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初夏向穆千玄坦白真相失败后, 就歇下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另谋退路了。
过几日,穆千玄已变作了楼厌, 代表奉剑山庄出席武林大会。
这次武林大会在君子山举行。奉剑山庄的名声早已臭了,初夏和楼厌走到哪里, 都明显感受到不受人待见, 最明显的一次, 初夏坐得好端端的, 被人险些泼了一身热汤。
楼厌反应快, 手肘拐了一下,那碗汤直接泼进了持汤女子的怀中。女子烫得惨叫一声,被簇拥过来的师兄师弟们围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远远坐在窗边的少年身上, 红着眼睛, 紧紧咬着唇瓣。
楼厌问:“吓着没?”
初夏说:“没。”
苏回玩着手里的两根筷子:“下次还是在屋里吃吧, 这年头不长眼睛的太多了。”
“你说谁不长眼睛?”女子名叫林倩玉,是林家庄的大小姐。她看初夏不爽, 不仅因为她来自奉剑山庄,更因和师弟拌嘴时师弟随口夸初夏比她漂亮, 这把火就烧到了初夏的身上。
“想打架是吧,尽管上。”苏回站起,解下腰间佩剑浣花, 按在桌上,一脸跃跃欲试。他向来好斗, 看到剑客就手痒痒, 林倩玉这是瞌睡了送枕头。
“打什么打,回头演武台上, 有你打的。”初夏把苏回按坐回去,“小师叔,任务在身,少生是非。”
林倩玉打是不可能跟苏回打的,武林大会严禁私下武斗,犯禁者可是要被剥夺比武资格,驱逐出去的。
她刁蛮归刁蛮,分得清轻重,哼了声:“我才不上你的当。”
*
晚间,初夏拎着食盒,敲响楼厌的屋门。
彼时楼厌正津津有味捧着本春宫册子,挑灯夜读。
这册子是他在穆千玄的屋里找到的,穆千玄藏东西的习惯他都知道,他醒来时,在枕头底下发现一枚硬邦邦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登时气血上涌,一股火气窜上心头。
初夏把他送出去的朱雀神火令给了穆千玄。
冷静下来一想,这不可能。初夏宁可把东西扔了,都不会把这种东西给穆千玄,就像在他面前,她也绝不会出卖穆千玄。她知道,他们两个都是有骨气的,不屑用这种靠女人的卑劣手段对付自己的敌人,尤其这个敌人的“敌”还是情敌。
那么就是穆千玄用不正当手段得来的了。
他把东西明目张胆地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是想气自己。这种没有硝烟的较量,在他们两个之间不是第一次了。楼厌心血来潮,翻找着穆千玄的房间,看他有没有什么私藏,果真叫他找出了不得的东西。
前世楚绣绣死了后,他做大魔头统领离火宫时,底下有不少人巴结他,也有人送这种东西给他,那时他病躯残弱,身负血仇,无心风月之事,只看了一眼就扔了。虽通晓人事,却不曾细细研究过,这一看,整个人似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竟不知晓此事上能翻新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花样。
穆千玄准备烧掉的这些册子,就这么被他饶有兴趣地读了大半,剩下的没读完,就顺手塞入包裹,带出了门。
楼厌随口问:“谁?”
“是我,夏夏。”初夏隔着厚厚的门扉答道。
楼厌合起册子,说:“进来。”
初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打开食盒:“我煮了些鱼汤,给你补身子。”
楼厌的伤早已痊愈,初夏却总放心不下,怕他在这次武林大会上旧伤复发,刚好半夜没睡,有些嘴馋,就借了人家的厨房,炖了锅鱼汤。
初夏在竹苑的这段时间,空闲下来就和萧毓婉研究厨艺,手艺突飞猛进,几乎能赶得上楼厌了。
楼厌在桌畔坐下,陪她一起喝鱼汤。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初夏的腕间,初夏卷起袖子,露出雪白的胳膊,脸颊粉扑扑的:“有点热。”
“不要贪凉。”楼厌收回目光,端起碗,腕间露出红绳手串。
初夏的红绳手串早已被取下了,她故意说:“师父这手串戴着真好看,本来是替师父辟邪祈福的,但愿这次能保佑师父大获全胜。”
楼厌抚了抚手串:“原来是这个作用。”
“要不然师父以为呢?”
“我还以为你有了师娘。”
“师父想要师娘吗?”初夏心里一突。
“夏夏想要吗?”
初夏低头喝汤:“师父的婚姻大事,夏夏无权置喙。”
怕楼厌在这件事上车轱辘,初夏骨碌碌喝完汤,起身走到桌边:“师父桌子乱糟糟的,我帮你收拾一下。”
“咦。”初夏又看到那本熟悉的册子。上次她想翻看,穆千玄还抢走了。现在他们两个关系更进一步,连太阴剑法都不瞒着她的,她看两眼没事吧。
初夏拿起册子,刚翻开一页,惊得立时放下了,只觉整个房间像个火炉子,烘得她脸颊燥热。
穆千玄和他的副人格,私下里怎么看这种东西。
她先前仗着穆千玄不懂男女之事,夜夜与他同榻,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初夏捂脸。
楼厌动作优雅地搅拌着鱼汤,笑吟吟问:“看见了什么?”
“没什么!”初夏答得飞快。
“想看吗?”
“不想。”初夏拔腿就跑,“我先走了,师父,晚安。”
就算想看,也要小白陪看。就那么一眼,其实并未看到什么,初夏跑了段路,心里痒痒的,决定好了,下回跟小白一起看。
*
比武大会按照抽签顺序上台。台上打得难分难解,台下有人做庄,设了赌局。初夏拿出自己的大部分积蓄,全部押穆千玄胜。
奉剑山庄现在名声差,前些日子又传出祝文暄为女人害得自己师弟伤及手脉的流言,不少人从看好穆千玄作为新起之秀夺得魁首,转变念头,认为他获胜的机会渺茫。
毕竟传出他废了后的流言后,再无人见过他出剑。
楼厌第一场对上的是林倩玉的师弟,林小冬。这个孩子资质卓越,是林家庄最好的苗子,林家庄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初夏和林倩玉站在台下,林倩玉满面自信,初夏却背地里为楼厌捏了把冷汗。
鬼医说,断脉续上,与从前无异,毕竟还没真正出过手,效果是否真的那么好,还说不定。
“师弟,加油,打败他!”林倩玉大声为林小冬打气。
初夏不甘示弱,也喊道:“师父最棒!师父打他!”
两个女孩子互相瞪一眼,看向彼此的眼睛里都是敌意,林倩玉双手掐腰:“我师弟会赢的。”
“敢不敢打赌?”初夏气势上不输林倩玉,下巴抬得高高的。
“赌就赌。”林倩玉脱下腕间的黄金镯子,“这个做赌注,输了就给你。”
初夏眼睛一亮,指着头顶的兰花簪:“奉剑山庄的信物,我师父要是输了,这个归你。”
两人的对话,台上的楼厌都听见了,这场比武,他自是会认真对待。
他不能给穆千玄捣乱,他拆穆千玄的台,穆千玄也会坏他的事,他们本为一体,就该合作无间。
楼厌初初上台,保存实力,十招之后,林小冬从台上跌落下来。
林倩玉气得脸色发青。
“赢了!赢了!师父打得真好看。”初夏高兴地蹦起来,得意地取走了林倩玉的黄金镯子,“现在,我是它的主人了,林姑娘,感谢你的慷慨馈赠。”
林倩玉跺了跺脚,到底心疼自己师弟,忘了两人还在冷战,忙不迭去搀扶他。
初夏满意地摸着镯子上嵌着的红色碎钻,这下赚大发了。
这次的武林大会历时半个月,穆千玄出乎意料,以第一名的成绩拿回属于奉剑山庄三公子曾经的荣光。武林盟主的人选看的不仅是武功,还有综合能力,前七名都有资格参加最终角逐,若有人能直接拿下楚绣绣或者楼厌的首级,剿灭离火宫,就是下一任的武林盟主。
离火宫在楼厌的手里,这两年基本上不再插手各门各派的内务,就连这次的武林大会,始终未有一名离火宫教徒露面,在初夏看来,这个考核的任务,对离火宫来说实属无妄之灾了。
好端端的没事去招惹人家,也难怪离火宫总是看各大门派不顺眼。
初夏押宝穆千玄获胜,赢了大把的银子,她把这笔钱置办了一栋宅子,将萧毓婉迁出竹苑,请了两个婆子照顾着。
穆千玄没有反对。
萧毓婉本就不是奉剑山庄的人,他没有权力困住她。
苏回没有查到夏明瑜这个人,萧毓婉年轻时的青梅竹马夏明瑜大抵是死了。
初夏问过她可有改嫁的想法,萧毓婉摇头。她大半辈子都被困在男人手里,重获自由,最大的愿望就是陪着初夏。
初夏尊重她的意愿,但也不希望她成为自己的软肋,她把萧毓婉迁出竹苑,就是担心以后楼厌会用萧毓婉来威胁自己。
想到很长时间都不能看萧毓婉,初夏偷偷抹了把眼泪。
*
灰色的天幕下,一只鸽子拍着翅膀,落在穆千玄的肩头。穆千玄取下鸽子腿上绑着的信笺,将鸽子放飞。
信笺上只有短短三个字:嫣红阁。
信是暗楼发出的,暗楼是楼厌的势力,穆千玄与楼厌共用一具身体,他们拥有共同的仇敌,穆千玄利用他的身份动用暗楼的势力,楼厌已有察觉,并且是默许状态。
相比于穆千玄对楼厌不知底细的敌意,楼厌对待这个过去的自己,说得上有几分善意,尽管在初夏这件事上,他对穆千玄不曾留过多少情面。
穆千玄碾碎信纸,下了楼。暮色四合,街头人影攒动,灯火亮如白昼,他穿过人流,停在嫣红阁的门前。
“哟,这位公子是生面孔,快快里面请,我们这里什么姑娘都有,包管您满意。”龟公见穆千玄衣饰低调,面料却价值不菲,笃定是个有钱的主,前来拉客。
穆千玄身形灵活地避开他的触碰,踏入楼中。
他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满目的灯红酒绿花枝招展,以及迎面扑来的脂粉味,都令他极为不适。察觉到那龟公还跟着他,他丢出一锭金子,冷冷说:“离我远点。”
“您、您自便。”龟公的眼睛都直了。
穆千玄径直上了楼,从一间间紧闭的房门前走过,他耳尖微动,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入耳,或是□□,或是甜腻,都是他从未听过的荤话。
他面不改色,心如止水,走到一扇雕花木门前,驻足停下,双目射出冷锐的光。
“甜儿,甜儿,可惜此甜非比恬,她若是有你的一半柔顺,那该多好。”屋内,戚迹搂着眉眼肖似阮星恬的女子,抚着她滑腻的颈侧肌肤,语气里满是遗憾。
阮星恬是傲雪红梅,不轻易折腰,害他得了相思病,只能到此处寻花问柳,找些替代品。这些庸脂俗粉,只做到了容貌相似,气韵远不及她。
屋门轰然被撞开,门外立着道颀长的白影,那人站在纸醉金迷的灯晕中,气质冷如霜雪,一剑刺来,银光炸裂。
唤作甜儿的女子,尖叫着跑开。
戚迹抽出搁在床头的刀,用来抵挡这道剑光,奈何凡铁不敌斩春的锋利,被劈成两截,剑尖直挑戚迹的手臂。
一截断臂凌空飞起,染血的斩春刺穿戚迹的肩胛骨,将他钉在墙上。
穆千玄面如修罗:“阮星恬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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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戚迹痛得两眼模糊, 冷汗顺着额角,淌进眼底。穆千玄干脆利落地抽出剑,在他的大腿上划了一刀。
戚迹倒地抽搐着, 痛苦地呻|吟了声:“三公子手下留情,我说。”
他再爱慕阮星恬, 也不及自己的性命重要, 穆千玄今朝非同往昔, 真的会杀了自己的。
阮星恬刺伤穆千玄后, 奉剑山庄和六皇子的密探都在找她的下落, 戚迹有私心,把她藏了起来,想借着独处的机会, 将心目中的神女拉下神坛。
阮星恬对他一直不冷不热, 他熬得心痒难耐, 今日忍不住出来开开荤, 哪里想到会被穆千玄这个煞神找上门来。
戚迹的断臂草草止了血,他哆嗦着, 掏出阮星恬为他制的保命丹丸,瘸着腿, 带着穆千玄上了辆马车。
阮星恬被他藏在一处山中。
山中采药方便,戚迹寻此处,是讨阮星恬欢心。阮星恬心知肚明, 戚迹这种人多情又寡情,对自己是一时的新鲜感, 征服欲大过爱慕。
她利用着这份爱慕, 躲避着穆千玄的追杀。
戚迹很好奇她对穆千玄下狠手的缘由,认为这其中隐藏着一桩大秘密, 她守口如瓶,就这么吊着他,吊得胃口十足,吊得他欲罢不能。
反之,要是公开这个秘密,穆千玄会成为武林公敌,再无暇追杀她,但戚迹对她的兴趣会失去一半,楚绣绣也会来找她的麻烦。
比起穆千玄,楚绣绣这个武功高强的疯女人,明显更为可怕。
秋风飒飒,拂过枯草,阮星恬临睡前忘了关窗,被夜风冻醒,她扶着脑袋,迷迷糊糊走到窗口。
暗沉的夜色里,惨白的月光勾勒出两道身影。
穆千玄和戚迹一左一右立在院中,穆千玄凉薄地笑了声:“现在,该你体会被放弃的滋味了。”
*
连绵的秋雨带来初冬的气息,空气里氤氲的湿气,诱发腐骨钉留下的旧伤,酸痛难忍,祝文暄已有数日未曾睡过一个整觉。
这日小雨初歇,枫叶落了一地,火红的颜色,血一般地混在泥土里,透出几分不详。祝文暄早早起床,站在廊下,叫人把枫叶都扫了。
“二公子,三公子说,他给您送了份大礼,请您回屋验收。”小厮来报。
穆千玄在武林大会上一举夺得魁首,挽回了奉剑山庄一落千丈的名声,如今山庄的生意有所好转,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祝文暄谨记祝长生的嘱咐,与他来往亲密。
对他的亲近,穆千玄并不拒绝,众人都在传二人已摒除前嫌,和好如初。
穆千玄难得送自己大礼,这个面子祝文暄还是给的。他推开屋门,掀起珠帘,寻找着那份大礼。
床帐半垂,隐约有道人影躺在他的榻上。祝文暄面露不悦,疾步上前,正要出声呵斥,忽的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
睡在榻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寻了数月都没有消息的阮星恬。
阮星恬四肢经脉皆被挑断,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口中堵着一团软布,看向他的眼神里尽是无助。
祝文暄如梦初醒,拉出她口中的布团:“恬儿,你怎么在这里?是谁伤了你?”
阮星恬像是见到魔鬼,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眼眶瞪大,眼珠子几乎凸出来,喉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半晌,吐出三个字:“穆千玄。”
祝文暄早有所料,仍旧惊出一身冷汗,他慌忙地伸出手,临到头,又缩回指尖,不敢触碰她的伤口:“恬儿,你疼不疼?”
这是句废话。阮星恬疼得脸色比纸还白。
祝文暄:“我给你取药。”
“我已经是个废人,用再多的药有什么用!祝文暄,你是不是喜欢我,你喜欢我的话,就帮我杀了穆千玄。”
“恬儿,你冷静些。”
“没用的废物。”
祝文暄转身就走:“伤得这样重,还是找个大夫吧。”
“祝文暄,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阮星恬在他身后冷笑了一声。
祝文暄脚步一顿,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我骗了你。”
“为什么?”祝文暄已经猜到,还是想亲耳听一听阮星恬的答案。
“因为你蠢。”阮星恬的声音冷漠至极,“知道我为什么不见你吗?你对我来说,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你看到了,我是个骗子,我在你面前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当初你为谷青容采药,当着我的面从山崖上跌落……”
“是我故意的,只有那样,你才会怜惜我,不是吗?我们同病相怜,你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个世上只有我在意你,只有我把自己的脆弱和伤痛展露给你,只有我会在你面前肆无忌惮地流着眼泪,你在我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她的目中尽是嘲讽,“你们所有人都被我骗了,就连谷青容也以为她赢了我,简直愚不可及,侯府哪里是那么好进的,林愿那种左右摇摆的男人更不可能守得住一生一世。我听说她已经落了胎,成型的男婴,说没了就没了,哈,自作自受。你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惩罚了她。”
“住口!”祝文暄大声打断了阮星恬的话,“不准再说!”
阮星恬仿佛没有听见,喃喃自语:“我自幼没有父母,无人真心爱护,我只能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让所有人都爱我。我就是要万千宠爱,要众星捧月,要人人称颂,我有什么错!我没有伤害过一条无辜的性命,你做出的选择,都是你心甘情愿,我不曾有过半分逼迫。”
“可师弟他又有什么错?”
“他错在他是楚绣绣生出来的杂种,要不是楚绣绣,我也有父母珍爱,我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真正做你们眼中那个人见人爱的小医仙。”
“你骗人,你分明就是屡次勾引失败,恼羞成怒,借着血海深仇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宣泄着心中的不快。”祝文暄忍不住扑过来,掐住阮星恬的脖子,“阮星恬,我从未想过你会是这样冷血的一个女人,这么多男人爱你,你可有真正爱过谁?”
阮星恬被他掐得面色青紫,她翻起的白眼中掠过一丝茫然。是啊,有那么多人爱她,他们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被她的风采折服,为她神魂颠倒。
可是,他们真的爱过她吗?
祝文暄松开了她的脖子,大量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她的喉中,呛得她忍不住直咳嗽。
“玩弄人心,迟早会被人心反噬。阮星恬,枉你为神医,你医得了别人,却医不了自己。”祝文暄说完这句话,丢下她,起身走出屋门。
院中,那先前来报信的小厮问道:“二公子可满意三公子的这份大礼?”
“他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三公子吩咐过,您身体不适,就不要乱跑了,以后在这院子里好好静养。有阮姑娘陪着您,这样的神仙日子求之不来,望您好好珍惜。”
三公子,三公子,他们口口声声都是穆千玄,就在他颓废度日的这些日子,奉剑山庄似乎已经变成了穆千玄的天下。
祝文暄举目望去,果不其然,院口守着四名武功高强的侍卫。
他被穆千玄软禁了。
*
寒霜初落的这日,祝文暄所居的枫苑起了场大火,消息传来的时候,火已经扑灭了。初夏正在陪着穆千玄下棋,她棋艺臭,把把都被穆千玄杀得片甲不留,无赖地抱着他的胳膊,伸手抢夺他手里的棋子。
看守祝文暄的侍卫都去救火了,祝文暄跌跌撞撞,披散着乱发,胡子拉碴地冲进了竹苑,把鲜血淋漓的一物丢在他们的棋盘上。
那是只断手,腕间横亘着一道伤疤,肤色白皙,指骨秀气,明显是女子的手。
手砍下来有一段时间了,断口处血色已凝固。
初夏毫无准备,惊得直接跳了起来。
穆千玄推出一掌,把祝文暄震出了门外。祝文暄呕出口血,爬起来跪在地上。
穆千玄拎着那只断手,走到门口,顺手合起屋门,将初夏留在屋子里。
初夏扒着门缝,眯着眼睛看过去。
祝文暄抖着声音说:“我杀了她。师弟,我替你报仇了,请您放我出去。”
他被穆千玄囚在枫苑,快被逼疯了。阮星恬四肢俱废,歇斯底里的模样,再也不是他心目中那个纯洁无瑕的小医仙,他初时对她还有怜爱之心,恼恨她,又放不下她,悉心照顾着。
日子一久,没了美丽外表的加持和若即若离的暧昧,所有完美的表象坍塌,耐心被消耗,彼此只剩下折磨和憎恨,他忍无可忍,杀了阮星恬,一把火烧了枫苑。
这是他的诚意,他想换取离开枫苑的机会。
穆千玄将那只断手丢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说:“允你所求。”
他厌恶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又道:“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足竹苑。”
“是。”祝文暄难堪地垂下了头颅,声音干涩地应道。本该站在那个位置的是他,而穆千玄才该跪在这里俯首称臣。
穆千玄背对着初夏,初夏无法从门缝里看到他发号施令的模样,那道白色的背影融在天光里,似山巅上被封冻千年的冰雪,寒气透骨,高不可攀。
他越来越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小白师父了。
穆千玄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包括报仇与否,初夏都是不过问的。她说过,不干涉他的选择,只是这样看着当初那个温柔的小白,就这么一日又一日地在她面前渐渐死去了,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却又无能为力。
穆千玄推开屋门,对上初夏的目光。
初夏敛容。
穆千玄走回棋盘前,拈起一枚棋子:“继续玩?”
“不了,今日还没练功。”初夏满脑子乱糟糟的。原书里光芒万丈的大女主,就这么惨淡地退场了。祝文暄这个男人,平日里就和他的佩剑无名一般,没什么存在感,谁能想到男女主都栽在了他的手里。
“不急,改日再练。”穆千玄坐下,顺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脑袋埋进她的颈窝里,嗅了口属于她的气息。
奉剑山庄大半的势力都已依附他,他越发肆无忌惮。
初夏颈侧冒着鸡皮疙瘩。
“三公子。”门外有小厮的声音响起,“有人送来一封信,给您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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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穆千玄拿到那封信, 匆匆出了门,快马加鞭,日落时, 抵达信中所说的月明楼。
琴音渺渺,如泣如诉, 穆千玄掀开珠帘, 踏入楼中。
四面垂着乳白纱帘, 琴音戛然而止的瞬间, 一道人影如闪电般袭来, 穆千玄抬起一掌,被磅礴呼啸的内力震得后退几步。
轻纱摇曳,如大雾涌动。
楚绣绣站在纱帘后面, 又是数掌, 逼得穆千玄无处躲藏。她年轻时就鲜有敌手, 这十几年的沉淀, 内力更加精进。穆千玄虽是天才,缺乏阅历, 几招下来,被她点中周身大穴。
穆千玄动弹不得, 倒在地上。
楚绣绣扶着他坐好,盘腿坐在他身后,双掌抵上他的后心, 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他的体内。
意识到楚绣绣在做什么,穆千玄惊诧道:“娘?”
“别说话, 玄儿, 我将毕生功力都传于你,就当作这些年未尽母亲责任的补偿。”
穆千玄额头沁出薄汗, 发顶腾起细白雾气。楚绣绣苦练几十载的功夫,尽数沉入他的丹田。穆千玄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浑厚的内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正躺在一叶扁舟上,楚绣绣坐在他的身畔,眉眼温柔地看着他。遥远的天际悬着枚枣红色的落日,霞光万丈,染红半个江面。
江水倒映出天幕,小舟似在空中穿行。
“娘。”穆千玄浑身不能动弹,楚绣绣封住的穴道暂时没有解开。
“玄儿,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年轻时的陆哥哥,你虽相貌不随他,气质却极似他。你生了这样的怪病,我原是极不放心丢下你,可看到你身边的那位初夏姑娘后,我就知道,你再不用我操心了。”
穆千玄想看清楚楚绣绣的脸,奈何霞光灼目,他只能半眯起眼睛。
“我答应过陆哥哥,要金盆洗手,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我违约了,所以他死后这么多年,一直不肯入我的梦来看我。”楚绣绣目光透过他,像是在看着那位久别的故人,“我这一生作恶多端,伤及无数无辜,落得如此下场,都是罪有应得,你不必为我伤怀。上天可怜我,让我在下地狱前与你重逢,玄儿,能亲眼见到你平安活着,我此生再无遗憾。”
楚绣绣点穴手法奇怪,无论穆千玄怎么运功,都没法冲开穴道。楚绣绣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瞳孔映着湖光山色,却是一片枯寂。穆千玄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展开双臂,衣袂翻卷,飞回岸边。
月明楼临水而建,就在她踏入月明楼后,木头搭出来的小楼,四周燃起熊熊火焰。穆千玄目眦欲裂,声音嘶哑地喊着:“娘,不要……”
隔着烈焰,依稀能看到楚绣绣穿着红色的嫁衣,坐在窗畔,依偎进一具同样罩着喜服的骷髅怀中。
他们的身后的墙上贴着张大大的囍字,一对龙凤红烛滚下胭脂泪。楚绣绣的眼底,那骷髅似变作了活人,重新生出血肉,身着天青色长袍,墨发高挽,露出她熟悉的笑容,轻唤:“绣绣。”
“陆哥哥,我来赴约了。”
迟到了十八年的白首之约。
“娘,娘。”载着穆千玄的木舟,在水波的推动下,越行越远。
大火映着天边血红的晚霞,红彤彤的,漫无边际。
穆千玄阖上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他早该察觉的,探子汇报的信笺中,楚绣绣自醒来就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
楼厌不肯为楚绣绣恢复记忆,只让她做个天真的小姑娘,是因他明白,恢复记忆的楚绣绣,已经死在了十八年前。
他们唤醒楚绣绣,也杀死了楚绣绣。
他再也没有母亲了。
*
穆千玄是深夜回到竹苑的。他双手布满斑驳的伤痕,衣角都是烧焦的痕迹,像个游魂,飘飘荡荡,停在初夏的床畔。
初夏等他到半夜,一直没等到他,熬不住,自己先睡了。
穆千玄在她身侧坐下。
她心中记挂着穆千玄,睡眠不深,一有动静,立刻就醒了。
屋中未燃灯烛,朦胧的月色透过窗隙,凝出他模糊的轮廓。初夏迷迷糊糊打着哈欠,闭着眼睛伸出手,抓住他冰凉的手:“师父。”
她摸到了他手上的伤,不由睁开眼睛。
穆千玄缩回手,说:“我没事,睡吧。”
他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抱入怀中,汲取着她身上传递过来的温暖。
穆千玄时常受伤,他练剑刻苦,一不小心就在手上留下了伤口。
初夏蹭在他怀里,抵着他的胸膛,乖巧得像只猫咪。
穆千玄颠沛流离、恰似浮萍的一颗心,忽然就此安定下来。他张开黑黢黢的眸子,透过黑暗,无声地凝视着怀里的初夏。
夏夏,这次,我是真的只有你了。
*
楚绣绣自焚的消息第二日就传开了,虎视眈眈的各大门派都暗自松了口气,离火宫为楚绣绣办了丧事。
与此同时,奉剑山庄这边开始为祝长生筹备寿宴。
穆千玄声名鹊起,力挽狂澜,门庭冷落的奉剑山庄不但重现往日辉煌,名气比以往更上一层楼,不少人以拿到请帖为荣,争相前来为祝长生贺寿。
奉剑山庄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
初夏站在树下,手里提着盏花灯,望着人群里的穆千玄。
办的是祝长生的生辰宴,众人来祝寿,给的面子却是穆千玄的。今日的他着一身风流倜傥的青衫,腰悬斩春剑,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弧度,笑意不达眼底,有条不紊地与各大门派的掌门寒暄着。
“夏夏,在此处做什么?”苏回走到初夏身后,懒洋洋地开口。
“有盏灯灭了,我来替换一下。”
“我帮你。”苏回个头比初夏高,取走她手里的花灯,轻而易举就把挂在树上的那盏坏了的灯换下。
穆千玄的表现同样引起苏回的注意,他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三师兄,可算是真正的独当一面,越来越有武林盟主的气派了。”
初夏问:“听说你要回宫了?”
“我来正是想跟你说这件事。”苏回站在树影里,黑暗藏起他满面的失魂落魄,“藩国送来一位公主,我也到了娶妻的年纪,父皇的意思是要我娶了她,母妃也为我物色了一位王公大臣的千金。”
“你要娶亲了?还一娶就是两个?真是好福气!对了,小师叔,你等我一下。”初夏说完转身跑了。
过了会儿,去而复返的初夏,手里捧着对喜庆的瓷娃娃出现在月下,她把瓷娃娃塞入苏回的手里:“给你的新婚贺礼。”
苏回要回宫娶亲的消息,她提前就得到了,相识一场,特意下山为他挑的礼物。
苏回握住瓷娃娃,喉中涌起一股酸涩。少年努力扬起笑容,走到灯下:“我这一走,恐不会再回来了,你我之间还有个三年之约,不如现在就比划比划。”
“那可不行!”初夏闪身躲到红漆的木柱子后,谨慎地探出半个脑袋,“我不是小师叔的对手,我认输。”
苏回岂是真的想和初夏较量,他盯着初夏的脸孔,只觉着怎么都看不够:“哪天你想我了,或是有什么想我帮忙的,可去找我,苏回是我的化名,我真名叫……”
祝文暄从大厅内走了出来。
苏回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祝文暄,祝文暄面无表情,背着手,一步步下了台阶,动作机械得像木偶。初夏和苏回跟他打了声招呼,他目不斜视,恍若未闻,飘然而去。
初夏与苏回面面相觑。
“二公子有点怪怪的。”初夏说。
苏回眉间露出凝重的神色:“不止他,师父最近也怪怪的。”
寿宴结束后,苏回启程回宫,竹苑里没了苏回,只剩下初夏和穆千玄二人。穆千玄沾手山庄内务,一天比一天忙,常常不在竹苑。
初夏想萧毓婉了,生生忍住不去看她。楼厌有暗楼,她怕楼厌查到萧毓婉的踪迹,连书信都不曾通过。
落了几场霜,寒气愈重,初夏解下狐裘,关窗户的时候发现窗棂上插着一支白色的兰花。
冬日万物萧瑟,根本不是兰花盛开的时节。初夏想起驭龙台前楚绣绣来劫她时洒下的蔷薇花,她将兰花取过来一看,花瓣微凉,透着股淡雅的香气,果然是真的。
花瓣上还写了一行小字。
初夏看清那行字,目光微变,扯下花瓣揉碎了。
她重新披上狐裘,匆匆出了门。
来到那花瓣上约定的地点,早有一人负手立在河畔,红衣曳地,在一望无尽的枯黄颜色里,那抹鲜红浓烈得像是会流动。
“楼厌。”初夏惴惴不安靠近他。他许久没来找她,他一来,准没好事。
戴着黄金面具的青年转过身来,发丝在风里扬起极漂亮的弧度。他脚下的溪水潺潺流动着,夕辉落在水面,满目跃金。他站在夕阳里,让人生出头晕目眩的错觉。
“你找我有什么事?”初夏神态戒备。
“无事就不能寻你?”楼厌轻笑,“夏夏,你莫不是忘了,你现在是我的人。”
“不是你的人,是离火宫的人。”初夏强调。
楼厌浑不在意:“既是离火宫的人,总要证明一下你的诚意,要不然我可是会怀疑,你打算做一株可爱的墙头草,左右摇摆来蛊惑我和穆千玄。”
他最喜欢戏谑初夏,便是说她做墙头草,都要加上些极具个人色彩的形容词。初夏明明感觉被调戏了,偏又说不出来,她气呼呼说:“什么诚意?”
“按照惯例,名门正派的弟子加入离火宫,都是要纳投名状的。”
“你想要什么投名状?”
楼厌递出斩春剑,目光冷锐:“让我看看,你背叛穆千玄的决心。”
“你怎么会有斩春剑?”初夏震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别管我怎么拿到手的,只要我乐意,我有一百种方法杀死穆千玄。”楼厌的语气阴恻恻的,张狂而随意的态度,很难不令初夏怀疑,他说的是真的。
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好似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中。
楼厌抬起手。初夏敏锐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触碰。
“我只是想帮你摘掉头上的叶子。”楼厌遗憾地说。
初夏摸摸发髻,真的摘下来一片枯败的叶子。她双指捻了捻,干枯得没有水分的叶子,碎成了粉末。
“比起怕我,你更该警惕的是穆千玄,他远比我可怕得多。”
因为他快要超出楼厌的掌控了。
楼厌甚至开始期待穆千玄会给他带来的小惊喜。
“你在胡说什么。”初夏眉心隐有灼痛,是剧情在提示她,楼厌提出的条件,触发到女配的剧情了,因她没有多少抗拒意愿,这次的灼痛不是很明显。
原书的盛初夏加入离火宫前,曾偷走穆千玄的斩春剑,女扮男装,到处用斩春剑杀人,嫁祸给穆千玄,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她杀的那些人中,跑出去一个活口,拼死告到奉剑山庄,无意中听到她的声音,指认出她是真正的凶手,被逼上审罪台的穆千玄才得以洗刷一身冤屈,从风口浪尖的舆论漩涡里脱身。
初夏明知道脚下是条末路,却不得不走。她接过斩春剑,推出三寸利刃,剑寒如水,照出她坚定的目光:“你别动我师父,我照你说的去做就是。”
第84章
原书并未详细写盛初夏在哪里杀的人, 杀的是哪门哪派的人,盛初夏随性而为,走到哪里杀到哪里。她有斩春剑傍身, 又跟着穆千玄学过精妙的剑法,那些人在斩春剑下根本没有抵抗能力。
初夏却不能像她这般随机下手。她按照原书所说, 去了一家成衣铺, 挑了件男子的衣裳, 将自己扮成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楼厌藏在黄金面具后的那张脸, 露出兴味的表情。
初夏换好装, 抱着剑,进了家酒楼,叫了一桌好菜。
酒足饭饱后, 初夏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楼厌坐在她身侧, 桌上的美味佳肴一口未动。
初夏实在佩服他的定力, 都跟着她这么久了, 居然不饿不渴。她端起茶盏,故意在楼厌面前晃了一圈, 送到自己的唇边,浅浅啜了口香茗:“真是馨香爽口啊。”
楼厌不理会她的挑衅:“物色好你的猎物了吗?”
“别急, 在看。”初夏心不在焉地吹着水面上的浮沫,“你跟个瘟神似的阴魂不散,有脑子的都被你吓跑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楼厌不好惹, 两人走到街头,行人都是自动回避的。
初夏摩挲着手里的杯子:“有句话说得好, 柿子挑软的捏, 我总要好好挑的,万一没挑好对象, 反被揍了,很吃亏的。”
有楼厌在,就算她想刺杀皇帝,也是能实现的,楼厌戳破她的伎俩:“你尽管拖延,我有的是时间陪你耗着。”
“为了逼我师徒反目,少宫主您真是煞费苦心了。”楚绣绣一死,楼厌就是宫主,初夏还是习惯像以前那样唤他少宫主。
“想得到些什么,就要付出些什么,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夏夏这是后悔同我做这场交易了?”
初夏:“落子无悔。”
这家鸿运酒楼共两楼,二楼设雅座,一楼的大堂搭了个台子,漂亮的琵琶女坐在台子中央卖唱。一曲罢,琵琶女缓缓起身,向众人欠了欠身,步下台阶。
“怎么不唱了?”一名肥头大耳的醉汉挺着个大肚子,扯住女子的袖摆,“给老子滚回台子上继续唱,老子还没听过瘾!”
“抱歉,客官,今日时间已到,您若喜欢小女子的曲子,明日再来便是。”
“别给老子拿乔作怪,老子还不知道你们这种人,都是出来卖的,一个个装得贞洁烈妇。嘿,老子还就吃这一套,过来,让老子亲亲你的小嘴。”
“客官,小女子只卖唱不卖身,请您放尊重点。”
“说你装,真给老子装起来了。”醉酒的汉子上手就要摸女子的胸部,女子甩开他,惊惶地往后躲着。
掌柜和跑堂见势不对,赶忙过来阻止男人。抱着琵琶的女子禁不住这样的污蔑,红了眼睛争辩着。男人强行拉扯女子怀中的琵琶,掌柜使了个眼色,好几个打手一齐动手,按住那个男人。
“混账,敢对老子动手,你知道老子是谁吗?”男人大吼。
掌柜让伙计先送琵琶女走,不停地向男人赔着不是。最后给男人那桌免了酒菜钱,临走前,又送他两壶好酒,才平息这场风波。
小伙计心疼得直嘀咕:“那几个流氓前些天就见他们在对面的酒楼闹事,这次分明是来讹我们的,掌柜的何必顺着他们,助长他们的气焰,不如我们去报官,把他们都抓起来。”
“他们都是天门中人,背后有官府势力,咱们这些老实做生意的,根本惹不起。”掌柜摆摆手,叫他们不要多生是非,“算了,破财免灾。”
初夏饮尽杯中香茗,一拍桌子:“我找到猎物了。”
楼厌取出银子,搁在桌上。初夏笑得一脸狡黠:“劳少宫主破费了。”
似乎是料定楼厌会出银子,初夏拿到菜单后,尽拣贵的点。楼厌贵为离火宫少宫主,兜里银子多得能买下整座酒楼,对她这点小心思,一直都是默许乃至放纵的态度。就连许可她自由挑选猎物,也只是要个投名状,而非逼迫她磨灭本性,做一个真正万恶不赦的妖女。
出了酒楼,他们两个跟着天门那群人,拐进一条小巷子。一行共有六人,喝得一个比一个醉,走路东倒西歪的。他们口中说着荤话,恶意污蔑着方才的琵琶女,把她形容为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听得初夏火冒三丈。
“那皮肤豆腐似的,嫩得能掐出水来,可别落在老子手里,否则非要叫她尝尝老子的厉害。”惹事的那个醉汉走在最后面,醉醺醺地解着裤腰带,“老子干死她!”
楼厌立在墙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初夏抬起斩春剑,悄无声息走到那醉汉身后,狠狠一记,敲在他后脑勺上。
“哪个混账东西打老子?”那人痛得嗷呜惨叫,捂着脑袋,转身看初夏。
“奉剑山庄,穆千玄。”初夏学着平日里穆千玄的口气,自报家门。
明月半遮半掩,初夏站在高墙下的阴影里,一团漆黑,看不清脸,只听得出来语气极冷,满满都是厌恶。
“穆、穆千玄?”现在江湖上谁人不知穆千玄,他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下任武林盟主的最佳候选者。那群人愣了好一会儿,被打的汉子恶狠狠道,“他奶奶的,老子管你是谁,敢打老子,活腻了不是,兄弟们,揍他!”
初夏有斩春剑,武功是穆千玄和楼厌联手所教,就算没有深厚的内力,单凭奉剑山庄那些精妙绝伦的剑法,就足以把这群人揍得哭爹喊娘。
她用斩春剑在他们身上写下流氓二字,扬长而去。
这个结果与原书并不相悖。不留他们活口,就没人去奉剑山庄告状了,区别只在于留一个活口,还是留一群活口,所以让初夏成功钻到剧情空子,未受眉心灼烫的惩罚。
初夏用一个晚上,以穆千玄的名义,揍了大概七八回人,实在是她揍得太累了,到后来自己都数迷糊了。总之,她给穆千玄闯了一堆祸,漂亮得完成了这桩恶毒女配的剧情任务。
她都能想象得出来,几日过后一窝蜂的人跑到奉剑山庄,吵得穆千玄头痛的模样。
坏事做多了,做啥都跟做贼似的。初夏偷溜回竹苑,一路上心虚的不得了,生怕直接撞上穆千玄。还好竹苑静悄悄的,穆千玄的屋子是空的,人还没回来。
斩春剑没有被楼厌没收回去,初夏推开穆千玄的屋门,把斩春剑搁在他的床头,顺手帮他点了盏夜灯。
陪初夏出去胡闹了大半天,庄内积攒下几件事正等着处理,楼厌穿回三公子的衣裳,坐在书房里,随手翻着信笺。
祝氏父子并肩站着,神情木讷,眼神空洞,虽为血肉之躯,却像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楼厌喃喃:“傀儡术?”
鬼医丢了本关于傀儡术的书,这本书上记载着一种用药物和银针刺穴控制他人的法子。苏回曾落在离火宫手里,被鬼医施以这种秘术,那时苏回只是试验品,中药不深,被阮星恬解了,再无后续。
原来这本医书是落在穆千玄的手里了。
穆千玄用这种法子先后控制祝氏父子,从而控制整个奉剑山庄,成为奉剑山庄真正的主人。
楼厌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角。
权势的滋味,真是令人着迷,你,是不是也体会到了?
*
初夏给穆千玄惹的麻烦,不出七日就有了反馈。她专挑流氓混子揍,这群人本事不大,死缠烂打的功夫最是拿手,他们还擅长抱团,联合成乌合之众,推举出几个代表,浩浩荡荡告到祝文暄的面前。
祝文暄是穆千玄的傀儡,这件事自然就闹到了穆千玄的面前。
大厅内,穆千玄坐着,他们站着,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描述事情的经过。
片刻后,他说:“说完了?”语气云淡风轻,却不怒自威。
众人不由噤声。
“再说一遍,真的亲眼看到是我动的手?”
为首那人脖子发凉,支支吾吾说:“当时黑灯瞎火的,看不太清楚,只知是个小子,自称是三公子您,如今听到您的声音,又觉得不大像。”
“可是我们身上的剑伤分明是斩春剑所留,这做不了假。”另一人气愤地掀起袖摆,露出伤口。斩春剑锋利,留下的创口小而深,细长的血线蜿蜒缠绕,像是某种妖娆的藤类生物。
穆千玄抚着腰畔的斩春剑,冷笑:“若是我出手,你们不会有机会告到奉剑山庄。”
他的夏夏,还是太心软了些。
“这么说来,三公子不打算管此事了?那个臭小子冒充您的名头,败坏的是您的名声,您要是坐视不理,恐对您武林盟主的遴选不利。”
这群流氓不敢得罪穆千玄,话说的还算委婉,他们认为,就算不是穆千玄做的,那人冒充的是穆千玄,用的是穆千玄的斩春剑,穆千玄就该为此负责。
他们联合起来,本是要大闹一场,让三公子低声下气给他们道个歉,出口恶气,往后还能吹嘘一番。
名门正派的伪君子多,表面上总会给他们个交待。见到穆千玄后,他们就改了主意,这位传闻中的剑道天才,看起来不好招惹。
混江湖的,本事可以不大,眼力劲要好,见风使舵的本领早已练得炉火纯青,确认不是穆千玄下手,他们只想借着奉剑山庄的势力,找到那个真正的凶手。
“此事我会调查清楚,你们可以走了。”穆千玄不愿与他们多费唇舌,不耐烦地将这群人打发走了。
第85章
连下三日大雪, 整座奉剑山庄仿若琉璃世界。
初夏养的那两只小鸡崽,刚好是一公一母,经夏秋两季, 被喂得膘肥体壮,披着厚厚的羽毛, 足有十来斤, 在雪地里悠闲地散着步。
初夏趴在窗台前, 手里抓了把晒干的玉米粒往地上撒着, 嘴里“咕咕”地唤着它们。她扎了个兔子头, 垂下两条绸带,身上穿着浅黄色的绸缎裙衫,漂亮得像是等待盛放的花骨朵。
穆千玄走到窗前, 合上窗门:“不要着凉了。”
“你回来了。”初夏给穆千玄闯的那些祸, 足够穆千玄焦头烂额, 她以为这段日子都会见不着穆千玄。
穆千玄近日总是很忙, 忙得不见人影,偶尔在深夜里回来看她, 抱着她睡,等她醒来时, 人又不见了。
他无论是要做庄主,还是要做盟主,初夏不干涉, 所以,从未有过怨言。
“怎么不戴兰花簪了?”穆千玄的目光停留在初夏的发髻上, 兔子头显得她分外得娇俏可爱。
真的兰花簪被楼厌拿走后, 初夏就不戴兰花簪了,假的那支连萧毓婉都能看出端倪, 怕是也瞒不过穆千玄的眼睛。她面不改色,说:“倦了,换着戴,我今天这支梅花簪子好不好看?”
“你好看。”
初夏笑逐颜开,去梳妆台上取了三只白瓷盒,神神秘秘打开:“正巧我要问你,这三个颜色你喜欢哪个?”
“昨日你去逛街,就是买这些的?”
“反正最后都要被你吃掉,你挑个最顺眼的。”穆千玄喜欢亲吻初夏的唇瓣,和楼厌那次蜻蜓点水的尝试不一样,他最爱细细雕琢初夏的唇形,一场深吻过后,初夏唇上的口脂褪了大半的颜色。
穆千玄伸手探入其中一盒,沾了点口脂,在初夏的唇上轻点,自己低下头,攫取她的双唇,一寸寸碾磨,将颜色抹开。
初夏的呼吸尽被他吞去,头昏脑涨,似陷入了天旋地转中,一种头皮发麻、灵魂震颤的感觉,瞬间夺走她所有的感官。
他丝毫不给初夏喘息的机会,托住她的腰身,将她抱起,搁在窗台上。
再次放开初夏时,初夏已是满眼朦胧的水汽,眼珠子黑漆漆的,像是水洗过,眼角微微泛起猩红,透着难以言喻的妩媚。
她浑身的力气都似被他褫夺,虚软地抱着他的脖子,要不是大半个身子都被他托住,早已从台子上滑落下来。
两人口中都是口脂的香气,那是一种只在春夏盛开的芬芳。初夏胸口剧烈起伏着,身与心恍若融在春水里,生出错觉——堆积着冰雪的世界,刹那间,万物生长,繁花绽放。
穆千玄的眼底也似开出三千灼灼桃花。
“三公子容禀。”门外突然有人出声,打破了这旖旎的氛围。
穆千玄呼出一口灼息,声音波澜不惊,道:“何事。”
“七星门掌教求见,为的还是有人冒充您的那件事。”
这次波及的受害者大多出身小门小派,这些门派虽自诩名门正派,却从不约束门下弟子,因此初夏教训的都是些私德有亏伤天害理者,他们敢明目张胆告到奉剑山庄,明显是仗着人多力量大。
七星门是正经的名门大派,初夏那日只顾着拔刀相助,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招惹到了七星门。能劳七星门掌教出面的,苦主怕是身份不低。
“将人请到会客厅。”穆千玄道。
“是,三公子。”门外那人踩着雪走了。
穆千玄理了理初夏鬓边垂下的乱发,说:“我去处理,很快回来。”
“我一起去。”初夏得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在浑水摸鱼,为难穆千玄。
“不许去,外面冷。”
“我不冷。”初夏搂着他的腰身,“我还想去梅园里逛逛。”
穆千玄神色稍缓,拿起狐裘,给她裹上:“只许去梅园,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
“知道啦。”初夏踮起脚尖,在他颈侧亲了一口。
这一招百试百灵,穆千玄眉梢登时春意丛生。
会客厅与梅园同路,穆千玄把初夏送进梅园。初夏等他走远,折下一枝梅花,偷偷往会客厅的方向走去。
厅内,穆千玄与七星门的掌教客气地说着话,七星门掌教手里抱了个半大的女娃娃,女娃娃抓着把松子糖,是穆千玄随手递出去的,她同样梳了个兔子头,穆千玄一直盯着她的兔子头看。
初夏一眼扫过去,所有来的七星门弟子尽被她收入眼底,并未发现有眼熟的,便放下心来。
不是她闯的祸就好。
她挑的那些猎物都是有讲究的,说是受害者,自己门风不正,真追究起来,谁有理还不一定。她看似在嫁祸穆千玄,还是为他留了退路,像七星门这种的,她根本不会去主动去找麻烦。
初夏转身就走。
路上,遇到了新管家路明。路明是穆千玄提拔上来的,算是穆千玄的心腹,他红光满面地提着个竹篮,拦住初夏,掀开盖着竹篮的红绸,给了她四颗喜庆的红鸡蛋。
初夏纳罕:“路管家这是家里有好事了?”
“昨儿个红红生了。”
红红嫁给路明后,用聘礼的三百两银子给自己赎了身,路明还算宠她,就规规矩矩的过起日子,再未招惹过别的男人。
初夏忙道喜,顺手包了碎银子,当做贺礼。路明推拒,穆千玄没有亏待他,他不能再拿初夏的钱,他送给初夏红鸡蛋,是真心分享这件喜事的。
两人推拉间,一名穿着青色大氅的公子哥面色狰狞地从假山后冲出来,攥紧初夏的手腕,不由分说就大叫起来:“就是你,这个声音我打死都不会忘记,你跟你的同伙,抢走了我的白玉观音像。”
“你这人好没礼貌,我不认识你。”初夏抬起另一只手,掌风拂开他。
闹的动静很大,一下子就引来了不少人,有人去向穆千玄禀报,没多久,穆千玄与那七星门的掌教并肩出现在雪地里。
指认初夏的公子哥,是七星门的少门主,名叫赵勋。赵勋见人多了,底气更足,大声嚷嚷着:“你,快把我的白玉观音像还回来!”
初夏没见过这人,不过,他提起白玉观音像,她有印象了。那晚,楼厌跟在她身后,偶尔帮她一把,期间有段时间他不见踪影,初夏以为他走了。过了会儿,他又出现了,手里托着尊白玉观音像。
那白玉观音像玉质剔透,雕工精湛,观音的面部表情栩栩如生,烛灭后,能在黑夜里散发出淡淡的白晕,恍若真佛降世。
楼厌手里的宝物不计其数,朱雀神火令这种人人争夺的至宝都能随手拿来当聘礼讨她欢心,初夏就没在意。
事实上,白玉观音像的确是楼厌从赵勋手里抢过来的。这尊白玉观音像是他老爹近日得的宝贝,价值连城,世间罕有,他在外头有个红颜知己,为了面子,就在她面前吹嘘这尊白玉观音像。那红颜知己被勾起好奇心,鼓动着他偷出白玉观音像,给她饱饱眼福。
赵勋耳根子软,被她说动了。
等待赵勋的却是一场策划好的阴谋。
七星门的白玉观音像早已被一队团伙盯上,他们派出那绝色女子前来勾引赵勋,诱惑他把白玉观音像偷出来,想吞了白玉观音像,结果被楼厌黑吃黑。当时赵勋装死逃过一劫,等楼厌走了,悄悄跟上他。
楼厌在湖畔拦住初夏,要把白玉观音像送给初夏,被初夏拒绝了。
初夏站在月光下,融在湖光里的身段纤细窈窕,虽做小子打扮,常年混迹花丛的赵勋一眼能看出来她是女扮男装的。他见识过楼厌的毒辣,不敢现身讨要白玉观音像,只记住初夏的脸和声音,见她手持斩春剑,在外头用的又是穆千玄的名号,断定她与奉剑山庄有关,回来后,负荆请罪,将事实陈述,与老爹一同上门讨个公道。
赵勋的手犹扯着初夏的袖摆不放。穆千玄抽出腰间斩春,一道银光刺向赵勋手腕,七星门掌教赵越反应极快,一脚把赵勋踹了出去。
不这样做,这个混账儿子的手就保不住了。
赵勋跌了个屁股开花,气急败坏地争辩道:“爹!是她抢我东西,你打我干什么!”
作为恶毒女配,做了坏事,那自然是死不承认。初夏梗着脖子说:“我没有,你不要乱说,你有证据吗?”
穆千玄已还剑入鞘,仿佛刚才差点削了赵勋一只手的那人不是自己,面无表情地问:“同伙是谁?”
赵勋听他问话,以为他站在了自己这头,立即说道:“楼厌!绝对是他!着红衣,戴黄金面具,武功奇高,出手狠辣,符合这些特征的,没有别人。”
穆千玄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许多。
赵勋还没有认识到这点,继续说道:“此女与楼厌举止亲密,还假扮三公子您四处惹事,她肯定是离火宫派来搅合你我两派关系的奸细,三公子,请您秉公处理,务必要严惩奸细。”
“你说这话可有证据?”初夏明知他说的都是真的,依旧嘴硬辩驳一句。炮灰嘛,总要临死前挣扎几下。
“山下那群被你打伤的人都是证据。”就在赵勋嚷嚷着初夏就是那假冒者,七星门早已差人去请那些人了。
那些人吃了闷亏,没有讨到便宜,不肯离去,就驻扎在山脚下,这会儿的功夫,快赶过来了。
穆千玄转头看初夏:“你要与他们对质?”
他双眸平静无波,初夏无法从他眼中分辨出他此刻的心绪。
穆千玄道:“你真的是离火宫的奸细?”
初夏想说不是,细想一下,还真的是。就算楼厌没有逼迫她做这些事,她以前就帮庄允刺探过情报,虽然最后都被楼厌截胡了。
穆千玄又问:“什么时候开始与楼厌暗中往来的?”
初夏没法说。
因为真相是她进入奉剑山庄前就与楼厌往来了。
七星门请来与初夏对质的人来了,这个情况下,基本没翻身的可能了。原书里大概也是这个发展,盛初夏百口莫辩,走投无路,劫了个孩子,要求他们放她走。
初夏的目光落在那正在吃松子糖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盯着她腰间的流苏看。流苏是萧毓婉编的,编成个毛茸茸的小白兔样式,模样精巧,与香囊挂在一起。
初夏扯下小白兔穗子,丢在脚下,小姑娘眼睛一亮,跌跌撞撞向她走来。赵越只顾盯着赵勋,怕他嘴上没个把门,得罪穆千玄,被穆千玄打死。
穆千玄对初夏,显然不是他想象得那般秉公无私。
小姑娘跑到了初夏的跟前。
赵越意识到不对:“青青。”
初夏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掐着她的脖子,厉声说:“都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她!”
小姑娘手里还攥着她的小白兔穗子,吓得哇哇大哭。
初夏心说,小姑娘,对不起啦,我也是迫不得已,这只小兔子就当做赔罪了。
事情刻不容缓,必须速战速决,初夏为免生出变故,故作凶狠:“给我准备匹快马,就现在,晚一步我就让她为我陪葬。”
“别伤我女儿!”赵越老来得女,当做个宝贝,去哪里都带着,生怕初夏真的拉她当垫背。
被初夏刺伤,并且在后背写下“流氓”两个字的受害者们义愤填膺,不想就此放初夏离开。七星门的掌教也不是好招惹的,被劫的是他的掌上明珠,要是小姑娘有点事,这笔账赵越肯定算在他们的头上。
众人进退两难,看向穆千玄。犯事的是初夏,穆千玄身为师尊,总该给大家一个交待。
穆千玄吩咐路明:“去准备马匹。”
路明收到他的眼色,抱拳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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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菲雪 1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一匹雪白的神驹出现在山庄门口, 马背上还绑着包裹和留芳剑,初夏抱着小姑娘翻上马背,双腿用力一夹, 骏马踩着薄雪,疾驰而去。
小姑娘被初夏从马上扔了下来。
赵越飞身接住她, 确认她毫发无损, 只哭皱了鼻子, 悬起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有人挽弓搭箭, 射向初夏的背心, 箭矢却被凌空落下的剑光斩断。
穆千玄笔直站立,手握斩春,白衣似堆着三重冰雪:“我的徒弟, 不劳烦各位出手, 我自会处置。”
“三公子, 这可是你说的, 此女身为奉剑山庄的弟子,却勾结大魔头楼厌, 暗中为离火宫做事,企图挑起各大门派与奉剑山庄的争端, 其心可诛,相信三公子大公无私,定会给大家伙一个满意的交待。”
穆千玄武功高强, 又是下任武林盟主炙手可热的人选,众人不敢撄其锋芒, 吃了如此大的闷亏, 不肯轻易罢休,听闻穆千玄极为护犊子, 怕他徇私,便搬出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穆千玄冷冷扫了他们一眼。
*
天寒地冻,冷风刺骨,马蹄踏过之处,扬起碎雪纷纷。
初夏眯着眼睛,憋着一口气,驱使着座下神驹一路狂奔。穆千玄叫人给她准备的这匹马身强体健,肌肉虬结,跑起来四只蹄子像是踩了风火轮。
可见他对她还是存了点私心,生怕她被别人逮到。明显放水的行为,以及准备的这匹快马,都是他暗中隐藏的小温柔。
初夏劫持赵青青时,手都是抖的。她答应过穆千玄,会一生一世守着他,却违背诺言,犯下背叛师门的大错。她以为穆千玄会大发雷霆,再不济,也会对她十分失望,甚至心如死灰。
他的反应出乎意料得平静,所有翻涌起伏的情绪都被封存在层层伪装下,让人愈发看不透,摸不准。
初夏满心疑惑,穆千玄这个反应,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初夏没有按照与楼厌约定好的路线走,从始至终,她都没打算加入离火宫。楼厌是条毒蛇,与毒蛇打交道,迟早会被毒蛇吞噬。
她这一逃,不止逃的是女配的剧情,真正想逃的是楼厌设下的天罗地网。
只要这世上再无“初夏”,像影子般纠缠着初夏的楼厌,才会还初夏自由。
*
真相水落石出,来奉剑山庄讨说法的人马得了穆千玄的保证,各自离去。七星门丢的白玉观音像是楼厌所劫,他们倒是想找穆千玄拿回来,见识到穆千玄的剑法后,悻悻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穆千玄这个人,只能做朋友,不能做敌人。
穆千玄这边很快收到心腹的消息:“三公子,按照您的吩咐,接应初姑娘的离火宫弟子,都已经解决掉了。”
“很好。”穆千玄遥遥望着屋檐上的薄雪,眼底盛着冰冷的雪色,“初夏那边的动向即时向我汇报,追踪她的人马都处理干净。”
*
奉剑山庄、离火宫,还有初夏得罪的各大门派,三波势力都在寻找初夏,初夏为隐匿自己的行踪,专门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就在初夏出逃的当晚,黑市上出现了捉拿初夏的悬赏令,奇怪的是,这些悬赏令一夜之间都消失无踪。
初夏并不知道这些风起云涌。
野外荒凉,还是大雪天,她牵着马,找了个背风的山坳,搓搓手,打开马背上的包裹,清点物品。
包裹里有碎银子、厚衣服、干粮、蜡烛、火折子、药物,以及一朵银色莲花,塞得满满当当的。
东西十分齐全,这代表他根本不生气吧,反倒是像在纵容她的顽皮,怕她在外头吃苦头,悉心给她打点好出远门的行囊。
他或许看出她有苦衷。
这就好办了。等顺利实现金蝉脱壳,就把人给哄回来。
小白一向是极好哄的。
初夏心里头暖流涌动,将狐裘裹上身,点燃蜡烛。莲花是暗器,按下机关,花瓣打开,能发射出细如牛毛的银针。
这莲花暗器是穆千玄得来的战利品,穆千玄曾手把手教过她使用的法子,银针上抹了麻药,只要射中一根,就能不战而胜。
初夏把莲花暗器揣入腰间,腹中饥饿,她拿出肉干和馒头,用来填饱肚子。
马低头啃着雪下面的枯草。
初夏吃完肉干,口渴不已,四周无水,便采了些叶子上的雪,往嘴里塞着。
没有干柴,就不能生火,初夏裹紧狐裘,蜷缩着靠坐在石头缝里。她有内功护身,就这么将就一夜,冻不死。那匹马膘肥体壮,是极耐寒的品种,雪地里待着,也不会有事。
奔波大半天,这会儿坐下来,涌上一股疲惫,上下眼皮直打架,她阖起眼眸,放任自己沉入梦乡。
天地皆白,一片寂静。
鞋底踩着冬雪,咔吱咔吱的声音,回荡在冰冷的夜风里。
穆千玄披着雪白狐裘从山石后走出来,指尖微动,弹出一道指风,封住初夏的睡穴。
在初夏软倒下来之前,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腰肢,将她搂入了怀里。
跟随穆千玄前来的护卫,不用等他吩咐,早已在不远处搭好帐篷,生了堆火。那匹马也被他们带下去,喂饱草料。
穆千玄抱着初夏,踏入帐篷里。
火光熊熊燃烧着,昏黄火光映出初夏冻得惨白的脸颊。穆千玄把她搁在柔软的榻上,指尖轻拂她额头。
长时间暴露在外面的肌肤,沁着层寒意,不消片刻,那寒意渐渐被暖和的火光蚕食,只剩下温软。
帐内燃着安神香,初夏沉入黑布隆冬的梦乡里,睡得极为香甜。穆千玄走出去,端了盆热水进来,放在床头。
他脱去初夏的外裳,褪下她的鞋袜,用布巾沾了水,擦拭着她的脸颊和双手。
纤纤十指隐隐冻得红肿,肌肤也粗糙了些,穆千玄打开一瓶脂膏,细细抹上她的手指,按摩着。
在雪地里奔波着,鞋尖和后跟都湿了,穆千玄把鞋子放在火堆前烘烤着,换了盆热水,布巾浸透热气腾腾的水,拧干后,包裹住初夏冰冷僵硬的双足。
暖气透过脚心,舒服得初夏在睡梦里发出一声喟叹。
穆千玄重新拿起脂膏,为她的脚也抹了脂膏,指腹轻轻按压着她的脚心,虎口处的薄茧在敏感的肌肤上蜿蜒游走着,带起一阵阵颤栗。
初夏眼眸紧闭,双颊殷红,睫毛像蝴蝶的双翼,脆弱地翕动着。
梦境里,她坐在温泉畔洗脚,一群小鱼争相啄着她的脚心和脚趾,奇痒难耐,她想缩回脚掌,奈何双腿沉重如石,怎么也不能得偿所愿。
“别咬了,哈哈,痒。”初夏被挠得笑个不停,只好求饶。
穆千玄终于松开初夏,脱下外袍,打开被子,躺在初夏的身侧。
他一躺下,初夏凭着本能,依偎进他的怀里。他身上比被窝还暖和,熟悉的气味让初夏很有安全感,跟小猫似的,脑袋埋进他的心口。
这是两人同榻时,初夏养出来的习惯。如此毫不设防,又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
穆千玄回抱住初夏,唇角上扬。
他的手探入初夏的衣襟里,指尖回环往复,流连着那滑腻温暖的肌肤,时不时碰触下小衣的带子。
初夏翻了个身,改为趴着,刚巧压住他的手掌。
穆千玄整个人连同那覆满柔软触感的手,都僵得不成样子。
他与初夏常常同榻,却未行男女之事,两人之间还有师徒这层禁忌,初夏唤他师父,他理应做好一个尊长,放下那些不堪的俗念,做她心目中皎月般高洁的公子。
她的亲昵和依赖,如同这世上最钝的刀子,一刀一刀凌迟着他,他夜夜睡在她身侧,承受着温柔到极致的酷刑。
初夏喜欢小白,他必须留住小白。
同时,他也明白,他快留不住小白了。
呵,真是虚伪,不敢在初夏面前撕扯下自己的面具,露出狰狞的真实模样。明明渴望到发疯,却为着她眼底的信任,放任那些渴望如春日的野草,在畸形的压抑中,疯狂的肆虐着。
只有隐藏在黑夜里,心中被封印的恶魔,才能稍稍放纵自己的邪念。
穆千玄抽回手,将被子罩住二人,翻身压到初夏的身上,双手撑在她的肩侧,深不见底的眸子,于黑暗中凝视着她的睡颜。
“小骗子,说好守我一生一世,却自己先跑了。”
“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骗了我就是骗了我。”
“好好享受这最后的自由吧。”
他诡异地笑了,低下头,唇瓣掠过初夏的鼻尖,停留在她的唇上,温柔地碾磨着。
他的双唇一寸寸抚过初夏的五官,将她的模样都烙进魂灵里,那克制冷静的吻,来到她的颈侧。
只要张开唇,牙齿重重一合,就能刺破肌肤,吮走她甘甜的鲜血。
世人的血都是腥臭的,唯有她的血,对他来说,犹如碾碎的花汁,沁着蛊惑人心的香甜。
他恨不得与她骨血相融,永世不离。
穆千玄压制着心头躁动的情念,牙齿叼住柔滑细腻的肌肤,像是尝到了糖,舌尖试探过后,不轻不重地咬了下。
初夏反应极大地弹跳了下,被他按住手脚。
她眼皮下的眼珠子奋力地滚动着,奈何意识被困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无论如何挣动,都无法脱身。
“疼。”被禁锢的猎物,在睡梦里深深皱着眉头,呜咽一声。
她痛苦的模样,得到了邪魔的怜惜。最终,穆千玄还是大发慈悲,松开牙齿,改为用唇标记。
细白纤细的脖颈处留下斑驳的殷红印记,像是某种专属标识,向世人宣誓着自己的占有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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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这一夜, 穆千玄阖眼浅眠,他只有保持清醒,才能避免被楼厌抢夺回这具身体的主宰权。天亮前, 护卫进帐提醒:“三公子,时间到了。”
穆千玄遗憾地起身, 恋恋不舍地看着初夏。
再忍一忍, 很快, 她就只属于他了。
穆千玄帮初夏穿回衣服和鞋袜, 将她送回原处, 命护卫清理掉周围留下的踪迹。
天色渐明,一轮红彤彤的朝日透过云隙,将光芒洒满大地。睡在石头缝隙间的初夏, 睁开双眼。
她本打算小憩的, 竟然昏睡了过去, 还好穆千玄给她准备的这件狐裘密不透风, 保暖效果极好,没有将她冻死。
初夏眯着眼, 迎着朝阳望去。天地苍茫,不见尽头, 如同她这段旅程,亦不知尽头在哪里。
小小的丧了会儿,又鸡血满满地支棱起来, 她活动着手脚站起,吃了点东西, 拎起包裹, 骑上马背,重新出发。
初夏这一走, 又是大半日。怕有追兵,依旧拣人迹罕至的地方走。经过某处断崖时,她翻下马背,在断崖前徘徊了小半个时辰,找到条小道,下了山崖。
跟着她一路的穆千玄忍不住现身,走到崖前,向下观望着。
断崖下方堆着厚厚的积雪,云气蒸腾,深不见底。
没过多久,初夏顶着满头的雪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穆千玄重新藏回隐身的地方,默然无声地注视着她。
初夏拍掉身上的雪和脏污,露出舒朗的笑容:“决定了,就这里,地势险峻,下方却别有洞天,崖底是湍急的河流,这么冷的天水势依旧凶猛,绝对是金蝉脱壳的好地方。”
她托着下巴,抱着留芳剑,盘腿坐在悬崖边,念念有词:“到时候我把人都引过来,最重要的是把楼厌引过来,往下一跳,进入下面的洞穴,将事先准备好的假人推下悬崖,趁他们下去找尸体时,把洞口堵起来,毁尸灭迹。反正河水急,他们找不到那具替身,再从河底捡到我的首饰和佩剑,多半会以为我死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妙,可真是妙。”初夏很满意自己这个计策。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下面的那处洞穴有另外一个出口,想从那边上来,单凭初夏的轻功有些难,需得靠绳子相助。
初夏决定进城买捆绳子,先把生路准备好,还得准备些红色染料,装成撞击时流出的血,铺满悬崖的峭壁。
短短两日的功夫,初夏的事迹已传遍各大门派,在江湖上掀起一波又一波流言,不知是哪个混球把初夏渲染成杀人如麻的女魔头,眨眼间,初夏就成了能与楚绣绣比肩的妖女。
三波势力都在通缉初夏,初夏现在可不敢光明正大进城。
她找到一户农家,与户主商量,用自己身上漂亮华贵的衣裙,换他们家儿子的粗衣布衫。
有这样的好事,农户一家忙不迭的答应。
在初夏同他们商量时,穆千玄收到护卫口信,留下一人继续盯梢,自己匆匆走了。
初夏拿到男装立马换上,脸上再涂抹些灶灰,头发梳成乱糟糟的马尾,就是个脏兮兮的小子模样,这样一来,没见过她真人只见过画像的追兵,面对面都不可能将她认出来。
初夏蹲在水潭前,对自己的新造型十分满意。潭水平静无波,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出碧蓝澄澈的天幕,也映出初夏颈侧的红色印记。
初夏摸摸脖子,奇怪道:“大冷天的,哪里来的蚊虫?”
“这也不痒啊。”她挠着那处,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
昨夜她睡得早,后半夜还好,前半夜总不安宁,像是有条蛇缠住了她,阴冷的气息在肌肤上游走,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度叫她以为她被楼厌捉回去丢进了蛇窟。
初夏把这个可怕的念头赶出脑海,吐出一口浊气:“快了,楼厌,我很快就能摆脱掉你了。”
城里果然到处都张贴着初夏的画像,就连酒楼里的说书先生,都开始讲初夏杀人作恶的事迹。
初夏啼笑皆非。
她要真的像楚绣绣那般叱咤风云,早就马不停蹄地过去,把阴魂不散的楼厌揍成半残废了。
初夏买好了绳子和染料,顺手买了点生石灰,揣在腰包里。刚出门,林家庄的林倩玉和林小冬并肩骑着马,领着大队人马疾驰而来。
林倩玉见过初夏,还和初夏结过梁子,初夏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两人要是撞上,她肯定能认出初夏。初夏闪身藏到一座石狮子后面,等到马蹄声远去,才探出脑袋。
街对面是家青楼,这个时候青楼还未营业,门虽是开的,门前却稀稀落落,没什么客人。初夏转身就走,忽而凌厉的掌风袭向脑后,她矮身躲开,伸腿扫向偷袭之人。
那人急急掠开,退到石阶上,秀眉蹙起:“盛初夏,果真是你,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就算化成灰了,我都认得出来。”
吹牛不打草稿,要不是没那个化形的本事,初夏恨不得当场化成团灰打她的脸。
说话的是去而复返的林倩玉,她身后跟着林小冬。
林倩玉高声喊道:“她就是奉剑山庄的叛徒,谁捉住她,必定能扬名天下。”
此话一出,跟随她的林家庄弟子一拥而来,初夏迫不得已,跟他们打起来。好在除了林小冬,那些人都是酒囊饭袋,初夏轻而易举地将他们解决了。
难对付的林小冬一直在旁边观望,没有出手。
初夏危机感顿生。
就在此时,对面的青楼走出数人,当先一人竟是两日不见的穆千玄。师徒二人几乎是第一眼,视线就落在了彼此的身上。
初夏一掌将面前的人拍飞。
跟穆千玄出来的几位掌门,指着初夏说:“三公子,你看。”
初夏抬眼看了看青楼的门匾,又看了看穆千玄,气血涌到脑海,如一阵疾风扑到穆千玄跟前。
几位掌门正要出手,被穆千玄拦住了。他们记起穆千玄说的“自己的徒弟自己处置”,退到一旁。
初夏停在穆千玄的跟前,生气地说:“你逛青楼。”
她六尘不染、纯洁无瑕的小白,居然大白天逛青楼,还是组团逛。
“我没有。”穆千玄下意识否认。
“我亲眼看到的。”初夏指着自己的双眼,“你他妈就是在逛青楼!”
“跟我回去。”穆千玄眉头微皱,初夏很少在他面前说脏话,说脏话的小姑娘一点不可爱。
“我不回去!”初夏恼火,“我没有做错事。”
“你与楼厌有私。”
“那你还逛青楼呢。”
“我没有逛青楼。”
“你就是有。”
旁边几位掌门,见初夏一直拿着逛青楼车轱辘,忍不住为穆千玄解释道:“三公子洁身自好,来此只是为查一桩案子。”
穆千玄涉足江湖,有意竞选武林盟主,与各大门派的关系自然要维持,有些门派遇到难事,会主动向他寻求帮助,今日他出现在这里,确实是为了一桩失踪悬案,有事咨询老鸨。
初夏睁着黑白分明的眼,问:“真的?”
穆千玄耐心答道:“真的。”
围观的诸位掌门:“……”
是错觉吧,总觉得他们吵架吵得塞他们一嘴狗粮。
穆千玄看了眼她脏兮兮的脸,她与那么多人打架,脸上留下了淤青。
他心疼了,不想她在外面漂泊,不想她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走到哪里都被人踹一脚。
穆千玄有一刹那的动摇。只要初夏低头,他就改变自己的计划。
他向初夏伸出手,说:“夏夏,回去。”
初夏拍掉他的手:“穆千玄,我已走到这一步,没有回头的路了。”
她念出的是原书里盛初夏的台词。原书的穆千玄劝过盛初夏回头,为此还被阮星恬误会,小小火葬场了一把。他开出的条件是盛初夏上审罪台,受腐骨钉之刑,洗干净身上的罪孽。
盛初夏拒绝了。
对待叛徒,奉剑山庄从不手软,她罪孽深重,上审罪台焉得还有命在。
初夏念完台词,眉心灼痛稍缓。
穆千玄眉目间漫开阴郁的神色:“你真的要抛弃我,选择楼厌?”
他努力控制住这具身体,楼厌已有多日不曾现身,现在的初夏完全可以摆脱楼厌的禁锢,回到他的身边来。
她明显看得出来,她做出的这些事情,他并不生气,他那些隐藏的温柔小细节,都是在告诉她,他在等她回头。
但她还是选择楼厌。
楼厌真的值得她这么做吗?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底腾起不可遏止的怒火:“你可知道,你选了楼厌,就是与奉剑山庄为敌,与正道为敌,与我为敌。”
“我没得选择,这是我的命。穆千玄,你我师徒情分已尽,今日恩断义绝,往后我盛初夏与你再无瓜葛。”初夏嗓音干哑,再次念出属于“盛初夏”的台词,因两人现在多了层师徒的关系,她稍稍改动了一两个字。
控制她的灼痛终于消失。
初夏摸出莲花暗器,按下机关,登时银针如雨,密密麻麻,射向穆千玄和几位掌门。
那暗器威力不小,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追上来。
初夏直奔城外,骑上自己系在城外的马,匆匆奔逃而去。
夕辉如血,为雪地镀上一层胭脂般的色泽。初夏跑得急,没有看清方向,等她回过神来,已不知身在何处。
很快,枣红色的夕阳坠落,山峰绵延起伏如巨龙盘卧。暮色四起,黑暗吞噬光明。座下神驹依旧疾驰,初夏握住缰绳,口中发出“吁”的声音,企图让它停下来。
温顺的马儿一改这几日的听话,四蹄如风,溅起碎雪,迎着落日的方向狂奔。
初夏怕摔下去,紧紧抓住缰绳,上半身低伏,贴着马背。她并不擅长马术,骑马还是穆千玄教她的,凭着她贫瘠的认知,这匹马大抵是受到什么刺激,突然发疯了。
初夏不敢再刺激它,四处张望着,试图找到机会跳下去。身后还有追兵,她不能受伤,必须保证摔下去毫发无损,这无疑加大了跳下去的难度。
暮色越来越沉,依稀只能窥见万物的轮廓,骏马疾驰的速度丝毫不减,寒风入耳,都是呼呼的声音。
初夏被冷风吹得面颊隐痛,再不跳下去,不知这匹马要疯到什么时候,她心一横,正打算跳马时,平地的尽头多了栋气势恢宏的宅子。
宅子正门大开,门前悬着的两盏红纱灯笼,悠悠地在风里打着旋儿。
初夏的眼皮不安地跳动着,不小心吃到一口冷风,呛得喉咙疼。
那匹马驮着初夏,直接奔进宅子。
初夏再不迟疑,从马背上跳了下去。与此同时,厚重的两扇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重重合上,将里外两个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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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初夏在雪地里滚了一圈, 手肘擦着地面,泛起一阵剧痛,最严重的是她的脚, 落地的时候狠狠崴了下。
她撑着留芳剑,站起身来。
发疯的马匹不知所踪, 独独留下满地杂乱的脚印。
院子里悬挂着无数红纱灯笼, 艳红的光晕交相辉映, 衬得白雪红梅的世界恍若幻境。
初夏站在光晕交错的中心, 雪白的面颊上堆起茫然。寒意透骨, 她忍不住抱住胳膊,哆嗦开口:
“有人吗?”
“无意闯入贵地,深感抱歉, 还请放行。”
回荡在空气里的只有她自己的声音。
初夏把留芳剑当拐杖, 一瘸一拐地走到大门前。
大门紧闭, 任她如何用力, 都无法从里边打开。她推出一掌,拍在门扉上, 只震落两枚铜钉,反倒是手掌发红, 腕骨隐隐传来刺痛。
门从外边被人钉死了。
她放弃了,决定另寻出路。
偌大的宅子空无一人,每个院子都植着红梅, 梅花开得轰轰烈烈,如一片望不尽的烟霞。梅树下系红纱, 垂红灯笼, 花枝上绑着小巧精致的金色铃铛。约莫是这宅子要办什么喜事,才做如此喜庆的装扮。
四周安静得只有初夏踩着雪地的声音。
初夏走了一遍又一遍, 始终在梅林的深处打转,她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捣鬼。这林子是个特意布置过的奇门法阵,需得特定的方式才能走出去。
如此手笔,她的脑海中浮起一人。
“楼厌,你出来,我知道是你!”初夏忍不住喊道,“你别装神弄鬼,再不出来,我把这些花都砍了。”
初夏得不到回应,拔出留芳剑,挥出道剑气。枝丫咔嚓断裂,一簇秾丽的梅花应声而落,砸在了雪里。
低低的叹息声,贴着初夏的后脑勺响起,无奈而又宠溺:“真是暴躁。”
初夏霍然转身。
“闭上眼睛。”楼厌的声音再次贴着耳后响起。
初夏回头,只见梅影绰绰,不见他的踪影。别无他法,她只好照他所言,闭上双目。
“不许偷偷睁开眼睛哦。”微凉的手掌覆住初夏的双眼,指腹按压着她的眼皮,温柔地警告着。
初夏说:“我不睁眼。”
冰凉的一物被塞入初夏的手中,那个声音又响起:“抓住它,跟着我走。”
初夏抚了抚手里的东西,从形状和触感能辨别出来,是一支梅花。
她方才砍下来的梅花。
清冽的香味裹着冰雪的寒气,萦绕鼻端,沁人心脾。
初夏右手握剑,左手抓住梅枝,跟着那股力道,一步步向前走着。
她腿脚不便,跌跌撞撞,险些摔倒。楼厌放慢脚步,逐渐适应她的节奏。
“前面是台阶。”他贴心地提醒着,“脚抬起来。”
初夏照着他的指点,踏上台阶。她不敢睁眼,楼厌喜怒无常,她怕他剜去她的双眼。
忽而寒气骤散,暖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住初夏已冻得僵冷的身体。四周似乎添了许多烛火,刺目的灯晕透过薄薄的眼皮,灼得眼睛有些不舒服。
楼厌停下脚步,说:“好了,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初夏松开梅枝,掀开眼皮,满目的烛晕刺激得她眨了眨眼睛。
楼厌手持梅花,背脊挺直,立在那烛晕深处,风流倜傥的一袭红衣,浓烈张扬如漫开的红雾,又像是团炽烈燃烧的火焰。
初夏的瞳孔都似被这抹红狠狠灼了一下。
她的反应取悦到了楼厌,楼厌轻笑出声:“你在看我。”
初夏猛地收回目光,故作镇定,打量着整间屋子,咕哝着:“你个丑八怪,成天不敢用真面目示人,有什么好看的。”
垂帘都用红纱裁出,大大的一个囍字占据整面墙,龙凤红烛高居金座,蜡泪滚滚流淌。
满室的艳光,与楼厌的红衣融为一体。
是喜堂的布置。
“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喜欢吗?”
初夏倒退一步,脸色几不可闻地扭曲了下,几乎站立不住。
“别动。”楼厌说。
初夏不敢乱动,面对楼厌,她根本没有胜算。
楼厌走到她身前,将她抱起,搁在椅子上,单膝跪地,半蹲在她的面前,脱掉她的鞋袜。
脚趾暴露在空气里,强烈的羞耻感袭来,初夏弓起脚背,薄而白的肌肤下方,淡青色的经络走向一清二楚。
楼厌托着她的脚踝,指尖抚着她的脚背,一寸寸游走着。
初夏神色流露出几许不自然,抿了抿唇。
楼厌的手指停留在她受伤的脚踝处,指腹按压。
初夏“嘶”了声,缩着脚,说:“疼。”
“没有伤筋动骨。”
“真的很疼。”初夏楚楚可怜地强调着,右手握紧留芳剑,左手扶着腰,指尖探到先前塞进腰包里的生石灰粉。
“那我帮你揉揉。”楼厌纵容地笑了声。
初夏抽出那包生石灰粉,撒向楼厌。她一动,楼厌就察觉了,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初夏只觉眼前红影一晃,他就绕到红纱帘后了。
纱帘挡住所有扑面而来的生石灰粉,一道颀长的影子,映在纱帘上。
初夏抽出留芳剑,对着帘后的影子劈下。
崴脚是装的,在意识到这里是楼厌设置的陷阱后,初夏当机立断,把三分疼痛演出十分的程度。留芳剑极锋利,剑刃划开纱帘,刺向楼厌。
楼厌的眼睛还是沾到了点生石灰粉,他闭着双目站在帘后,感受到凌厉的剑气,身形未动,只偏了下脑袋。
初夏剑尖直刺他双目,剑气如虹,势不可挡,眼看着要将楼厌整颗脑袋都削下来,千钧一发之际,她手腕轻转,强行将剑尖换了个方向。
剑尖擦着楼厌的脸侧划过,挑断了绑缚黄金面具的绳子,“啪嗒”一声,面具从他脸上滑落,掉在脚下。
他伸出手,双指并起,夹住初夏的剑,力道震得初夏松开五指,连连后退,背部撞上红漆木柱。
而被剑气波及的红烛,瞬间倒下来一片,吞噬着桌面上的一切可燃之物,火势向上攀爬,咬住了飘扬的红纱和垂帘,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火势蔓延的声音。
楼厌年轻俊秀的面庞,在火光的照耀下一览无余。朝夕相对的一张脸,熟悉得初夏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来,此刻却近乎可怕的陌生。
初夏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像是被人扯进了漩涡的深处,荒诞至极。她忍住伸手揉眼睛的冲动,红唇半张,惊愕的声音脱口而出:“……师、师父?”
藏在黄金面具背后的那人,是她做梦都没有想过的穆千玄。
火光扑面而来,初夏呆呆立着,对张牙舞爪的火势视若无睹,声音从震惊转换为茫然,细听,还有一丝委屈:“师父,你为何要假扮楼厌?”
楼厌眼睛依旧闭着,沙哑的声音变回穆千玄的原声,唤道:“来人。”
朔风带着人从屋顶上跳下来,匆匆踏入屋中,跪在楼厌身前:“宫主请吩咐。”
“宫主”二字,叫初夏的身体重重的震了下,目中光芒几欲碎裂。
“带下去。”
“是。”朔风起身攻向初夏。
初夏思绪凌乱,手足无措,双目紧紧盯着楼厌的背影,不出几招,就落了下风,被朔风擒住。
“不是你,对不对?”初夏不甘心地瞪着楼厌,惊骇与恐惧大浪滔天般将她淹没。
她可怜巴巴地质问着,企图颠覆真相:“你只是恼我追随楼厌,骗我的,是不是?”
朔风抬手将她打昏。
不怪初夏难以接受,他知道楼厌与穆千玄是同一人时,也花了很长时间消化。他命人将初夏带下去,对楼厌说:“宫主的眼睛,还是请鬼医先生看看吧。”
楼厌,或者说,穆千玄微微颔首。
楼厌在他身体里沉睡着,这些日子主宰身体的,一直都是穆千玄。他的演技无师自通,不说初夏,连楼厌身边的这些心腹都被他骗了。
*
奉剑山庄弃徒盛初夏被擒的消息,不多时就被放了出去,各大门派要求严惩盛初夏,奉剑山庄内很快给出交待——盛初夏身为三公子的徒弟,却投靠魔宫,试图挑起江湖纷争,罪无可赦,罚废去武功,钉七枚腐骨钉,终身囚禁悔过崖,痛思己过。
这个处罚的结果无疑是令人满意的,但奉剑山庄严禁外人观刑,这让其他人都忍不住嘀咕,是否有徇私之嫌。
奉剑山庄如今由祝文暄代为庄主,处理庄中内务,祝长生和穆千玄在旁协助,同时还有四大长老坚守纪律,哪怕穆千玄真的如传闻中那般护犊子,想要插手减免刑罚,并非易事。
这阵嘀咕没多久就没声音了,因奉剑山庄内部有人放出消息,那盛初夏确实受了刑,行刑当日,楼厌试图来救她,被早已埋伏好的三公子打成了重伤。
听说楼厌受伤,危在旦夕,众人欢呼雀跃,如此趋势,将来坐上武林盟主之位的,多半就是穆千玄了。
未来的武林盟主,自是不好得罪的。
众人真正忌惮的不是初夏,是她背后的楼厌。“楼厌”这些日子闭门不出,还召集许多名医,到处买药材,印证了奉剑山庄放出来的消息是真的。
只要楼厌消失,初夏再没人咬着不放。
竹苑内,朔风正在向穆千玄禀告这几日江湖上的动向:“宫主放心,事态已经平息,再过不久,不会有人再提起此事。”
如今奉剑山庄内穆千玄一人独大,朔风这个魔宫的走狗,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能沾了三公子的光,自由出入奉剑山庄。
穆千玄道:“离火宫那边,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继续假扮楼厌。”
朔风抱拳:“是。”
“三公子,您要的都备好了。”一名小厮站在门口说道。
“进来。”
小厮拎着食盒,走到穆千玄跟前,双手将食盒呈上去。
穆千玄掀开食盒看了眼,食盒内盛着的都是初夏喜爱的食物,他露出满意的神色,对他们说:“你们都退下。”
朔风和小厮欠了欠身,退出屋子。穆千玄换上楼厌常穿的红衣,向着悔过崖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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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初夏刚醒没多久。
她徐徐打量着四周。
一个极宽阔的山洞, 被人妥当收拾过,垂下价值不菲的绸布,用以装饰斑驳污黑的墙面, 桌椅床柜一应家具瑰丽典雅,应有尽有, 角落里置着落地鹤形灯, 烛火通明, 映出巨大的妆奁。
铜镜中, 少女静静立在光晕里, 与初夏无声地対视着。
她身上脏兮兮的男装被人换过了,长发披垂,眉目倦怠。
不知睡了几日, 身体软绵绵的, 提不起力气, 而在重重垂帘后, 墙壁上镶嵌着用来囚锁犯人的链子隐约可见,暗示着这里再华丽, 也只是个黄金牢笼罢了。
洞外还是数九寒冬,北风呼啸, 洞内烧着五个火盆,上面统一罩着铜罩,炭火烧得红彤彤的, 将屋内烘得如四月阳春。
案几上摆着的几盆兰花,舒展开冰洁的花瓣。
初夏挪动着脚步, 慢吞吞走到铁门前, 掀开罩住铁门的厚布。
门上开了个洞,初夏趴在门上, 踮起脚尖,向着外面望去,只见冰天雪地,寒气凝结,平地的尽头,苍白的断崖上立着个石碑,上书“悔过崖”三字。
悔过崖,顾名思义,是奉剑山庄用来关押犯错弟子的地方。
初夏心里登时沉甸甸得如压了块重石。
原书里盛初夏殒身的前两年,就被关押在悔过崖,她的待遇没有初夏好,悔过崖终年阴风阵阵,不见阳光。尤其到了冬日,寒风肆虐,四肢僵冷得像是结成了冰,盛初夏的身子就是在这两年的囚禁生涯里熬坏的。
脚步声被风送到耳畔,满目皆白的雪地里,一袭红色的衣袂如翩然的蝴蝶,飞进初夏的视线。
初夏瞳孔急剧收缩着,急忙转身,将自己藏到厚重的帘子后。那帘子重重叠叠,起伏的褶皱刚好遮住她的身影。
初夏摸遍全身,摸到一枚簪子,裹进掌心。
那是她给了楼厌当做凭据的兰花簪。
这支簪子再次证实,穆千玄的确就是楼厌。
铁门外,穆千玄驻足停下。他侧了侧脑袋,耳尖动了两下,抬起手腕,将黄金面具覆在脸上,打开铁门。
屋内烛火随着他的到来,不约而同跳跃着。穆千玄合起身后的铁门,重重的声音,如同撞击在初夏的心尖上。
初夏身体绷得更紧。
穆千玄将食盒搁在桌子上,慢吞吞向着床榻走去,经过初夏藏身的那片垂帘时,他停了下来。
空气凝滞,烛火燃烧的声音都变得刺耳起来。穆千玄伸手,一层层挑开垂帘,捕捉着他的小猎物。
初夏再不迟疑,握着手中的簪子,刺了出去。
穆千玄捉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那只手被迫松开,簪子落下,被他凌空接住。
初夏本就没什么力气,这一击,更是让她的身体软成一滩水,倒在穆千玄的怀里。
穆千玄将簪子插回她的发间,横抱起她。
初夏被他丢在了榻上。他俯身逼近时,初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他的黄金面具。
与穆千玄重合的眉眼,彻底打破初夏最后仅存的幻想。
初夏张了张唇,半天,从喉中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你是楼厌,还是师父?”
“你看到了,楼厌是我,穆千玄也是我。夏夏,我说过,你逃不掉的。”
穆千玄就是楼厌,楼厌就是穆千玄,她像个傻子,被他们玩得团团转。
初夏如遭雷击,表情呆滞。
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会是一人扮演。
初夏随即想到什么,仿佛溺水之人抓到根浮木,摇头:“不,你不是师父,你骗人。你、你把师父放出来!”
“他不会出来的,以后,这具身体由我掌控。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们两个口中说的“他”,都是小白。
初夏只是猜测,楼厌是穆千玄衍生出来的人格,穆千玄温柔款款,倒是他的副人格恣意张狂,行为无端,更接近楼厌的作风。
或许,穆千玄并不知道,他这个人格是离火宫的少宫主,而他的话,恰恰证明了初夏的猜想。
初夏咀嚼着“楼厌”话中的深意,颈后汗毛倒竖:“你想做什么?”
“我会将你藏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就如同当初在离火宫,他就在你的眼前,却见不到你。”他掐住初夏的下巴,迫人的威压如泰山压顶,対着身体里那个沉睡的灵魂宣告着自己的胜利,“夏夏,你终究只属于我一个人。”
初夏挣脱他的手,心念电转,一下子明白了他真正的目的。
“你故意引诱我背叛奉剑山庄,闯下大祸,再用责罚的名义,光明正大将我囚困于此,成为你一个人的阶下囚。”
过于震惊,以至于她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牙齿打着颤,将他的险恶用心陈述出来。
他们两个不是合谋骗她。
设下陷阱,引诱初夏闯祸,成为罪徒的,是楼厌。
初夏想通前因后果,不寒而栗。
楼厌为了得到她,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不想这样対你的,夏夏,你不公平,我们都爱你,你却只爱他一个人。”穆千玄卷起袖子,露出腕间的红绳手串,双手撑在床上,懒洋洋地欺身而来。
“你都知道了。”此事是初夏心虚,初夏不敢直视他黑得仿佛能滴出墨的双眼。
“楼厌”的眼神告诉初夏,他明知道他们两个偷偷背着他相爱,却要假装不知道,吞下嫉妒的刀子,步步为营,布下天罗地网。
初夏一路向后退避,背部抵上坚硬的墙壁。
她已经无路可退。
她脑海中转瞬掠过无数念头,出手如电,攻向穆千玄,经过休养的身体,恢复些许力气,招招直取要害。
小白告诉过她,两人切换的规律是睡觉。
把楼厌打昏,小白就有机会出来。
穆千玄轻而易举地化解掉她的招式,嗤笑:“你的一招一式,都是我手把手教的,用来対付我,太天真了些。”
他的力道大得惊人,箍住她的手腕,像是生生要将她的骨骼捏碎。
初夏冷汗涔涔。她自知不是“楼厌”的対手,再硬碰硬下去,吃亏的会是自己。
她缩着肩膀,放软了声音,祈求着:“楼厌,你放过我,你和他是同一人,我答应你,以后対你一视同仁,好不好?”
这是初夏想出来的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们本为一体,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不能让小白不见天日地被楼厌锁在身体里,也不想自己作为楼厌的阶下囚,永远被关起来。
她颤声说道:“我也给你编红绳手串,我可以向天发誓,以后他有的,你都有。”
实话实说,初夏并不抗拒穆千玄衍生出来的人格,除却最开始得知穆千玄的副人格就是楼厌时的震惊,回过神来,她开始试着接纳这个事实。
他只是病了,终归有一日,他会病愈。
穆千玄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眼神阴鸷得仿佛下一秒就会飞出刀子:“休想!”
楼厌就是穆千玄,若初夏爱穆千玄,就会不可避免地爱上楼厌,这是谁都无法更改的规律。
这便是穆千玄的恐惧所在。
初夏被“楼厌”这个模样吓坏了,那一瞬间,她承认,她分不清穆千玄和楼厌了。
穆千玄摸出盒胭脂,指尖沾了点,粗暴地涂抹在初夏的唇瓣上。
初夏躲避着他的触碰。
穆千玄垂下脑袋,吻住初夏的双唇。他不再克制心底那些暴戾的念头,凶狠地追逐着初夏的唇舌,烙印下自己的痕迹。
初夏如同溺水的鸟,被折了翅膀,而穆千玄化作无边无际的海浪,将她困在风暴中心。
她的脸颊泛起殷红的色泽,双目紧紧闭着,眼睫抖动,眼角沁出晶莹的水痕。她想挣脱他的怀抱,奈何双臂被他锁住,身子轻轻颤抖着,脖子仰起,呈现出动人而脆弱的弧度,只能被迫承受着他给予的暴风雨。
唇上涂抹的口脂化开,香气弥漫在两人的口齿间,如盛春在齿间绽放。
穆千玄尝尽甜蜜,放开初夏。
没了禁锢的初夏,无力地瘫倒在榻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双颊酡红,唇瓣微张,胸口起伏不定。
穆千玄握住她的右脚,脱掉她的鞋袜,将一枚铃铛扣在她的脚腕上。
初夏浑身酸软,有气无力地看了眼,再无多余的反应。
“楼厌”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她的脚踝上扣金铃铛了。
穆千玄说:“铃铛上设有机关,若十二个时辰内,撞击超过千次,就会有针尖刺出。”
“针上抹了药。”他补充了一句,表情古怪。初夏怀疑,他很期待她中药的样子。
“抹了什么药?”初夏顺口问道。
“合欢散。”
初夏:“……”
太刁钻了,居然抹上这种药,这不知廉耻的做派,是楼厌的风格没跑了。
要是小白这样做,初夏大抵早已扑上去咬他,面対楼厌,她是万万不敢的,因为如此做的后果,会是楼厌直接按下机关。
穆千玄対这个吻极为满意,暴风雨平息后,是海阔天空的平静。他想起自己的初衷,扶着初夏坐起,打开食盒,端来饭菜,一口口喂着她吃下。
初夏乖乖吃饭。
她在楼厌那里无数次验证过的结论,楼厌这人只能顺毛撸,违逆他,绝対没有好果子吃。
初夏醒来没多久,胃口不佳,只吃了几口,就摇摇头,表示吃不下了。
穆千玄没有强求,倒了杯温热的茶给她解腻。
初夏朝他伸出手:“方才你抹的口脂,给我。”
她理直气壮毫不客气的模样,不但没有开罪穆千玄,反而真的叫他取出口脂,搁在她掌心。
初夏打开盒子,低头嗅了口:“这香气挺好闻,颜色也好看,你在哪里买的?”
“下次告诉你。”穆千玄还有事,不能一直陪着初夏磨时间,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食盒里还有些糕点零嘴,都被他留下,给初夏打牙祭。
初夏在床上躺下。记着“楼厌”的警告,她被扣着金铃铛的右脚,僵直着不敢动弹。
一千次撞击的机会,不能白白浪费。
左腿毫无顾忌,翘了起来,晃来晃去,释放着酒足饭饱后的精力。
变成“楼厌”的阶下囚,要说愤怒和害怕,不是没有的。
愤怒与害怕,并不能解决问题。
初夏右手枕在脑后,左手盘着胭脂盒子,自言自语:“与其寻死觅活,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如先顺着他,降低他的戒备心,找机会打倒他,换小白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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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离火宫内, 朔风叫人打开铜制的大门。
屋内,一名衣饰华贵的中年美男子,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 目光呆滞,形同木偶。
这人就是朝廷失踪多时的肃王。
当日穆千玄奉命去接肃王来奉剑山庄, 路上被埋伏, 所有车辆都被炸毁, 肃王也不知所踪, 官府查了许久, 始终没有结果,成了桩悬案。
事实上,是楼厌一手策划了这场爆炸案。肃王与贵妃有了分歧, 不愿再帮贵妃, 贵妃与楼厌合作, 用肃王的命换太子倒台。
为保证逼真的效果, 所用火|药都是实打实的,穆千玄凭借着好身手, 只被炸昏过去,肃王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被炸伤了脑子,成了现在这副不死不活的鬼样子。
这正中楼厌的下怀。
楼厌留下肃王,也是看出贵妃母子不好拿捏, 想扶植新的傀儡。只要暗杀掉皇帝太子等人,推肃王上位, 整个天下将会尽被收入他的囊中。
明白了楼厌的野心后, 穆千玄的心脏突突地狂跳起来。一方小小的江湖,如何比得上整个江山, 要制定规则,自然先要成为这天下的主人。
眼下还有楼厌这个不确定因素,穆千玄只能先将这个扶持傀儡的想法搁浅。
当务之急,是初夏。
该是时候进行第二步了。
接下来的数日,初夏被关在悔过崖,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金铃铛撞击超过千次,就是走到断崖前的距离,纵使铁门没有上锁,她也不敢乱走。她每日算好金铃撞击的次数,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着。
到了第二日,“楼厌”就会前来,给她换上新的铃铛。他还带来棋子、话本、陀螺、九连环等玩意,用来给她打发时间。
初夏谨记明面上不与他作对的规则,能顺就顺着他,他很忙的样子,没有过多为难初夏,每日陪她两个时辰,就去处理自己的事了。
被关了有半个月的时间,“楼厌”突然通知初夏,明日搬离悔过崖。理由是悔过崖太冷了,对身子不好。
这对初夏来说,无疑是个好机会。
搬家这日,穆千玄亲自带人前来,解开扣住她脚腕的金铃铛,带着她回竹苑收拾旧物。
这一搬,几乎将整个竹苑搬空,这架势,是根本没有打算再搬回来。
初夏惴惴不安,跟着坐上了马车,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了奉剑山庄。
“过两日,我会放出消息,你在悔过崖病逝。”穆千玄坐在摇晃的车内,闭着双目说道,“盛初夏这个名字会彻底从世上消失,以后,你是我的妻子,夏夏。”
“盛初夏”死亡的消息公开,就意味着初夏不再受原书剧情钳制了。初夏坐在他对面,托着双颊,身子向前倾着。
穆千玄睁开双目:“你在看什么?”
初夏的手指抚上他眼底青黑的颜色:“黑眼圈很重,你多久没睡觉了?”
穆千玄不说话。
初夏说:“你为了不让小白出来见我,用不睡觉的方式把他困住。我听说,不睡觉的极限是十一天,师父,你可别把自己给整死了,那叫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是在嘲笑我,还是关心我?”
“我是你的徒弟,当然是在关心你。”初夏的眼神看起来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死不了。”
穆千玄会打坐小憩,以此保持意识的存在。但长此以往,会感到无以复加的疲倦。他选择搬家,就是想把初夏藏起来,即便楼厌醒来,也找不到初夏在哪里,这样他就可以放心地去睡觉了。
初夏猜出“楼厌”的心思,惊得再也坐不住了。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再不打昏楼厌,就真如楼厌所说,这辈子她和小白都不会再相见。
疲倦的巨龙,依旧是巨龙,初夏的那点儿功夫,在“楼厌”的眼里向来都是花拳绣腿,要是初夏一击不中,会被他捆起手脚,那时候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初夏正襟危坐,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慌了手脚。
“我有些闷,可以掀开车帘吗?”
穆千玄颔首。
初夏掀开帘子。行的是夜路,两边都是黑漆漆的树林,风声隐隐,不见星月。
空气里泛着初春的气息。
冬雪逐渐消融,露出斑驳的泥土,草木极力冲破冻裂的土地,想要投入春天的怀抱。
初夏深呼吸一口气,趴在车窗上。
藏在深林中的刀剑,折射出冷锐的银光,初夏心头一凛,正要出声提醒有刺客,穆千玄伸手,揪住她的后颈,将她纳入自己的怀抱。
箭矢擦着两人的脸侧,钉入车壁。
穆千玄抱着初夏,破开车顶。
黑衣杀手从四面八方涌来,穆千玄抽出斩春剑,剑如秋水,划破长空。
一场激烈的厮杀在深林中展开。
初夏的手被穆千玄扣在掌中,只能跟随着他的步伐进行走位,好几次都是擦着剑光,堪堪躲闪。
几个回合下来,初夏看出来穆千玄身手不似从前利落。
他太疲惫了。
从初夏被抓到现在,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这么久不进入深度睡眠,任谁都扛不住。
初夏说:“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走。”
穆千玄不再恋战,拉着初夏,一剑斩断绑在车辕上绳子,翻身骑上马背。
“驾——”初夏坐穆千玄的怀里,抓紧缰绳,呵斥一声。
骏马一跃而起,四蹄如飞,冲出人群的包围。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夜的尽头,那些杀手才停下追逐。
朔风背着手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大人。”杀手们扯下蒙面的黑色布巾,齐声唤道。
“做得好,回头宫主重重有赏,记住,此事不要外传。要是被我听到一点风声,你们都得死。”朔风极目望着马蹄印消失的方向。
追美人是个力气活,比如他们家宫主,平日里扮作两个人就算了,大半夜的,还要来一出英雄救美。并不知晓内情的朔风,想起过往种种,不由感叹天下的美人不计其数,怎么就宫主偏偏要啃初姑娘这块硬骨头。
“硬骨头”初夏骑着马,顶着呼啸的夜风狂奔。夜色朦胧,不辨方向,怕杀手追上来,她不敢停下。
穆千玄趴在她的背上,似有腥气弥漫开来。
初夏担忧地唤道:“师父。”
背上那人并无回应。
初夏心中一沉,好不容易前方有了亮光,她拽了拽缰绳,座下神驹极有灵性,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穆千玄一头栽下马背。
初夏伸手抱住他,被他带着一同滚落。
雪还没化尽,初夏吃了口碎冰,她跪坐起来,将穆千玄翻转过来。
穆千玄已昏迷过去,左肩的部位鲜血渗透衣料。血是鲜红的,伤口无毒,初夏松口气。
他会昏过去,大抵是过于疲顿。
初夏本就想暗中偷袭他,这样一来,反而遂了自己的愿。
她背起穆千玄,敲开农户的门,谎称自己夫妻赶夜路,不慎走错路,马车跌下山崖,九死一生,来到这里求救。
她解下自己的首饰,想同他们换间屋子暂时留宿。
农家夫妇见穆千玄身上有血,初夏额头还有擦伤,信了她的说辞,把杂物间收拾了下,抱来一床破旧的被子,给他们二人取暖。
初夏借了他们的厨房,烧了一锅热水,撕开穆千玄肩头的衣服,帮他处理伤口。
行走江湖之人,会随身带着药物,以备不时之需。初夏在他怀里摸索着,果然摸到一瓶金创药。
忙活大半天,初夏累得气喘吁吁,躺倒在穆千玄的身侧,用被子将两人裹住,并暗中祈祷,下次醒来的是小白。
就在初夏闭上眼睛后,原本昏迷的穆千玄,冷不丁地睁开黑黢黢的双眸。
翌日是个艳阳天,金色的日光破开朝雾,斜穿过窗隙,像是林间小鹿的吻,轻吻初夏的眼皮,将她从香甜的睡梦里唤醒。
满目的金晕里,穆千玄躺在她的身侧。
夜里寒气重,这杂物间没有取暖设施,初夏趴在他怀里,四肢暖洋洋的,如泡着温泉那般舒适。他的手掌还抵着她的腰,源源不断的热气透过他的掌心,传递到她的四肢百骸。
初夏惊觉自己外裳都被解下,只剩套亵衣在身上,她窘迫地看向穆千玄。
穆千玄云淡风轻地坐了起来,歪了歪脑袋,长发从肩头垂下,发尾落在初夏的颈侧。
他同样脱去衣袍,只余亵衣在身上。
这个角度脱离日光的干扰,那双温和清澈的眼眸向着初夏瞥来,初夏抑制不住激动,扑进他怀中,欢喜道:“你醒了。”
平平无奇的三个字,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其中深意。
穆千玄说:“是我。”
“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他的肩头有伤,初夏只敢搂着他的腰,舍不得松开,就怕一松开,她的小白又睡了过去。
穆千玄抬起她的脸,指尖轻抚她额上的擦伤:“你受伤了。”
想到他们两个最后一次相见,还是在青楼前的那次吵架,初夏抱着他,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穆千玄怔了下。
他这个反应,证实了初夏的猜测,他的副人格小黑,向他隐瞒了自己是离火宫少宫主楼厌的事实。
难怪穆千玄总向初夏警告,不要轻信自己的另一个人格。
“那你现在知道,我是被胁迫的了?”
“嗯,我会教训他。”
“你们有过沟通吗?”初夏仰头问道。
穆千玄摇头:“他不愿搭理我。”
楼厌那个性子,确实不像会搭理穆千玄的样子。初夏说:“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我会保持清醒,不让他出现,直到找到解决的办法。”
“不行。”初夏断然反对,“你的身体受不住。”
“夏夏,我有一言想问你。”
“什么?”
“假如我和楼厌之间,必须要消失一个,你会选择谁?”
“你怎么这么问?”先前初夏就察觉出不对劲了,提到楼厌时,穆千玄的反应很奇怪。她心生疑虑,小白真的不知道楼厌的所作所为吗?
“我不喜欢他。”
“可他是另一个你呀,你怎么可以不喜欢自己。”初夏的手指绕着他的腰畔打转,提前给他做着心理建设,“假如这个病治不好,你总得接纳他的。”
就连初夏都已经做好准备,学着习惯楼厌的存在。
穆千玄抵在初夏背后的那只手,慢慢合拢五指,手背青筋狰狞地鼓起,面上却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原来夏夏是这样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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