄只有紧紧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冰冷的身体。
初夏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抱我去床上。”
穆千玄把初夏抱回了芳心阁。
初夏伸出手,拽着他的手腕,眼睛里如同长着勾魂摄魄的钩子:“今夜是我的生辰,不许走,我要你陪我到天亮。”
穆千玄一般都会提前走,他的身体支撑不住他这样放纵,他每日需要用两个时辰来打坐。他很困,只要他稍稍放松警惕,就会陷入沉眠中。
他应该走的。
但初夏的手像是生出了藤蔓,将他缠得紧紧的,他做不到甩开她,让那双净若琉璃的眼睛里堆满哀伤。
他対初夏过于心软,这不利于他将他的计划实施到底。
他快失败了。
枉他号称天下第一高手,手中的剑能退千军万马,却在初夏的面前一败涂地。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他丢盔弃甲,兵败如山倒。
就这一次。
他暗暗告诫自己,只这一次。
他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他这一走,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今日是初夏的生辰,他该顺遂她的心意。
所以,他留了下来。
这夜,初夏生生化作了个妖精,将他拽入万丈红尘。
桌上的灯烛已燃到尽头,朱红色的窗棂透过晨光,一夜未睡的穆千玄闭了闭眼,眼底是挥之不去的疲倦。
短暂的黑暗覆住眼前,脑海中交错掠过无数画面,有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有些是幻象。
幻象里没有初夏,一片漆黑,处处都是鬼火与断裂的石碑,他手脚俱废,躺在冷冰冰的土坑里,仇恨与痛苦蚕食着他仅存的生机。
他的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
穆千玄按住眉心,极力抵抗着那股疼痛,没有注意到初夏的手探向床的边缘,抓到了一只花瓶。
那花瓶原先搁在案几上,前天被初夏转移到床头的柜子上,用清水养了几支花。
初夏手中的花瓶砸上了穆千玄的后脑勺。
穆千玄倒在初夏的身侧,抬眼看向初夏。
初夏漠然开口:“小白,游戏结束了。”
穆千玄面色微僵,明白了什么,他挣扎着抬起手,拼着最后的意识,在床头按了下。
初夏来不及阻止。四周响起咔咔的声音,门窗周围的孔洞里交错弹出铁棍,封住所有的出口,彻底将这间屋子变作一间坚实的牢笼。
确认初夏无路可逃,他放心地闭上了眼睛,不知是昏了,还是睡着了。
初夏满眼难以置信,良久,骂了句脏话:“草!”
“穆千玄,你给我起来开门!王八蛋,臭小子,你不许睡,你起来!”初夏气得快晕厥过去。
然而无论她如何怒气冲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穆千玄,都没法再回应她了。
初夏认命地慢慢爬下了床。
刚下地,脚底发软,险些坐在了地上。
放纵过度,这具身体都快被折腾成豆腐渣了。初夏骂骂咧咧地揉着自己的腰,忍住将穆千玄拖过来暴打一顿的冲动。
被关的这些日子,她的脾气比以往暴躁了许多。
她趿着鞋子,缓慢挪动着双腿,四处敲敲打打检查了一遍,门窗被钉得死死的,纹丝不动。她没有内力,亦无趁手的利器,根本无法撼动这些坚硬的封条。
初夏大口呼吸着,平复着自己的怒气。她重新走回穆千玄,杏眼瞪着穆千玄,半晌憋出来一句:“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穆千玄没法回答她,就算能回答,初夏也已猜出他的答案,他能做出如此举动,说明他已做好死在初夏手里的准备。
他以死在初夏手里为荣。
疯子!
一个二个都是疯子!
初夏一口气泄了个干净,颓然地坐倒在床畔,像只霜打的茄子:“穆千玄,我还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那一下撞击,撞得穆千玄头破血流,初夏本想摆烂,放他自生自灭。入目都是蜿蜒的血痕,血已染红榻上的床单,触目惊心的,她坐不住了,找出金创药,为穆千玄止血疗伤。
从日出到日落,穆千玄都没醒来。侍候的两个婢女,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无穆千玄的指示,她们不敢私自离开芳心阁,门窗封闭,她们更无法将食物送进来,急得团团转。
屋里的茶水被初夏分作两份,一份喂给穆千玄,一份自己充饥。
她检查过了,穆千玄神功盖世,那点伤要不了他的命,他迟迟没醒来,是因长期缺眠,身体趁机一次性补了回来。
初夏趴在穆千玄的怀里,张开牙齿,叼住他颈侧的肉,一点一点泄愤地磨着。
从穆千玄给她梳了个兔子头,她就开始怀疑是穆千玄在假扮楼厌了。
她的那个兔子头发髻,从未在楼厌面前梳过。
当日驮着她的那匹马,不会无缘无故发疯,将她送到楼厌的手里。马匹是穆千玄为她准备的,从一开始,穆千玄就为她设置好了路线,那两日的逃亡,是他默许给她的最后的自由。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以生辰的名义,向他索要木偶。木偶都是楼厌亲手雕出来的,楼厌能轻易地掌控着它们,尽管穆千玄恶补过技巧,学得像模像样,初夏还是识破了。
肌肉有楼厌的记忆,穆千玄没有楼厌的记忆,手与灵魂无法配合,这是他最大的破绽。
不不不,他最大的破绽,是他始终舍不得真正対初夏下狠手。初夏否决了自己的推断,要是她冷静些,细细复盘这些日子两人纠缠的细节,就会察觉穆千玄明显的自我分裂症状。
他是硬生生把自己分裂出一个楼厌,来逼迫初夏厌恶他、仇恨他、远离他。
他対楼厌毫不掩饰的敌意,初夏当做甜蜜的负担。
恋爱期间的男女,争风吃醋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她过于轻飘飘的态度,让他在极度处于缺乏安全感的状态,滋生出了这些扭曲可怕的念头。
初夏总觉得自己足够了解穆千玄,现在想来,她看到的始终是穆千玄愿意让她看看到的一面。
“我好像重新认识了你一遍。”初夏从穆千玄的怀中起身,抚着他颈侧的牙印,不由得苦笑。
她的小白从来不是山巅上千年不化的冰雪,也不是亘古长空不染纤尘的明月,他是黑心汤圆,看着是白的,咬开来都是黑芝麻馅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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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夕阳橘黄色的斜辉, 透过窗纸上初夏戳出来的洞,泻出漂亮的光束。
床上躺着的青年悠悠转醒,睁开眼就看到初夏坐在地上, 张开五指,虚空捕捉着这些光束。
“夏夏。”他干哑着嗓子唤道。
初夏的动作僵了一瞬, 立时站了起来, 哒哒跑到帘子后, 把自己藏了起来。
楼厌扶着脑袋坐起。脑后的剧痛, 使他陷入一阵阵晕眩中, 浑身的乏力感告诉他,他这具身体经过长期的糟蹋,已到了强弩之末。
他摸到后脑勺的伤口。
初夏探出半张脸, 提醒说:“你别乱动, 那里有伤口, 疼了我不负责。”
她认出来, 苏醒过来的,是楼厌。
“需要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初夏跃跃欲试, 想着能不能趁楼厌暂时降智,哄他放自己出去。
楼厌只消扫了一眼屋内犹如战后的破败惨状, 以及门窗封死的铁条,就猜出了事情的原委:“穆千玄的奸计败露了?”
“你?”初夏惊悚地往后退了两步,“你同他是一伙的!”
她脖子上的红痕倏然映入楼厌的眼底。
楼厌眼神微动, 磨着后槽牙。好你个穆千玄,我精心养护出来的果子, 自己舍不得啃一口, 就这么被你摘了。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楼厌压着一肚子邪火,扬起惨白的面颊, 笑得艳如春花,“我还不屑于同他联手,他对我来说,只是一颗棋子。”
他明明虚弱不堪,语气也是风轻云淡,却仿若高高在上、覆掌之间玩弄苍生命运的神明:“现在你知道了,我说的那句穆千玄比我可怕,是真的。”
“你早已预料到会发生的事情,顺水推舟,把穆千玄都算计在内,放任事态发展,就是为了让我看到‘真实’的穆千玄。”
初夏回想着自己走过的每一步,只觉毛骨悚然,不止穆千玄,连祝文暄、阮星恬都是楼厌棋局中的棋子。她现在根本分不清,楼厌和穆千玄谁更可怕。
“你到底是谁?”初夏出口的声音藏着深深的恐惧,她极力维持冷静,尾音依旧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显得有些变调。
为什么他能知道所有剧情的走向?
初夏这个穿书者,都在这瞬息万变的剧情中迷失了方向。
“你不是早猜出来了吗?我就是穆千玄。”
“你不是穆千玄。穆千玄出身名门正派,除却感情上的波折,他的一生顺风顺水,年少有为,铲除离火宫后,会在驭龙台上被拥护为武林盟主,受人敬仰,流芳百世。你这种只会躲在暗处,玩弄心计,践踏他人命运的大魔头,不可能是穆千玄!”
“这就是你对穆千玄的期待?”楼厌意外又遗憾地摇着脑袋,“可惜,他的一生是个骗局,他杀了自己的生母,被敬爱的师父师娘打断全身的骨头,剩下一口气,像丢掉垃圾一样丢在都是死人的乱葬岗。”
初夏目露茫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夏夏,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楼厌收敛了浑身的戾气,露出穆千玄惯有的笑容,向她招手。
初夏犹戒备着,不愿挪动身体:“我就在这里听。”
楼厌不强求,隔着帘子将这个充满着欺骗的故事娓娓道来。
如他所言,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故事的开头和发展,都是初夏看过的那本书的内容,故事的结尾,童话结局极致反转,蒙上一层暗黑的色彩。
风头无两、名利双收的主角,花团锦簇的半生,剥开层层斑驳的真相,浮出水面的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一个残酷的复仇计划。或许是心有不甘,撼动了上天,前世凄惨死去的他重生了,这一世,他反客为主,玩弄众生。
纵使初夏是穿越者,早已见惯各种光怪陆离,依旧被楼厌这个故事震惊到无以复加。
“所以,你是重生的穆千玄?”初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震惊。此刻的她,表情一定很精彩。
“我有时候会怀疑,这一世是不是我在乱葬岗濒死前做的一场大梦,等我醒来,就会重新堕入地狱。”
楼厌的这些经历,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它们是深埋在心底不见天日的伤口,尘封在无数的时光里,蒙着厚厚的灰尘,即便不去触碰,依旧隐隐泛着疼痛。
“小白他都知道了?”
初夏以为是阮星恬“杀”了小白,到如今,她终于明白,真正杀了小白的是他自己。
阮星恬只是“杀”了他的那把刀。
穆千玄缄口不言的秘密,原来在此。他的一无所有,不是祝文暄的背刺,不是师门的漠视,是整个被颠倒黑白的人生。
她每日就伴在小白的身边,亲眼看着他一步步踏入深渊。
初夏的心底忽然漫开一丝丝难以遏制的疼痛。
“他应该庆幸,有你在,他没有变成楼厌。”
这句云淡风轻的话,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痛了初夏的眼睛。
初夏的眼角忽然变得有些酸涩。
穆千玄没有弑母,他尚有回头的机会,楼厌他却回不了头,只能“厌”这个字作为生命的注脚。初夏从前还怀疑过,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用厌字取名,原来简单的一个“厌”字的背后,承载的是他身为棋子、为人厌弃的一生。
初夏爱看甜文,看甜文时也时常幻想,当故事落下帷幕,没有了观众,帷幕后的主角们会不会撕下彼此的伪装,露出他们真正的面目。
他们也许并不相爱,他们甚至互相憎恨,只是作为作者笔下的傀儡,被迫展现受众喜爱的元素,装作相亲相爱的模样。而当他们回归自由,拥有自我意识,就会摆脱剧情的禁锢,对着彼此举起手中的屠刀。
她无数次幻想过的暗黑走向,变成真的了。
至此,初夏终于可以一锤定音:“我穿了本假书。”
楼厌讲完了故事,用内力震开封住门窗的机关,拎着初夏给他处理后脑勺的伤势。
他给的理由是,伤是初夏砸出来的,就该由初夏善后。
他说的很有道理,初夏还能怎样,当然是乖乖地给他清洗、上药、包扎。
小白受伤那段日子,都是她亲手照顾的,做起这些事来,得心应手。
楼厌给她讲了那个故事后,她对楼厌的态度就变了,像只小刺猬收了满身的刺,变得由内而外得温顺起来。
她再一次从头到尾把穆千玄再次重新认识了一遍。
这次她认识的,是真真正正、完完整整的穆千玄。苦的,甜的,酸的,辣的,都感同身受,在他的故事里,尝一遍他尝过的万般滋味。
楼厌站在她面前,她时常有种错觉,她与他只相识一世,却相爱了两世。她从书外走进书里的世界,站在这一世时光的洪流里,遥望着他身上的两世光阴,由陌生到熟悉,由相识到刻骨铭心。
楼厌带着初夏去吃饭,洗澡,他脱掉她的衣裳,眼睛里不带丝毫的欲`念,清洗着穆千玄在她身上留下来的痕迹。
初夏发现,她身上的每一寸骨骼,每一寸纹理,他都熟门熟路。她猛地抬起眉眼,隔着氤氲水汽,看着他。
“怎么了?”楼厌笑问。
她手腕轻抖,抚摸着他颈侧的牙印,迟疑着问道:“你……”
楼厌清楚她在迟疑着什么,他有些苦恼地说道:“我们的记忆,似乎在慢慢相融。”
所以,他知道,穆千玄的手是如何一寸寸抚过初夏的身体,初夏哪里最为敏感,哪里不喜被人碰触,哪里被挠一挠,就会快乐得像只小黄鹂。
他抬起初夏的腿,亲吻着她的脚踝,解下扣在她腕间的金铃铛。
“融了多少?”
“不多。”楼厌唇角弯起暧昧的弧度,“他融的是我最痛苦的记忆,而我,融的是他最快乐的记忆。”
初夏瞬间就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
池水温度炙烫着皮肤,初夏的脸颊透出霞晕,眼睛里折射出的光芒耀眼极了。
楼厌很想欺负她,但他们两个的身体都不适合再做这种事情。
来日方长。
初夏勾着他解下的金铃铛,撞击出清脆的铃声:“你解下这个,不怕我跑了?”
“你能跑到哪里去?”
说的也是,黑白两道都成了穆千玄的势力,整个江湖都是他布下的天罗地网,初夏能逃到天涯海角,却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初夏很疲惫,她现在最该考虑的不是逃跑,是休息。
她回到收拾好的芳心阁,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
*
初夏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屋里燃着灯烛,楼厌坐在灯下,支着脑袋,闭眼小憩。
他没有睡着,他一旦睡着,极大可能会被穆千玄抢回身体。
他们两个的记忆在慢慢相融,迟早会融为一体,却依旧彼此针锋相对,不肯相让。
初夏刚坐起,他立时就睁开眼,漆黑的眼底,烛火肆意地燃烧着,衬得他双眼发亮,精神奕奕。
“睡好了?”他的语气温柔而随意。
初夏伸了个懒腰,舒服得叹口气:“睡得真香。你不睡吗?”
“你是希望我睡,还是不希望我睡?”楼厌的问话直白了当,双目直直逼着初夏望来。
初夏不好回答。
楼厌也许说得对,穆千玄比他可怕。楼厌会咄咄逼人,但会留下一线生机,初夏亦知道怎么拿捏他,穆千玄自从露出他的黑芝麻馅儿,初夏就摸不出他的心思了,更没时间摸索出有效的对付他的法子。
她对穆千玄,其实存了点儿惧意。
她的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楼厌。
楼厌说:“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放他出来。”
“你不嫉妒吗?”
“我嫉妒什么?”
“他可是嫉妒你,嫉妒得快要发疯。”
“他是从前的我,我对他从来没有恶意。至于你说的嫉妒,我确实有过,但夏夏喜欢他,就是喜欢我,这说明夏夏无论遇见什么时期的我,都会折服于我的风采,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他的眼睛里微光荡漾,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先是穆千玄差点把初夏啃得骨头渣都不剩,这次又轮到楼厌在她跟前装大尾巴狼了。
初夏撇撇嘴。
楼厌说:“我带你去看萤火虫,这是他答应过你的事。”
初夏曾想过,等双眼复明,就去山中捉萤火虫,后来,她眼睛恢复了,看到的是穆千玄被阮星恬所害,接踵而来的一系列意外,将这个愿望搁置又搁置,怕是穆千玄自个儿都忘了。
“这个你也记起了?”
“嗯。”
“这才开春的日子,哪有什么萤火虫。”
“有没有,去了就知道。”楼厌拿起披风,裹上初夏,带着她出门了。
第96章
楼厌愿意出门是好事, 他要不出门,窝在家里,对初夏做不轨之事, 初夏才头疼。初夏这副单薄的身都快散架了,这段时间对此事是敬谢不敏。
初春的气候, 山中犹寒, 别提照夜清, 蚊子都找不到几只。初夏的手被楼厌握着, 气喘吁吁爬了大半宿的山。
到处都是黑布隆冬的, 楼厌手里的灯笼只能照见脚下的方寸之地,初夏累得满头大汗,解下披风, 甩进楼厌的怀里, 耍起无赖:“不爬了, 不爬了, 根本没有你说的萤火虫,你就是成心消遣我。”
“闭上眼睛。”
“我不闭眼, 别老拿这一套哄我。”知道楼厌就是穆千玄后,初夏的脾气越来越硬了, 鼓着双颊,说不闭眼就不闭眼。
楼厌一把将她捞入怀中,左手钳住她的双臂, 锁在身后,右手覆上她的眼皮。
灯笼和披风掉在脚下, 烛火“嗤”的一声熄灭, 楼厌手掌宽厚,恰巧挡住初夏眼前的视线。
初夏张口咬他的手, 他抱着她转了个圈,拿开手,示意她看向山崖对面。
初夏抬眸望去。
只见黑森森的林中,无数金色的火光垂在枝丫间,一闪一闪的,乍一望去,荧光点点。
初夏呆住。
这些光不是萤火虫,是挂在林中的灯,无数光晕连成一片,好看得犹如萤火仙境。
“抬头。”楼厌提醒。
被薄云遮住的天幕,不知何时流云散尽,露出一望无尽的墨色穹顶,星辰仿若碎钻,璀璨的光芒落在初夏的眼底,漂亮得楼厌移不开双目。
楼厌亲了一下她的双眼。
初夏被亲吻过的双眼湿漉漉的,受惊地盯着他。
“到对面去。”楼厌说。
有一架吊桥直通对面山崖,吊桥年久失修,中间的木板饱受风雨的侵蚀,长着湿滑的青苔。两人踩上吊桥,铁索摇晃,木板嘎吱嘎吱响。
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的漆黑夜色,犹如墨浪翻涌,亟待吞噬着万物。初夏眼前眩晕,一只手抓着铁索,一只手扯着楼厌,就差把自己挂在他身上了:“你走慢些。”
走到吊桥中央,楼厌停了下来。
初夏本是半闭着眼睛,不敢看脚下,他一停,她直接撞入他怀里。
“怎么不走了?”初夏问。
楼厌淡然自若地抓着铁索,回身道:“我有个问题,突然很想知道你的答案。”
“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那么多问题,先过去再说。”初夏催促着。
楼厌笑吟吟的,却不说话。
初夏叹口气,认命:“什么问题?”
“夏夏现在对我,还是情窦初开的短暂迷失吗?”
初夏抿了下嘴角。
“怎么,是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还是不敢回答?”楼厌晃着铁索,铁索不牢固,这一晃悠起来,像是在半空中荡秋千。
他整个人稳如泰山,纹丝不动,衣袂翩飞,宛若九天谪仙。
初夏心惊肉跳,忙改抓着他为抱着他的腰身,闭上眼,道:“不是,不是。”
“是什么?”
“在我决定接纳黑芝麻馅儿的小白那时起,你心中就有答案了。”
“黑芝麻馅儿?”楼厌好笑得念叨着她的话,停下了摇晃铁索的动作,“哪来这么多新鲜的词,夏夏,你总是那么可爱。”
说到这里,初夏就来气。
一只腹黑的大尾巴狼,成天在你跟前装小绵羊。
搁谁谁不气。
夜寒风大,楼厌不可能真的将初夏晾在这铁索中央,他背起透心凉的初夏,来到了山崖的对面。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初夏爬了半宿的山,身体吃不消,伏在楼厌怀中,小小睡了一会儿。
两人并肩看了日出。
回去后,两人仿佛连体婴儿,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坐在花架下,捣弄胭脂。
穆千玄给初夏的胭脂,是他自己做的,先用紫草、当归、洛神花等物,泡制出洛神花油,封罐保存,等到了时间,再用喜欢的干花瓣碾磨成粉,调制出各种颜色香气的唇脂。
此事做起来费工夫,光研磨花粉就用了大半天的功夫。忙活到半夜,初夏困得打着哈欠,手中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许多。
楼厌说:“去睡吧。”
初夏摇头:“我不困。”
困得都打盹了,还说不困。楼厌翘着嘴角,看着她上下眼皮打架:“你在担心什么?”
“没有。我能担心什么,小白都被我干趴了。”
“口是心非。”楼厌戳破她的小心思,“你怕我睡过去,小白就会醒来,所以,你要看着我。”
小白情绪不稳定,他对楼厌颇有敌意,两人的记忆还未完全融合,初夏不知道他对记忆融合这件事的态度是怎样的,不敢保证他醒来,会发生什么。
论拼武力,她是干不过小白的。
初夏仰起脸,困得水汪汪的眼底盛着楼厌的身影:“你困不困?”
楼厌眼底两团漆黑,懒洋洋地靠坐着柱子,给人一种病恹恹的错觉。
再这样下去,他会生病。
他却安慰着初夏:“在我们彻底融合前,我会困住他,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一根汗毛。”
小白扮演楼厌时,对初夏的身体倒是没怎么伤害,他顶多在那种事上荒唐了些,初夏也享受到了欢愉。他的可怕之处在于对初夏的控制,他会控制初夏的欢愉,高高在上欣赏着初夏意乱情迷的样子,这种被掌握在掌中,时刻被监视着的滋味,让初夏感到发怵。
初夏不想做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初夏愁眉苦目:“可是你看起来快撑不住了。”
这具身体的倦怠,非一朝一夕所积,穆千玄和楼厌,都是如出一辙的疯。
她缩着双肩,怂怂的模样,像只不知所措的小狗。
楼厌:“没关系,我还有别的办法。”
初夏:“什么办法?”
楼厌牵起初夏的手,带着她,进入一间干净空旷的屋子。
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四周垂下幔帐,中央搁置着一个巨大的笼子,足有三米高,乃精铁所制。
“这是?”初夏第一反应,是楼厌要把她锁起来。
“别担心,我不会再对你做这样的事。”
楼厌走到笼子前面,掌中内力吞吐,握住栏笼。在他强大的内力下,栏笼仍旧没有变形。
初夏目瞪口呆。
“这下你该放心了。”楼厌笑着走入笼子里,拿铁链锁住笼门,把钥匙递给初夏。
初夏说:“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楼厌说:“我困不住他,那就用这间牢笼来困住他。”
初夏不敢想象穆千玄醒来发现自己在笼子里时的表情。
楼厌毫不在意:“他很习惯,不用担心。”
初夏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曾用这个法子算计过穆千玄。
初夏握着钥匙,五味杂陈。
“你过来些。”
“干嘛?”
“我再多看你几眼。”
“有什么好看的。”说是这样说,初夏还是乖乖走到了他的面前。
“等我醒来,这世上就再没有楼厌了。”
初夏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楼厌和穆千玄都在慢慢消失,拥有彼此记忆的他会是什么样的,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
楼厌倚着笼子坐下,长发披散,脑袋微垂,初夏还想跟他说两句话,他已经睡着了。
红衣青年一动不动,疲倦而又雍容的模样,像是一朵倾国倾城的牡丹花。
初夏呆立半晌,久久未回神。
笼子里什么都没有。
楼厌身体虚弱,这样睡觉会着凉的。初夏抱来一床被子,打开铁门,给他盖上。
从头到尾,楼厌没什么反应。
一个绝世高手失去警觉性,要么代表他对身边这个人是信任的,要么代表他真的太累了。
初夏没有离开,她在铁笼外,靠着铁笼而坐,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笼里笼外的两人,各自的梦里有着不同的风景。
突然,一只手伸出铁笼,握住了初夏的手,惊得初夏睁开双目。
她的手被穆千玄扣在掌中,笼子里的青年眼底酝酿着一场能摧折万物的风暴。初夏几乎是凭着本能的反应,抽出发间的兰花簪朝他的手背划了一道。
剧痛也没能使得他松开初夏。
初夏只好可怜巴巴地说:“疼,千玄,你松开。”
这一句软软糯糯的哀求,却是比天底下最厉害的利器还要管用,穆千玄迟疑地松开了手,透过汗湿的睫羽,看向初夏。
初夏面颊惨白,揉着手腕的红印,跌坐在地上,怯怯地往后退了退。
穆千玄半跪在地上,脑海像是要炸裂般的疼痛,无数的记忆塞入他的脑子里,如龙卷风过境,将他原有的记忆搅得一团糟。
他一时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他甚至觉得眼前的初夏,也是他极痛之下生出的幻影。
初夏看出他的异样,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脑袋……很疼。”他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变得滞涩嘶哑。
那些记忆刀子似的,在他的脑子里搅动着,更可怕的是,他身临其境,在睡梦里把楼厌的人生都走了一遍,痛苦、绝望、厌恶种种情绪化作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他的心脏。
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穆千玄满目浑浊,漆黑的瞳孔里布满红血丝,只有初夏的影子投射其间时,才会出现短暂的清明。
楼厌醒着的时候,也是这么痛苦吗?
虽说都是同一人,两世的经历有所差别,硬生生将两段记忆融在一起,就等于重新把彼此的人生又走了一遍。这样的痛苦非常人能忍受,可在初夏面前的楼厌,却是谈笑自若,云淡风轻,从未表露出一分一毫。
难怪他强大如斯,也会疲倦到撑不下去,直接在初夏的面前昏睡了过去。
初夏慢慢地挪向穆千玄,柔软的手掌,坚定地抓住他的手。
穆千玄一怔。
初夏说:“觉得难受,就先睡一觉。”
“你会走吗?”
初夏犹豫了下:“不会,我等你醒来。”
穆千玄几乎在等她说完这句话后,就迫不及待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的,还是穆千玄,确切地说,是有着楼厌影子的穆千玄,融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们成为完全的彼此,需要一段时间。
笼子里边多了饭菜,是初夏送过来的。手背上的划伤被悉心处理过,上了药,包扎好,还打了个蝴蝶结。
穆千玄阴沉地盯着饭菜,没有动弹。
初夏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包裹和留芳剑。
“你还是要走?”
穆千玄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外表下隐藏着什么,初夏看不清楚。
初夏说:“我大费周章,把你哄进去,就是为了这一天。”
“所以,你在楼厌面前的那些害怕和委屈,都是装出来的。”
“不这么做,他不会心甘情愿地走进去。”初夏垂眸,躲开他直逼而来的目光。初夏确实在楼厌的面前,使了些小伎俩。
穆千玄抓住铁笼:“可不可以,不要走。”
“你在对我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就该想到今日的后果。”初夏叹口气,“你现在看起来状况良好,我就放心了。我们都需要点时间,就像出现裂缝的花瓶,需要时间修补。穆千玄,暂时的分开,对你我都好。”
初夏说完就跑。
晚一秒她都怕穆千玄出来吃人。
尽管这间笼子是他自己打造的,他自己证实过了,以他的本事,出不来。
初夏一路直奔大门口,门外,早有一辆马车等候,车内坐着萧毓婉。
趁穆千玄关在笼子里的这几日,初夏拿着他的贴身令牌,把萧毓婉接了出来。
初夏掀开帘子,钻进萧毓婉的怀里。
还好,穆千玄只接走萧毓婉,从未拿过萧毓婉要挟她。如果是那样,这辈子她都不会与他和解。
“真的想好要离开吗?”萧毓婉慈爱地抱着她。最了解女儿心事的,莫过于母亲。
“想好了,谁让他欺负我来着。”初夏的声音里裹着淡淡的忧伤,“他现在病情稳定许多,我不在,也没事的。”
对外,初夏都说穆千玄是病了。
初夏探头,对车夫说:“启程。”
车夫挥鞭,马车绝尘而去。
不远处,藏在暗处的护卫问朔风:“大人,怎么办?”
“派几个高手跟着,别让她发现,保护好她的安全。”朔风道。
安排好一切,朔风去见了穆千玄。
穆千玄平静地坐在笼子里,望着手背上的蝴蝶结发呆,那些饭菜他一口未动。
朔风说:“已照着您的吩咐去做了。”
穆千玄点头,取出钥匙,打开了铁笼的门。对他明明有钥匙,却待在里面不出来这件事,朔风见怪不怪,并习以为常。
这一切,又在楼厌的预料当中,包括初夏的离开,都是他默许的。
“她会主动回来我身边的。”穆千玄低声喃喃,“无论多久,我都等得起。”
就如初夏所说,有了裂缝的花瓶,需要花时间修补,而不是一味强逼,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戚迹那边有新的动向吗?”穆千玄整理好衣冠,在书桌前坐下。
“正要向您汇报此事。”朔风递出一封信笺,“探子监测到,他私下去见了永安侯府的大公子林愿。”
穆千玄说:“找个机会,让他见到祝氏父子。”
“可是……”朔风犹豫,“您苦心经营的一切,真的就这么拱手送出去吗?”
“唾手可得的江山,在我心里,不及夏夏一分一毫。”
拥有两世记忆的穆千玄,常人未经历过的痛楚,他经历过,常人所不能企及的地位、财富、权势,他也拥有过。这些东西,本就不是永恒的,到头来还不都是化作了尘土。
那曾呼风唤雨、一手遮天的大魔头,这一世里,开始贪恋人间的烟火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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