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 弹劾 ◇
◎自立为王◎
五月中旬, 一封紧急军情由八百里加急送进上京城。
兵部尚书贺严明在看过奏报之后,面色骤变,当即进宫。
这封军情里说,南疆六十万大军压上大夏南境。
与此同时, 南疆摄政王女新月公主向大夏递出国书, 国书中有言:
“大夏背信弃义, 不睦友邻,任由太子妃秦烟攻占西戎。大夏的举动伤了邻国的心,也让南疆对自身安危无比担忧。”
“南疆对大夏侵略西戎的举动表示强烈地谴责,若要南疆退兵, 大夏太子妃需即刻带兵离开西戎国境, 还西戎国体健全。”
而同样向大夏递交类似内容国书,谴责大夏入侵西戎举动的, 还有另外几个邻国, 包括突厥、高丽和东夷。
益州萧太后也递出文书, 同样是谴责太子妃秦烟在西戎的动作。
萧太后称:“太子妃秦烟恣意妄为, 置大夏于险地,实属妖妃,当废出皇室!”——
翌日,数封弹劾太子妃秦烟的奏折被呈上御案。
奉天殿大朝会,惠帝坐在御座之上, 皱眉听着下方朝臣的争论。
“太子妃此举的确莽撞,西戎并入大夏,各国局势的平衡将被打破,这是惹了众怒。”
“西戎并不富庶, 那地方拿下来又有何用?不过平白惹他国口舌罢了。”
“当年大夏只对抗西戎和突厥都如此吃力, 如今南境若真的开战, 且不说还有东面的高丽和东夷虎视眈眈,形势对大夏来说,很是严峻啊。”
“大夏去岁才遭受了粮荒和水灾,又有十几年征战导致的国库空虚,今年的秋收还未入库,此时大夏若被动开战,情况不容乐观。”
“太子妃未得上令,擅自带兵入西戎,至大夏陷入如此境地,平西军主帅责无旁贷,镇国公和太子妃当一并惩戒,对此事给出交代。”
……——
此时在奉天殿内文官一侧末端的王静宜只是静立不语,她并未打算同御史台其他多位官员那般在殿上出言发表看法。
王静宜清楚,弹劾太子妃的奏章多数是由御史台上疏,且今日大殿上出言指责太子妃的官员里,许多都属父亲左相一派。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些人的举动背后,是梁王封逸。
王静宜对有关于那位太子妃的所有事情都很是谨慎。
太子妃秦烟在之前所表现出的势力就不容小觑,不论是牧兰马场,余庆丰钱庄,还是固城城主的身份,随便捡一个出来其分量都够惊人。
此次能兵不血刃让西戎主动并入大夏,更能说明太子妃背后的实力深不可测,这绝对不是一个由得他们这帮朝臣拉踩的主儿。
更何况,还有太子殿下。
今日出言站在太子妃对立面的官员,有的是因为南疆突然发兵,以及别国对大夏的谴责而慌了神,妄图追责太子妃以挡灾。
但王静宜毫不怀疑,若待太子封湛回京,这些人今日的举动,定会被太子清算——
朝中的武将多数都被派了出去,今日大殿上的武官本就不多,他们又没有舌灿莲花的本事,只能扯着嗓门儿同弹劾太子妃的官员们争地面红耳赤。
文官里也有认同太子妃做法的,也参与了论战,一时间整个大殿人声嘈杂,争论不休。
而当兵部尚书贺严明开口时,众位官员都瞬间止了声,毕竟这事,兵部最有发言权。
贺严明向御座上作了一揖,而后道:
“十几年前,突厥来势汹汹,突犯我大夏北境,打了朔北军一个措手不及。”
“而原本准备驰援朔北的平西大军却被西戎边军拖住,大夏北地连失十几个军镇,朔北军被迫退回同关。”
“有同僚说西戎于大夏无用,但你们何不想想,若西戎并入大夏,平西军自可不困于萧关,也不必如现在这般只能假借固城才能将防线外扩百里。”
“若平西军没有了西戎的牵制,那么,朔北大军和平西军可两方驰援,突厥铁骑又有何惧。”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太子殿下在离京前,给了平西军主帅自行调动兵力的权限,这个事情兵部上下皆可以为证。若要因驻军西戎一事对镇国公追责,大可不必。”
“而据兵部得到的消息,此次西戎政变,前西戎王幼子登基上位,这位新晋西戎王主动宣称并入大夏,又如何能算作太子妃攻占西戎?”
“在此多事之秋,身为大夏人本应共对外敌,又怎能窝里斗,长他人志气?”
贺严明这番义正辞严,有理有据的鬼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什么主动放弃国体,并入大夏?
那个新晋西戎王是傻子才会未战先降吧。
太子妃秦烟定是武力胁迫了西戎王室,不然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在西戎发动一场宫变,强迫西戎并入大夏,内中凶险,贺严明却是想想都心惊肉跳。
太子妃秦烟,当真奇女子也——
贺严明话毕,殿内静默了片刻,而后陆续有人压着声讨论,倒是没了之前那般剑拔弩张。
兵部有个官员开口道:
“如今最麻烦的是南境局势,平南伯的兵力分了一部分去益州塘关镇守,恐怕应对南疆的六十万大军甚是吃紧。”
此言一出,殿内又是瞬间沉默。
片刻后,文官中有了声音:
“臣提议,晋王或梁王可前去南地就藩,征调兵力,同平南伯一同镇守南境。”
“臣附议。”
“臣附议。”
……
若有细心的人如王静宜之流,则会发现,提议亲王就藩南地,以及赞同此提议的朝臣,同方才弹劾太子妃那批,相差无几。
王静宜心中冷意突升,父亲和梁王,这是要做什么!
此时又有人提到:
“但南地,除了扬州以外,土地都较为贫瘠,作为蕃地……”
此时梁王封逸跨步站了出来,向御座行礼道:
“父皇,儿臣自请前去荆州就藩,以协助平南伯防守南境。”
梁王话落,殿内都是一片赞声。
梁王真是大义啊!
而晋王封羡只是立在原处没有做声,朝臣们也都习惯了晋王近期的表现,似乎除了京兆府的事之外,晋王对旁的政事毫无兴趣——
当日,从宫中颁出三道圣旨。
其中两道圣旨上言:
“晋王定封地于豫州,梁王定封地于荆州,两位亲王由钦天监择日完婚,而后即刻就藩。”
而另一道圣旨则颁往了宁王府,让宁王前往先帝为其定下的封地青州。
此次宁王终于能离京,还得有赖于晋王和梁王就藩一事。
都是亲王,没道理侄子都去蕃地了,王叔还被久困在上京。
值得一提的是,前段时日扬州刺史林辉的女儿林妙至上京,原本是已同晋王封羡谈妥,为成为晋王侧妃做准备。
但林妙“偶然间”遇见了梁王封逸,二人情投意合,竟死活不再嫁给晋王。
最终,林妙被梁王封逸请旨赐为梁王府侧妃。
晋王封羡对梁王的横刀夺爱没甚反应,林妙,本也不是他所“爱”。
而封逸也应该知道自己同林妙的事,只要封逸自己不在意,又同他封羡何干?
左相对此也没有表态。
亲王除了正妃,迟早都要定侧妃。
更何况,扬州刺史么……
只梁王正妃王静妍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是不豫,她几次三番要见林妙,都被梁王的人阻拦。
王静妍心中暗恨:
这林妙,在扬州时,先是勾搭太子殿下不成,之后爬上晋王的床,如今又嫁梁王,真是好大的本事!——
自太子封湛离京前往朔北后,惠帝重新执政,但在处理政务之余,惠帝却一心扑在炼制能强身固体,重返青春的丹药上。
惠帝不会承认,他是受到了北梁帝萧潜和沈时英的狠狠刺激。
惠帝白日里除了在御书房就是在丹房,这才复宠的宁嫔闲暇就多了,她只夜晚才会被惠帝召去。
这日,宁嫔无聊闲逛到御花园时,却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墙角。
“那宁嫔几经圣上冷落,又几经复宠,当是有大造化之征兆啊。”
“诶,你说徐婕妤的死,会不会同宁嫔有关?”
“这话可别乱讲。”
“这宫里,也就宁嫔同徐婕妤最不对付,宁嫔一复宠,徐婕妤就死得不明不白,不难让人多想吧。”
“你这话到此为止,言多必失。给你说个小道消息,不过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消息,快说快说。”
“我听说啊,太医院的人在往宁嫔那里送安胎药。”
“安胎药!你是说?”
“万一那位真怀了龙嗣,死一个徐婕妤又算得了什么。”
“这宫里的女人可是好多年都没有怀过龙胎了,宁嫔若真的怀上了,那真是走了大运。”
“咱要是遇上那位,可得躲远点,要是冒犯冲撞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是是……”
两个声音逐渐走远,不多时,停在一丛翠竹后的宁嫔由宫女扶着缓步走出。
宁嫔步子极慢,她面上不辨喜怒,但心中却是凉意一片。
她的确是再复圣宠,是在华阳长公主沈时英离京和亲北梁之后。
圣上让她每日穿红裙,若不是她怀了身孕,圣上甚至还要让她学武。
宁嫔心里清楚,圣上对她的要求是为了什么。
呵,自己就是沈时英的替代品。
至于徐婕妤之死,圣上未必不知道是自己动的手,却放任不管。
宁嫔能掂量她的身份,圣上哪是在容自己放肆,圣上能容的,只是作为沈时英替身的自己。
宁嫔停步,她低头轻轻抚摸依然平坦的腹部。
圣上告诉她,想要她生下一个女儿。
而宁嫔自己知道,圣上未说完的后半句则是,让她生下一个像沈时英的女儿。
思及此处,宁嫔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会不会像沈时英,她不知道,但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呢……——
西戎王宫,议政殿。
沈辞皱眉向秦烟开口:
“烟烟,太子来了消息,他极力反对你的计划。”
“太子不会允许你以身犯险,兄长我也不是很放心,烟烟,计划是否要做调整?”
秦烟将手中的舆图放到一边,看向沈辞:
“突厥人实力强大,且生性凶残,就算是大夏同北梁合力对抗,也很是吃力。”
“擒贼先擒王,只有用最快的速度干掉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让突厥成为一盘散沙,才能将代价减到最小。”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西戎政局不稳,沈辞你就带兵留守西戎,照计划行事。”
沈辞没再开口劝说,烟烟从不鲁莽行事,既然烟烟决定了,自己就该信任她,支持她。
“突厥的行动,我也要参与。”江沐突然开口。
殿内几人都看向江沐。
秦烟挑眉道:
“如果我没记错,给你的任务是留在西戎,稳住你那一众臣僚。”
江沐面色微沉,似有些不满地开口:
“我能稳住他们什么?他们畏惧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大夏太子妃,是平西军沈将军的大军。”
“训练了我这么些年,将我带去突厥,远比留在西戎更有价值。”
“你此行凶险,我自认如今的自己会是你得力的帮手,让我去。”
秦烟没有立即同意,但也没有反对,这让江沐心中踏实了几分,至少还有希望——
殿内静默了片刻后,沈辞开口:
“上京城中来了消息,大半个朝堂都在弹劾太子妃在西戎的行动。”
“那些朝臣将南疆犯境一事,全赖在了你头上,他们也不想想,南疆是否是蓄谋已久,只是借机行事而已。”
秦烟闻言轻笑。
南疆啊……
秦烟现在几乎可以断定,苏青背后就是南疆那位摄政王女新月公主。
对我下杀手,对封湛使用幻术,如今又将大军压上大夏南境。
新月公主,有点东西——
秦烟饮了一口茶,而后缓缓开口:
“弹劾?”
“我并非朝中官员,用得着弹劾?”
“弹劾我是假,想要对付太子和镇国公府才是真吧。”
秦烟放下茶盏,问向沈辞:
“得利的是谁?”
沈辞面上有疑,
“什么?”
秦烟有些无奈,沈辞这个兵痴对政事总是会慢半拍。
“关于皇室,还有什么消息?”
沈辞后知后觉道:
“宁王、晋王、梁王将会离京就蕃。”
“宁王去的是先皇为其定下的青州,晋王的蕃地是豫州,而梁王……荆州!”
“烟烟,你是说,梁王?”
沈辞面上有些凝重,若真是这样,那么大夏内政不稳,对突厥的行动……
秦烟屈指轻扣扶手,凉凉开口:
“南疆犯境,朝中官员弹劾太子妃,之后亲王就蕃。”
“这背后应该有梁王的推动,说不定,还有梁王那位岳丈,左相王显。”
“梁王的蕃地在荆州,而荆州紧邻岭南,处在大夏南部边境。”
“若梁王同南疆有勾连,那么,他们是要将荆州割据?还是要做别的?”
“益州宣布独立时,南疆并没有动作,没想到,是等在了这里。”
“这个新月公主,确实有点意思。”
“不过那些都不是我们现在该操心的事,朝中那波人,不该都是酒囊饭袋。”——
“江沐。”秦烟看向江沐,突然话锋一转:
“我若将西戎还给你,你敢要?”
江沐暗暗在心中白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秦烟。
这女人,又在威胁他。
他能说敢?
“不要。”江沐语调平淡地回了秦烟一句。
不过对于将西戎并入大夏一事,江沐也的确赞同。
正如秦烟所说,大夏同西戎边境毗邻,屡有争端,更有突厥不断挑唆,两国矛盾是越积越累,不容乐观。
西戎并入大夏,可消弭两国的冲突,于百姓无害,只可能威胁到西戎贵族的利益。
而贵族哪会管百姓的死活,就算没有战乱,以西戎的情况,很难抵御天灾。
而大夏较西戎更为富足,就算去岁大夏南方同时遇上水灾和粮荒,但也没伤其根本,在这点上,西戎根本没法同大夏相提并论。
如果西戎人能入大夏定居,或是大夏物资能畅通无阻运入西戎,并且免于战火,对西戎百姓来说,不止是利好,而更可能是救命。
且以秦烟的态度,也容不得江沐说不,这事,便只能如此了——
秦烟对江沐的识相很是满意,她笑了笑,而后对立在一旁的纪南风道:
“纪先生,我之前让你做的准备,可还顺利?”
纪南风当即领会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微微躬身后回禀:
“主子,一切顺利。”
之前秦烟为防同大夏皇室闹翻,让纪南风将她手里的人和产业都逐步转向关外,以备不时。
秦烟颔首,而后冷声开口:
“若大夏不要西戎,那么,西戎就归我了。”
沈辞!烟烟什么意思,这是要另起炉灶?
沈莹、纪南风和江沐眼中都冒着暗光。
主子费心费力拿下西戎,还遭朝臣弹劾!
他们都巴不得同主子离开大夏,不受那些个窝囊气。
有钱有粮又有兵,咱就自立为王!
142 ? 生变 ◇
◎皇位可以再拿,但秦烟只有一个。◎
朔北, 赤峰军大营。
赤峰军是太子封湛的私兵,兵力在二十万上下,军中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尖,驻军于大夏北境赤峰山脉一带。
主帐中, 身着一袭金线绣五爪龙纹玄黑锦袍的太子封湛端坐于主座, 其下首分别有朔北大军主帅永定侯谢安、明威将军谢照、赤峰军主将段鸿, 还有从北梁归来的端王府世子封肃北。
此次太子赴北境,带走了谢照,让南衙禁军统领陆沉留守上京城。
议事毕,谢安起身向太子躬身行礼后, 出大帐回往距离此处二十里外的朔北大营。
谢安回程的途中, 面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就算谢照不认他这个父亲,但血脉终究是割不断的。
自己的儿子因能力过人, 而非姻亲裙带关系而得到太子重用, 作为父亲的谢安如何不感到欣慰, 与有荣焉——
永定侯谢安离开后, 赤峰军主帐中几人继续议事。
只是接下来要商讨的事宜,关系重大,不容出现分毫差错。太子命严守消息,就连朔北军主帅谢安都未有参与。
此时主帐中仅有四人,包括太子封湛、端王府世子封肃北、明威将军谢照和赤峰军主将段鸿。
宋执在主帐外巡视, 帐外的护卫皆退到了离营帐三丈远的距离。
封肃北率先开口:
“北梁帝已亲率大军压上了突厥边境,北梁来消息称,将会对太子妃的计划全力配合。”
“太子殿下,突厥人勇猛凶残, 向来都只有突厥征伐他国, 此次就算有大夏同北梁对突厥的合围, 两国的损伤都会极其惨重。”
“臣认为,太子妃的行动不管成功与否,只要能深入突厥腹地扰乱突厥人的步伐,都能尽可能减少大夏和北梁的损失。”
“太子妃既已出发,开弓没有回头箭,朔北大军和赤峰军只能按原计划行事,威慑突厥边境。也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给太子妃的行动增加胜算,这也是在尽可能保太子妃安全。”
封肃北话毕,坐在封肃北对面的谢照冷嗤一声,掀眸道:
“不论成功与否?尽可能保太子妃安全?”
“太子妃的行动,若成,是拿到突厥汗王的人头。”
“但若是败,太子妃的命都可能留在突厥。”
“世子似乎认为这是个好计策?”
谢照在得知这个行动后向太子表示过强烈反对,但那时他也了解到,太子封湛才是那个最不愿意让秦烟只身犯险的人。
封肃北无意与谢照争辩,他好不容易才劝下准备亲自带兵前去突厥的太子,不能在此时前功尽弃。
封肃北尽量软下声开口道:
“我是从大局出发,更何况,太子妃的行动已然开始,没人能去阻止,我们此时能做的,只能是商讨如何才能更好地配合太子妃此次的行动。”
谢照没再出声,但也没给封肃北什么好脸色。
主座上的太子封湛面色冷沉,周身气压颇低,大帐中的几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太子压抑的怒气。
当初秦烟在提出这个想法时,被封湛毫不犹豫地拒绝。
但如今,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女人却无视封湛反对,带人直接前去了突厥。
的确,由大夏同北梁两支大军同时压上突厥边境,再派一支精锐部队突袭突厥汗王,这是兵家的常规操作,本无可厚非。
秦烟以及她的下属,担得起精锐的称号。且秦烟的人盯着突厥的大小情报也已有多年,他们对突厥较他人更为熟悉,这个任务由秦烟带人去,最合适不过。
但前去涉险的人是秦烟,是封湛舍不得让其担一丝风险的他的女人,太子妃秦烟。
之前秦烟在西戎的行动,准备充分,且有平西军作为后盾,封湛姑且放心。
但此次秦烟只带轻骑深入突厥,这是兵行险着。
且这个行动只能一击必中,若是突厥察觉有一丝不对,南北两面的兵力回防,秦烟那一队人都可能回不来。
这个结果,封湛承受不起。
但不论封湛如何担心秦烟,他都只能作为大夏储君亲自坐镇朔北大军,让突厥将主力重心放到边事,以让秦烟能顺利进入突厥,成事,而后平安归来。
这应该也是北梁帝萧潜亲征的原因。
但,事无绝对。
无论封湛如何相信秦烟的实力,他心中总有一丝不安。
封湛暗自发誓,待此次秦烟平安回来,自己定不会让那个女人远离他的视线,一次也不行!
但事已至此,只能做好周全部署,让秦烟无后顾之忧——
主帐中议事结束,太子带着几人起身前去校场,检验练兵的情况。
赤峰军奉行太子封湛在建军初期定下的“兵不在多,而在精”的宗旨。因而这些年,赤峰军的兵力并未扩张,只精心培养人才,留下精锐。
赤峰军中人因个个皆是精尖,身兼傲骨,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傲气。
但他们无一不对太子封湛由衷地崇拜或者说是臣服。
太子封湛这四个字,对赤峰军中人来说,不只是大夏储君的名号,且更是神一般的存在。
自赤峰军建军至今,由太子封湛创下的各项军事训练的记录,依然没有人能够打破。
时至今日,使自身实力水平同太子看齐,成了赤峰军中默认的传统,更是让众军士有昂扬斗志的传统。
因而,当封湛踏入校场的那一刻,场上的军士皆目露兴奋与激动,那是看到崇拜者的激动,也是看见对手的激动。
赤峰军主将段鸿黑着脸向校场喝道:
“熊样!看什么看!继续训练!”
校场中众人皆目露狠色,拳脚带风,“哼哈”声响彻天际——
太子封湛面色冷肃,高大挺拔的身姿立于校场看台,目光犀利地扫视着校场中众人。
片刻后,封湛下了看台,于校场中缓步视察众军士的操练,场中众人也更是卖力,呼喝声震耳欲聋。
段鸿眯眼勾唇,呵,这帮小子!
至队列右侧,封湛的脚步突然停住。
段鸿眼尖地顺着太子的视线看去,那是……
哟,是那人。
段鸿向队列大声道:
“秦洺,出列!”
余光正瞥向这边的秦洺动作一顿,他咽了咽口水,强忍住心中的紧张,小跑出了队列。
“秦洺到!”秦洺快速在段鸿面前站定,他面色紧绷,丝毫不敢将视线移向段鸿旁侧的太子封湛。
段鸿见秦洺这怂样,扯唇一笑,他伸手重重一拍秦洺的右肩,转头对太子禀道:
“殿下,这是才从朔北大营那边挑过来的,秦洺。”
“秦洺,见过太子殿下。”段鸿又转向秦洺。
“太子殿下!”秦洺向太子抱拳,躬身行礼。
封湛凉凉地看了秦洺一眼,没让他起身,而是向段鸿冷声开口:
“赤峰军这么容易进了?”
触到太子冰冷的视线,段鸿有些心虚。
赤峰军每年都会从朔北大军那边挑好苗子,朔北大营众军士也将能被选入赤峰军为荣。当然,朔北军主帅永定侯谢安对此是极为痛心又奈何不得,谁让去他那儿抢尖子的是太子呢。
段鸿措了措辞,而后向太子如实禀道:
“殿下,属下一开始的确有些私心。是想着这秦洺不是殿下的小舅子吗,就过去观察了几趟。”
“诶,没曾想,还真让属下捡了个宝贝。”
“这秦洺,别看他年纪不大,他身上那股子狠劲可丝毫不输从军多年的老兵,上任务时回回都像豁出一条命般。虽说刚进朔北军中时底子不行,但成长速度极快,属下不会看走眼,他定是个好兵。”
“这不,他脸上那道疤就是去边境出任务时留下的,还多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是不是啊,秦洺?”段鸿又大力拍了一掌秦洺的右肩,秦洺仍维持着向太子行礼的姿势,被段鸿拍得上身一颤,但他下盘极稳,竟未挪动半步。
此刻躬身垂头的秦洺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他的脸上,自右眉过鼻梁至左脸处,有一道新添的刀疤。那是在边境被突厥人伤到的,受伤后,他从愤恨惧怕,到庆幸窃喜,因而他一次都没有使用谢侯派人给他的祛疤药。
这道疤让他伤了脸,营中那帮曾嗤笑他小白脸小公子的老兵,便再没用那些调侃的词儿讽刺他,而是对他多了几分尊重。
并且,伤了脸,是否就不容易看出他究竟是像谁……
他已得知秦相府中巨变,如今他无处可去,只有在军中狠狠扎根。
但太子是否也知道了他的身世有问题,会不会将他赶出去……
秦洺心中没底,抱拳的两手也越攥越紧,出卖了他此刻心中的紧张。
封湛并未再开口,而是抬步继续往前而去。
段鸿心下一松,抬腿对秦洺就是不轻不重的一脚,佯骂道:
“滚回队伍里去,甭给老子丢人!”
而后段鸿快两步跟上了太子检阅的步伐。
此时有个军士小跑过来,到封肃北身侧说了什么,封肃北神色一变,同段鸿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校场——
此时赤峰军大营南入口处,一行人被拦了下来,且似乎同守营的军士有些争执,两方相持不下。
“你们看清楚,这是端王府世子妃,你们好大的胆子连世子妃都敢拦!”一个小丫鬟大声质问。
而营外的军士却是不为所动,他们在心中暗骂在外头巡视的那些熊货是怎么将这些个难缠的麻烦给放进这儿来的。但他们也只能一边派人紧急通知端王府世子,一边硬着头皮应对。
“军规森严,请世子妃体谅。”
小丫鬟正准备再开口,见里面大步而出的几人中,为首的那不正是世子么?
“世子!”
“世子来接您了,世子妃。”
小丫鬟欢欣雀跃地回身跑向身后的一架马车。
“世子。”守营的将士向封肃北行礼,心中皆是一松,正主来了就好,这女人可真是难缠。
封肃北面色黑沉,大步出营,同正下马车的安颜夕四目相对。
安颜夕刚踩上这片属于赤峰军的领地,便听见封肃北的一道冷声。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安颜夕站定后,让小丫鬟理了理裙摆,而后向封肃北身后方向看了一眼,再神色温婉地向封肃北开口道:
“军中辛苦,妾身得知夫君已回到大夏,便想着前来照顾夫君,以尽自己作为妻子的本分。”
封肃北心下寒凉,眸中不掩厉色。
安颜夕的消息应该是从幽州的父王和母妃口中得来。
他人若是不清楚他们夫妻二人私底下究竟是如何相处的,对安颜夕这番鬼话,听着倒真像是郎情妾意,夫唱妇随。
但封肃北却心里门儿清,安颜夕这恐怕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搞不好是为了太子!
这女人一口一个他封肃北不忠,倒不知道是谁打从嫁给他第一日开始就满脑子都是红杏出墙!
封肃北平复胸中的怒意,尽量压着声道:
“军纪严明,营中不能有女人,你……”
“嗯?”安颜夕扬了扬下巴,向封肃北示意看他身后。
封肃北皱眉回头,却见……
封肃北闭目,伸手抹了一把脸。
她怎么来了!
来人是军医唐婉,也是这赤峰军中唯一的女人。
虽说军中言明女人不能进军营,但唐婉出自药王谷,军中许多军医都曾被唐婉点拨,且受益颇多。
唐婉的医术的确高明,也救过不少将士的命,因而赤峰军中就有了这个特殊的存在。
军营南入口这边的消息很快被传了进去,唐婉在得知有女眷要进军营时,心中的第一反应是,来人会不会是那位太子妃?
唐婉还记得在江南船上那次,自己本是出于好意,给难以入眠的太子殿下的药中加了一味安神药以助眠。而在太子殿下房门外将秦烟拦住,也是为了让殿下能更好得休息,帮助伤口恢复。
是那秦烟太不懂事,也太小肚鸡肠!
而那次自己原本是被调回京中,但在离开江南时,宋大人却派人来告知,殿下让她领二十军棍,是因私自改动殿下药物予以惩戒。之后她又被安排回了朔北。
唐婉明白,定是秦烟在背后给她穿了小鞋!
自己作为太子军中唯一的女人,唐婉曾经不止一次听见有军士背后议论,说她被太子殿下特别看重,说不定,她还会进太子府,成为太子殿下的女人。
唐婉一想到军中那些流言,有多少个夜晚都在被子里脸热心跳。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英俊挺拔又气势非常。这样的男人,让她如何不会心向往之。
而被太子殿下以特例允许进入军中,难说不是太子殿下对她也有别的想法。
但后来突然出现了秦烟。
唐婉看着营外此刻正立在封肃北对面的女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她——
封肃北回头看向神色有些戏谑的安颜夕,皱眉道:
“那是军医。”
“此地距离幽州不算太远,趁着天色还未晚,你赶紧出发,不要添乱。”
而唐婉也从守营军士口中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她缓步行至封肃北身侧,对安颜夕淡笑,而后道:
“就算要回幽州,天黑之前是到不了的,世子你就不会担心世子妃的安全么?来都来了,何不让世子妃在营中歇一晚,明日再走?”
安颜夕向唐婉颔首表达谢意,而后看向面色依旧黑沉的封肃北。
最终,封肃北无奈妥协,让军士登记了安颜夕带来的丫鬟和护卫,放了他们进去,但还是限制了安颜夕一行人的活动范围。
不过封肃北未让安颜夕住进他自己的营帐,而是另外安排了营帐给世子妃,这让唐婉感觉有些奇怪。
不过,这又同她何干。
唐婉耸了耸肩,抬步回去,她还有很多事要忙。
准备开战,她要制作将士们能随身携带的药丸。
而且,此次她不被允许接近太子殿下的主帐,殿下是否是还在因为上次的事没有消气。
她还有什么机会能同殿下见上面,她还要对殿下解释……——
封湛在离开校场回营帐的途中,碰上了正在小声争执的封肃北和安颜夕。
封湛停了步,面色冷沉。
封肃北见到太子,正准备开口解释,身旁的安颜夕上前一步,向太子矮身行礼:
“妾身见过太子殿下。”
封肃北面上黑得吓人,安颜夕急成这样?就这样将欲望写在脸上,她还能更恬不知耻吗?
封湛没有回应安颜夕的行礼,而是问向封肃北,语调寒凉:
“军规军纪什么时候改了?”
封肃北有些难堪地开口:
“殿下,臣明日就将她送走。”
封湛冷冷看了封肃北一眼,向旁边移了一步,准备离开。
而安颜夕却也快速往旁边一步,试图拦下太子。
封湛和封肃北以及宋执都是面色一变。
安颜夕仰着头急声开口:
“太子殿下,不知您有没有听说,现下京中多位朝臣都在上疏弹劾太子妃。”
“太子妃行事太过,不计后果,陷大夏于险境,只怕还会带累太子殿下。”
“殿下……”
“封肃北,管好你的人。”封湛没再看安颜夕一眼,由宋执开道,太子大步离开。
“殿下,殿下,啊……”
安颜夕被封肃北一把扯进了给她安排的营帐。
封肃北此刻万分确信,安颜夕此行专程来到赤峰军大营,是觉得她自己终于抓住了一个太子妃的把柄,想要在太子面前踩太子妃一脚。
呵,怎么,她是要让太子知道,选秦烟为太子妃,不如选她安颜夕吗?
“明日一早,你必须离开。”
封肃北冷声留下这句话,便出营帐而去。
安颜夕眼尾微红,轻揉着被封肃北大力抓疼的小臂,望着帐门,有些出神。
秦烟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妃,而她安颜夕是为了太子殿下不继续被秦烟连累专程前来,太子殿下怎么就看不见……
怎么就看不见她的好……——
傍晚,安颜夕在营帐中用过晚膳,独自一人出了营帐。
这女人贼心不死,冲着守卫最严密的方位,她转去了太子的主帐外,当然,还是被拦了下来。
安颜夕失望而归,她只是担心太子殿下没有看清太子妃实则是个祸害,她只是想要再次提醒太子殿下而已,没有别的,没有别的……
安颜夕恍惚间,似乎走错了方向,至一处独立军帐时,听见里面有一对男女的交谈声。
安颜夕刚准备抬步离开,里面对话中的一个名字让她瞬间又止了步,安颜夕敛气屏声,心跳如鼓,将自己隐在了暗处,听清了里面的几声低声对谈。
“此事关系到太子妃一行的安危,军中人多口杂,唐军医,你切不可声张。”
“原本我也不该告诉你的,我这嘴。”
“啪!”的一声,似乎男人给了自己一巴掌。
“别!段将军,是我担心军中的行动,才多问了几句。我不问了,你也当从未告诉我,好吗?”
“唐婉,我对你……”
“段将军,你别说了,我们是朋友,一辈子的朋友。”
“朋友……”
安颜夕用手捂住嘴,将自己掩在一棵大树之后,她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似有些落寞地离开。
这应该是军医唐婉的营帐,而那个男人……他们是在幽会?怪不得此地没有守卫.
安颜夕轻手轻脚地回到主路,她此刻心中还在砰砰直跳,从出生到现在,二十一年间,她还没做过这么鬼祟的事。
不过,他们方才说的是什么?
有什么消息若是走漏了,会危及太子妃的安危?
危及秦烟的安危?——
翌日一早,安颜夕去到封肃北营帐,在得知封肃北去太子殿下的大帐议事后,安颜夕向守卫说是要在封肃北这里等他。
守卫有些为难,但顾及到面前这位毕竟是世子妃,最终还是放了行。
安颜夕进入封肃北营帐后,径直去到书案,不过书案上空空如也。
安颜夕又在书架前翻找了一圈,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书架角落的一只破旧箭筒里。安颜夕从箭筒中抽出几只羊皮卷,展开一看,这些都是突厥舆图。
但每一张又似有不同,是上面的标记。
而其中一张……安颜夕的拇指微粘,是未干墨迹。
安颜夕细看这张舆图,以及其上的标记,突然她血流加快,心跳如擂鼓一般。
她想,她似乎知道秦烟在做什么了,以及为何昨晚会听说,走漏消息会危及秦烟的安危。
秦烟,这是你自寻死路!
安颜夕将这封羊皮卷迅速收入自己怀中,而后稳了稳心神,抬步出去——
封肃北一整晚都在思索,应该如何更好地配合太子妃的行动,若出现各种突发状况,又该如何做出反应。
今日一早,封肃北翻出突厥舆图,快速勾勒了他的构思后,将舆图放回箭筒,而后去往太子处商议。
但待封肃北回营帐时,却发现那张舆图不见了。
封肃北心头一凛,当即大步出营,问向守卫:
“今日有谁进过我的营帐?”
守卫如实禀道:
“世子,只有今早世子妃来过。”
安颜夕!
封肃北当即大步前去安颜夕营帐,却得知世子妃出发离营已一个时辰有余。
封肃北立马给随从林述交代,向太子殿下禀明情况,而他自己带了一队人,上马疾驰追安颜夕而去——
封肃北追上安颜夕一行时,安颜夕的车马正不疾不徐地往幽州方向而去,似乎像真是心中没鬼的样子。
封肃北将安颜夕的马车拦住,而后命下属将安颜夕的人扣下。
安颜夕掀开车帘,神色平静地看着封肃北,
“夫君是来送妾身?还是同归幽州?”
封肃北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安颜夕,并未出言回应。
下属打马过来向封肃北禀道:
“世子,队伍里少了一名护卫。”
封肃北眸光一厉,向安颜夕冷声问道:
“你还有一名护卫去了哪里?”
安颜夕面上似有疑色,并未立即开口,像是在思索。
封肃北没时间同安颜夕周旋,抬手一挥。
“将所有人带回营,严审!”
“快马回去将情况告知太子殿下,命赤峰军和朔北大军立即派人严守突厥边境,若发现可疑人等立即捉拿。”
封肃北给下属交代完,便一拉缰绳,打马回营。
安颜夕拧眉怒道:
“封肃北,你要做什么?你必须给我个说法,啊……”
封肃北带出来的赤峰军军士将安颜夕的车夫换下,并迅速调转马头,驾着马车往大营疾驰而去。
回营后,安颜夕的行礼,包括马车都被仔细搜查,并未发现那张舆图。之后一行人被分别送往各处审讯。
安颜夕是世子妃,不方便严刑拷打,因而在询问了她几句但都无果后,便将安颜夕关押在了营帐中。
而安颜夕的小丫鬟和那些护卫就没那么好运了,赤峰军的审讯也很有一套。不过从护卫口中确实没套出什么话来,似乎他们的确不知情。
但那名安颜夕的贴身小丫鬟嘴就没那么严,还没用几个刑,就把她知道的一五一十全招了——
赤峰军,太子封湛的主帐。
段鸿向太子禀报审讯的结果:
“端王府世子妃的丫鬟称,今早世子妃一行离营后,她看见世子妃将一件用缎子包裹的物什交给一名护卫,而护卫策马而去的方向,并不是幽州。至于那东西是什么,丫鬟称她的确不清楚。”
“这丫鬟还交代了一事。在上京城时,大夏同突厥和西戎马球赛那日,端王府世子妃让她递过一个纸条给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的人。至于那纸条上是什么,她也不清楚。”
“这丫鬟说,只有这两件事有些奇怪,其他真没了。”
封肃北为避嫌,他并未参与安颜夕一行人的审讯,但他没想到审讯结果会是这样!
安颜夕只干了这两件事?
仅仅这两件事就足以说明端王府世子妃安颜夕同突厥勾结,出卖大夏情报,这是叛国!
上首的太子封湛沉声开口:
“如此说来,就是她将太子妃曾经是固城城主的消息,透露给突厥。”
此时,营帐外传来守卫的声音:
“谢将军有紧急奏报。”
“传。”收到太子示意,宋执向帐外道。
谢照应声大步进来,向上首的太子行礼后开口:
“前线传来急报,突厥部分兵力正在拔营,似乎是要回撤。”
谢照也得到了太子妃的行动可能走漏消息的情况,因而突厥人的动作,很可能就是回防。
也就是说,那张丢失的舆图,此刻很可能已经到了突厥人手中。
那么太子妃那边,危矣!——
主帐中气氛有些冷凝,片刻后,太子封湛沉声安排:
“给平西军主帅镇国公沈常山送去军令:其一,守住益州剑门关;其二,守住已到手的西戎;其三守住大夏西北国门萧关。”
“命朔北大军即刻准备全线向突厥发起进攻。”
“赤峰军选出两万轻骑精兵,随孤一同深入突厥腹地。”
“谢将军是否愿与孤同去?”封湛问向立在帐中的谢照。
谢照当即抱拳道:
“臣领命。”
封湛继续开口安排:
“余下的赤峰军,由主将段鸿带领,同朔北大军配合进攻突厥。”
“封肃北继续负责同北梁的消息往来,八百里加急将情况递往北梁,两线同时开战。”
“即刻准备。”
“是,殿下!”帐中众人领命。
太子妃自愿涉险以减轻大夏同北梁的伤亡,那是大义。
但如今形势有变,也断没有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儿还躲在太子妃身后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迟早都有一战,那便来吧!——
整个赤峰军大营都是一片井然有序地忙碌,众军士都是紧张又兴奋,终于还是要开战了!
封肃北身披铠甲,在离营前,去到关押安颜夕的营帐
封肃北冷眼看着被粗绳缚住手脚的安颜夕,淡漠开口:
“若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出事,你我就自刎谢罪。”
安颜夕惊讶地抬头,
“什么太子殿下?不是秦烟吗?”
封肃北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安颜夕这算是承认了她的所作所为?
安颜夕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她当即闭了口,对自己的失言十分懊悔。
封肃北沉默了片刻,而后似有些疲惫道:
“你可知道,你出卖的不止是太子妃的消息,且还是大夏无数将士的消息?”
“原本若是太子妃的行动顺利,这一仗,大夏和北梁都可以极大地减少伤亡。”
“如今太子妃涉险,太子殿下将亲自带兵深入突厥腹地,援助太子妃。”
“安颜夕,你会是大夏的罪人。”
而安颜夕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她瞪大双眼震惊道:
“太子殿下为了秦烟,竟亲自入突厥?”
“秦烟她值得吗?她值得吗?”
封肃北轻叹了一声,安颜夕这女人,简直无可救药。
女人同女人,还真不一样。
太子妃在为大夏冲锋陷阵,而安颜夕呢,脑中却只有儿女情长。
封肃北命人将安颜夕一行严加看管,而后大步离开——
主帐中,封湛穿上软甲,戴上佩剑,准备出发前去校场点兵。
宋执几经犹豫后,终究还是开了口:
“殿下,南境异动,诸王就藩,京中情形不算良好,此时殿下亲自前去突厥,是否……”
封湛抬手让宋执止了声,
“若是京中生变,让陆沉按计划行事。”
封湛抽出手中的利剑,而后“噌”的一声,又收剑入鞘。
封湛眸光冷厉,嗓音微沉:
“皇位可以再拿,但秦烟只有一个。”
宋执心中暗叹,
殿下这是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143 ? 突袭 ◇
◎秦烟屠狼◎
两个时辰前, 安颜夕怀中揣着从封肃北营帐中顺走的舆图,并带人迅速离营。
在距离赤峰军大营约摸二里地的一处林边,安颜夕下了马车,并单独叫走一名当初她出嫁时从大学士府带出的护卫。
安颜夕将一只布包交给这名护卫, 并交代道:
“将东西送去突厥军营, 这是世子的安排。”
护卫虽有疑惑, 但还是带着包裹快马而出,并拿着端王府的腰牌,通过了边军的一道道盘查。
待朔北军巡逻的军士发现不对时,护卫已越过了北境防线。
但不幸的是, 这名护卫在穿过边线不久, 便死于防备心极重的突厥军的箭下。
突厥军在检查这人的尸首时,发现了尸体怀中的布包。并在看清了布包中的物件后, 迅速将其递交给了主帐。
而布包中那张被标记的舆图, 让主帐中的众人当即心头一凛。
“大汗为了便于指挥和调度突厥在南北三分的兵力, 此时便扎营在距离朔北军, 平西军和北梁军距离相当的交叉点上。”
“若舆图上的信息属实,那么,有一支人马将从西戎方向进入突厥腹地,依箭头所指的区域来看,那支人马的目的地正是此刻汗王的大帐所在。”
“这支人马能顺利通过突厥军的南部防线, 那么必定是精锐。来人若不是平西军,便是那位手段狠厉的大夏太子妃秦烟。”
“而此时可汗大营处的兵力最为薄弱,仅有区区一万人马。”
“不论消息真伪,必须立马派人将情况告知大汗, 并从边军抽调部分兵力回防。”
大帐中议定过后, 突厥军当即开始行动。
但还没待突厥南边军拔营, 前线突然来报:
“大夏朔北大军正擂鼓宣战,声势浩大地向突厥边境压入!”
而突厥军在仓促应战之时,大夏太子封湛亲自带领部分轻骑,极其嚣张地杀入突厥驻军大营。在大开杀戒之后,太子封湛又带人冲出,直奔突厥腹地而去。
突厥军是又惊又怒。
这大夏太子实在是嚣张,竟在突厥的大营如此来去自如。
但更让他们心头一紧的是,大夏太子前去的方向,那是汗王的大帐!
而原本就准备回防的那部分突厥军当即直追大夏太子而去。
那毕竟是大夏太子啊!若是能拿到大夏储君的人头,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而封湛带着包括谢照在内的两万赤峰军的轻骑精兵,在杀入杀出突厥大营后,并不是直接进入突厥腹地,而是又策马疾驰绕出,再一次大张旗鼓地在突厥各大军营一路扫荡。这阵势,是生怕突厥人不知道他大夏太子封湛本尊到了突厥地界。
太子封湛也的确作为活靶子吸引了很大一部分突厥兵力,突厥人在兴奋之余也只是疑惑大夏太子这是疯了不成,但方才见过那张舆图的突厥将士却几乎猜到了真相。
大夏太子这恐怕是在为那支准备突袭可汗的兵力作掩护,吸引火力。
但此时派援军回防,是否还来得及?
与此同时,大夏和北梁的边军也合力向突厥压上,大战终于还是开始了——
秦烟带着五千名精锐下属在潜入突厥地界后,终于在昨夜搜寻到了一处像是突厥可汗的扎营所在。
但因没有确认阿史那契骨是否真的在此地,不能贸然行动打草惊蛇,秦烟一行择了距离那处营地五里地外的下风处潜伏,静待时机。
今晨,秦烟派出去的两名探子回来禀道:
“主子,那处营地警戒极严,方圆一里以内都没有土丘树桩或是高草,无法更进一步潜入。”
“营地的兵力约摸有一万人左右,看服饰装扮以及物件,还有不断往来进出的军士,应该就是突厥汗王的王帐。”
“应该?”秦烟凤眸微眯,对下属探知的这个消息并不满意。
情报侦察极其重要,稍有偏差,便可能前功尽弃。
因而,消息只能准确,或说精确,没有应该或是可能之说。
但以那营地的警戒情况,秦烟也能理解下属的不易。
但边军大战一触即发,时间不容许她再等了。
秦烟让那两名下属回到队伍中,望向营地方向,淡声开口:
“沈莹,江沐,随我前去探查。”
秦烟带着沈莹和江沐,三人迅速前行,而后匍匐在距离营地一里距离的蒿草丛中,静默观察。
这处营地的警戒极严,往来人员也很是频繁,的确很有可能就是突厥可汗的王帐。
但,也有可能只是障眼法。
一炷香之后,从主帐旁边的一个营帐中走出几个女人,为首的女人右腿似乎有些跛,秦烟眯眼细看,那是……
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
阿史那明珠身后的侍女前去想要搀扶,被阿史那明珠一把推开,阿史那明珠似乎开口骂了那名侍女几句。
此时主帐被掀开,走出一个身材高大挺拔,气势非常的男人,那是,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
阿史那契骨同九公主说了什么,像是在安抚,突然,他目光锐利地向着秦烟这边看来。
沈莹和江沐都是心中一突,秦烟微微敛眸,随时准备后撤。
阿史那明珠暴躁地向突厥汗王叫嚷了什么,阿史那契骨又将视线重新移回了九公主身上。
沈莹和江沐面面相觑,而后看向主子秦烟。
秦烟微微颔首,而后三人悄无声息地撤出此地——
夜袭最为稳妥,但此时距天色黑尽还有五六个时辰,边境是否会有变数。且时间拖得越久,他们连自己的安全都不能保证。
秦烟回到潜伏地后,思索了片刻,开口命令道:
“沈莹,给我母亲发信号。”
“即刻突袭大营。”
沈莹有些犹疑,
“主子,不等夫人,我们自己先动手?”
从西戎出发前,秦烟同沈时英约定好各自带领五千精兵进突厥,搜寻突厥汗王的下落。先寻到下落者,发信号集结,再同时袭击。
但现在……
秦烟眸光微冷,开口是不容置喙的笃定:
“世事瞬息万变,机不可失,即刻动手。”
巳初,突厥汗王的营帐被一支精兵袭击,来人皆身手极佳,杀人于无形。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在听见四处的喊杀声时,当即拿起佩刀出帐,他一眼就见到了端坐在营地外围的一匹黑骏马上的那名身着一袭玄黑束袖锦衣,容貌极美的女人。
大夏太子妃,秦烟!
此时阿史那明珠也出了营帐,在兵荒马乱当中她一眼便认出了不远处那个美艳的女人,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女人。
“秦烟!”阿史那明珠当即就从护卫刀鞘中拔出军刀,抬步就要向秦烟冲过去,被突厥汗王命人拦住。
阿史那契骨冷声道:
“不知来人有多少,不能硬碰硬。”
“走!”
突厥汗王命人将阿史那明珠带上马,他自己也当即纵身一跃上了坐骑,由一众护卫开道,杀出重围。
秦烟的目标只有突厥汗王,她的人不恋战,也立即回身上马,同主子秦烟一起向突厥汗王紧追而去——
突厥腹地登时尘土飞扬,马蹄轰鸣。
最前方是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带着几百人狂奔,而中间则是秦烟的几千人马策马疾驰,而之后又是几千名突厥人从营地急追而出以助汗王。
不多时,阿史那契骨发现方才突袭营地的人仅有秦烟一行,且秦烟的人虽个个是精兵,但数量不算太多。
阿史那契骨心中大定,一勒缰绳,调整了座下马匹奔去的方向。
秦烟将前方的这个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瞳孔一缩。
那个方向……
若她得到的消息无误,那是突厥有名的狼谷。
这个地方的名字由来,是因为谷中有着数量惊人的狼群。
而突厥还有个流言称,汗王阿史那契骨幼时曾因突厥皇权斗争,被丢入过狼群。阿史那契骨由狼王养大,是个喝着狼奶长大的狼孩。
那么,阿史那契骨这是,要让我会会他的同族?
秦烟给沈莹示意,沈莹从怀中摸出数支竹筒,将盖子揭开迅速抛向远处,竹筒滚落在地后,从里面飞出一只只蝴蝶,振翅而上……
而秦烟仍是马不停蹄,向着阿史那契骨急追而去。
狼王?我秦烟就来会会——
狼谷并不是一条狭长的山谷,而是一片满布丘陵,地势极广的草场。
因追击途中敌我双方攻击频频,箭雨如注,至狼谷时,秦烟的人折损了几百名,而突厥人前后也不过剩下三四千人。
刚一上丘陵,阿史那契骨便仰天一阵似狼般的长嚎:
“啊呜……”
秦烟抬手让她的人勒马停住,而原本向他们追来的突厥人也当即停在了谷外,并未继续深入。
此时谷中就像突然静止一般,只闻马匹偶尔的踢踏和响鼻声。
不多时,从四面八方突然传出多声狼嚎:
“啊呜……”
“啊呜……”
……
声音此起彼伏,狼群像是用嚎叫声,在回应方才阿史那契骨的那道呼唤。
此时不论是谷中还是谷外的马匹都因阵阵狼嚎而惊地不断嘶鸣,躁动不安,这是来自狼族血脉的压制。
而也就是在此刻,一头头恶狼冒出丘陵,并且越积越多,满布草场四围。放眼望去能看得见的狼群都有上千头之多,且还不论来自丘陵后陆续传出的狼嚎声。
狼谷,的确名不虚传。
秦烟一行围成一层层防御圈,皆拔刀面向外围,他们目光凶狠警惕,随时准备作战。
狼群中有一匹体型较大的白狼,而那匹狼应该就是头狼。
阿史那契骨朝着白狼颔首,而后口中发出一声狼啸,抬手向着秦烟方向用力一挥。
紧接着,头狼也是仰天一声长嚎,而狼群当即嚎叫着朝秦烟一众凶猛地急奔而去。
秦烟敛眉大喝:
“下马,屠狼!”
几千名下属当即下马,并让马儿朝四面跑开,不再碍事。
秦烟的人皆作战经验丰富,也时常在山林中同猛兽搏斗,不过是狼群而已,倒也丝毫没让他们生出一丝畏惧。
众人皆换上适合近身搏斗的短刀,同冲过来的狼群展开了搏斗。
说是搏斗其实有些名不符实,这简直就是秦烟一行对狼群的屠杀。
这群精锐中也有折损,不过被他们割喉的狼却更多,山谷中四处是一片片堆积的尸山血海,那是狼的尸体。
阿史那契骨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没料到秦烟的下属身手竟都如此之好,如果再这么下去……
不能再顾忌太多了,阿史那契骨抬手一挥,
“上!”
“生擒大夏太子妃!”
谷内谷外的突厥人皆策马朝着秦烟一行疾冲过去,而此时狼群数量锐减,秦烟的下属也开始拔出军刀,抽身朝着突厥人猛扑过去,几千人酣战在一起——
秦烟在狼群中杀红了眼,狼血和突厥人的血染得她的玄黑衣袍颜色更深了几分,西北活阎王的煞神之名,在此刻被秦烟诠释地淋漓尽致。
秦烟正准备转身向突厥汗王攻去,此刻突然有一支利箭向她的后心疾射过来,被秦烟侧身躲过。
秦烟侧身的瞬间,右手迅速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三支羽箭,而后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嗖!”三支利箭一齐朝着方才袭来的方向射去。
突厥人对秦烟的动作始料不及,没人想到,大夏太子妃秦烟能一边屠狼,一边同谷内的突厥军士交手,还能一边抽出空来搭弓放箭。
而秦烟那三支箭飞射而出的方向,正是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
方才九公主阿史那明珠的确是想趁着秦烟无暇分心,想要将秦烟一箭毙命,但她也没料到秦烟没中箭不说,居然还能反击。
阿史那明珠眼看秦烟的三支飞箭快到眼前,她在惊慌之下刚一拉缰绳准备躲过,但反应不及,秦烟的三箭,一箭射中她的肩胛,一件射中她的大腿,还有一箭穿胸而过,将阿史那明珠射下了马背。
突厥人当即下马前去营救公主。
此时秦烟这边的狼已将被屠杀殆尽,突厥人无不心生震撼,大夏太子妃这队人当真是凶残至极。
很快,狼群中就只剩最后那头负伤的白狼王,而狼王正准备仰天长嚎,刚一张口,就被丘陵另一边飞来的一支利箭射中脖颈,狼王无力倒下。
倒地时,白狼看向阿史那契骨,不知狼王在弥留之际是否后悔曾经收养过阿史那契骨这位突厥汗王,这位将它们阖族带向灭亡的突厥汗王。
秦烟和阿史那契骨同时向着方才利箭飞来的方向看去,此时丘陵另一边出现了乌泱泱一支兵马,那是……
北梁赤练军!
而当头的正是北梁皇后,赤练军主帅,鬼面将军沈时英!
沈时英也只带了五千精锐,寻着秦烟给的信息赶到这里,她一声令下,赤练军当即加入谷内的酣战。
而秦烟、沈时英也即刻带人攻向了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的方向。
阿史那契骨也正为了狼族的覆灭而愤怒,当即策马带人向着秦烟冲去。
秦烟,这个极其美丽又危险的女人!
这个极对他胃口的女人!
秦烟先沈时英一步同阿史那契骨交上了手,阿史那契骨方才已经见识到秦烟的身手,因而此刻也并未心慈手软,但几招过后,二人竟表现地旗鼓相当。
阿史那契骨心中很是震惊,方才秦烟在屠狼过程中也应消耗了不少体力,但此刻竟像是几乎没受影响,出手利落狠厉,尽是杀招。
这女人,如若不是对手……
但容不得阿史那契骨过多瞎想,沈时英的人很快加入了对他们的攻击。
面对秦烟和沈时英的合力围攻,阿史那契骨逐渐吃力,一个不慎,被秦烟手中的军刀划破了左肩,而也是在此时,沈时英手中的长剑深深刺穿了阿史那契骨的腰腹。
“大汗!”
“大汗!”
……
突厥人见汗王这边出现变故,皆奋力挣脱大夏和北梁人的攻击,将突厥汗王护在他们中间。
阿史那契骨一手紧捂着腹部,一手扣在身旁的一名护卫的肩膀上,勉强将自己沉重的身体撑住。但自沈时英的长剑拔出时,阿史那契骨腹部的鲜血就一股股流出,他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登时杀心大起。
但此时狼谷中入目可见的尸体里,除了狼尸以外,就是突厥人的尸首居多。
突厥的军士中,还能立着的,已不过几百人。而大夏和北梁人,均还有上千名。
局势对突厥来说,大为不妙。
秦烟和沈时英并未打算留给突厥汗王喘息的机会,正准备带人一举将他们收割完毕,此刻从谷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是援军,但不知是谁的援军。
谷中众人刚一转头,从入谷处就朝着秦烟和沈时英的人射来一波箭雨,众人当即挥刀防卫。
看来,是突厥的援军到了——
突厥援军原本有将近两万人,他们是在得到大夏那张被标记的舆图后,从南部边军被急调回防的第一支军队。
这支部队在途中遇上了大夏太子封湛的那一队神出鬼没的骑兵,折损了一半,这剩下的一半一路狂奔,直往可汗大帐而来。而他们在大帐处得知汗王遇袭,又沿着线索追到了狼谷。
所幸他们来得还算及时,且以现在敌我双方兵力相差的情况,突厥似乎更有优势。
突厥援军迅速将突厥可汗一行护在身后,两方虎视眈眈地僵持等待命令。
秦烟眸光一冷,援军到地如此及时,是否边境出了问题。
沈时英心中暗骂了一声,救兵来得可真够快的,不然就差临门一脚就能拿下突厥汗王的人头。
此时秦烟和沈时英的人能未负伤的加起来总共五六千人,虽是精兵,但方才一战也颇费精力,同对面那一万名突厥兵对抗,就算是胜也是惨胜。
她们带出来的都是一起出生入死多次的兄弟,就这样被耗死在这里,划不来。
突厥那边也因汗王重伤而左右为难,是赶紧护送汗王回去救治?还是继续战斗拿下北梁鬼面将军和大夏太子妃?
就在两方静默的瞬间,谷外又传来一阵马蹄的轰鸣,铁蹄踏入狼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认出了这队人马中为首的那名身着玄袍银甲,高大英俊的男人,是大夏太子封湛!
封湛带入突厥的两万精兵,在途中几经征伐,干掉了七八万突厥兵,在几番酣战过后,直至来到此地,封湛的人也只剩了将将一半。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在见到太子封湛的一刹那,心中是止不住的暴虐和杀意。
大夏太子、太子妃,北梁鬼面将军竟能带兵杀入突厥腹地,那么突厥边境是纸糊的?又或是已被攻破?
阿史那契骨又将视线移到了不远处那名浑身浴血,美得有些妖冶的女子脸上。他压下了复杂的心绪,咬了咬后槽牙,翻身上马,并命下属将已没了气息的九公主阿史那明珠的尸首带上,一众人马疾驰而去。
秦烟和沈时英也当即跃上马背,正准备发令追击,但被封湛出声拦下。
“不必追击!”
秦烟和沈时英皆面有疑色看向太子封湛。
封湛打马走近秦烟,在看到秦烟那一身明显沾了血的衣袍和精致的侧脸上还带着的血迹时,封湛那双好看的剑眉微微敛起。
封湛也未过多耽搁,沉声开口:
“大夏和北梁的大军皆已攻入突厥,而突厥的边军也已开始回防以护卫突厥汗王,回到突厥腹地的兵力只会越来越多。”
“我方兵力已疲战多时,而此时突厥人占地利人和,继续追击对我方不利。”
沈时英全身一松,开口接了话:
“突厥汗王受了重伤,突厥将自乱阵脚,我们的确不必再去冒险平添损失。”
封湛朝沈时英颔首,命下属在谷外设好警戒,而后对秦烟和沈时英开口:
“一炷香的时间,清理战场,可足够?”
秦烟和沈时英皆明白,此地不宜久留,难保突厥人何事会返回来围剿他们。
沈时英和秦烟当即命下属将死去的兄弟就地草草埋葬,仅带走他们身上的一件物什以作留念——
秦烟看着这满谷的尸山,轻叹了一声,而后向旁边的沈时英淡声道:
“你还可以来得再晚一些。”
沈时英干笑了一声,
“你那些蝴蝶飞得实在太慢。”
而沈时英没说的是,她的人运气不好,刚一进突厥就碰上一支劲敌,绕了远路,还折损了部分人,因而他们才被耽搁了些时辰。
秦烟的视线刚从沈时英脸上移回前方,对面的封湛便已打马至她的身侧同她并列而立。
封湛深邃的眸眼定在秦烟的脸上,面色有些不好看。
在秦烟疑惑面前这男人是在不高兴什么时,封湛突然向秦烟倾身,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掉秦烟嫩白的侧脸上那道未干的血迹。
还好,不是这女人的血。
秦烟正准备开口询问封湛为何会带兵过来,却被封湛一把扣住她的后颈,男人霸道强势的吻也随之扑面而来。
一记深吻后,封湛缓缓松开扣住秦烟的力道,而面带薄红的秦烟却突然伸手扯住封湛的领口,将男人拉向她,饱满莹润的红唇压上封湛,不甘示弱地回吻过去。
谷中的下属有偷瞄的,也有诸如谢照、江沐之流神色黯然地别开脸的,当然,也有沈时英那样,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女儿和女婿,心中啧啧暗赞:
真是一对势均力敌又养眼的璧人啊!——
从狼谷离开后,沈时英带人杀回北梁边境,而封湛和秦烟也带着下属径直往南去往靠近大夏边境的一处背风的山谷,以暂时隐蔽,并准备另待时机再做安排。
晚间,封湛和秦烟寻到谷中的一处水质清澈的湖泊,二人除掉一身脏污的衣物,将身体没入平静的湖水中。
此刻月色溶溶,微凉的湖水纾解着两人周身的疲惫。
两人分别多日,封湛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在眼前,又哪能把持得住。封湛两条坚实的长腿在水中缓行,几步便移动到了秦烟身前,他伸出双臂将秦烟环住,俯身朝着女人吻了上去。
激吻过后,秦烟气息微喘,伸手抵在封湛坚硬的胸膛,哑声道:
“这里还是突厥的地盘。”
秦烟似乎对封湛将要做的事有些不认同,而封湛在秦烟耳边低笑了一声,嗓音低沉醇厚又带着无比笃定地开口:
“很快就是我们的地盘。”
秦烟一手搭在封湛宽厚的肩膀上,而另一只手满意地抚过封湛线条流畅分明的腹肌。
既然这样,那自己也没道理再客气。
秦烟将婀娜的娇躯贴上封湛,原本平静的湖面渐渐漾起了有规律的涟漪,月色下,一对出众的男女身体交融,谱写生命的乐章……
144 ? 找死 ◇
◎梁王造反◎
六月初, 一道紧急军情由八百里加急送至上京城。
北境开战!
大夏同突厥为期五年的和平终究还是被打破,满朝震动!
对于此次大战,朝臣们多有些焦虑不安。
虽说前有突厥对大夏和北梁为时多年的侵袭和滋扰,但此次毕竟是大夏同北梁主动对突厥宣战, 之前就有因西戎并入一事, 大夏被各邻国递国书谴责, 南疆甚至将大军压上大夏边境。
而此次大战,就算是北梁同大夏合力围攻突厥,但世事无常,难说最终战局是胜还是败。
若大夏和北梁胜, 那不必多言;但若是败, 还可能会割地赔款。
与此同时,另一个令人惊诧且忧心的消息也被带回。
太子封湛亲自率领一队轻骑作为前锋, 杀入了突厥腹地!
对于太子封湛亲自带兵进入突厥腹地这一举动, 朝中也出现了截然相反的两派声音。
一派对此是大加称许, 而另一派却对太子的行动不太认可, 甚至是质疑。
有朝臣称,储君的安危干系重大,太子不该拿自己的命平白涉险,稍有不慎,政局恐会不稳。
此言也不算危言耸听, 在北境开战后的第三日,送回上京城的军情称,大夏同北梁的联军压得突厥节节败退,形势看起来还算可观, 但另有一个消息却给朝堂掀起不小的震荡。
太子封湛带人杀入突厥腹地后, 并未回营, 失去了消息。
满朝上下人心浮动,若是太子出事……——
这些时日,惠帝不断在服用各类丹药。最初一段时间,惠帝整日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真像是年轻了十岁的模样。但近些时候,惠帝却频频感到自己越来越精力不济,并开始另着人炼丹。
当然这些丹药都是由宫人试吃确保安全过后,惠帝才会放心入口。
而就在北境开战后的第三日夜,惠帝由宁嫔伺候服下最新炼制的一枚丹药之后,沐浴就寝时,却突然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总管太监李福全在惊惧之后,当即派人禀明坤宁宫皇后。
当夜,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遍上京城,并火速传向大夏各州。
圣上驾崩!
皇城和整个上京城中连夜换上一片缟素,皇后身着素服,临时于凤座上主持大局。
因北境还在开战,未免军心不稳,皇后本准备封锁消息,但因昨夜混乱之时,宫中的消息已被传出,瞒是瞒不住了。
皇后命礼部拟定圣上大丧的仪程,发讣告于各州。
并命诸王于封地为圣上哭临,各王侯不得擅离封地,只许遣人至上京。
皇后召来南衙禁军统领陆沉和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命令道:
“北衙禁军严守皇城各宫门,大丧期间,闲杂人等,非必要不得进出皇城。”
“上京城中即刻起实行宵禁,南衙禁军加派人手日夜巡视,并严格盘查和控制进出上京城人员。”
谢长渊和陆沉皆面色凝重,抱拳领命。
陆沉和谢长渊都明白皇后这一系列命令是为了防止什么。
圣上突然驾崩,而太子又不在京中,甚至失去了消息,北境在开战,南境又有南疆异动,益州独立,适才就藩的诸王若在此时生事,那大夏才真是内忧外患。
而就在惠帝驾崩当夜,北衙禁军在得皇后令后,当即控制接触过圣上的一干人等,但此刻他们发现,当夜伺候圣上服药的宁嫔早已在混乱中离宫,不知去向。
宁嫔的举动异常,且她若能在夜晚顺利出宫,似乎昭示着圣上之驾崩,更像一场有预谋的毒杀——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
梁王封逸在得到圣上驾崩的消息之后,当即在荆州宣称,他认为圣上离世得蹊跷,定是被贼人所害。梁王号召各路王侯一同举兵去往上京城,清君侧!
而除了梁王侧妃林妙的父亲,扬州刺史林辉之外,无人响应梁王司马昭之心般的号召。
谁人不明白,梁王清君侧是假,夺皇权才是真。打着这个冠冕堂皇的旗号,不过是掩盖权斗的遮羞布罢了。
当然,益州萧太后再一次表达了她的存在感。
萧太后发出文书,告知大夏各州,她对圣上的突然驾崩很是痛心又遗憾,她虽说被困在益州无能为力,但她代表益州绝对支持梁王前去上京城查明真相。
梁王封逸自到了荆州之后,他以助平南伯守卫南境的名义,大肆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实力。
而梁王募兵的银钱来源,却是来自梁王妃左相府嫡次女王静妍的义父,扬州富商于家的于生海。
梁王带着仓促募来的二十万兵马,汇通扬州刺史林辉的五万人马,总共二十五万兵力,声势浩大地开往上京城——
梁王的动作又让整个大夏震了三震。
大夏,是要乱了!
粮价开始猛涨,富户都举家往深山里搬迁。
上京城中,皇后对梁王大逆不道的行为震怒,当即发文书于以斥责,并勒令梁王和扬州刺史即刻带兵返回属地。
但开弓哪有回头箭,这场打着清君侧名义的叛乱,就此拉开了序幕。
谁又知道梁王口中的清君侧,要肃清的人里面,首当其冲的会不会就是当今皇后呢?
而这一变故让岭南的平南伯就只能张口骂娘了。
在梁王带兵离开荆州的第二日,南疆就对大夏宣布开战。
平南伯的兵力本就由世子顾君彦带走一部分防守益州,应对南疆的猛烈攻势频频吃力,只能拖着时间尽量将南疆大军控制在岭南境内,但大夏南部边线还是被敌方不断推进。
看来,南疆人这是想要趁机将大夏咬下一块肉来——
豫州晋王府,晋王封羡在收到梁王派人送来的信件之后,默坐了一夜。
翌日清晨,晋王妃谢箐亲自熬煮了一盅清粥,端到封羡的书房。
谢箐端着托盘进入书房后,看了一眼书案后眼下有些青乌的夫君封羡,她转身关上房门,缓步走至书案前,将手中的粥轻轻放下,而后瞥了一眼此刻书案之上那张已被折叠看不清内容的信笺。
梁王举兵上京的事在大夏闹得沸沸扬扬,谢箐又如何能不清楚。而昨夜谢箐也已得知,梁王派人送信来了豫州晋王府。
谢箐大约能猜到梁王的信中会写着什么,左右不过劝说晋王一同举兵前去上京罢了。
谢箐以一个出身尴尬的侯府私生女的身份,被赐婚为皇子侧妃,后又改为晋王正妃,她已别无所求,也断没有还想要夫君晋王争夺大位的妄念。
如今谢箐只想以晋王妃的身份,平顺地过完此生,不想再多生出波折。
谢箐将思索了一晚上的话在脑中又转了几遍,向封羡轻声开口:
“王爷,请容妾身斗胆谏言。”
“梁王此番上京,名为清君侧,但实际应是为了夺取大位。”
“此次太子只是失踪,北境并没有传回太子已然出事的确凿消息。依妾身在上京城所见,太子同太子妃的势力均深不可测。若太子能平安归京,那上京城中必定会掀起腥风血雨。”
“妾身以为,乱世,当以自保为上。若无十足的把握,万不可轻举妄动。”
谢箐说完这番话,便眉头紧蹙看着封羡,似是在等着封羡做出最终的决定,关系着他们命运的决定。
封羡掀眸,神色淡淡地看了谢箐一眼。
从前他对谢箐这个永定侯府的私生女并无太多印象,但这个女人在嫁入他晋王府后,却屡次让他刮目相看。
谢箐行事落落大方,没有出身尴尬的私生女本可能有的局促和小家子气。她操持府中大小事宜很有一套,封羡不止一次听见府中上下包括他的亲信在背地里称赞王妃。
而今日,谢箐竟然在大局上,还能有这般见识。
封羡不得不感慨,谢箐虽说是私生女,但也是永定侯按嫡女的规矩教养出来的女儿,他此时才感觉到,也许娶了谢箐,于他也真的不算太吃亏。
谢箐方才所言,正是封羡所考虑的,不过,封羡的忧虑,还远不止这些。
藩王属地,包括刺史府,能召集的不过几万兵力,而梁王动不动就拉着号称二十万的军队开往上京城。
梁王不顾南疆犯境,依然头也不回地上京,这不难让人猜想,当初梁王自请前去荆州平南境异动,是早就做好了在荆州举兵谋事的准备。
荆州和扬州毗邻,当初上京城中林妙同梁王的“偶遇”,乃至他们二人之后火速的“情投意合”,恐怕都是梁王蓄谋已久的举动,就是为了拉拢扬州刺史林辉。
如果自己同梁王一同进京,就算真能成事,梁王自己有兵,关内侯又是梁王舅父,梁王在朝中有左相这个岳丈支持,坐上大位的也只会是梁王,而不会是自己。
现在看来,梁王心思深沉,谋划已久。他若坐上大位,首先就会除掉作为同样有资格继位的自己。
谢箐说的不错,太子不一定会出事。一旦太子带人杀回上京,不论是谁对上太子,都没有绝对的胜算。更何况,太子背后还有秦烟的势力,以及平西军。
那么,自己还不如赌上一把。
这次就压太子,也只能压太子,恐还能有一线生机——
徐州,关内侯府议事厅。
关内侯将梁王的信件递给坐在下首的韩霜凌,而后拧眉沉思。
韩霜凌接过信笺,快速阅览过后,冷笑一声开口:
“梁王是要夺权。”
“平西军、朔北军、平南伯、太子和太子妃皆在边境对敌,他梁王这个时候举兵进京,以图皇位,可真不是个东西。”
关内侯韩世彦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女儿韩霜凌,开口道:
“霜凌,慎言。”
韩霜凌将信笺随意地放到一旁的边桌上,靠向椅背,向上首的父亲韩世彦笑道:
“父亲是觉得梁王能成事?”
“怎么女儿倒是有种预感,太子和太子妃定会平安回京呢。”
关内侯依然眉头紧锁,他此刻的心情不算轻松。
梁王的来信里称,希望关内侯作为梁王的舅父能对他全力支持。
梁王若成,他韩世彦则是国舅;但梁王若败,他整个关内侯府可能会被扣上谋逆的重罪。
关内侯韩世彦对韩霜凌皱眉道:
“事关重大,此次关内侯府绝对不能站错队。”
韩霜凌看着父亲韩世彦的方向道:
“父亲要带兵防着东夷和高丽,断不能离开徐州。”
言毕,韩霜凌起身,向关内侯方向躬身抱拳:
“父亲,给我一万人马,让我前去上京。”
韩世彦心下有疑,
“你是要?”
韩霜凌抬头回道:
“见机行事。”
关内侯沉默了片刻后,颔首以示同意。
“一切小心。”
当日,韩霜凌在关内侯的大营点兵一万,并立即带人出发前去上京城。
而韩霜凌没有对父亲韩世彦说出口的是,她已选定立场,护上京城以抗梁王。
其实,谁也没有把握能预测到,此次究竟是谁会成,谁又会败。
如若梁王胜,韩霜凌将对自己的行为担责,尽量将关内侯府摘出去。
而如若太子归来,梁王败,那么,韩霜凌代表关内侯府站了队,关内侯府将不会被梁王牵连。
韩霜凌猛抽了一下缰绳,马儿向着上京城疾驰而去。
六月伏夏的晚风微燥,韩霜凌此刻身体里的血液也同样躁动,虽然没有上到边境抗敌,但她也即将到达她的战场,为保全关内侯府的战场,更是保大夏和平稳定的战场——
梁王封逸在没有收到关内侯、宁王和晋王的回信时,心中已有些数,但他却没料到,当他的军队准备穿过上京的必经之路豫州地界时,会被晋王封羡带兵设伏。
封逸的二十万兵力本就是仓促募征而来,在封羡的伏击下溃不成军,好不容易才重新组织进攻。最终梁王封逸同扬州刺史林辉的二十五万联军,在豫州折损了将近五六万人。当然,他们也将晋王封羡那区区几万的兵力消耗得差不多了。
晋王封羡带人紧急退守豫州城,梁王封逸的行军速度在豫州已被耽误了两日,他没打算再多费时日,因此没再理会封羡,径直带着剩下兵力继续去往上京。
梁王封逸能猜到为何关内侯和宁王没有动作,而晋王又为何会试图阻拦,这些怂货是担心太子还会平安归京?
呵,只要自己进入皇城,再以圣上驾崩,储君失踪,大夏政局不稳内忧外患之名,临危受命率先拿到皇位。
就算是太子回来又如何,若太子要动兵,到时候,就是他封湛造反了——
但梁王,你可知道,自己是在找死吗?
145 ? 得胜 ◇
◎秦烟杀安颜夕◎
此番大夏同北梁合围进攻突厥的行动打得突厥人措手不及, 又有大夏太子封湛带人率先杀入突厥各大军营扰乱突厥军的阵脚,突厥王帐被袭,汗王重伤,突厥当即陷入混乱, 遭受重挫。
而封湛和秦烟的人在离开狼谷后, 并未回到大夏军营, 而是带着各自的精锐,对突厥军发起一次又一次奇袭,里外夹击下,突厥军兵败如山倒。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于狼谷负伤后就被紧急护送回位于突厥西部的王都。
但由于长时间驰马疾奔, 且在途中仅做过一次仓促又简单的伤口处理, 因而第二日到达王都时,阿史那契骨不仅失血过多, 且因暑热, 伤口腐化而高热不退, 昏迷了三个日夜, 于第四日晚间才堪堪从王榻上醒来。
阿史那契骨在彻底清醒后的第一时间便开口问及突厥当前的局势,下属微顿了一下禀道:
“大汗,大夏和北梁军攻势太猛,我方已退守王都,而突厥各部首领均已带领部众继续西退, 王都的守卫堪忧。”
“一个时辰前,大夏和北梁联合向王都递进了文书。文书上说,突厥必须立刻退出同大夏和北梁毗邻的边境以外,如若不然, 大夏和北梁将对突厥再一次发起全力进攻。”
“大汗……”
这名下属神情焦灼, 他庆幸汗王终于醒来, 但突厥陷入此险境已然成为事实,恐怕除了投降,再无他法。
阿史那契骨闭目,深吸了一口气,他一手捂着依然疼痛的腹部,心中暗骂各部首领:这些个老匹夫!
片刻后,阿史那契骨重新睁眼,问向下属:
“北梁裕北王怎么说?”
下属回道:
“北梁裕北王回绝了大汗的提议。”
阿史那契骨有些脱力地闭目,仅时而微动的眼睑能说明他未再度陷入昏迷。
阿史那契骨本以为北梁那位由北梁帝萧潜从宗室选出而册立的作为储君培养的裕北王,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北梁同大夏的和亲,但没想到,这裕北王却对北梁帝立后表现地毫无异议。
北梁帝萧潜亲征,裕北王若是同突厥联手,此次便是他夺位的好时机,但裕北王居然拒绝。
这北梁竟是铁板一块!
此时外间又递进新的消息,片刻后,下属回来禀道:
“禀大汗,有消息称,大夏惠帝崩,大夏内乱。”
“不过,前线来报,大夏朔北军依然没有丝毫要退兵的意思。”
阿史那契骨微掀眼睑,眸光冷厉。
朔北军不退的缘由,应是有大夏太子封湛坐镇军中。
太子封湛!
此次突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地被打成一盘散沙,是因为大夏同北梁的联姻?还是因为太子封湛在突厥的奇袭?又或是因自己被大夏太子妃秦烟和北梁鬼面将军联手重伤?
突厥是由各部族联合而立国,如今阿史那契骨自己身手重伤,已无法重新召集各部重新凝聚。
无论如何,败了就是败了,为今之计,绝对不是自己硬抗。留住底子,才有可能东山再起。
一炷香之后,王殿中传出大汗的命令:
“突厥向大夏和北梁递交降书,并即刻迁都,前往西境。”——
翌日,在距离突厥王城十里处,大夏太子封湛同北梁帝萧潜亲自领兵前去受降,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带伤前往。
不得不说,阿史那契骨就算是败,也败地颇有些豪气。
大夏、北梁和突厥三国签订国书,突厥举国西迁,直至退出与大夏和北梁毗邻的地域,最终将以西彦岭和达通河作为之后突厥的东部国界。
也就是说,突厥向大夏和北梁让出将近一半的领地。不过,在这一半领地里,也包括了曾经本属于大夏和北梁,只是被突厥强占的的部分领土。
因而此次战胜突厥,也算是大夏同北梁一举收复失地。
当日,太子封湛同北梁帝萧潜议定,大夏同北梁各占突厥让出的约二分之一的领地,并以横亘突厥东部的呼赫山脉、阿萨河、以及加木山脉等地,作为大夏同北梁的南北新国界。
至此,这场大战,就以大夏和北梁完胜草原强悍的狼族突厥而宣告结束——
封湛回大夏军主帐时,沈时英刚好同秦烟聊完准备离开。
沈时英起身,在经过封湛时,她半真半假地来了句:
“太子,唤声岳母来听听?”
此时,仍闲闲地坐在大椅上的秦烟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刚进主帐的那个高大挺拔的英俊男人。
封湛触到秦烟有些戏谑的目光,面色瞬间黑沉。
岳母?以沈时英的身份并没有什么不对,但封湛毕竟是大夏储君,这称呼又似乎于礼不合。
不过封湛终究还是冷冷开口:
“岳母。”
沈时英当即大笑出声。
笑罢,沈时英对着封湛点了点头,应了一句:
“嗯,贤婿。”
这声“贤婿”让封湛的面色更沉了。
沈时英离开后,封湛大步走向刚端起茶盏的秦烟。
封湛伸手将秦烟手中的白瓷盏一把夺过,就着茶盏仰头饮了一口,再一手扣住秦烟的后脑,俯身向秦烟的红唇压下,清冽的茶汤也顺着封湛这个强势的吻被渡入秦烟的口中。
一吻过后,封湛面上稍霁,但仍看得出他的心情不算太美妙。
秦烟仰头淡笑地看着封湛,纤手抚上封湛棱角分明的侧脸,而后饱满莹润的红唇印上男人的微抿的薄唇。
封湛由最初的些许故作别扭,到逐渐掌握主动权,大帐中渐渐升起暧昧的热意。
宋执和沈莹尴尬地相视一眼,两人同步挪到帐门,正犹豫着他们是否该出去得了,身后传来太子冷沉的声音:
“宋执,细禀京中的消息。”
宋执和沈莹当即回身,见两位主子已分别坐在对向的两把大椅上。额,那就是先谈公事了——
宋执将这些时日大夏境内的消息详细禀来,而后大帐中静默了片刻。
此时,沈莹将一直萦绕在脑中的疑问试着道出:
“突厥兵败如山倒,大夏同北梁为何不乘胜追击,一举灭了突厥,以绝后患?”
这个问题沈莹方才就想对自家主子提及,但奈何夫人同主子聊着就停不下来。沈莹在西北边境多年,对突厥的暴行是深恶痛绝,她巴不得将突厥人赶尽杀绝,丝毫不想让他们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秦烟见自己这个下属气呼呼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有些发笑。
沈莹当着太子的面问出这个问题,应当是对太子前去同突厥签订受降国书揣了一肚子意见。
沈莹的心情,秦烟能理解,不过……
秦烟同封湛对视了一眼,而后淡声开口:
“战争不是目的,只是以战止战的手段。”
“我们并不是刽子手,不需要将突厥人屠杀殆尽,以最小的代价收复失地,以及保大夏边境安全才是首要。”
“突厥本就强悍,大夏和北梁此次只是因各种奇袭打散了突厥各部,才能如此迅速地得胜。但若将突厥人逼到无法生存的地步,他们定会殊死一搏,大夏和北梁的损失将会更大。”
“此次突厥元气大伤,领地缩水一半,至少几十年都难以恢复到之前的实力。”
“和平没有绝对,永远都只能是暂时而相对的。”
“而就算是灭了突厥,难保不会在突厥地界又出现下一个凶悍的敌国。”
“更何况……”
秦烟眉头微蹙,似乎对接下来的话有些犹豫。
封湛深邃的黑眸定在秦烟的脸上,开口接了秦烟未说完的话:
“更何况,大夏同北梁之间,如若没了突厥这个共同的敌国,那么,难说今后边境毗邻的夏梁两国,是否将会是劲敌。”
“给突厥留最后一线,兴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转移大夏和北梁可能的矛盾。”
“没有永远的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世事难料。”
“而突厥之事已了,大夏南境,乃至上京城,还有硬仗要打。将兵力继续耗费在突厥,并不是明智之举。”
封湛语气微顿,看向秦烟的眼神里不掩欣赏的意味,而后继续开口:
“幸而,此次西戎被按住,不然对突厥的行动,不会如此顺利。”
“太子妃,当记大功一件。”
封湛这番毫无预兆的漂亮话让秦烟面上微诧,秦烟轻笑了一声,而后懒懒开口:
“圣上驾崩,梁王带兵进京以图皇位,不知,我这太子妃的名号,还能担多久?”
封湛双眸微眯,看着对面那个神色似有些戏谑的美艳女人,沉声道:
“烟烟的太子妃之位,的确是不会再坐太长时间。”
太子这话中的意思,主帐中的几人都心知肚明。
如若太子回京登基为帝,那秦烟作为太子正妃,顺理成章就会被册封为皇后。
只是如今京中生变,太子却依然像是胜券在握,没有丝毫担心。太子当真是自信又狂傲,根本没把梁王放在眼里。
秦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面上一肃,语调微凉:
“人还在你赤峰军中?”
封湛眸眼微眯,人?
那个人?
秦烟没等封湛开口,自行缓缓起身,她动了动微僵的脖子,而后淡声道:
“殿下,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进赤峰军中观摩观摩?”
封湛亦是起身,抬步走到秦烟面前,伸手为秦烟理了理鬓边上的碎发。
太子没有开口,那就算是默许了。
宋执却是心头一凛。
太子妃,是要去处理那位?——
太子封湛命永定侯谢安领朔北军暂留突厥境,由部分赤峰军配合,共同研究如今的大夏的新北境的布防。
当日,太子封湛率其余赤峰军,同太子妃秦烟一众拔营,往赤峰山驻地而去。
而在抵达赤峰军大营之后,封湛却先带着秦烟去了另一个地方。
从赤峰山腰的一条防守严密的山道进入到山脉深处,随处可见裸露的岩石坑和有健壮军士频频进出的山洞口。
秦烟心中有了些猜测,封并未将秦烟往深里带,他和秦烟二人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做,能在这里耽误的时间并不多。
之后封湛又带着秦烟上了赤峰山脉北麓一处东向的崖边,封湛示意秦烟临崖远眺。
今日天气清朗,秦烟目力极佳。从赤峰山东望而出,入目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其间隐隐可见无数形状规整的农田,以及奔跑着马群和遍布牛羊的草场。
秦烟眉梢微挑,侧头看向封湛。
封湛亦是微微垂眸回视秦烟,语调认真且郑重:
“秦烟,你所看见的这片土地,处在幽州关外,其规模约摸可类比大夏两个州,孤将其命名为‘锦州’。”
“这里曾经被突厥控制,但多年前,孤将在此处的突厥人逐出了赤峰山脉,拿下此地,并让幽州在关内作为掩护。”
“此处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孤的军粮和军马大多产此此处。而赤峰山中的东西,则为赤峰军提供了最初的资本,以及精良的兵器。”
“如若上京城不保,孤将以幽州和锦州为起点,再创基业。”
秦烟明白,封湛这是在给自己交代。
太子封湛,善谋略,又杀伐决断;行事果敢,却又从不盲目自信;不依赖旁人或是运气,永远做足几手准备以备不时。
正如当初惠帝同她所言,太子封湛,行事沉稳,可堪托付。
秦烟笑笑,封湛这个男人,当真极对她的胃口——
秦烟同封湛至赤峰军大营后,秦烟便带着一众下属,径直去往了关押安颜夕的营帐。
太子同太子妃在赤峰军大营的这一路上,频频惹人注目。
太子夫妇这一对皆容貌气势太过出众,极其养眼。
且太子妃秦烟的名号如同太子封湛一般,在赤峰军中也是如雷贯耳,赫赫有名。
太子妃的壮举,在赤峰军中广为流传。
固城第一任城主;于大殿之上怒斥突厥汗王和九公主;带人于马球场上杀西戎皇子,伤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兵不血刃使西戎归于大夏;带兵突袭突厥汗王……
哪一件不让将士们侧目?
太子妃秦烟,当是女中豪杰!
被关押在营帐中的端王府世子妃安颜夕依然被缚住双手双脚,她的形容颇为狼狈和憔悴,丝毫看不出曾经上京城首屈一指的高门贵女模样。
安颜夕在看见太子封湛的高大挺拔的身影迈入营帐时,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欣喜的神情,太子殿下这是……
而当仅落后太子一步距离进帐的太子妃秦烟,又让安颜夕才展开的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
紧接着进来的还有刚得到消息的封肃北和段鸿。
秦烟行至安颜夕正前方五步远的位置停住,她没工夫绕弯子,开口直道主题:
“现在什么情况?”
赤峰军主将段鸿得太子令主审端王府世子妃一案,他当即明白太子妃定是在询问案件的进展。
段鸿迅速整理了思路,开口道:
“端王府世子妃在两桩事件中,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其一,世子妃曾在上京城中,大夏同突厥和西戎的马球赛当日,让她的丫鬟递交过一张内容不明的纸条给突厥九公主的下属。据当日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临时下场参赛的异常举动推断,那张纸条中可能泄露了太子妃曾是固城城主的消息。”
“其二,世子在丢失了一张有着关键信息的舆图后,世子妃当日便让她的护卫拿着端王府的腰牌通过了北境防线,去到突厥,而这名护卫之后被发现死在突厥边境内。”
“世子丢失的那张舆图极有可能被这名护卫带去了突厥军营,也因此突厥人才对太子妃准备袭击突厥汗王的行动立即做出了反应,并派出援军回防。也才有了之后大夏和北梁提前进宫突厥,太子殿下为了掩护太子妃的行动,亲自率两万骑兵作为活靶子转移突厥军的注意力。”
段鸿说这番话时,一直眸光狠厉地盯着端王府世子妃安颜夕,但他的理智尚在,段鸿强压着心中的火气继续道:
“但世子妃让丫鬟交给突厥九公主的纸条内容不明,而越过边境到达突厥的护卫尸体上也没有找到那张关键的舆图。那么这两桩事的线索,都只能是推测,世子妃也只能算是有很大的嫌疑,但并无充足的证据可以定罪,且世子妃也没有认罪。”
“因世子妃的身份特殊,此事干系重大,只待太子殿下进一步定夺。”
段鸿主审的此案,虽说他根据得到的种种信息,几乎可以断定端王府世子妃的确是出卖了消息给突厥,但事实也正如他说说的那样,证据不足。
就算段鸿对安颜夕恨得咬牙切齿,他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段鸿说的道理,营帐中的几人又如何不明白。
安颜夕出身太子太傅安大学士府,其父兄都是太子一派在朝中极有分量的重臣,安颜夕又嫁入端王府成为世子妃,而端王府一脉又是太子的得力干将。
若是给安颜夕定下叛国的十恶重罪,就算端王府和安大学士府作为皇室成员和朝中重臣能按大夏律予以罪责减免,但必定会成为被言官弹劾的致命把柄。
因而安颜夕一事的处理,需得慎之又慎——
段鸿的话,安颜夕听在耳中,她当即心下一松。
这几日,安颜夕脑中不断试想过此事会如何了结,但她也在不断告诉自己,这事情牵连甚广,太子定不会轻易处理,甚至只会不了了之。
秦烟的视线定在安颜夕脸上,她没有错过安颜夕唇角那丝不易察觉的似窃喜的微勾。
呵,怎么,安颜夕还以为此事还真能善了?
不可能。
秦烟依旧是神色平淡地看着安颜夕,开口,却是多了几分匪气:
“此事的确有些难办。”
“不过,听说我秦烟行事一贯嚣张。”
“既然按大夏律不好定案,那就按我秦烟的规矩来。”
“将人带走。”
秦烟抬手一挥,沈莹当即从营帐外叫进两名下属,一左一右拖起神色惊恐但还似乎未从此等变故中反应过来的安颜夕。
封肃北和段鸿都是面色一变。
按太子妃的规矩?
而太子封湛却对秦烟的举动并未作何反应,算是默许了秦烟的做法——
秦烟一行押着安颜夕出帐时,安颜夕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落到秦烟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手中,她当即扭身挣扎,大声呼救:
“太子殿下,臣妇冤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封肃北,世子,救我,世子救我……”
“你们不能动我,秦烟你不能动我,你没有证据给我定罪,你不能动我……”
……
封肃北眉头紧皱,但他没那么心慈手软且是非不分地为安颜夕求情。
这个女人做的事,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秦烟和封湛都没过多的功夫在这里耽误时间,因而秦烟并未打算理会安颜夕的挣扎反抗,只带人大步往营外走去。
但当身后传来一道音量不低的女声时,秦烟还是蹙眉停了步。
军中的女人?
秦烟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此刻站在赤峰军主将段鸿身侧有一名女子,一名出现在军营中有些突兀得鹤立鸡群的女子。
秦烟思索了片刻,脑中显出一个片段。江南的船上,在太子房门外义正辞严地拦住她的那个,纪先生的同门,赤峰军的军医?
唐婉是听闻太子妃来了赤峰军大营后赶过来的,刚到此处便看见了这样一幕。
安颜夕通敌叛国之事,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唐婉只知道端王府世子妃一行离开大营后又折返,似乎行动均被控制,但她对其内情并不清楚。
而唐婉对端王府那位世子妃印象还算不错,端庄大方,行事得体有度。
太子妃秦烟是出了名的行事嚣张又心狠手辣,唐婉在听见安颜夕求救的那几句呼喊后,心中立马做出了判断。
这定是太子妃秦烟在仗势欺人!
唐婉叫住了太子妃,而后继续开口:
“凡事得讲证据,太子妃是否……啊……”
唐婉的几句话还未说完,秦烟随手抽出身旁护卫刀鞘中的一把军刀,秦烟眼神冷厉,抬手便将军刀朝着唐婉迅速掷了出去。
军刀向着唐婉急速飞来,唐婉被吓地呆愣时,被身旁的段鸿一把抓住臂膀拉开,随即一道凌厉的劲风擦过唐婉的侧脸。
“蹭!”那把直飞向唐婉面门的锋利军刀直插入方才唐婉身后不远处的一棵不算粗壮的树干,且那棵树在利刀没入之后,竟从刀口处折断,哗啦一声倒向地面。
立在当场的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这……
赤峰军的人见这一幕,无不惊叹又钦佩。
人群中有人嘀咕道:
“若太子妃同太子一较高下,不知谁会更胜一筹?”
又有人轻喝道:
“你想什么呢,让人两口儿打架?”
……
秦烟没再耽误时间,转身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而安颜夕也似乎被方才那一幕吓到,暂时止了声,只怔愣地有着秦烟的下属拖着她往前。
段鸿将惊魂甫定的唐婉拉至一旁无人的安静处,方才唐婉出声时,段鸿没来得及阻止,却没想到会惹怒太子妃。
段鸿犹豫了片刻,而后向唐婉开口:
“唐婉,我代表赤峰军中人,感谢你这些年的付出。”
唐婉此刻听见段鸿似有些不对劲的语气,方才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段鸿在说什么?感谢她?
段鸿继续道:
“你将拿到一笔丰厚的报偿,今日便离开赤峰军,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唐婉瞪大双眼,对段鸿的说辞不可置信。
“段将军,你什么意思,你要我走?”
“是太子殿下将我留在赤峰军的,你凭什么让我走?”
言尽于此,段鸿没时间同唐婉再解释,他转身大步离开。
太子妃定是将端王府世子妃带出营处理了,看样子太子殿下和世子也同样出了营,此事非同小可,他得快速跟上,唐婉的事回来再说。
段鸿没理会身后唐婉的追问,上马疾驰而去。
马上的段鸿心中有些烦乱,却也是尘埃落定的寂然。
唐婉说得不对,根本不是太子殿下将唐婉留在军中的,而是他段鸿。
当初段鸿是在边境偶遇行医的唐婉,他被这个姑娘精湛的医术,还有心中的良善所吸引,之后段鸿向太子封湛举荐唐婉为赤峰军军医。
太子一眼便看穿了段鸿的私心,而段鸿也坦然地向太子承认了他的确是对唐婉有别的想法。
唐婉被留在了赤峰军中,但对段鸿的明示暗示,唐婉视而不见。
甚至,段鸿也看出,唐婉对太子殿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而今日,唐婉不识大体地对太子妃说的那番话,也极有可能是出于对太子妃的嫉恨。
段鸿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情,造成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嫌隙。
这样的唐婉,不能继续留在赤峰军。
段鸿策马迎风奔驰,他还记得初见唐婉时,也是在六月。那就让这段没有结果的单恋,同样在六月结束,消散在风中罢——
方才秦烟在离营时,她似乎看见了一个不算太熟的面孔。
秦洺。
面上有一道明显刀疤的秦洺,同在上京城时截然不同的秦洺。
秦洺的不一样不是由于其外表,而是在同秦烟对视时他的眼神。那是在战场上见多了生死离别后的眼神,那是属于军人特有的眼神。
秦烟没有过多的精力同这个与她可能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寒暄,只一眼便上马离开。她带着一众下属策马出了赤峰山,至曾经的突厥军驻地,也是此次大战开始的地方,秦烟勒马停住。
太子封湛带着人紧接着到达,也包括封肃北和段鸿。
此地随处可见无数未来得及处理的尸首,有大夏人,也有突厥人。
秦烟命下属将安颜夕扔下马背,安颜夕落地时刚好砸到了一具血肉模糊全身腐坏地满是苍蝇和蛆虫的尸体身上。
安颜夕一面尖叫着瑟缩着身子往后蹬,一面捂着嘴呕吐,但方才她手上已沾满了腐肉,这让她的脸上也被擦上秽物,只能不断惊恐地尖叫。
秦烟端坐马上冷眼俯视地上的安颜夕,她拔出腰间的佩刀,直指安颜夕的面门,清冷的嗓音在草原的风中异常清晰:
“因你一人的私心,让本可活命的大夏将士流了不该流的血,丢了不该丢的命。”
“今日我秦烟就拿你的命,祭军旗,以慰在这片土地上躺下的将士们的亡灵!”
“杀了她!”
秦烟的一众下属本就搭箭指向地上的安颜夕,在得令后同时放箭,无数羽箭瞬间射入安颜夕的身体,安颜夕在地上扭动的身体无力地倒下。
生命流逝时,安颜夕仍睁大的双眼,不知是看向马上的太子封湛,还是太子旁边那位端王府世子封肃北,她的夫君。
秦烟对封肃北道:
“这个人的尸首不能带走,同这里的将士一并就地埋葬,不论生前死后,她都要为战死在这片土地的将士赎罪。”
封肃北对太子妃的要求没有反驳,太子妃亲手处理了安颜夕,是解决了一个烫手山芋。不然,不管是对于端王府,还是太子,安颜夕都是一个大麻烦。
封肃北对秦烟抱拳道:
“臣封肃北,谢过太子妃。”——
此时,封湛结实的双腿一夹马腹,打马至秦烟面前,沉沉开口:
“孤即将出发,回上京城,你可要同去?”
秦烟回绝了封湛的邀约:
“我手中有西戎,但还得再拿一个粮仓。”
封湛眸眼微眯。
秦烟这是……
要动益州。
秦烟又半开玩笑道:
“太子如果丢了上京城,可来西北。我既然包养过一次殿下,一回生二回熟,也不多这一回。”
封湛面色瞬间黑沉。
秦烟这女人,又是张口就来。
当日,封湛和秦烟分别带人出发,秦烟往西前去西戎,封湛往南去往上京。
秦烟同封湛,两人之间虽有牵绊,但从不依附,各自在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上奔忙。
他们作为独立的个体,维持着适当的距离和神秘感。
由此而产生的互相的吸引力,也许就是他们的爱情能长久保险的秘诀吧。
146 ? 攻城 ◇
◎梁王攻进上京城◎
梁王封逸兵临上京城时, 是在一个黑云低垂,闷雷滚滚的傍晚。
上京城东南西北共十二道城门紧闭,防守森严。
梁王由下属护送,打马至上京城南永安门外, 向城楼之上命令道:
“开城门, 本王回宫送父皇最后一程。”
北衙禁军统领陆沉立于城楼之上, 他俯视着下方的梁王,眼神冰冷犀利。
陆沉取过一道懿旨,高声念道:
“皇后命,梁王所带兵众即刻返回荆州。”
“念在梁王一片孝心, 准梁王带二十名随从入宫, 为圣上哭临。”
“如若尔等违令反抗,视同谋逆, 杀无赦!”
陆沉言毕, 右掌倏地抬起。与此同时, 城楼上左右军士皆将手中搭着羽箭的弓满拉弦, 直指城楼下的梁王一众。
梁王封逸当即策马远离城楼的射程,而后调转马头向陆沉厉声怒道:
“父皇驾崩疑点重重,妖后把持朝纲,大夏风雨飘摇,危矣!”
“本王要给大夏百姓一个真相, 给本王攻城!”
扬州刺史林辉得令,当即率领大军攻城,而迎接他们的则是城楼上密集的箭雨。
梁王临时所募之兵多为流寇,为了梁王许给他们的重金以及立功之后的加官进爵, 这些人就算是一个个倒在利箭之下, 但也是前仆后继, 攻势猛烈。
此时天已然黑尽,电闪雷鸣中,豆大的雨点不断砸下,血水混合着雨水淌进城门外泥泞的土地,让这片尸山血海更显惨烈。
陆沉立于城楼之上,他眉头微敛,冷眼俯视底下那一帮正在攻城的乌合之众。
他们号称“军士”,但他们的死伤却不是为了保家卫国,不过是权斗的牺牲品。
实在是讽刺——
此时,一旁的下属向陆沉担忧道:
“统领,龙武军的兵力只有十万,除了分守上京城十二道城门外,还要抽调部分军士巡查城内各处。”
“梁王来势汹汹,形势不容乐观。”
“统领,是否需要向北衙那边借调人手?”
陆沉抬手止了下属的建议,片刻后,陆沉看着城楼下,蹙眉开口:
“梁王的目的不是为了攻占上京城,他的目标是皇城。”
“北衙禁军的防守压力不比龙武军轻松多少,皇城是最后一道防线。北衙的人,不能动。”
“况且……”
况且,圣上的确死的蹊跷,梁王或许早有安排,上京城中,搞不好还有梁王的内应。
太子殿下临出发前交代了,若遇特殊情况,龙武军不作白白牺牲,尽量减少损失。
这上京城,龙武军能守多久是多久罢。
隔着雨幕,陆沉眸眼微眯。
视野中,早已不见梁王的身影,陆沉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
“命城中各处加强警戒!”
陆沉的话音才刚落,有下属快速上来禀道:
“统领,上京城十二处城门内均出现大量不明身份者,同我们的人交上了手,他们似是要开城门!”
陆沉当即回身行至城楼另一面往下望去,只见城门内有约几百名黑衣人正攻向城门,且各个都有不错的身手。
陆沉眉头紧皱,若是各城门都有如此数量及身手的死士,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梁王是做足了准备,甚至是在离京就藩前就做好的部署。
那么,圣上的死因同梁王是否……
时间紧迫,容不得陆沉多想,他一面指挥城内城外的防守,并拔刀看向冲上城楼来的黑衣人——
端坐在距离永安门外不远处的一匹高头大马上的林辉面上一松,城楼上似已出现骚乱,防守也不似方才那般严密。
看来,梁王提前在城内的安排起了作用。
林辉当即命道加紧攻城。
此时,后方来报:
“林大人,来了友军!是关内侯府的韩霜凌!”
林辉微微皱眉,关内侯府?
哼,他们终于还是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林辉转头看去。只见约摸万人的骑兵向着他们驰马而来,而当头马上,是一个女人。
林辉心中有些猜测,那估计就是关内侯的独女韩霜凌。
林辉有些不悦,这韩霜凌此刻前来,是来争功的?
梁王对林辉许诺过,若梁王登上大位,林辉的女儿林妙将会被封为贵妃。
那这已然和离归府的梁王的表妹韩霜凌……
林辉脑中在千转百回间,韩霜凌已策马来到他旁边相距一个马身的位置。
韩霜凌朝着林辉颔首,而后抬目望向不远处的城门。
待看清了城楼上那道男人的挺拔身影,韩霜凌唇角微勾。
哟,是他啊……
林辉有些疑惑韩霜凌的神情,他也转头顺着韩霜凌的视线望向城门。
林辉刚一张口,似乎正准备说什么,但他瞬间感到身旁出现一股杀气。林辉正准备拔刀防御,一道凌厉的剑风迅速划过他的脖颈。
林辉还维持着震惊的表情,就被他身旁的韩霜凌一剑砍下了头颅,尸首缓缓滑落下马背。
林辉身旁的人都还未反应过来,韩霜凌将手中仍带着血的长剑直指空中,一声高呼:
“儿郎们,随我诛杀反贼!”——
韩霜凌的人当即拔刀,砍向正在攻城的众人。
梁王这一波人对于友军突然变成敌军毫无准备,被杀得措手不及,且主将林辉当场毙命,攻城的节奏瞬间陷入混乱。
陆沉在解决完方才那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后,返回城楼时,便一眼看见了韩霜凌,也亲眼见到韩霜凌一剑斩杀她身旁那个叛军的主将。
看来关内侯这位独女是选定了立场。
城外的叛军人数少说也有十万,陆沉不能眼睁睁看着韩霜凌带着为数不多的人孤军奋战。他刚准备下城楼,下属来报:
“报!统领,宣平门和崇仁门从内被攻破,梁王已从崇仁门带兵入城!”
陆沉心头一凛,上京城终究还是没守住。
据报,梁王从豫州出来时,手中的人马应有约二十万,方才永安门外大致有十万人,那么此刻梁王身边至少也有几万人。
此刻硬抗守城已然不划算,只是拆东墙补西墙罢了。
陆沉命下属随他下去,开城门,杀出去!
永安马大开,陆沉带领龙武军杀入敌群。
韩霜凌将没入一人胸膛的利剑抽出,看向逐渐靠近她的男人,展颜一笑,
“陆统领,别来无恙啊!”
陆沉不觉得此处是个适合寒暄的好地儿,他一面斩杀敌军,一面朝韩霜凌快速道:
“不必同他们纠缠,退守皇城!”
韩霜凌面色当即一肃,对陆沉颔首,两人各自带着人又杀回城去——
依此刻上京城内的混乱情形,就算没有实施宵禁,恐怕家家户户都会大门紧闭,不止夜晚,百日里都不会出门,生怕殃及池鱼。
陆沉将南衙禁军的人火速召回,并带着韩霜凌手里剩下的几千人,从西华门进入皇城。
而梁王的人在入城后不久便被龙武军拖住,到达皇城时,遇上的又是宫门紧锁,铁板一块。
同时,梁王封逸也得知林辉死于韩霜凌之手。
封逸在暗骂韩霜凌的同时,心中又觉得有些晦气。
真是出师不利。
梁王封逸又临时指派了一名主将,并让仅剩的十来万人迅速修整,严守上京城十二城门以及皇城各个宫门——
梁王封逸在离开午门后,去到了上京城南的一座不起眼的宅子。
到达宅子外,下属前去轻拍了三下。不多时,里面传来一道中年男声:
“谁啊?”
下属开口道:
“看货的。”
这是殿下交代的暗语,里面当即开了门。
此时虽已是亥时,但宁嫔依然紧张地无心安睡。外头四处都是喊杀声,宁嫔猜不到究竟谁会胜,谁会败。
宁嫔原本是刚出宫时就准备离开上京城,去到一个隐秘的地方躲一段时日。但上京在圣上驾崩那晚便被封了城,她没能出去,只能返回梁王安排的这个宅子,姑且才能暂时安全。
而方才在得知梁王攻入上京城后,宁嫔脑中天人交战,自己要不要趁乱逃出。不然以宁嫔知道的那些事,以及她自己亲手做的事,迟早都会被梁王灭口。
还不待宁嫔想清楚,梁王封逸,那个她惧怕的男人竟然亲自来了!——
封逸在看见宁嫔在这个时间仍穿戴齐整,且她身后的床榻上似乎有一个包裹时,他的眸眼瞬间危险地眯起。
他还以为这个女人乖乖留在这所宅子里是有多老实,原来还是在计划着想要逃跑?
宁嫔见梁王踏进屋,惊地猛然站起,却似乎突然的动作扯到了腹部,她一手捂着下腹,一手撑在桌上,口中不断倒抽着凉气。
宁嫔的利用价值就到此为止,封逸没多少时间同这个女人浪费,他一招手,身后的一名手中拿着一条粗绳的下属当即进屋。
宁嫔惊惧地连连后退,不断求饶:
“殿下,殿下要做什么?”
“我为殿下做了这么多事,殿下……”
宁嫔突然止了话,她不能这么说,这么说自己会死的更快,宁嫔当即改口:
“殿下,我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你放我离开,我会走得远远的,让人找不到我,殿下!”
宁嫔已被逼到角落,手臂被男人一把拽起。
宁嫔挣扎着看向梁王,哭喊道:
“殿下,殿下,我腹中还有殿下的骨肉,殿下看在孩子的面上,饶我一命,殿下……”
下属的动作一顿,他也转头看向梁王,似乎在等候自家主子的下一步指示。
而封逸只是唇边勾起一抹讽笑,而后懒懒道:
“骨肉?”
“本王可无法确认,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本王的,还是,父皇的。”
宁嫔失了语,似乎不敢相信梁王竟然这么讲,他明知道……
收到梁王示意,下属继续动手,他用绳索将宁嫔的脖颈勒住,只稍一用力,女人便立马断了气。
梁王封逸淡淡地瞥了一眼瘫软在地的女人,这个同他有过多次温存,给了他不少刺激趣味的,本属于他父皇的女人。
封逸收回视线,转身大步踏出房门。
之后,宁嫔的尸体被扔进这所宅子后院的一口枯井里,并用一块厚实的石板将井口盖住。
这名曾被已故惠帝专宠过的妃嫔,就这么静悄悄地香消玉殒了。
而梁王却没离开这所宅子,而是去了正厅。
子初,一名用黑色斗篷裹身的男人进了宅子,被带入梁王所在的正厅。
正厅的门被关上时,男人正取下斗篷。而从正在渐渐缩小的那道门缝可以看见,这个男人,正是当朝左相,王显——
此时皇城内也不算太平。
北衙禁军中被发现好些行迹可疑的军士,陆沉和谢长渊毫不怀疑,那应该都是被梁王提前买通的叛徒。
在控制了这些军士后,陆沉和谢长渊议定,宫中各处守卫,由南衙禁军和北衙禁军同时执勤。如此一来,就算是有奸细,也能被尽快发现,且能尽量减少在一处防卫点的人同时叛变的几率。
而韩霜凌一行人也被严密监视,对此,韩霜凌心中倒是没什么芥蒂,毕竟以关内侯府同梁王的血缘关系,他们也不会轻易被陆沉完全信任。
不过韩霜凌倒是准备去探访在永和宫称病的静妃,韩霜凌的姑母,也是梁王封逸的母妃。
不过,韩霜凌在永和宫外吃了闭门羹。
外头的消息,静妃又哪能不清楚。而此刻韩霜凌既然能进到皇城,那便说明,韩霜凌,或说关内侯府,定是选站了太子一派。
这叫静妃如何能给自己这嫡亲的侄女韩霜凌好脸色看——
坤宁宫佛堂。
皇后和长乐公主封云朝各自跪在一方蒲团上,微闭双目,口中喃喃念着佛经。
片刻后,封云朝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担心,她转头看向皇后,轻声道:
“母后,谢长渊值得信任吗?他会不会同梁王……”
封云朝的忧心不无道理,太子生死不明,谢长渊的北衙禁军没道理坚持站队太子,的确有可能同梁王联手。
皇后停口,抬眸看向面前的那尊玉佛,缓缓道:
“如今有陆沉和谢长渊共同护卫皇城,互相牵制,互相监督,局面会好一些。”
“现在只能祈求佛祖保佑,希望太子能平安归来。”
“太子行事稳妥,运气也不错,他定不会出事。”
皇后语调笃定,是坚信,也是希冀。
封云朝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道:
“太子皇兄运气是不错,不然也不能娶到秦烟那样的太子妃了。”
封云朝似乎发现自己的话题有些偏,悻悻停了口。
不过,想到秦烟,她更觉得太子皇兄不会出事了,毕竟皇兄和秦烟都那么厉害呀。
佛堂里又再度响起皇后母女喃喃的诵经声。
而上京城中众人还不知,北境的捷报已由八百里加急送入关中,朝着上京而来。
而太子封湛也带领十万赤峰军,正急行军前往上京城。
一场皇位争夺的血雨腥风,即将来临。
147 ? 还朝 ◇
◎太子妃回京之日,便是孤登基之时◎
上京城, 梁王府。
梁王封逸在府中默坐了一夜,直至今晨,他都未等来那个期待中的消息。
据下属来报,昨夜皇城东南西北四道门内均有不小的动静, 但最终宫门却依然紧闭。
封逸心头一凉, 他在宫中和北衙禁军中安插的人, 失手了!
辰时,一名黄门匆匆从皇城前朝跑回坤宁宫,还没待这名黄门喘完大气,他急忙向皇后禀道:
“娘娘, 王相爷及一干朝臣在午门外跪请皇后娘娘开宫门迎梁王进宫。”
“王相爷称……称, 圣上驾崩,太子殿下于战场上失踪, 大夏各邻国群狼环伺, 南境北境均有大战, 内忧外患下, 应……应即刻易储,扶持新任储君尽快登基,以安社稷,稳朝纲。”
黄门说完便只垂眸看地,等待皇后的吩咐。
他后背的内衫已被汗水浸湿, 不知是由于快跑而出的热汗,又还是因殿内的低沉的氛围而冒的冷汗。
黄门对今晨午门外突发的变故很是震惊,这王相爷可是皇后的亲兄长,太子殿下的亲舅父, 王相这一出是……
皇后手中盘着念珠的动作微顿, 一声冷笑。
王显, 她的这位兄长,真是急不可耐啊。
易储以安社稷?
王相是在为梁王铺路吧。
呵,若真是要安社稷,梁王此刻应于南境领兵对敌才是。
开国门放南疆犯境,大张旗鼓地带兵攻打上京城,围皇城逼宫,这就是梁王的安社稷?
当黄门终于忍不住想要伸手擦掉额上流下的汗液时,皇后冰冷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告诉王相,在太子的确切消息没有回来之前,谁胆敢再提易储,均以谋反论,杀无赦!”
黄门领命,快步出殿。
黄门心中暗忖,没想到多年虔心礼佛的皇后,这一开口也满是杀气——
昨夜,北衙禁军一名副统领带部分下属意图开宫门放梁王进宫,所幸最终还是控制住了局面。
交手时,南衙和北衙禁军皆损失了不少军士,北衙两名副统领丧命,谢长渊右臂刀伤。
今晨,皇城午门的城楼飞上一支羽箭,箭身上绑着一封梁王给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信件。
谢长渊收到这封信时,太医刚好处理完他手臂上的伤口,并交代了几句后离开。
谢长渊接过了那封信,他大致能猜到信里的内容,但却没有立即拆开。
未几,谢长渊还是展开了信笺。
梁王在信中说道:
“永定侯府世子,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是天子近臣,圣上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太子作为储君,贸然涉险,并失去消息,是致家国安危于不顾。”
“谢长渊当以社稷安稳为重,拥立新君,让朝堂归于正统。”
谢长渊阅后,垂眸默坐。
若太子真的出事,那么秦烟……
一炷香之后,谢长渊将信笺重新装回信封,并命下属将这封信交给南衙禁军统领陆沉。
由于自昨夜开始,皇城四门就由南北禁军共同协防,因而这封信的存在陆沉又怎会不知。
梁王心思深沉,不论谢长渊会否同意与他合作,这封信都会在一定程度上离间谢长渊和陆沉之间的那点本就不多的信任。
谢长渊交出信件,这算是表态。
是对陆沉的表态,也是对太子一派的表态——
巳正,跪在午门外要求易储的那帮朝臣一个个的开始有些受不住。他们都是文官,哪能这么长时间受此等磋磨。
皇后的态度强硬,又怎会被逼就范。此刻太阳高悬,终于有名臣僚受不了倒下晕了过去。而他们的领头人左相王显,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距离午门不远处的一个街角,梁王的马车内,左相王显向坐在他对面的梁王封逸皱眉道:
“谢长渊久无回应,那就强攻,不能再等。”
“必须速战速决,进宫,拿到传国玉玺,名正言顺登上大位。”
“史书都是由胜者书写,待一切尘埃落定,就算太子平安归京,也只能认命。”
梁王封逸眸眼微眯,看向王显的眼神里有些戏谑。
这王相看来是被太子逼急了,倒是比封逸自己还着急。
不过,时不我待也是事实。
午时,皇城各宫门依然没有动静,梁王封逸下令攻城。
梁王的人修整了一夜后,攻势极猛,而皇城内的南北衙禁军却是被宫内的叛贼消耗了一整晚,因而在激烈的战况中,攻防双方均死伤惨重。
一个时辰后,下属快马而来向梁王急禀:
“北境送回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人被扣在了上京城西宣平门。”
“来人说北境大捷,大夏和北梁的联军完胜突厥,突厥割地退兵,且太子也已平安归营。”
梁王封逸接过军报,快速浏览过后,眸色狠厉道:
“杀了那人,严守消息,继续攻城!”
“是,王爷!”下属领命而去。
但宫门依旧是久攻不下,马车内的梁王是越发的焦躁。
突厥凶悍勇猛,上一次大夏同突厥的大战历时长达十年之久,此次就算是有大夏与北梁联手合攻,但依照常理来看,耗时也不会少于几年,再怎么说至少也得几个月。
但没想到,这才仅仅半月,大战居然就这么以联军完胜结束了。
封逸心中突起暴虐,他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但事已至此,太子应该得到了上京城的消息,既然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已到,那么太子也应该很快就会回京。
再这么耗下去对他没好处,只有保存势力,日后再谋大计。
梁王封逸当即下令停止攻打皇城,并带领余下的几万人撤离上京,往南而去。
梁王撤兵的消息迅速传遍上京,众人在庆幸之余,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不少朝臣突然意识到,梁王这个时候撤兵离开上京城,只有一种可能,上京城的援军到了。
而从朔北回来的第二波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在当日傍晚也到达了兵部。
北境大捷,突厥割地退兵,太子殿下即将班师还朝!——
皇城禁内,永和宫。
皇后步入内殿时,静妃已被堵住嘴,缚住手脚,绑在一把椅子上。
静妃的发丝颇显凌乱,有些脱力地靠在椅背上,像是经历过了极力挣扎,而她的脖子上,可见一道明显的红痕,这也是方才她自缢未遂的证明。
“皇后娘娘。”
殿门口传来宫人的声音,静妃身体一僵,立马抬头看向刚入殿的皇后。
皇后看了一眼静妃,而后向身旁的宫人示意。
宫人两步上前,伸手扯出堵住静妃嘴里的布团,同时,迅速地将一小瓶药液灌入了静妃的口中,并强迫她吞下。
静妃在被迫咽下瓶中的药液后,猛咳了几声,然后发现自己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般。
静妃轻喘着抬头看向皇后,嗓音虚弱:
“你给本宫喝了什么?”
皇后淡笑一声开口:
“这是软经散。”
“静妃,你得习惯这个口味,以后可是每日都要服用两次。”
“不要生气,本宫这是为你好。”
静妃无力地闭目。
他们要拿她做什么?
皇后又向宫人命道:
“将永和宫所有的宫人遣送出宫,对静妃严加看守。”
“记住,要是静妃因圣上驾崩忧思过度而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本宫拿你们是问。”
静妃听见皇后的疾言厉色,缓缓抬头,唇边扯出一丝无力的笑,语调极慢地开口:
“几乎从不掌后宫的皇后,此次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皇后没有再理会静妃,转身径直出了殿门。
经此大变,宫中还有许多事宜需要皇后操心。
至于不掌后宫?
皇后作为王老宰辅的嫡长女,从小是按照当家主母来培养的。
从前不做的事,不代表她不会做。
而静妃,就算是梁王不受静妃这个母妃的牵制,皇后也只能先将静妃的命留下,待太子回宫后再行定夺——
自梁王撤出上京城后,南衙禁军出皇城,归位防守上京城,但陆沉依旧分出了部分南衙的兵力留在皇城之内。
陆沉此举的目的,谢长渊心知肚明,不过是为了防他北衙禁军反水罢了,但谢长渊并未提出异议,只是配合。
天下将大定,谢长渊是脑子犯蠢才会同太子唱对台戏。
韩霜凌领着剩余的几千名军士准备出发回徐州,却被陆沉拦下。
陆沉向韩霜凌道:
“太子殿下来了消息,你恐怕还有任务。”
陆沉并未言明太子给韩霜凌的具体任务是什么,应是待太子归京后再做具体安排。
韩霜凌看着陆沉,半开玩笑道:
“那便要麻烦陆统领照顾了。”
陆沉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韩霜凌,这个女人不论身手气魄还是胆识皆不输男儿,值得钦佩——
翌日清早,太子封湛领十万赤峰军凯旋归京。
全京城的人倾巢而出,夹道欢呼。
太子封湛身着银甲玄袍,端坐马上,气势凛然。
而太子的现身也让这些时日京中诸如“储君失踪”或是“储君负伤”的流言不攻自破。
太子封湛进宫后,第一件事是在奉天殿召兵部以及一众武将安排关于南疆异动的事宜。
一个时辰之后,几道军令自奉天殿发出:
“命关内侯领全徐州的驻军南下,协助平南伯对阵南疆犯境大军。”
“幽州军防线整体南移,延伸至徐州,接管徐州防务。”
“赤峰军主将段鸿领十万赤峰军前去岭南驰援平南伯,以及沿途清扫梁王余党。”
“此次岭南对阵南疆的边军将由平南伯驻军、关内侯的徐州军,以及赤峰军,三军联合组成。”
“因平南伯常驻岭南,命其为三军主帅。”
“关内侯府韩霜凌,因护卫上京之功,授正五品武德将军,并命为监军,协调南境三军共同对敌。”
赤峰军主将段鸿和寒霜凌当即领命南下。
奉天殿的这几道军令中所含的信息量颇多,瞬间成了朝中的热点话题。
关内侯的徐州军,在大夏常备军中,是距离岭南最近的一支。
但太子命徐州军全军南下,同时让幽州军接管徐州防务,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此次梁王带兵上京一事,作为梁王舅家的关内侯府,由韩霜凌协助南衙禁军,也算关内侯府表了态。这让关内侯府在很大程度上免于受梁王牵连。
而如若没有猜错,关内侯此番南下后,极有可能不会再被调回徐州。徐州军名为驰援,实则是让关内侯离开扎根多年的驻地,这是削权。
不过,这也总比将来太子追究梁王案时,关内侯府被归为梁王一派,扣上谋逆的帽子要好得多。
此次南境三军,由熟悉岭南的平南伯作为主帅,无可厚非。
但平南伯的爵位毕竟低于关内侯,太子又命关内侯府的韩霜凌作为三军的监军,这又给回了关内侯府面子。
韩霜凌,一个女人,还是个和离过的女人,被太子予以重任,还被授封为将军,这是关内侯府莫大的殊荣啊。
但政治触觉更为敏锐者,倒是有了些别的猜想。
韩霜凌被命为监军,兴许只是太子为了安抚关内侯府的幌子。而太子私兵赤峰军的主将段将军,他才是太子派去南境的实质上的监军,也是太子放在岭南的眼睛。
如果真是如此,那太子封湛这位储君如何能不令人惊叹。
太子心思缜密,翻云覆手间将朝局轻易玩弄于鼓掌,不可小觑啊。
当日,陆沉代表太子,送赤峰军主将段鸿和韩霜凌一行出上京城永安门外。
陆沉和段鸿是赤峰军的老战友了,自不必多言,只简单几句后,陆沉向韩霜凌恭贺道:
“韩将军若是久困于后宅,那是埋没了才能,恭喜韩将军。”
韩霜凌笑看着陆沉,而后颔首以示回应。
陆沉,这个男人对于女人从军没有偏见。
他懂她。
但在陆沉眼里,自己同男人并没什么区别,只是哥们儿吧——
太子封湛归朝后,立马接手了因圣上殡天以及梁王攻城而耽误的堆积成山的政务以及军务。
皇后同礼部、翰林院共同商议着处理圣上的大丧。整个上京城在繁忙而井然有序中逐步回到正轨。
有不少朝臣上笺劝进,太子应依圣上遗诏,命礼部择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并行登基仪式,以安民心。
而太子封湛对这些奏疏的批复只有两句:
“登极大典将与立后之礼一同进行。”
“太子妃回京之日,便是孤登基之时。”
众朝臣!
糟,当初是哪些臣僚联名弹劾了太子妃!
太子这……
难道要为太子妃算旧账!
148 ? 提亲 ◇
◎季木求娶王静宜◎
上京城。
自梁王退兵, 太子回京主持大局之后,那日在午门外跪请易储的左相一派的朝臣每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太子只忙于政务,对梁王之事却只字未提。
左相一派可没法真认为太子不会追究, 他们那日在午门外的动作, 兴许不能真正给皇后施压, 但也可以给梁王带兵上京,以及攻打上京城和皇城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同给这场皇权之争盖上一张勉强能看得过去的遮羞布。
这些朝臣皆试着向他们的主心骨左相王显讨个定心丸,左相只道:
“提出易储只是为了稳朝局, 安社稷的权宜之计, 没那么严重,不要自乱阵脚。”
朝臣……
没那么严重?
王相您这……确定不是掩耳盗铃, 自欺欺人?
而左相王显心中到底慌不慌, 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御史台中, 这几日众臣僚看向侍御史王静宜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不知此次左相府会否因梁王一事的牵连, 被太子清算。
这日傍晚,王静宜出御史台衙署时,一名小厮过来向王静宜行礼道:
“王大人,季大人邀王大人至千水湖一叙。”
“季大人说,事关左相府存亡。”
王静宜蹙眉看着面前的小厮, 这人似有些眼熟,好像曾经在季宅见过,是季尚书府上的下人。
而左相府的存亡?是指梁王一事?
季木是太子的人,从季木处能透露出的, 兴许会是太子的意思。
那么, 去探探口风也好。
不过……千水湖?
那夜和季木在船上的荒唐……
王静宜蓦地耳尖泛红, 她迅速抛开脑中不合时宜的杂念,让那名小厮带路,而后上了自己的马车。
王静宜在千水湖畔下车后,被引进了一艘豪华精致的画舫。王静宜在画舫入口处顿住了脚,眉头微蹙。
引路的小厮似察觉了她的顾虑,开口解释道:
“季大人已包下了整艘画舫,不会有旁人打扰。”
王静宜的确不想让人看见她同季木的私下会面,以免多生口舌是非。毕竟现在的季木作为朝中新贵,是上京城各世家大族炽手可热的姑爷人选,盯着他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王静宜抬步继续走向画舫二楼,她脑中不禁想起这些时日京中关于新晋吏部季尚书的一些传言。
季木从前行事低调,存在感颇低。但在升任尚书后,几乎满朝都猜到他实属于太子一派,这位季尚书便像是不再故作收敛,反而高调了许多。
当然,这声高调说的是季木惊人的财力。
上京城物价不低,置办房产更是难上加难,除非是世代居京,新调任上京的官员多是购置结构紧凑且位置较偏的宅邸,更有家底不丰的低阶官员只能是租住宅院。
王静宜曾到过一次季宅,也就是在船上那晚。
王静宜所见的季宅不大,宅内的物件摆设也只能说是寻常,符合家境普通的吏部季侍郎的身份。
但有去过季尚书府送贺礼的人回来后却无不惊叹季府中随处可见的富贵堂皇。
如今的季尚书府仍在当初季宅的位置,但却扩进了周边相邻的几所大宅,改建之后占地极广。
而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于上京城中购入几所相连的宅邸,且几乎没弄出多大的动静就改建完成。有人猜测,这只可能是季尚书之前就买入了那些宅邸,或许是因从前低调行事,择了最小的一所居住罢了。
就如同前一次季木同王静宜喝酒,是在一只较小的船上,王静宜还隐约记得因他们两人的荒唐,船只在湖上的轻晃。
而今日只是谈事,季木却包下了一整条豪华画舫,只要不是京中显赫的世家大族都不会有此不把银钱当回事的做派。
王静宜心中有疑,或许这位季尚书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而若真是如此,太子不可能不清楚季木的真实背景,但却为他隐瞒,让季木能不引人注意地在朝中游走这么些年。
那么,季木的家世,定不会简单——
王静宜被引进画舫二楼的一个间观湖雅室时,季木正在临窗的一张茶台前煮茶。
季木抬眸看了一眼来人,伸手向王静宜示意了茶台对面的一把禅椅,而后继续慢条斯理地煮茶。
“季尚书。”
“王大人。”
两人点头见礼后,王静宜就座。
同这个男人单独待在同一个房间内,让王静宜多少有些不自在,她将视线落在季木煮茶的动作上,回避着对面男人偶尔投过来的有些复杂的眼神。
季木的双手修长好看,骨节分明,肤色偏冷白。
王静宜似乎记得,这双手的指腹上带着薄茧,是那晚……
那晚,这双手曾给她带来过从未有过的欢愉体验……
王静宜轻呼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的湖面,秀眉微拧。
“季尚书为何选在这里会面?”
王静宜还是问出了萦绕在她脑中的这个问题,这个本无关紧要的问题。
季木抬眸看向王静宜,女人因偏头向窗外而露出的微红的耳根,让季木眸中显出一丝暗光。
季木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回手中的茶具,缓缓开口:
“浅夏黄昏,吹着湖风品茶,岂非雅事?”
说话间,季木推了一盏刚分好的茶至王静宜面前。
而王静宜不知道的是,季木这些时日已是千水湖的常客。
那晚,季木抱着昏睡过去的王静宜下船时,已命人将那条船买下,之后季木偶尔会过来那条船上坐坐,吹着晚风小酌,待酒饮微醺才乘车回府——
王静宜端起茶盏浅饮,茶汤入喉,王静宜心中暗赞:
茶是好茶,煮茶人的手法也的确上乘。
但王静宜此刻却没有静心体会风雅的闲情,她搁下茶盏后便看向对面那名锦衣玉带的朝中新贵,开口问道:
“不知季尚书邀下官前来,是有何事?”
季木明白王静宜此刻繁杂的心境,他没绕弯子,直道主题:
“梁王擅自带兵攻入上京城,此举恐会被定为谋逆。”
“左相府在此事中参与了多少,王大人,你心中恐怕也有些数,就不必本官再多言。”
王静宜心中微凉,父亲屡屡剑走偏锋,王家终究还是要自食恶果了吗?
季木继续开口:
“王相府出了两代宰辅,又是皇亲国戚,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王大人,如今你也进了官场,应当明白顽固的派系于朝政的弊端。”
“太子殿下从来都不是要将王家斩尽杀绝,只是需要左相退出朝堂中心。”
“此次因梁王一案,左相府想要撇干净,恐怕已是不可能。”
“那么,就看是怎么退了。”
王静宜不怀疑季木的话里有诈,因为这些也是她由来已久的想法。
她也曾劝过父亲王相,但奈何父亲太过固执。
王静宜蹙眉沉思时,突然又听见对面男人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王静宜。”
王静宜抬眸,她这才反应过来季木是在叫她的名字,而不是称呼官衔。
他,要说什么?
王静宜被季木定在她脸上的专注神情看得有些脸颊发烫,她心跳渐渐加速,似乎对季木将要说的话有些预感。
季木看着王静宜的眼睛,语气尤为地认真:
“王静宜,嫁给我。”
王静宜心口一滞,这男人……又来。
但自己这是怎么了,本不应该有此反应……
季木再度郑重开口:
“左相府此番究竟会被牵连到何种程度,无人能够预判。”
“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是尽快出嫁,从左相府摘出去。”
“而现在,全京城都在观望梁王一案的后续发展。以王家现在的情况,除了我,你恐怕没有更好的选择。”
“圣上大丧,还要待半月之后才能婚嫁。而举国守丧,婚礼也不能太过隆重,你要受些委屈。”
“户部我会去打点,等过了文定,就将你的户籍迁到我季家。你将是季夫人,而不再是王大小姐。”
“王静宜,你要说我趁人之危也好,趁火打劫也罢。我季木的确是对你蓄谋已久,你若不同意,我不介意用点别的手段。”
“我之前对你的承诺依然作数,今生今世,只你一人。”
王静宜……
这男人分明是威逼利诱,说得还好似没用手段?——
王静宜回府时,得知父亲王显和兄长还在书房议事,王静宜微忖了片刻,而后抬步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中,听完王静宜的提议,左相王显当即将手边的一卷书册砸向立在书房正中的王静宜。
“混账!”
“王静宜,你不就去了趟御史台,做了个五品小官就不得了了?翅膀硬了?处处同本相对着干是吧?”
“王静宜你搞清楚,你能坐在今日的位置,是因为你背后有王家,是整个相府在为你做后盾!”
“让本相辞官?你当本相是秦文正那种根底浅的清流出身?”
“此事未下定论,并非没有回转的余地,你张口就让为父辞官,你是要气死本相!”
王静宜揉了揉方才被父亲王显掷出的书卷砸到的右臂,皱眉没再开口。
父亲冥顽不灵,多说无益,只是白费口舌罢了。
王璟衡看了一眼王静宜,而后对父亲王显道:
“父亲,我认为不妨适当考虑一下静宜的提议。”
“太子这两年明里暗里都在削弱左相府在朝中的影响,就算相府此次能勉强不受梁王牵连,但太子若是决心要拉左相府下马,相府躲得过这回,难保还有下次,下下次。”
王显对王璟衡这位自己最为看重的嫡长子倒是要和颜悦色地多,他平复了些许怒气,轻叹了一声后开口:
“若不是因为太子这两年屡屡对左相府有动作,我又何必想要推梁王上位。”
“太子刻薄寡恩,不念旧情,我左相府作为太子舅家本应是太子最大的助力,但在他眼中还不如一个安世风。”
“你们不必多言,待明晨为父见过皇后和贤妃,回来再议。”——
从王显书房出来后,王璟衡提出送王静宜回去,王静宜猜测兄长定是有话要对她说。
果不其然,至垂花门前,王璟衡停了步,他看着王静宜道:
“静宜,或许你该嫁人了。”
王静宜回视王璟衡,心中一叹。
兄长也觉得此次左相府会出事吧。
王璟衡默了一瞬,再度开口:
“太子定会拿梁王案做文章,此次相府,凶多吉少。”
“静宜,你辞官吧,安心待嫁。”
“女儿家本就不该抛头露面,作为高门贵女,更不需要进朝堂去做那些。”
王静宜闻言,眉头微蹙。
兄长前半句还算中听,但后半句……
王静宜看着王璟衡,开口,嗓音微凉:
“兄长若是对女子没那么多偏见,估计嫂子也不会提出和离了。”
王璟衡目露诧异,他没想到一向寡言少语的妹妹静宜竟会回怼他这么一句,还是如此戳心窝子的话。
王静宜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那话不止有些冲,也颇为失礼,她面上微赧,向王璟衡道了句抱歉后自行离开。
王静宜离开后,王璟衡依然立在垂花门外良久。
静宜说,自己是对女子有偏见吗?
如果静宜是这么想,韩霜凌也是这么想的?
那日韩霜凌得授武德将军,大夏唯一的女将军,这事在京中广为流传。
王璟衡听见有旁人在议论韩霜凌时,不再是只称呼她为关内侯的独女,左相府曾经的长媳,而更多是韩将军。
韩霜凌明明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只能依附娘家或是婆家的女人,她突然就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存在。
韩霜凌同他和离后,不仅没变成一个旁人会同情的可怜女人,反而活成了令人艳羡的模样,这种变化让王璟衡很是不适应。
王璟衡提前打听了韩霜凌离京的路线,并等在了她的必经之路上的一间茶楼的二层临窗雅间内。
那日的韩霜凌端坐马上,意气风发,她的脸上是王璟衡从未见过的鲜活笑容。
自韩霜凌嫁入左相府后,王璟衡只有一次看见过韩霜凌身上出现那种充满活力的状态。
那是在西郊马场同太子妃赛马的时候,而那次,寒霜凌落了胎。
思及此处,王璟衡神色黯然,喉头微哽。
韩霜凌……
她为自己怀过一个孩子,还意外落了胎……——
王静宜在自己的院门外,遇上了等在那里的母亲王夫人的下人。
那人对王静宜行礼道:
“大小姐,夫人让大小姐过去一趟。”
王静宜虽已然很是疲惫,但还是去了王夫人处。
王静宜回府后就去了父亲王显书房的事,王夫人也已得知。王夫人甚至也从下人处知道书房内的情形似乎不太愉快。
在王夫人的连声追问下,王静宜向母亲道出了书房中的谈话内容。
王夫人沉默了片刻,而后拉住王静宜的手握了握,皱眉开口:
“静宜,嫁人吧。”
王静宜看着母亲对她满是担忧的神色,几经犹豫后,她将几个时辰前在千水湖同季木会面一事,向母亲一一道出,包括季木向她的求亲。
王夫人听后,心中是百感交集,既诧异,又欣慰,还有一丝警惕。
王夫人诧异那位季尚书说话竟如此直白,她更欣慰自己的女儿可能遇上了真正看重她,会真心待她的人,但王夫人的喜悦里依然保有最后一份理性。
依静宜说言,那位季尚书是太子一派,那求亲之举会不会是给静宜挖的陷阱,设的圈套。
但王夫人又转念一想,都到了这般田地,那季木是吃饱了撑的才会仅仅为了坑害静宜而在这个敏感时期同他们左相府沾上边——
翌日一早,左相王显出府进宫后,王夫人也命人备车出了门。
而半个时辰前,王夫人派人向吏部尚书季府递了口信。
上京城西市的云福茶社。
本应去到衙署的吏部尚书季木下了马车,进到茶社二楼的一间雅室,半个时辰之后,季木同王夫人前后脚出来,各自上车离开。
无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
左相王显在皇后和贤妃处,不但没有探听到丝毫有用的消息,还被这两个妹妹颇有些淡漠的态度气地不轻。
皇后也就罢了,这贤妃也越来越不拿左相府当娘家。她似乎忘了,若不是父亲和他王显当初极力周旋,王嫱又如何能坐上这四妃的位置,还代掌封印这么多年。
王显又去到前朝,在端明殿内阁晃了一圈,但依然没有听见有臣僚讨论到梁王案。
端明殿中不见大学士安世风,王显随口问了一句安大学士去了何处,有人开口解惑道:
“今日奉天殿有册封县主的仪式,安大学士作为礼部尚书亲自前去主持。”
王显面上犯疑,谁回被册封县主?怎么没有提前传出一丝风声?
王显将自己的疑问道出:
而此时王璟衡也刚从翰林院回到端明殿,王璟衡将刚才得到的消息告诉父亲王显:
“这位新封的淮阴县主,就是鼎鼎大名的徐州海航三大家之首的季家的当家季七娘。”
“去岁在江南水灾之后又出现粮荒,而运粮的槽船因运河淤积堵塞难以通行,季七娘得太子殿下令,安排用季家的海船将皇粮从海路运抵上京各粮仓,解了燃眉之急。”
“海路运输风险极大,那次季家的船只和船员的损失也不小,有功当奖,册封季七娘为县主也算是对季家的补偿。”
“内阁和翰林院也是今晨才得到的消息,照理说就算只是县主,册封之仪不应会如此仓促,倒像是临时定下的,却不知为何。”
王显对这个事没多大兴趣,他从端明殿出来后,却恰巧碰上了内阁大学士安世风同一名锦衣华服的女人。
那个女人周身透着英气,看上去约摸四十出头的年龄。王显对女人的身份有些猜测,这恐怕就是那位徐州季七娘。
安世风同王显互相见礼后,开口介绍道:
“淮阴县主,这位是当朝左相。”
“王相,这位是徐州船王季当家,也是新晋淮阴县主。”
王显和季七娘分别向对方颔首,不深不浅地打量了对方几眼,而后移开视线。
王显对这季七娘没多大兴趣,左右不过是太子一派的人罢了。
而在之后三人同行出皇城至西华门的一路上,季七娘倒是不动声色地暗暗观察了左相王显好几回。
西华门外,几人互相告辞后,左相王显刚走到他的车前,管家急忙上前禀道:
“相爷,吏部尚书季大人遣官媒至府上提亲,说是季尚书要求娶大小姐。”
王显闻言是怒极,气地胡子都在抖。
吏部尚书?季木!
“把人给本相赶出去!”
王显早已清楚了季木的派系,从前王显有多欣赏这个后生,现在就是多么厌恶加痛恨。
季木将他耍地团团转,幸而没什么把柄被他拿住,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王显当即上车,马车快速回王相府而去。
仍立在宫门外的季七娘看着王相的马车离开的方向,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季七娘耳力极佳,当然也听清了方才左相府那名管家同左相的对话。
看来,向左相府的提亲,还要多费些周折。
也难怪自己这儿子这么急着让她进京,又向太子为她讨了县主的身份。
都是为了能尽量抬高季家的家世,让季木能够格求娶王家那位大小姐。
自己这儿子为了取个媳妇儿,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不知这位王大小姐有何等魅力,让一向眼高于顶的季木如此看重。
不过,要是季木做了这么多,仍是娶不到王大小姐……呵,能见到儿子吃瘪的样子,也很是值得期待啊。
季七娘上车,马车行往季尚书府。
作者有话说:
原本大纲里王静宜是专门给谢照计划的,但之前好像评论区出现过几个声音,说不想让王静宜嫁谢照。这个想法不影响主线,后来就给季木加了戏,给王静宜换成季木了。换了之后,我觉得也还不错,你们觉得呢
149 ? 何处 ◇
◎宁王究竟去了何处?◎
左相府, 议事厅。
王相回府时,季木派来的官媒已经离开,王显看着正坐在厅中慢悠悠饮茶的王夫人,正准备开口询问方才的情况, 管家来报:
“相爷, 季尚书带着官媒, 还有,还有聘礼,已经到了府门外。”
王显登时气地吹胡子瞪眼,
“季木, 他还真敢!”
王显当即大步往外走去, 而王夫人也由老妈子扶着,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刚走两步, 王夫人掩唇咳嗽了几声, 而后笑了笑。
这季大人, 办事还实在是利落。
那么, 自己也应当尽快做决定了……
王显大步走至府门,刚准备对着一身月白锦袍的季木一通怒喝,他突然看见立在季木身旁的那个女人。
那不是……方才在宫中遇上的那位,新晋淮阴县主,徐州季七娘吗?
王显心中有些疑惑, 却突然灵光乍现!
季木……季七娘!
这两人什么关系?
王显出神间,季七娘同季木两步上前。
季木向王显颔首道:
“王相。”
季七娘装作没看见王显对自己儿子的不假辞色,她笑了笑道:
“王相爷,冒昧打搅, 请容许我为我儿子季木, 向贵府提亲, 求娶贵府大小姐王静宜。”
王显!
季木是季七娘的儿子?
此时,后一步过来的王夫人也出了府门,她越过略有些失态的左相王显,笑着邀季木母子和官媒入府详谈。
而王显回神后,碍于这位新封的淮阴县主的身份,语气生硬地向季七娘说了几句场面话,几人前后脚进入相府议事厅。
不过半个时辰,季七娘和季木由左相王显和王夫人亲自送出府门,看几人的形容,似乎两家的婚事已谈妥。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求娶王静宜一事,季木和季七娘对左相府既放低身段,但又暗暗透出强硬的态度。
王显甚至毫不怀疑,他若是拒绝了季家的求亲,不待明日,皇后那里就会颁出为季木和王静宜赐婚的懿旨。
就连季七娘的县主之位,恐怕都是为了此场结亲做的铺垫。
徐州季家财力颇丰,且季木也算是朝中新贵,季七娘也有了县主的爵位,同季家结亲,似乎也不算掉份儿。
但王显依然心口微堵,王家显赫多年,还未曾如此被动受制于人。
无论如何,这场亲事就这么仓促地定下了。
就在当日,两家便走完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这婚嫁六礼中的四礼,并暂定半月后待圣上入陵再请期成婚。
王显面色不算好看,由着季七娘同王夫人商量着定下了诸多事宜——
王静宜是在御史台衙署听说的自己被定亲的消息,并且她的新任未婚夫就是如今朝中炽手可热的新贵吏部季尚书。
还有一则消息同时在京中传开:
原来这季尚书是徐州船王季家的公子,也是季当家的独子,而这季当家还被封为了淮阴县主。
王大小姐当初似被贺府退了亲,这转头还好像换了门更好的婚事,这际遇是在是令人啧啧生叹呐!
王静宜刚一回府,就被母亲唤去,而堆满了一整个前院的那些系着红绸的箱子,刺得王静宜眼睛生疼。
王夫人见女儿王静宜似乎面色不太好看,知道她定是对这场婚事不怎么如意了,但为今之计,是先保女儿安全,况且,看那季木,待自己女儿也有几分真心。
王夫人将季木送来的聘礼单子递给王静宜:
“你看看。”
王静宜接过后,快速扫了几眼,却瞬间神色一变。
饶是她出身富贵,自小在宫中走动,这张聘礼单子里的东西都能让她看花了眼。
王夫人对王静宜道:
“静宜,母亲是过来人,有些事,还是能看出几分。”
“你是不是另有心仪的男子?”
王静宜闻言,身体微僵,却没对王夫人的问题作回应,甚至也没有抬眸同王夫人对视,她的目光依旧落在手中那张书写着密密麻麻的名目的聘礼单子上。
王夫人见自己女儿的反应,更是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王夫人去轻叹了一声后继续开口:
“静宜,你是个有主意的姑娘。”
“你若是真有了心悦的男子,但不论是那男子,又或是你,却迟迟没有动静。”
“那只能说明,那名男子要么是有家室,要么就是对你无意。”
“静宜,你也明白,现在是非常时期,母亲为你定下同季家的这门亲事,不是害你。”
“母亲不知你同那位季尚书相识了多久,你们之间是否还有别的过往。但你看那聘礼单子上的东西,除了名贵之外,有多少件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寻到,能备妥的。”
“母亲猜想,那季木,当是为这场求亲,准备了良久。”
王夫人说完这话,猛烈地咳嗽起来。
今日她的确有些劳累过度,但她甚是满足,心中也是大定。
王静宜放下礼单,快步过去扶着王夫人,给她顺着背。
王夫人咳嗽完,平复了一阵后,微喘着气看向王静宜,缓缓开口:
“静宜,听母亲的话,不要折腾自己,平顺地过完这一生就好,乖。”
王静宜触到母亲殷切的眼神,终于她对着王夫人点了点头——
在左相府同季尚书府定亲的第二日,另一个让朝堂震三震的消息又传遍了上京城。
左相府当家主母王夫人,亲自去大理寺检举左相贪腐,官商勾结,以谋私利。
王夫人向大理寺作了口供:
“十几年前,我带着女儿王静妍在扬州一座寺庙上香时,遇上贼人,为扬州富商于家所救。”
“有寺庙的高僧曾言,若将我的女儿王静妍养在于家,可化解女儿静妍的劫难。”
“但不曾想到,没过多久,静妍因一场持续的高热,人没了。”
“但相爷和于家商量后,由于家另寻来一个与静妍同龄的孤女,充作我的女儿,继续教养。”
“而在此之后,扬州于家便通过这个假的静妍,向左相府进献了无数的钱财。”
“相爷也通过职位之便,给了于家不少消息和生意上的便利。”
“相府同于家这些隐秘的往来,全都有一层遮羞布,那就是这个作为左相府嫡次女,同时也是扬州于家义女的假的王静妍。”
“多年来,我为了维持相府的颜面,秘而不宣,绝口不提。”
“但我的长女静宜去到御史台之后,时常会回府同我谈论一些案件,这让我良心越来越不安,因而我决定向朝廷检举我的夫君王显,同时,臣妇也有隐瞒不报之责,请大人重罚。”
王夫人到了大理寺后便被收押,而左相王显也当即被请去大理寺问话,举朝震动。
王相当然是拒不承认王夫人所言之事,只一口咬定王夫人因常年卧病服药,而导致了精神和记忆有些错乱,全都是一派胡言。
这个案子当然在大理寺也没能审出个什么名堂,毕竟没有确切证据,而证人也只有一名,还是出自左相府。也的确同王相所言那般,王夫人的精神状态却是不容乐观。
但王相被收押当日,大理寺卿彭渡一脸难色地向左相王显传达了太子府的意思:
“王夫人检举左相一案,证据虽不算充足,但左相府的确同扬州于家长期有巨额银钱往来,单以于家对义女王静妍的支持这个说法不够有说服力。王夫人所言,恐是事实,本案以左相府同扬州于家官商勾结结案。”
“如今此案已在街头巷尾传遍,广为人知,影响极为恶劣。”
“兹令左相王显罢官,王璟衡贬官至徐州,左相府同扬州于家一并罚没家产。”
“由于王夫人主动检举之行为是受其长女王静宜的影响,御史台王静宜擢升为正四品御史中丞,以示褒奖。”
王相闻言瞬间瘫坐在地。
这哪需要能定案的确凿证据,就算夫人的检举只是一面之词,是她编造的谎言,都足以被太子一派拿出来做文章。
王相府,完了——
左相府的这个贪腐案的开始和结束都极为迅速,而它的最终的定案也令人震惊且唏嘘。
当家主母亲自报官检举,火速结案,左相府阖府抄家罚没,左相罢官,王大公子贬谪。
但若真作为贪腐案较起真,此案的绝对不可能仅罢官抄家了事。当初户部尚书安秉怀贪腐,除了阖府抄家,可还有男丁流放,女眷充为官妓如此倾覆的结局。
此案,应当只是太子让左相退出朝局的引子罢了。
而左相府遭此大变,唯有左相府大小姐王静宜还官升一级,成了正四品的御史中丞,那可是御史台的二把手,言官中极有分量的位置。
而说什么那是对王大小姐的褒奖,不过是对王家的没落所做的最后一点补偿罢了。
梁王案还没开始审理,王夫人做出这个检举的举动,可不像只是大义灭亲。
据王夫人所言,现在的左相府嫡次女王静妍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只是个被替换的假货,那么,娶了王静妍为正妃的梁王,同左相府的关系又淡了几分,那么左相府能被梁王牵连的可能性也会更小。
王夫人这……又是不是弃车保帅呢……
当然,左相府用一个身份不明的假女儿同皇室结亲,这又是不是欺君罔上,又得再论——
王静宜是在季府的花厅见到的季木,她如今的未婚夫。
王静宜没有就座,而是开门见山:
“我已知道了你同我母亲曾见过面。”
“是你让我母亲去的大理寺?”
季木看着面前这个失了一贯的沉稳,此刻多少有些气急败坏的女人。
季木起身,向立在厅中的王静宜走去。
王静宜继续开口:
“季木,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左相府根本不会真正倾覆,你骗我出嫁,你……唔……”
王静宜被行至她面前的高大的男人一把拥住,热烈的吻扑面而来。
一吻过后,唇齿分开,季木看着王静宜因方才不会换气而憋出些许水光的黑眸,低声开口:
“季夫人,余生请多指教。”——
王静宜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面上依然有些微热。
季木实在是恶劣!
但如今左相府的结局,也算尘埃落定,终于不用每日胆战心惊地担心会否在朝局中被搅得粉身碎骨了。
摇晃的马车中,王静宜突然想起方才离府前服侍母亲睡下时,母亲对她说的话:
“静宜,你的户籍已迁去了季家,你的嫁妆和季府送来的聘礼,也已送去了季府,那些都在你的名下,是你的私产。”
“母亲对不起你,让你不能风光出嫁了,抱歉,静宜。”
王静宜方才急着寻季木质问,因而没顾及太多,但此刻想来,母亲的神色和语气……
“快,赶快回府!”王静宜向车夫吩咐道。
车夫忙向马儿猛抽了一鞭,马车迅速向左相府而去。
车中的王静宜却是越来越焦心,母亲……
怕什么来什么,王静宜回府时,阖府都是一片哭声。
王夫人服毒自尽了。
整个左相府都笼罩在主母逝世和被抄家覆灭的哀声中,左相王显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内,府中由王璟衡和王静宜临时操持着。
幸而因王夫人的突然逝世,大理寺将抄家一事延后到王夫人出殡,整个左相府才略松了一口气。
而另一则消息又让整个朝堂惊了一惊。
左相王显被罢官卸任,由现任吏部尚书季木代相位,为新任左相。
上京城中众人又是一片惊叹声。
这新任左相季木,可是前相爷王显的准女婿。
而王相府那嫡长女王静宜,虽说不再是相府小姐,却又成了相府夫人。
王大小姐这际遇,常人可是想都不敢想啊,啧啧……——
徐州。
关内侯在接到兵部的八百里加急军令后,当即带兵前往岭南。
关内侯同时也得知了梁王兵败,太子平安归京,而女儿韩霜凌居然还被封了个将军,将同去岭南成为三军监军。
关内侯韩世彦对三军主帅是不是自己不怎么看重,对离开驻地也不怎么在意,此番自己关内侯府不会因梁王一事受牵连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若不是立马要拔营行军,韩世彦定要开几坛老酒畅饮一番。
他女儿可真给他长脸!
关内侯的大军轻装急行军南下,同赤峰军会和后抵达岭南平南伯的大营。
而南疆摄政王女新月公主也得到了大夏境内的消息。
新月公主在默坐一炷香之后,下令南疆兵力全撤,退回到从前同大夏的边境线之外。
但新组成的大夏边军的联军又岂是这么好说话的,你南疆军说来就来,说走就想走?
大夏南境三军强压上溃退的南疆军,并且乘胜追击,压缩了南疆近三分之一的领地,于南疆境内的澜沧河这一天险为界,作为大夏同南疆的新国界。
南疆被迫签订降书——
新月公主心中暗恨,枉她当初发兵岭南,牵制大夏南部兵力,意图助梁王成事,但最终结果居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南疆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公主,梁王来了。”宫人向新月公主禀道。
新月公主抬手,片刻后,仅着一身单衣的梁王封逸踏入新月公主的殿内。
新月公主石月看向缓步走来的男子。
封逸似才沐浴,浑身还有些湿润的气息。
梁王封逸同太子封湛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面容自然有两分相似,但气质却相差太远。
石月暗道,下回自己该喝点酒再让封逸过来,不那么清醒,说不定就分不太清了。
这次,就将就着用吧。
暧昧的声音逐渐从殿中传出,待云收雨歇,二人各自下榻沐浴。
浴池中的石月闭目舒缓着身体,当男人的气息靠近时,石月双眸突然睁开,眸中已不见半分欲色。
封逸察觉到新月公主的拒绝,他只是沉默地出了浴池,穿上中衣而后自行离去。
石月的确没了兴致,她闭目靠在石壁,神思已然飘远。
大夏那位太子妃秦烟,可真是好运,能得到太子封湛那般样样都出众的男人。
太子封湛啊,平生只要能睡到一次,也都值了——
梁王在殿外吹着凉风,眸光冰寒。
如今他只能寄人篱下,还要以色侍人,才能勉强在南疆苟得一命!
新月公主几乎是拿他当男宠,撤兵时,这女人还派人杀了他的正妃王静妍和侧妃林妙,当真是狠毒至极!
但败了就是败了。
封逸蛰伏多年,此次带兵上京也是做足了准备,但终究还是功败垂成。
多年的谋划毁于一旦,但太子势大,除了此次可趁着北境交战举事以外,恐怕再无别的机会。
太子居然能这么快从北境得胜归来,那速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太子是怎么办到的?
还有谢长渊,种种迹象皆表明谢长渊依然恋慕着他那前未婚妻秦烟,但他居然仍是站位太子!
而晋王胆小怕事不去上京也便罢了,宁王同他可是多次合作,也有不浅的交情,此次宁王竟也没有动作!
而青州来的消息称,宁王根本就不在青州的宁王府。
那么……
宁王究竟是去了何处?
150 ? 有孕 ◇
◎秦烟有了身孕◎
蓉城, 益州王府。
萧太后眼睑微合,斜倚在软塌上,带着护甲的手不轻不重地抚着怀前的白猫,姿态慵懒闲适。
屋中的一只盛满冰块的鎏金百花盆旁立着两名侍女, 二人手中各自轻摇着一把宽大的绣着精致花纹的宫扇, 将冰上冒出的凉气扇向屋内。
榻上的萧太后眉间不见舒展, 面上是越来越沉。
而太后此刻的不豫,不仅仅是因为益州相较于上京城更甚的暑热,并且还有夏英正在向她的细禀的一系列消息。
夏英道完,便躬身上前至萧太后身侧, 抬手为她捏起了肩臂。
萧太后缓缓睁眼, 眸中满是厉色,开口, 语调微凉:
“梁王这个废物, 有如此良机竟都不能成事。”
夏英手上的动作微顿, 他犹豫了一瞬, 轻声说道:
“太后,平西军和岭南边军分别压在益州两大关口,且来势汹汹。攻打益州,恐怕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太后,是否要早做打算?”
萧太后对夏英的话没有立即回应, 而是重新阖上了眼。
片刻之后,萧太后缓缓开口:
“大夏藩镇之盛,唯有扬、益二州。”
“益州田肥民富,沃野千里, 时无荒年, 乃是天府之国。”【1】
“益州易守难攻, 可依山水之险为阻,守上个十年八载的不成问题。”
“而大夏的政局却不一定能维持数十年的平稳没有波动,现今的大夏又刚经历过南北两场大战,又哪会顾得上益州。”
“两军压境,很可能只是对益州独立的表态,虚张声势罢了。”
虽说萧太后说这番话时语调平稳,话里话外似乎也颇为笃定,但夏英却知道,对于大军会否攻入益州,太后其实也是心中没底。
这几日,益州王妃宋吟曾多次提议让萧太后去到距离蓉城仅五六十里外,不过一日车程便可到达的赤城山避暑,但都被萧太后拒绝了。
夏英明白,太后这哪是不惧暑热,只是因为这守卫森严的益州王府,较之赤城山更为安全罢了。
夏英心中颇有些不安,或许太子殿下对太后还会留有余地,但那位太子妃秦烟可是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主……——
怕什么来什么,外头突然来报,说是有紧急军情。
夏英快步出去,片刻后,夏英回来向萧太后急禀道:
“太后,剑门关和塘关昨夜均被攻破,平西军和岭南军已分从北路和东路进入益州。”
萧太后闻言猛地从榻上坐起,却因太过突然的动作扯伤了侧腰,痛呼出声:
“哎呦……”
夏英当即上前将太后扶住。
萧太后只略微缓了缓身体的不适,便厉声开口:
“命宋青峰和寇淮全力对敌!”
“若从他二人手中失掉一座城池,让他们给本宫提头来见!”
夏英当即出去给传信的人交代太后的指令,夏英回来时,听见太后的声音又在房中响起,
“剑门关和塘关均是雄关险隘,但两大关口居然于同一时间被攻入,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益州出现了叛徒!”
萧太后所言,也是夏英心中的猜测。
萧太后看向夏英,冷声道:
“让夜一给本宫查出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背叛本宫!”
夏英得令出去。
夜一,是花月楼的总舵主,情报搜集很有一手。有他出马,查出叛徒应不会太久——
益州北地,运城。
主将宋青峰在向众下属快速下达完一系列命令之后,黑沉着脸走向地牢。
昨夜剑门关被攻破,但好在从剑门关进益州的几条道路均狭窄难行,且以栈道居多。
因而宋青峰的人就算是仓促应战,一路退守,但借地势之便利,还是将平西军阻在了刚入关不远的位置。
西北平西军的确如传言中的那般强悍,锐不可当,益州这些久不上战场的军士们又怎是平西军的对手。
宋青峰的人虽然拖慢了平西军入益州的步伐,但不断送回运城的军报中显示,益州军死伤的数量在不断攀升。
宋青峰心中越来越沉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而丢了本应能轻易守住的剑门关,却是因为自己人出了问题,这让宋青峰是又惊又怒。
就算此次他们能挡得住平西军,届时依然会被蓉城那位萧太后问责。
不多时,宋青峰进到阴暗潮湿的地牢。
在宋青峰面前的是一名被缚住双手,吊立在刑架上的青年男子。
这名男子是宋青峰军中的副将,也是他最得力,最看重的下属,申宏。
宋青峰皱眉看向申宏,冷声开口:
“你们先出去。”
“是,将军。”
垂着头的申宏只眼皮动了动,并无其他反应,像是被用过重刑后流失了所有体力一般。
待旁人陆续出去,牢房中仅剩宋青峰和申宏二人,宋青峰向申宏走近了几步,略微压着声问道:
“是不是宋吟让你这么做的?”
申宏没有答话,也仍然没有任何动作,但宋青峰没有错过方才他说那句话时,申宏手背上的青筋似乎有一瞬间的绷起。
宋青峰心中有了答案。
应当就是他的女儿,宋吟。
只女儿宋吟才有可能同时买通益州北军他这里的人,以及东部塘关守军寇淮军中的人。
如果真是宋吟,她这样的做的目的,宋青峰也能猜到几分。
是益州王叶清河。
宋吟不是没有同父亲宋青峰谈到过叶清河同她夫妻不睦,宋吟甚至曾想让宋青峰帮她和离。但宋青峰又怎会同意,当时他只觉得是小两口闹别扭,床头打架床尾和,并没当回事。
没想到,宋吟竟会做得如此决绝。
宋青峰看着申宏,继续开口:
“这些时日,只宋吟偶有同你通信。你为了避嫌,甚至每次都坦荡地将信件给我先看一遍。”
“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暗通消息的,但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此事的后果。”
当初申宏甚至曾是宋青峰的最佳女婿人选,而宋青峰也知道,申宏一直对宋吟有意,奈何宋吟被选为当时还是世子的叶清河的世子妃。而这些年,申宏也一直未成家,宋青峰知道他的心结,是自己的女儿。
因而宋青峰毫不怀疑,申宏会对宋吟的话言听计从。
此时,申宏缓缓抬头,看着眉头紧皱的宋青峰,虚弱地开口:
“将军,宋吟在益州王府,只有痛苦。”
“她说她没有一天不想逃离那个令她恶心的地方。”
“将军为何不助宋吟自由?”
宋青峰出地牢时,脑中一直回响着方才申宏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将军,为了萧太后一人的私利,死伤这么多无辜的弟兄,值得吗?”
宋青峰的确是觉得不值,他的将士不是在保家卫国,而只是沦为朝局博弈的牺牲品,实在是不值!
回到议事厅后,宋青峰当即发出军令:
“撤回所有军士,全员退守运城。”
他的将士是益州百姓的将士,而不是萧太后一人的将士。
宋青峰的人不再坚守要冲,平西军若是要攻城,将士们定当殊死一搏,誓死捍卫城池。
但平西军若只是路过,直指蓉城萧太后,那就同他无干了。
果然,在宋青峰的人退到运城城内后,平西军并未攻城,而是快速行军,往蓉城而去,同样的,平西军也未滋扰沿路城镇。
宋青峰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平西军的目的的确很可能是蓉城萧太后。
只是,希望女儿宋吟能够保护好她自己,千万不要出事——
益州的西面是连绵的高山,其间沟壑纵横,河流湍急,鲜有人至,就连一条正经的路也没有。
而正因为道路不通,因而益州从来不会考虑在这里放重兵防守,因为根本不会有大军能从这里通过进入益州。
但此时在益州西地白水河湾的山腹中,却静静地潜伏着借道西戎南下,才刚到达此处不久的的约两万名精兵。
申时,沈莹将收到的消息向正坐在一块背阴的大石上闭目休息的秦烟禀道:
“主子,平西军和岭南军已攻入了益州。”
秦烟睁眼,凤眸中的疲色瞬间消失,只有坚定和肃杀。
秦烟冷声命令道:
“动手。”
沈莹当即领命前去安排。
秦烟复又闭目默坐了片刻,她似乎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有些精力不济。
一个时辰后,这行人干掉了益州西地为数不多的守军,之后迅速进入益州,直往益州王府所在的蓉城而去——
与此同时,在益州南部山岭里潜藏了多日的五六千人马,在得到益州境内的消息后,也当即出发,进入益州。
而他们的领头人,则是本该在青州的宁王封随。
自得到萧太后离京去到益州宣布独立的消息之后,宁王封随没有一日能停止他血液里的躁动。
封随清楚,那些在他体内按捺不住的,是渴望复仇的血液,是为母亲和自己讨回旧债的血液!
而不论是大夏边境的大战,又或是境内梁王的夺权,又同他封随何干?
以自己那点家底,也没那个实力能同势大的太子封湛相争,夺得大位。
在岭南战乱开始之后,宁王封随当即带人从岭南入益州南境之外,暗暗潜伏,等待时机。
宁王的人并未贸然进入益州,而就算进得了益州,他们都会很快被围剿。
直至今日,益州情况突变。益州两大关隘被攻破,自顾不暇,这就是绝佳的时机——
两支不明身份的人马分别从益州西部和南部进入益州,直奔蓉城而来的消息,很快传到萧太后耳中。
萧太后心头一凛,对于来人会是谁,她心中有了些猜测,当即命蓉城仅剩的五万军士紧闭城门,严防死守,等待援军到来。
而蓉城又哪儿还有的援军?
秦烟的人在沿路遇上些许阻碍,到达蓉城时,已是翌日傍晚。
当秦烟立于蓉城外不远处的一座稍高的坡地,向城墙方向眺望时,沈莹来报:
“主子,宁王请主子一见。”
秦烟蹙眉,宁王?
宁王封随踏上土坡时,一眼便看见立在夕阳余晖中,周身镀着一层柔和的淡金色的绝美女子。
封随脚步微顿,心口一滞。
好一阵,封随才继续抬步行至距离秦烟一丈远的位置停住。
秦烟侧头看了一眼宁王封随便收回视线,并未开口。
封随也转头看向秦烟目中所及的方位,而那边,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蓉城。
片刻后,秦烟听见身旁响起一道男人的低沉嗓音。
“太子妃,可知道这蓉城还有另一个有趣的名字?”
秦烟并未回头,只是淡声应了一句:
“蓉城曾经有过很多名字,不知宁王说的是哪一个?”
秦烟曾假借寻找母亲沈时英的下落一事,踏遍了大夏内外各处的土地,当然也包括益州。各地的奇闻异事,秦烟也有所耳闻。
她的余庆丰在益州自然也有分号,不过,在萧太后到达益州之后,余庆丰的人便迅速撤离了。
果不其然,萧太后刚到益州便着人查封余庆丰,不过已然人去楼空。
宁王封随原本只是随口扯出一个话题,为同秦烟的交谈开个场而已。没想到,秦烟还真接了茬。
封随私心里倒是希望能同秦烟多待上一些时间,至于闲聊的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他开口缓缓述说道:
“蓉城曾经在初期建城时,城墙几经跨坏。”
“益州自古崇信巫蛊之术,有巫师便提出,用一只千年神龟在准备修建城墙的土地上爬行,再以神龟爬行的路线来修筑城墙。”
“此法虽说听起来颇为荒谬,但最终依此法而建的城墙居然就能顺利砌筑,再没发生过倒塌的情况。”
“在之后的多年间,蓉城几经修复,但城墙一直沿用之前的位置,没有过变动。”
“而蓉城的城墙,就是现在所见到的模样,并不是方正整齐,也不是惯常造城的南北向,而是略成龟形。”
“因而,以此得名,蓉城也被称为‘龟城’。”
秦烟听说过这个典故,而“龟城”的由来,也可能是因为蓉城本就地湿土软,致使筑城不易,巫师的提法也只是依地势之便修筑城墙罢了。【2】
秦烟掀唇,漫不经心地开口:
“宁王久居万宁寺,没想到竟这般见多识广。”
封随没有接下秦烟这句半真半假的试探,而是开口说出他此行的目的:
“你我可合作进城。”
“我们目的并不冲突,你带的人不算多,我的人可作为助力,而你我都可减少损失,增加胜算。”
秦烟转头同封随对视。
如若她没有猜错,宁王的目的,是萧太后。
秦烟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头——
但秦烟却没打算强行攻城,封随也没问秦烟是在等什么。
秦烟行事一向都是一击必中,封随既然选择同秦烟合作,便不会怀疑她的判断。
戌时,沈莹来报:
“主子,顾公子的人从塘关进益州后,在江城遭遇了同益州军的激烈对抗,不知何时才能到达蓉城。”
“而沈辞将军的人倒是较为顺利,平西军明日便可抵达此地。”
秦烟看向蓉城方向,此时天已黑尽,暗夜中皆是种种未知。
城中的内应若是未动手便出事,那这城就真得强攻了,到那时,损失将会更大。
这些年,秦烟时常在面对已知信息不足的抉择时,相信了自己的直觉,结果皆印证,每一次都恰巧避过了风险。
那么这次,也同样如此。
一炷香之后,秦烟开口:
“发信号,今晚动手。”
沈莹当即领命而去——
这夜,萧太后在榻上一直睡不安稳,惊醒了好几次。
子初,萧太后坐起身,向外间唤道:
“夏英。”
夏英在外间为太后守夜,合衣坐在一把椅上休息,闻言立马进来。
“太后。”
萧太后伸手揉了揉额角,开口问道:
“夜一还没回来复命?”
“回太后,夜一还未回。”
萧太后皱眉,夜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一个时辰前,夜一向萧太后禀报了他查到的人的名字。
萧太后是惊怒交加,居然是她?
益州王妃,宋吟!
这个女人自太子进入益州的第一日起,便对萧太后无比顺从,还帮助萧太后从益州王叶清河手中夺权。
萧太后看得出宋吟这个女人有些小心思,不过女人有心机也正常,但萧太后却没想到,宋吟会将心机用在她的身上。
看来,就连宋吟屡次提议让萧太后前去赤城山避暑,都可能只是个圈套。
宋吟!
萧太后一怒之下,命夜一将宋吟杀之而后快。
但夜一却迟迟没有回来复命,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数?——
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夏英赶忙出去。
不多时,夏英快步回来道:
“太后,有贼人攻入了蓉城,此刻已进入了王府,太后快快起身,随奴家离开。”
此时外头已能听闻逐渐嘈杂的喊杀声,萧太后当即起身,让夏英伺候她更衣。
而厮杀声很快就响至门外,夏英将太后护住,二人警惕地看向门口时,大门被嘭地一声踢开。
门口出现的美艳女人,让萧太后眸眼一厉。
是她!
太子妃,秦烟!——
半个时辰前,益州王妃宋吟收到了秦烟的消息。
太子妃,她终于到了么。
在安排好下属前去接应秦烟一行后,宋吟整理了下心情,去了益州王叶清河处。
宋吟至叶清河房门外,支走了守卫的人,只道她同王爷有些私密事要做,守卫有些尴尬地离开。
宋吟进叶清河房间时,叶清河正在安睡。看着叶清河平和安详的睡颜,宋吟心中突生嫉恨。
益州王叶清河虽说被软禁,但他却丝毫不见颓态,照样该吃吃,该睡睡,仪容齐整。除了不能离开房间之外,好像同之前没有两样,似乎权利被架空与否,同他不相干的样子。
宋吟心中暗讽,叶清河是托了老益州王的福,他就算没多少才能,只靠着老益州王留下的班底和制定的政策,都能让益州继续富庶繁华很多年。
而她有多少年都不曾有过这么踏实安稳的睡眠,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叶清河,却能这么心安理得地每日做着香甜的美梦,他凭什么,凭什么!
宋吟倾身,重重一巴掌将叶清河扇醒。
叶清河捂着侧脸迅速起身,一脸惊讶地看着床榻前正带着浅笑的宋吟。
这女人疯了?
没待叶清河出声质问,宋吟慢条斯理地开口:
“叶清河,我将平西军和岭南军放进了益州,太子妃秦烟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入王府,而你,即将就能亲眼见证益州的覆灭,你益州王府的覆灭,期待吗?”
宋吟说完,便转身走向门口。
叶清河心头一凛,当即起身朝宋吟大步走去,喝问道:
“你在说什么?”
宋吟刚准备回头,房门被猛烈推开。
那人是萧太后身边的亲信,夜一。
夜一行事干净利落,没有废话,举剑就朝着宋吟刺来,宋吟连忙躲避,而这一剑,竟刺穿了益州王叶清河的胸膛。
夜一皱眉,但他只管太后给他的命令,当即拔剑,又朝着宋吟快速而去。
刚奔至门口的宋吟被夜一的剑阻下,宋吟当即抽出腰间的软剑,同夜一交起了手。
缠斗许久之后,夜一被宋吟的软剑划开了脖颈,瞬间鲜血如注,没多久便失血而亡。
而宋吟也好不了哪儿去,她也浑身是伤。背上中了两剑,尤以腹部那一剑最为致命,鲜血一股股流出。
宋吟无力地顺着墙边坐下,她转头,见叶清河仍双眼圆睁,胸前的剑伤流出了一大滩血,而他似乎早已没了气息。
宋吟靠着背后的墙,闭目重重呼吸。她感觉体力在迅速流失,连张口叫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王府中因贼人入侵已是一片混乱,无人顾及这被关押失势的益州王。
宋吟艰难地掀眸,最后再看了叶清河一眼,最终双手垂下,歪倒在了地上。
叶清河可能到死都不知道,那个名叫宋吟的他的王妃,打小就喜欢着他,连做梦都向着要成为他的妻子。
宋吟对叶清河的这份喜欢,在被叶清河一次次伤过后,逐渐变味,变成了怨,变成了恨。
但宋吟对叶清河最后的那一眼,究竟是释然,又还是其他,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此刻的益州王府中,无人顾及的还有另一个地方,曾经王爷的爱宠嫣夫人女儿的院子。
乳娘和嬷嬷们在听见外头叫嚷有贼人时,便收拾细软跑开了,独留一个小女娃在摇篮中哇哇啼哭。
不多时,一队黑衣蒙面人迅速进来。
“你确定是这个孩子?”
“应当没错,益州王府只有一名女婴,就是嫣夫人的孩子。”
“嗯,给侯爷传信,就说女公子平安,将不日归京。”
这队人带上女婴,火速离开——
萧太后见秦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房门外,心中一凉。
自己的人已全都被秦烟解决了?
夏英目光锐利地看着一步步走进屋中的秦烟,伸臂将太后护在身后,而萧太后却冷声开口:
“夏英,让开。”
夏英疑惑地回头,在萧太后再道了一声“让开”之后,夏英退到了距离萧太后一步的身侧,但他看着秦烟的目光依然锐利而警惕。
萧太后一生骄傲,应该是不愿在此刻对秦烟表现出丝毫的服软。
不过,秦烟不在意。
秦烟同萧太后二人皆眸光犀利地冷眼对视,秦烟突然想到,她同萧太后似乎还从未有过正式的对话。
那么,今日就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秦烟看着萧太后,淡声开口:
“萧太后在派人杀我母亲,杀我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萧太后双唇紧抿,没有回答秦烟的问题。当然,秦烟也没想要个答案。
当秦烟转身准备离开时,身后的萧太后突然厉声道:
“秦烟,你别得意的太早。如今的我,就是将来的你,你注定会步我后尘。”
秦烟停步,侧头道:
“我的事,不劳太后费心。”
萧太后正准备张口再说什么,一名高瘦的锦衣男子同秦烟错身而过,进到房中。
是他!
夏英向侧边一步,再次护住萧太后。
宁王没有多言,而是立马招进他的一众下属,同夏英交上了手。
夏英身手极佳,但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被宁王的人绞杀在地。
宁王又向下属示意,下属颔首后,拉过面色苍白的萧太后,用粗绳将萧太后的手脚缚住捆在屋中的一棵柱子上,再用绳索将太后的口部勒住,防止她咬舌自尽。
封随向前两步,走至萧太后面前,凉凉开口:
“萧太后,曾经我母妃被你活活关进皇陵而死,今日,你也尝尝那般滋味。”
萧太后双眸死死地瞪着面前的宁王,瞪着他那张同先皇年轻时有几分相似的脸。
宁王抬手,下属当即将一桶桶火油泼到屋中各处。萧太后似乎知道了宁王要做什么,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
此刻的萧太后才意识到自己离死亡是如此之近,而方才她就算看见秦烟时,也笃定秦烟定会顾及到太子,不会真对她动手。
但秦烟呢,秦烟哪儿去了?
秦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宁王杀了自己这个嫡母皇太后,他们这是大不敬!
宁王满意地看着萧太后无用地挣扎,当初她的母亲在皇陵的石门内,就是如此吧。
宁王踏出房门后,下属将屋中的一盏油灯推至地面,火苗迅速窜起,而后房门被拉上——
屋外的宁王透过未关严的门缝,看着屋内越蹿越高的火苗,他心中并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他终究杀了这个想要他的命,也是他想要其性命的仇人,也是可怜人。
宁王转身,背对着身后屋宇燃起的火光,一步步走向院中那位正看着他的方向的绝美女子。
行至秦烟身前两步时,宁王停住。
宁王的目光定在秦烟眼中,缓缓开口:
“你看到了,皇室就是如此血腥且肮脏。”
“余生还有很长,太子不会只有你一个女人。有句话萧太后可能没有说错,你会变成下一个她。”
“秦烟,你当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应困于那高高的宫墙中。”
秦烟神色淡然,并未对宁王的这番话做任何回应。
宁王轻叹了一声,而后开口告别:
“你保重。”
宁王一行人离开蓉城后,径直往南,却没有再折回青州。
下属疑惑问道:
“王爷,当真要走?”
宁王封随明白下属的疑惑和不认同。
在大夏,他毕竟是个有封地的王爷,而离开后,一切都得重头再来。
但若不走,当初他做的那些事,包括派刺客进围场,一旦被太子查出,桩桩件件都可要他的命。
更何况,封随还知道当初萧太后为何执意要除掉母妃和他。
封随曾在母妃处见过一道圣旨,一道父皇颁给他的圣旨,那是一道易储的圣旨。
不论父皇是否是真的昏了头,但萧太后和惠帝容不下他是事实。
父皇想要易储啊,又如何能容得下他。
太子封湛又怎么可能容忍他这位曾经差一点得到大位的王叔活在眼皮子底下。
而那道失踪了的易储圣旨,若是现世,可能会动摇太子封湛的储君之位,同时也是他封随的催命符。
他只能走——
翌日,萧太后和益州王突染重疾,暴毙身亡的消息,火速传遍益州。
益州军不再抵抗,所有人都知道,益州,就要变天了。
益州王府。
平南伯府顾君彦同沈辞终于赶到,同先一步拿下蓉城的秦烟会合。
沈莹张罗了一桌好酒好菜,给这几位主子洗洗风尘。
沈辞给几人满上酒,端起酒盏,朗声道:
“来,举杯同贺。”
顾君彦端起酒盏,但秦烟却迟迟没有动作。
秦烟眉头微蹙,看着桌上装满酒液的黑釉盏,似在思索什么。
沈辞刚准备再向秦烟劝酒,顾君彦先一步开口:
“我们两兄弟喝,烟烟应该是累了。”
沈辞不疑有他,同顾君彦碰杯后,仰头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顾君彦在放下酒杯时,微微垂眸,掩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秦烟不喝酒,难道是因为……
沈辞再给顾君彦满上一杯,开口道:
“君彦,听说你定亲了,是国丧之后就会成婚吧?”
顾君彦看了一眼似乎仍在沉思的秦烟,而后对沈辞点了点头。
沈辞大力拍了一把顾君彦的右肩,笑道:
“届时我若是没有公务在身,定赴岭南给你热闹热闹。”
此时秦烟也已回神,她也听清了桌上另两人的对话。
秦烟淡笑着看着顾君彦道:
“恭喜,君彦成亲之时,我人若不能到,礼也定会送到。”
顾君彦看着秦烟,唇边扯出一丝有些勉强的弧度——
散席后,秦烟一直有些神思不在,伺候秦烟梳洗就寝时,沈莹突然想到什么,惊声开口:
“主子的月事是不是推迟了?糟了糟了,纪先生没在,我给忘脑后了。”
沈莹一拍脑门儿,而后掰起手指算了起来。
没待沈莹将她主子的小日子算清楚,秦烟清冷的嗓音响起。
“让军医过来。”
沈莹快步出去。
一个时辰之后,秦烟深吸了一口气,单手轻轻放在腹部,心中多少有些后怕。
月事推迟,她也是才反应过来,而她近日似乎还有些容易倦怠嗜睡,胃口也不是很好,她还差点以为是因为长时间行军疲累的缘故。
自己竟然,有身孕了?
那是在突厥的时候,湖里那次?
所幸现在还脉象平稳,看来这个孩子还是经得起折腾。
秦烟吩咐沈莹:
“给遗山递消息,他的万雪斋我征用了。”
“派人给神溪谷送信,让纪先生立刻上梅山。”
“记住,不要走漏消息。”
沈莹领命,面上是抑不住的笑意。
主子有身孕了!
他们要有小主子了!
作者有话说:
【1】文中“大夏藩镇之盛……乃是天府之国。”改编自地方志《话说四川》第40页、第41页;
【2】文中“蓉城曾经在初期建城时……修筑城墙罢了。”改编自地方志《话说四川》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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