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看的玉佩, 碎掉了真可惜。”
回去的马车上,顾瑶想起曦河手中的碎成两半的玉饰,感叹道:“不过说来, 殿下也真是有福之人。如此凶险的情况下, 竟然毫发无伤。”
只是那一瞬间受到冲击昏了过去,没过多久,曦河便又活蹦乱跳。李衍看到她脖子上的划痕,脸色并不好看:“与其担心别人, 不如担心下你自己的伤势。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顾瑶这才发觉,方才被姬成煜拿匕首抵着的地方, 泛着隐隐的刺痛感。
她语气轻松:“许是不小心划到了, 放心罢, 没有流血, 并无大碍。”
李衍的眼神中满是不赞同。
“好啦, 下次我会注意的, 不会让自己受伤。”顾瑶凑到面色清冷的男子身边, 脑袋蹭了蹭他的衣袖:“阿衍, 不要再生气啦, 我这不是没事么。”
李衍垂眸, 看着她对自己撒娇,心里突然有某处地方一软, 原本打算让她长长记性的话,也吞了回去。
那双带着委屈的眸子,毛茸茸的脑袋,无辜而又可爱的神情,他相信若是给这小姑娘装个尾巴,都能被她摇上天去。
于是袒露了心声:“怎么像小狗似的?”
顾瑶“嗷呜嗷呜”两声, 抱住他的腰肢,凑到他怀中:“我就是你的小狗。”
李衍瞥了眼默不作声的马夫,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耳朵上染上一层可疑的红晕。
“无聊。”
明明就很吃这一套!
“汪汪!”
“……”
……
春日过后,京城的夏季带着闷热袭来。
那日的风波过去许久,玄青广场前的血腥味渐渐消散,恢复了昔日的平静肃穆。
老皇帝轰轰烈烈地下葬后,姬成煜谋逆失败的消息才被放出去。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古往今来的道理。昔日风光无限的二皇子沦为阶下囚,他被压下天牢,择日处斩。
处决前夜,狱卒给他送来丰盛的晚宴,破天荒的还有一瓶好酒。男人没有动碗筷,目光看着那狱卒放下餐盒,突然开口。
“是你吗,佑儿?”
狱卒蓦地一惊,大步向后一退,“咣当”一声撞到了对面空空如也的囚房。
姬成煜缓缓起身,隔着结实的栏杆,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哗啦啦——脚镣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在天牢的深处,幽深的走廊吞噬着所有的声响,无人在意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是来看本王落魄的模样?”
他握住栏杆,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的女人,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那便好好看看我,明日可就看不到了。”
闻言,魏佑娣终于抬起头,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很是狼狈,本应是风流潇洒的皇子,如今瘦骨嶙峋,一身素衣,上面沾染了梅花般的血迹。
那双眼睛里是什么呢?有惊异,有释然,唯独没有他想找到的眷恋。
曾经的魏佑娣不会这样看着他。
那时候她的眼中偶尔会闪过迷恋,在两个人曾拥有的最好的那段日子,她冲自己笑起来的时候,腼腆温柔得像是一只饱满多汁的桃儿。
但是现在,桃儿是酸涩的,生硬的,没有了那种一捏,指尖便被充盈的汁水包裹的柔情。
“为何要走到这一步?”
她问道。
这句话姬成煜自己也问了很多次,为什么?
每一个漫漫长夜,月光亲吻着冰凉的地面,他看着自己狼狈的影子,伸手想要了解自己的性命。可总是在最后停下来,似乎在等一个人,又想在等一个答案。
如今,姬成煜等来了他思念的人,可是她亦无法解答。
门外传来狱卒长刻意的咳嗽声,提醒着她时间已经所剩无几,魏佑娣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随后便很快地掩饰下去:“我要走了。”
“你可曾爱过我?”
在她转身离去前,姬成煜突然问道。
魏佑娣的脚步一顿,没有转过身,也没有回应。
“算了。”
姬成煜的眼睛满满染上一层潮湿的水汽。他笑了笑,一滴液体却极快地坠落:“佑儿,我本来有一个荒唐的决定,但是现在我不想那么做了。待会儿出去,不管发生什么,只管走,莫要回头。”
在问出那个问题后,他突然不想听到她的答案。
爱过又如何,不爱过又如何?此生的缘分已经尽了,还想在奢求来生么?他不想再有来生了。
他放弃了那个绝望的念头,决定放她走。
如果说,他的归宿是凄惨的死亡,那至少他爱的人,可以得到生的希望。
魏佑娣微微侧过头,似乎想问他些什么,为何要说如此决绝的话?为何要在最后告诉她这些?
可是他注定并不会回答。
她再次迈开步子,这次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那抹身影在视线里消失后,姬成煜在心底默默开始数数。他从一数到了1000,然后缓缓起身,拿出藏在枕下的火药。
这是他在那日和曦河在殿前对峙时,留下的两败俱伤的手段。当时没有时机使出来,如今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姬成煜看着手中的火药,打量了下这座密不透风的牢笼,只需几秒钟,这里就会被夷为平地。
所以她应该,走远了吧。
“轰隆——”
夜幕下,魏府的马车已经走了很远,而那声巨大的爆炸声依旧传递了过来,似乎连地表都在微微震动。
车夫慌忙道:“小姐,好像是那天牢方向……”
车厢中传来了深深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才听到沙哑的回应:“走。”
车夫以为自己没听清,却又听到魏佑娣一字一顿道:“我们走罢。”
就像他说的,此去便是此生已尽,缘断情涸,万事不回头。
……
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引发了走水,将大雍百年来的天牢摧毁。那一夜,墨蓝色的夜幕被烧得滚烫,大火肆意地吞噬着一切,直到翌日下午才堪堪扑灭。
而让众人津津乐道的是,这天牢关押的无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他们犯下了令人发指的累累罪行,能够惨死于大火之中,实在是让人拍手称快。
这其中,也包括第二天要处死的二皇子,姬成煜。
他的牢房已经被大火烧感殆尽,寸缕不剩。被发现的时候,遗体已经并不完整。
有人说,他死于这场大火中,保留了最后的体面;也有人说,他只是不想面对明日被人处死的结局,懦弱地了结此生。
然而不管真相如何,众人已经无法知晓。
“我听说,那二皇子的手已经僵硬了,硬是掰开后,发现他死死握着一只羊脂玉佩不放。”
鹘的声音带着一丝迷惑:“玉佩,为什么死前会握着这种东西?”
魏佑娣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只羊脂玉佩,她想了想,大概是几年前,自己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如今再回首,当时怀揣的心意已经忘却,也不知道为何当时的自己看到这个玉佩后,便心心念念地想要送给他。
鹘看她面色怔然,突然快步跃上马,勒紧马绳儿,让骏马停了下来。
魏佑娣回头,不解地看着背后的男子。
“你在走神,这样很危险。”
鹘把她圈在怀中,声音带了一丝不容置疑:“不要拿自己冒险。”
滚烫的胸口随着呼吸起伏,让她的心跳有些加快。魏佑娣环顾四周,声音带着一丝羞怯:“我无事,你快下去罢,被人看到的话……”
“这是在城郊,谁会来这里跑马,”鹘心情大好地看着面前开阔的风景:“当然,除了你和我,我们有最好的小马,跑上一天也不觉得累。”
跑马是件自由自在的事情,魏佑娣接触到后,迅速地喜欢上了在马背上的感觉。风是自由的,方向也没有边际,她在那个时候才会有活着的感觉。
所以她爽快地答应了鹘的邀约。
“对了,有件事情想同你说。”
鹘突然开口,声音蓦地凑近。魏佑娣瑟缩了一下,便看到自己紧握着的缰绳五指,被属于男性的宽厚的手掌握住。
她的手光滑细白,一看便是娇生惯养,没有干过粗活,也没有习武。和他常年挽弓射箭、满是薄茧的大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娇弱的大雍女人。
鹘心想,但是脆弱中又带着坚韧,好似某种藤蔓,卷着纤细的叶子,却永远向上攀爬。
“我要离开京城了。”
魏佑娣闻言,侧过头问道:“何时?”
“三日后启程。”
马儿哒哒地信步慢行,温热的风迎面吹来,吹得人起了离别的思绪。
“魏姑娘,”鹘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夹杂着一丝紧张,又带了几分难得的正经:“你……想不想去草原?”
他的心跳声如此大,仿佛要从胸膛里出去,把一颗滚烫的真心,捧到她面前。
可是魏佑娣想了想,半晌,她的声音仿佛从极远处传来:“草原并不适合我。”
“你没有去过,为何就这么肯定?”
魏佑娣笑了笑,她仰起头,看着广阔的天空,声音带着一丝解脱:“下个月,我的书屋将在盐城开一家分铺。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想去看一看瑶瑶口中的港口,和巨大的货轮,这次终于得偿所愿。”
她想去看看那些金发碧眼的商人,那些远道而来的琉璃花瓶,那腥咸的海风,和更加广阔、更令她心驰神往的世界。
马背上的风让她自由,那么码头上的风,也一样可以做到。
背后的男人沉默了许久,突然间“驾”了一声,一夹马肚,带着她疾驰起来。
荒凉却漂亮的风景拉扯成了细细的线,呼啸的风声卷着雨后清新的气息刮过耳畔,魏佑娣从来没有觉得,天地有如此宽阔。
“我北匈的王后,并不会像你们大雍一样困在围城,所以,你若想去便去吧,我知晓自由是多么令人心驰神往——”
鹘将怀里的女人搂紧,在她发出惊呼的瞬间,低头吻上了她的耳垂:“我可以等。”
他低沉的嗓音,滚烫的呼吸熨贴着耳垂,像是一记咒语,抽走了她浑身的力气。
“我爱的人,若是一只向往天空的飞鸟,那我,便做她归栖息的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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