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 局势 ◇
◎北梁帝到来◎
上林苑外, 一群世家公子小姐们由丫鬟小厮打着扇子,或坐或站聚在一起聊着闲天,并时不时地往宫苑西门那边望上一眼。
在他们正中的一张桌台后的椅子上,坐着左相府嫡次子王璟钰。
王璟钰靠着椅背, 双腿交叠搭在另一张椅上, 手中松松地拿着一把未打开的折扇,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他面前的桌案,发出“叩,叩,叩”的声响。
赌桌上有两堆金银或其他值钱物件, 两方的比例差不多各占一半。
这群公子小姐们大多数都不认为大夏能赢了这场马球赛, 但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心思,还是有不少人将赌注压在了大夏这一边, 包括王璟钰。
此时, 终于有人从上林苑西门出来, 似乎是突厥人和西戎人, 他们脚步匆匆,陆续抬了好些担架上了马车,而后很快离开。
公子小姐们好奇又疑惑,马球赛这是……结束了?
而被王璟钰早已买通的一名上林苑的宫人,也从另一道门小跑了过来。
“王二公子。”宫人跑至王璟钰的赌桌前, 双手撑着膝盖,弓着腰不停地喘着大气。
公子小姐们都立马紧张地站了起来,连声问道:
“球赛结果如何?”
“哪边赢了?”
“是大夏赢了吗?”
“你倒是快说啊……”
……
“啪”,王璟钰抬起扇柄, 力道稍重地敲了一下桌沿。
众位公子小姐们瞬间停止了声。
那名宫人平复了急促的呼吸, 张口道:
“大, 大夏胜了!”
众人都是一阵欢呼,也包括压了突厥和西戎赢的公子小姐们。
银钱什么的都是小事,身为大夏京官的子女,还是得有点该有的政治觉悟——
而王璟钰仍坐在椅上,他盯着面前的宫人,眉头微皱,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
照方才看来,突厥和西戎那边似乎抬了不少人出上林苑。
立着进去,横着出来。
只是一场球赛,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里面怎么回事?”王璟钰对宫人问道。
听见王二公子开口,众人都停了声。
那名宫人面上却有几分犹豫。
王璟钰皱眉,
“上面让封锁消息了?”
王璟钰自小行走宫廷,其祖父、父亲、兄长皆是朝中高官,他对朝堂上的一些常规操作也并不陌生。如若上头让封口,王璟钰便不会再继续追问,至少也得回府关上门再说。
宫人暗暗思索着,上面并没有让封锁消息,方才守苑门的禁军也没有阻止他出来,甚至他还看见另有好几名宫人也是快步离开上林苑,估计都是去报信的。
而且今日球场上还有那么多别国使臣,相信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上京城。
只不过,事情的确有些大发了。
众人见那名宫人的神态有些不对,心中都隐隐不安。
里面定是出大事了。
“里面究竟出什么事了?”有人忍不住问出了口。
公子小姐们都有些神色紧张。
宫人咽了咽口水,开口道:
“球赛的结果是大夏三比零胜了突厥和西戎,且三筹都是太子妃得的。前两球是太子妃在球场中线就击出得筹,最后一筹甚至还没到中线,太子妃当真神力。”
这名宫人并没有看见球场内的情况,他是向从球场出来的球卫打听得知的。
这群公子小姐们平日里都是爱玩儿的主,他们无一不熟悉马球,闻言皆是一阵惊呼。
真恨自己没有亲眼见到那般盛况。
不过他们几乎都见识过太子妃秦烟在西郊马场徒手拧断马脖的情形,于球场中线击球入门,也像是那位太子妃能干得出来的事。
想想前日突厥和西戎人在奉天殿挑衅大夏的嚣张模样,众人都直呼解气——
王璟钰盯着那名宫人继续问道:
“还有什么事?”
公子小姐们又止了声,皆看向那名宫人。
宫人开口道:
“这场球赛两方本别十名球员,由于突厥九公主提出不按规则约束球员的动作,场上战况惨烈。”
“大夏这方死了一名将士。”
“突厥和西戎那边场上十人,死了八个,其中就有西戎皇子。”
“另外,突厥九公主也重伤断了腿。”
众人皆被这个消息震地哑了声。
这下事情有些大发了——
兵部尚书贺府。
贺霄不似刚从朔北回京那段时日般,整日只能卧在床榻,他此时已起身,坐在一把由贺父命人为他打造的特制轮椅上,腿部搭着一条毯子,掩盖他自大腿中部起就空荡荡的下身。
听完下人汇报的上林苑的消息,贺霄仰天大笑:
“哈哈哈,痛快!”
“大夏赢球,西戎皇子丧命,突厥公主断腿。”
“痛快!真是痛快!”
贺霄连拍了几下自己仅剩腿部,胸腔起伏,激动非常。
就是因为突厥人,他的腿才会如此!
“拿酒来!”贺霄对着仆从大声道。
下人面有难色,
“大公子,可是您的腿伤……大夫说……”
“怎么,我残废了,就连你都使唤不动了是吗?”贺霄眼神狠厉,看得那个下人全身抖了抖。
贺霄突然升起些别的心思,转而吩咐道:
“让夫人给我拿酒来,快去!”
“是,大公子。”下人赶忙出去。
不多时,秦念端着一只盛着酒具的黑漆托盘缓步进来。
秦念木着脸,将托盘放在贺霄旁边的圆桌上,再将酒壶和酒盏摆在了贺霄面前。
“夫……”秦念的话头被贺霄冷声打断。
贺霄侧头看着秦念,他的正妻,语调冰冷讽刺:
“听说了吗,今日上林苑的球赛,太子妃秦烟带人赢了突厥和西戎。”
“秦念,你同你那上不得台面的母亲,搞了些腌臜手段,让你从庶女变成嫡女。但你同你那嫡姐秦烟,真是天差地别。”
“成为嫡女又如何,你秦念算个什么东西,你又有哪儿比得上你那位嫡姐,而你那贱妾出身的母亲又有哪里比得上镇国公府那位沈时英?”
“秦相该不是眼瞎了吧。”
自贺霄负伤回京,脾气越发的暴躁,口无遮拦,时常对秦念恶言相向,动手也是常态。
秦念咬牙强忍着贺霄的羞辱,她不想再激怒贺霄,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贺霄唇边勾起一抹讽笑,继续道:
“你们娘仨也就你那弟弟秦洺还算个人样,听说他自请去朔北军中了?呵,是条汉子。”
“不过,军中苦寒,不知道那小子又能不能活着回来。”
“你……”秦念怒瞪着贺霄,心中满是愤恨。
贺霄越来越没品了,这说的还是人话吗?秦洺可是他的小舅子!
贺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而后猛地将手中的酒盏砸向秦念。
“啊!”秦念惊叫着捂着流血的额头,满眼惧色退到门边。
贺霄看着秦念的狼狈样,心中升起一阵快意,
“秦念,你机关算尽,却只能同我贺霄这么一个残废捆在一起一辈子,实在是可笑。”
“哈哈哈哈……”
在贺霄像是疯了一般的狂笑声中,秦念的丫鬟赶紧进来将自家夫人扶了出去,主仆二人快步离开。
秦念走至廊下,突然停步,转身回头又冷冷看向贺霄的房门。
贺霄!——
上林苑,赛马场。
一场充斥着血腥与暴力的马球赛就这样惨烈地结束了。
太子封湛命陆沉好生抚恤今日牺牲的这名南衙军士,重赏今日的所有参赛者,包括本准备替补的十名军士。
并派鸿胪寺,太医院的人去突厥和西戎的驿馆慰问,协助他们处理后续。
而不论赢家,还是输家,还是看客,心情都不算美妙。
今日这事,恐怕没完——
左相王显和其长子王璟衡,在出了马球场的一处凉亭内找到了正在休息的韩霜凌。
“咳,咳……”王显以拳抵唇,假意清了清嗓子。
韩霜凌依旧是方才赛场上的那一身黑色窄袖锦袍,她坐在亭中的一张石凳上,却是面向着亭外。
韩霜凌此刻双腿微分,两肘支在膝上,将脸埋入了掌心。
听见亭外的响动,韩霜凌缓缓抬头。
见来人,韩霜凌也未发一言,只是放下了手,目光微垂,看起来依然有些疲惫,且似乎并没打算起身的样子。
左相王显面色不太好看,这韩霜凌连礼数都不顾了,还坐没坐相,真是越发不像样。
王璟衡上前刚准备开口,左相王显先一步出声,且语气听起来颇有些不悦:
“这场球赛虽说是由突厥人提出,且双方均签了生死契。但毕竟死了一个西戎皇子,突厥公主也重伤,突厥和西戎恐怕不会善了。”
“我早就说了不要掺和进去……”此时王显身后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怎么,你们王家父子俩是要欺负我女儿?”
王显和王璟衡闻言皆是立马转身看去。
是关内侯韩世彦。
王显有些尴尬,开口解释道:
“韩侯……”
此时亭内的韩霜凌突然出声,嗓音中还带着疲色:
“王璟衡。”
几人都朝着韩霜凌看去。
韩霜凌抬眸看向立在她面前两步的王璟衡,缓缓开口:
“王璟衡,我们和离吧。”
王显和王璟衡!
寒霜凌她说什么?
和离!——
马球赛结束后,大夏皇室在上林苑寒香殿为今日参赛以及前来观赛的各国使团,和文武大臣设宴。
除却突厥和西戎使团回了驿馆外,众人陆续离场,去往寒香殿。
从马球场至寒香殿的路上,四处可见三五成群的别国使臣小声地窃窃议论:
“大夏虽是礼仪之邦,但也不是怕事之辈。真动起手来,竟丝毫不输有着‘草原狼族’之名的突厥人。”
“大夏不是有句古话叫做‘先礼后兵’嘛,我还听说过一句大夏俗语,叫做‘礼尚往来’。此次还真算是见识到了。”
“大夏太子和太子妃皆是身手了得,行事也是强硬果决得吓人呐!”
“依此番所见,大夏这一代真是人才辈出,实力不可小觑啊。”
“是啊,是啊……”
……
南疆使团行至一丛翠竹旁,新月公主停了步。
一路上,他们听见了不少别国使臣的议论,他们大体上都是被大夏皇室的强硬态度所震撼,皆称要避其锋芒。
新月公主眉头微敛,面上有些凝重。
那些小国说要避,他们也只能避,但南疆却避无可避。
这些年,南疆同大夏边境也时有冲突,如果任由大夏坐大,继突厥和西戎之后,下一个,恐怕就是南疆。
片刻后,新月公主向身边的近侍开口:
“联络我们的人,随时待命。”
“是,主上。”近侍得令颔首——
寒香殿中,宫乐奏起,腰肢细软的宫女们在殿中水袖曼舞,宾客们觥筹交错,开怀畅饮。
开宴不多时,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同西戎王姜渠义从驿馆返回,进入了大殿。
在众人复杂的神色中,阿史那契骨和姜渠义皆黑沉着脸就座。
而突厥可汗和西戎王二人入座之后,同时也发现,如若按照之前大夏给各国使臣的席位安排,似乎他们被往下移了一位,此时在突厥汗王的席位上方,添了一席,但席上却空着无人。
这是谁的席位?
宴上众人都在猜测,突厥可汗和西戎王会不会因今日之事向大夏发难,但那二位自入席后将近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都未发一言,只是一杯一杯仰头喝着酒。
西戎王姜渠义此刻是愤恨又痛心,但他却无法拿爱子姜尚之死找大夏说事。
今日在赛场上对他儿子姜尚动手的,全程只有姜循一人,没有大夏人参与。
他毫不怀疑,若他以姜尚之死硬要大夏给说法,大夏说不定会顺势将事情搞大,当场暴露姜循的身份,并支持姜循回西戎夺位。
姜渠义现在只能拖着不能让西戎国内知道姜循还活着,必须尽快派人暗杀姜循,不然国内恐政局不稳。
而他方才已听说了如今的姜循,现在名为江沐,是大夏太子妃秦烟收养的义弟。
西戎王姜渠义眯眼看着上方的太子妃秦烟,心中发狠。
秦烟,本王迟早要取了你的命!——
突厥可汗此时也看向太子妃秦烟,开口,嗓音冷冽:
“本汗得到一个消息,想要向大夏太子妃求证。”
殿内众人都停止了交谈,看向突厥汗王和太子妃秦烟。
开始了?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继续开口:
“听说,大夏太子妃秦烟,曾经也是固城的城主?”——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哗然。
在场除极少数人知情之外,大多都不知太子妃秦烟还有这层身份。
太子封湛眼神凌厉地看向突厥汗王。
阿史那契骨如果早就得知此事,那么前日在奉天殿上,他就会拿此事做文章,不会等到现在。
那么,他的消息,很可能是才得到不久。
而今日的马球赛,原本阿史那契骨并没打算下场,却突然临时决定参赛,是否太过巧合。
这样看来,消息很可能是在开赛前送到阿史那契骨手中。
并且,给突厥递消息的,还可能是大夏人。
思及此处,封湛眸中骤冷。
如果真是如此,那人的目标,若不是大夏,就是秦烟。
虽说固城如今被大夏控制的情况已成定局,也让大夏在对西戎和突厥的边事上抢占了先机,突厥此时提出此事除了逞口舌之快以外,并无任何意义。
但,会是谁给了突厥人消息?其心可诛——
太子妃秦烟放下手中的酒盏,掀眸,懒懒开口:
“的确是我。”
殿内又是一片嗡嗡的议论,有惊讶的,有兴奋的,也有热心向周边人解释固城和固城城主代表什么意义的。
西戎王姜渠义在离开驿馆前就已得到突厥可汗递给他的这个消息,他看向太子妃秦烟,
“五年前,突厥,西戎和大夏约定停战,各国的大军退回关内。”
“而太子妃却带人占了三国边境之外的固城,如今还让大夏驻军进入城内,这,是不是坏了规矩。”
秦烟轻笑一声开口:
“在座的诸位中,有不少人都知道我秦烟手中有余庆丰,是一个生意人,我的确将曾经混乱不堪的固城清理出来做生意。”
“而固城,如今也是一座保护来往客商的商贸城,我想,西域诸国对固城的现状也是可见其成的,不是吗?”
突厥汗王听秦烟说完这通冠冕堂皇的鬼话,冷冷一笑:
“既然是保护过往商队,那也不能只让大夏辛苦。”
“本汗提议,由突厥、西戎和大夏三国轮流管理固城,并且三国皆可在固城驻军。”
西戎王立马接了话:
“汗王这个提议不错,西戎也鼓励边贸,派个二三十万的边军进驻固城也不是不可。”
突厥可汗笑了笑道:
“突厥刚好也有六十万大军临近大夏西北,那就都派去固城。”——
殿上众人又是一惊,嗡嗡议论。
固城距大夏西北边关萧关不过百里,突厥和西戎所言分明就是要将本国大军压上大夏西北边境,这是威胁!
镇国公沈常山猛地一拍食案,还未开口,殿外宫人的高声唱道:
“北梁帝到!”
众人惊异!
北梁?是那个北梁?
不多时,一位身着金线绣龙纹玄色锦袍,身材高大挺拔,面部轮廓深刻冷硬,看上去约摸三十出头岁成熟英俊的男人,带着随从,阔步入殿。
惠帝已从太子处得知北梁帝可能会亲赴大夏,他也提前见过北梁帝萧潜的画像,但似乎他记得这位北梁帝应该是四十岁左右,怎么看起来却如此年轻。
“辛苦北梁帝远道而来,请入座。”惠帝让李福全安排北梁使团就席。
北梁帝同高台上的太子封湛对视之后,侧头向同行的大夏鸿胪寺官员低声说了什么。
那名官员给北梁帝示意了一个方位,北梁帝抬目向镇国公沈常山的方位看了一眼,而后朝着御座上的惠帝开口:
“北梁正式向大夏提出两国联姻。”
“朕,北梁帝萧潜,求娶大夏镇国公府沈时英为北梁皇后。”
不待殿内众人从震惊中反应,北梁帝示意下属端起一只叠着高高的几垒册子的托盘,走到镇国公沈常山面前。
北梁帝向沈常山道:
“镇国公,这是北梁给未来皇后的纳征礼单,聘礼现已送至镇国公府。”
沈常山和沈时岩虽对时英和北梁帝的关系心中有数,但……求娶时英为北梁皇后!
这……——
席上众人都是满目震惊,今日上林苑状况百出,他们回去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啊。
惠帝面色黑沉,他方才有多欣赏北梁帝,现在就有多厌恶,他恨不得此刻就将北梁帝赶出大夏边境。
萧潜这厮竟敢求娶沈时英!
秦文正也是震惊万分,他频频接受到身边的同僚投向他的复杂神色。
秦文正知道他们都在诽腹什么,同他和离的沈时英,很可能会成为北梁的皇后!
而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和西戎王姜渠义也是心中大震,二人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读出了之前对此并不知情。
北梁帝入席,宴会继续。
但突厥可汗和西戎王未再开口发出一言,似乎之前殿内的剑拔弩张只是错觉。
他们二人心中都十分清楚,若大夏同北梁真的联姻,那么被两国夹在中间的突厥和西戎便会面临怎样的危险情况。
前日奉天殿上,阿史那契骨口口声声说突厥有诚意同大夏和亲,却也只是要大夏公主为突厥可汗的侧室。
而今日北梁帝却求娶大夏镇国公之女为北梁皇后。
北梁帝此举是在啪啪打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的脸了。
舞乐声中,殿内众人各怀心思。
如今因北梁帝对大夏的求亲,各国局势又将发生怎样惊天的变化……
132 ? 册封 ◇
◎沈时英成了北梁皇后!◎
上林苑, 寒香殿。
自北梁帝入席后,宴会的后半场较之前平和了许多。
众人推杯换盏,说着不深不浅的场面话,但实际上皆是心思浮动。
除了推测各国即将发生的局势和处境变化以外, 席上的中年男子看着自己已然松弛的皮肤和逐渐发福的肚子, 对比临四十岁却仍如而立之年那般身材样貌的北梁帝, 他们心中都有些泛酸,无一不暗自感慨。
宴上除了突厥可汗和西戎王,尤以惠帝和秦文正面色最为难看,黑沉地似锅底一般。
惠帝已不想再向北梁帝投去一眼, 只勉强维持着作为东道主的礼仪和体面, 直至宴席结束。
之后皇室摆驾回宫,各国使臣返回驿馆, 由鸿胪寺接着招待, 并对后日即将到来的太子婚礼做准备——
上京城, 突厥使团下榻的同文馆。
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同西戎王姜渠义密谈了一个时辰之后, 姜渠义起身离开,而阿史那契骨则去往了九公主处。
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此时已从昏迷中醒来,医官也已将她的内外伤处理完毕,留她在床榻上静养。
突厥可汗让九公主的丫鬟出去,并命关上了门。
九公主阿史那明珠此刻全身剧痛无比, 她睁着眼望着帐顶,眼角不停地淌着泪,无声哽咽。
阿史那契骨皱眉立在屋中,对九公主开口道:
“明珠, 你的腿只需慢慢修养, 以后最多就是走路不太方……”
“瘸了是吗?”阿史那明珠面上依旧是淌着泪, 讽声打断了她兄长的话。
阿史那契骨默了一瞬,轻叹了一声,再度开口:
“北梁可能要同大夏联姻,就算联姻不成,北梁也将同大夏正式建交,这对突厥和西戎两国极为不利。”
九公主阿史那明珠此时没心思听这些,政事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瘸了,她瘸了!
阿史那契骨继续道:
“因此,突厥和西戎必须更加紧密地合作,且事不宜迟。”
“本汗同西戎王已商定,突厥和西戎两国联姻。”
九公主阿史那明珠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联姻?
她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阿史那契骨。
“是要让我去和亲?”
阿史那契骨点头。
“姜尚已经死了,而西戎王的小儿子才十岁,我……”阿史那明珠突然止了声,双眼瞪大,目露震惊。
“要我嫁给西戎王?”
阿史那明珠多希望能听见兄长的否认,但结果要让她失望了。
阿史那契骨开口:
“突厥未出嫁的公主只你一人,联姻也只你最为合适。”
“西戎王后尚在,你将成为西戎王最尊贵的明珠夫人。”
九公主阿史那明珠被这个消息惊地尖声叫道:
“要我去西戎做侧室?西戎王的侧室?”
“兄长,汗王,连那秦烟都知道要护着他们大夏的公主不做妾,我堂堂突厥的公主就去给一个老头子做侧室?”
阿史那契骨对自己妹妹这个反应颇为不豫,冷声开口:
“明珠,你要知道,如今突厥没得选,你也没得选。”
说完这话,阿史那契骨便抬步出了房门。
“啊!”
一声尖叫之后,阿史那明珠满目狰狞地将床榻边的托盘一扫而下,盘中的药碗砸落地面溅出黑稠的药汤,房间中瞬间苦味更甚。
“为什么!为什么!”——
皇城,御书房。
“封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北梁那萧潜要来大夏求亲?”
惠帝对着太子封湛大声怒道。
见封湛依然是慢条斯理地饮着茶,惠帝心火更盛,举掌在御案上重重一拍:
“和亲,没有可能!”
封湛缓缓放下手中的白玉雕螭龙纹茶盏,看向喘着粗气,被气得面色通红的惠帝,
“父皇是不想让大夏同北梁联姻?还是不愿沈家那位去联姻?”
被自己儿子戳穿了隐秘心思的惠帝,气急败坏地对封湛喝道:
“封湛,有你这么同你老子说话的吗?”
封湛示意总管太监李福全给惠帝换上一盏热茶,御书房中短暂地沉默了片刻——
惠帝端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清冽而回甘的茶汤自喉咙滚下肚腹,逐渐平复了些许惠帝自寒香殿初听见北梁帝求娶沈时英这个消息的震惊与愤怒。
惠帝此时灵台逐渐清明,脑中迅速地整理着思绪。
北梁帝提出同大夏和亲,但求娶的却并不是大夏公主,而是一位成过亲,还生育过的国公府小姐。
惠帝毫不怀疑,在沈时英不在上京的这些年里,她同北梁帝萧潜之间定有着不浅的纠葛。
而惠帝自己却错过了沈时英十几年的生活,他现在只能把火气都撒在提前知情的封湛身上。
封湛见自己这位几乎被怒火冲昏头脑的父皇似乎平复些心绪,沉声开口:
“北梁帝虽是提出同大夏和亲,但事实上他指名要娶的是沈家那位,而并不是同大夏皇室联姻。”
“以那位北梁帝的行事风格,大夏皇室配合与否,影响不大。”
“并且,沈小姐也已同意了求亲。”——
惠帝刚又准备怒而出声,封湛先行开口:
“沈小姐此时在寿安宫。”
“而她为何要去寿安宫,据说,是因为当年沈小姐坠崖失踪一事,是寿安宫那位动了手。”
惠帝目露震惊,他并不知竟有此事。
封湛继续道:
“因此才有了之后沈小姐的背井离乡十几年,而镇国公府忍辱负重地继续为大夏效力。”
“若父皇对沈小姐抱有别的想法,父皇自己想想,沈时英会否同意?镇国公府又会不会同意?”
惠帝被自己儿子戳中心思,是又怒又难堪。
但封湛所言,他无从辩驳。
惠帝还未从方才听到封湛道出的那个消息的震惊中缓过来。
太后曾对沈时英下过杀手?——
封湛浅饮了一口茶,继续道:
“如今大夏边事不稳,这些年突厥和西戎屡屡在大夏边境挑衅试探,前段时日突厥甚至在大夏北境屠了一个边镇。”
“而此次突厥和西戎至大夏赴宴的嚣张态度也可见端倪。”
“大夏同突厥、西戎再度开战,只是时日问题。”
“若大夏同北梁联姻,对大夏有百利而无一弊。”
“如若此场和亲已成定局,那么定下此事,宜早不宜迟。”
“这点,父皇应当清楚。”——
皇城,禁内,寿安宫。
萧太后斜靠在软塌上,一双带着护甲的满布皱纹手轻抚着圈在她膝上的白猫。
萧太后眯眼看向此刻正坐在暖阁中一张大椅上的美艳女人,神思竟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
而那么多年过去,沈时英的容貌竟还似当年,而萧太后自己却已年迈体衰。
沈时英入座后,并未开口寒暄,而是看向萧太后直道主题:
“太后当初,为何非要我死?”
萧太后在得知沈时英的人灭了花月楼之后,就想过会有今日这个场景。萧太后也并不奇怪沈时英会猜到当初那事会同她有关。
而直至一盏茶之后,萧太后都未发一言。此时的萧太后眼神有些失焦,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沈时英没再开口,起身大步离开。
出了暖阁,沈时英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她能感觉到萧太后身上浓浓的腐朽气息。
太后,真的老了。
当年沈时英同萧太后,甚至可以说是忘年交。
但萧太后更是一个政客,一名标准的皇室中人。
虽然萧太后最终什么都没说,但沈时英也能隐隐猜到一些。
都是些孽债——
沈时英离开后,萧太后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久久未动。
当年她为何一定要沈时英死?
如果重来一次,萧太后同样会做出和当年一样的决定。
当今圣上是萧太后收到自己名下亲自教养的嫡子。
萧太后极善揣摩人心,她又如何察觉不出自己这个儿子的隐秘心思。
圣上从当皇子开始,便一直钟意沈时英。
甚至在当年沈时英同她的夫君秦文正闹出不和的传闻后,圣上曾一度想将沈时英收入宫中。
萧太后如何允许皇室出现此等丑闻。
夺臣子妻,将会是圣上抹不掉的污点。
当年萧太后的确属意沈时英为圣上的皇后人选,不过,以沈时英的出身,背靠手握重兵的镇国公府,沈时英绝对不能诞下皇嗣。
但当沈时英已嫁为人妇,就不能再同皇室沾边,皇室也不允许出现任何丑闻,这是萧太后的底线。
沈时英,必须死,以除后患。
如今沈时英归京,且已同秦相和离。
圣上那里,估摸着又在打沈时英的主意吧。
萧太后闭了眼,似乎终于有些疲意。
如今她老了,也管不动了,晚辈们要如何,就如何罢——
沈时英出寿安宫时,遇见了等在那里的秦烟。
“哟,是怕我出不来?”沈时英对秦烟笑道。
秦烟并未答话,只是示意沈时英坐上另一乘坐撵,母女俩起轿离宫。
至神武门,秦烟和沈时英下了坐撵准备上车,前方正好是刚由淑妃承乾宫的宫人送出宫门的秦相府太夫人。
承乾宫的人对秦烟行礼:
“参见太子妃。”
而秦老太太闻声也回过头来,见是沈时英和秦烟母女,秦老太太瞬间将一张脸拉地老长。
秦烟抬手,示意宫人起身,而后准备同沈时英离开。
秦老太太见这对母女一贯的那副目中无人的高傲做派,火气立马窜上了天灵盖:
“沈时英,你一个和离过的女人,整日地在外抛头露面。你不知道稍微有点礼义廉耻的家族的姑娘,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你们镇国公府没有教过你吗?”
“出来丢人现眼,一只没人要破鞋,只看有没有哪个鳏夫愿意娶……啊……”
一道暗影迅速略过,“啪”的一声,一个重重地耳光将秦老太太扇倒在地。
秦老太太单手捂着半边脸,瘫倒在地上,像是被打懵了一般,张着嘴呆望着前方。
承乾宫的宫人当即将秦老太太的上身扶起,只见老太太半边脸肿地老高,唇边渗着血,张嘴,却是立马掉落了几颗牙。
宫人这才惊呼:
“来人,快来人,有刺客!”
神武门的禁军闻声赶忙过去,但因太子妃在此,他们也没看清刚才的情形,并未妄动。
而方才对秦老太太动手的那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却走向沈时英面前,行礼道:
“沈大人。”
沈时英认出面前这位是那人的暗卫。
哟,那位来了?——
此时停在不远处的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一名身着玄色金线绣龙纹锦袍,成熟英俊,气势非常的男人下车,阔步而来。
沈时英勾唇,好整以暇地立在原处。
秦烟眉梢微动,还真是那位。
北梁帝走至沈时英面前,伸手轻捏了捏沈时英的侧脸,转身看向方才被暗卫打在地上的秦老太太,眸光冰寒,
“北梁的皇后,岂容尔等放肆。”
秦老太太和承乾宫的宫人都是一惊。
什么北梁?什么皇后?
此时从神武门中快步走出以圣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李福全为首的一众宫人。
李福全手举着一卷圣旨,先是对太子妃行礼:
“太子妃。”
而后又对北梁帝行礼:
“北梁帝。”
李福全双手托举圣旨,唱道:
“圣旨到。”
在场诸人除北梁帝一行,太子妃秦烟以及沈时英外,皆跪伏听旨。
李福全展开圣旨,高声念道:
“镇国公府嫡小姐沈时英,册封为华阳长公主,于明日奉天殿授金册,行册封礼。”
“大夏与北梁和亲,同意北梁帝求娶华阳长公主为北梁皇后。”
众人!
这个消息从神武门极快地传遍了上京城。
镇国公府沈时英成了华阳长公主?
华阳长公主成了北梁皇后?
沈时英成了北梁皇后!
133 ? 下手 ◇
◎太子妃那边出事了◎
上京城, 秦相府,老夫人院子。
太医给秦太夫人诊治后,留下药方,叮嘱了几句, 便挎起药箱对秦相告辞。
秦文正对太医道谢, 递给太医一包银两, 并让管家张全送其出府。
而秦老太太仰躺在床榻上,拖着嗓子“哎呦”直唤。
连唤两声,老太太动了动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但还未待开口, 涎水从嘴角流淌而下,看得屋中众人都有些不忍直视。
老太太是既羞愤又难堪, 她想要闭上嘴, 但被打得肿大的半边口脸却并未让她如愿, 老太太干脆继续哀唤着将脸别向了里榻。
而刚举起帕子准备前去给老太太揩涎水的仆妇见状, 瞬间顿住了脚,她回过头,有些为难地看向立在屋中的秦文正。
秦文正皱眉,对仆妇摆了摆手。仆妇收回帕子,垂眸退到了一旁。
此时淑妃承乾宫的人带着补品, 到了秦相府老太太屋中看望老夫人。
宋眉问向承乾宫的宫人:
“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好端端地进宫,怎么回来就成了这样?”
宋眉早已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她此时再度提及,便是想要在秦文正面前又添一把火。
宫人看了一眼淑妃, 又看了一眼秦相, 而后开口讲述今日在神武门外, 老太太是如何遇上了沈时英和秦烟母女,又是如何被北梁帝的人打倒在地的事。
但秦老太太先出言对沈时英说出的那番不堪入耳的言语,这名宫人却只字未提。
秦文正闻言是火气顿生。
此地是大夏,而不是他北梁,萧潜那厮行事也太过嚣张!
而秦文正此刻心中对北梁帝的火,究竟是因为其对老太太动手,又或是其他,就只有秦文正自己知道了。
宋眉不顾还当着外人的面,开口便道:
“相爷,那北梁帝又不认识老夫人,此举应当是因为沈时英吧。”
“难道……是因为沈时英在北梁帝面前说了老夫人什么?兴许是些不太好的话吧,不然北梁帝也不会……”
“妾身只是猜想,毕竟那日在熙园,沈时英也有对老夫人动手的先例。”
“妾身想着,沈时英同老夫人,总归是婆媳一场,看在相爷的情面上,之后能处就处,不能处也便罢了,她也不必下此狠手吧。”
宋眉说完,神色哀戚地看了眼卧榻上的老夫人,再缓缓抽出袖中的丝帕,抬手用帕子试了试眼角还未挤出的泪。
秦文正绷着脸,面色铁青,看得出他胸中的怒意是越积越甚,只待爆发。
承乾宫的宫人此时还立在屋中,方才秦夫人宋氏对沈时英的议论,这名宫人本不方便在场,却被迫听了一耳朵。
毕竟被议论的沈时英如今是华阳长公主,也即将成为北梁皇后。在背后妄论长公主,被有心人听到,传出去可是要论罪的。
宫人告辞,宋眉亲自送宫人出去,刚走到房门口,管家张全快步过来,声音有些急切:
“相爷,宫里来了圣旨,且明言要老夫人前去听旨。”
屋中众人都是一惊。
圣旨?给老夫人的圣旨?
仆妇扶起面有疑色的秦老太太,一行人去了前院——
秦文正见前来颁旨的居然是圣上乾清宫的总管太监李福全,心中更是疑惑。
圣旨上究竟会是什么?难道,同今日之事有关?
秦相府中众人跪下听旨。
李福全展开明黄绣龙纹卷轴,高声唱道:
“秦相府太夫人,于皇城神武门外,出言侮辱华阳长公主,有损皇室尊严,且不利于大夏同北梁两国的建交。”
“圣上命,褫夺秦太夫人一品诰命封号,收回诰命书,以示惩戒。”
“秦太夫人,接旨吧。”
秦相府众人皆是大惊。
老夫人出言侮辱华阳长公主?被褫夺了诰命?
秦老夫人张口大声辩驳,但因她今日在神武门外被打掉了几颗牙,且所剩无几的牙齿也被震得松晃,此刻听得出她苍老的声音里似乎还漏着风:
“老身说那话的时候,她沈时英还不是长公主,怎么就有损皇室尊……”
“母亲!”秦文正面色大变,黑沉着脸喝止了秦老夫人的话。
秦文正心中愠怒,在圣旨面前,如圣上亲临,只能听命接旨,又如何能出声质问!
母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将老夫人送回去。”秦文正交代完下人,又对管家张全吩咐道:
“张全,去老夫人那里取来诰命书。”
宋眉和仆妇将瘫软在地的秦老太太扶起,往内院方向缓缓走去,而那名承乾宫的宫人也神色复杂地告辞,而后快步离开——
不多时,管家张全取来老夫人的诰命书,秦文正将诰命书和一只装着沉甸甸银子的锦囊交到李福全手上,开口问道:
“李公公,今日这事,为何会如此严重?老夫人究竟说了什么?竟到了要褫夺诰命的地步?”
秦文正心中对自己这位母亲还是有点数的,母亲向来语言得体,进退有度,又怎会侮辱沈时英?
李福全轻叹了一声,而后将今日神武门禁军禀报的老夫人的那通话,一字不漏地向秦文正复述了一遍。
秦文正听过后是面色几变,惊讶,难堪,又无地自容。
李福全再道:
“相爷,秦相府本是诗书礼仪之家,秦老夫人今日这话,也实在是太没分寸了点,还让北梁帝当场撞见。”
“华阳长公主即将和亲北梁,如若此事处理不当,圣上也不好向北梁帝交代。”
“相爷,恕老奴多言,后宅不宁,不利仕途啊。相爷您说,是与不是?”——
送走李福全后,秦文正独坐于书房,沉默良久。
他脑中不断回响着方才李福全的话,母亲竟然说得出那样难听的言语,且那是什么场合,那是在皇城宫门外。
秦文正忆起之前在昭仁郡主府,秦烟曾对他说过的那番话:
“秦老夫人若是不会说话,不会办事,我劝秦相最好早日将老夫人送回扬州,京中因失言而掉脑袋的,也不鲜见……”
秦文正此刻是难堪又后怕,他平日里忙于政务,对后宅之事并未多放心思,竟不知自己母亲言语间会如此失当,并因此而触怒龙颜。
“一只没人要的破鞋……”
母亲对沈时英出此言语,也难怪北梁帝的人会对母亲动手。
秦文正只感到脑壳抽疼,抬手按压额角,眉头紧皱。
但母亲什时候竟变成了这样?
秦文正想到那日在熙园,虽说他那时注意力全在沈时英身上,但混乱之中,他似乎也听到母亲对沈时英的言辞也颇有些过激。
如果那次是偶然,但今日竟又是这般。
可想而知,曾经在沈时英刚嫁给他的那些年,在他不在府中的时候,母亲是否也对沈时英有此等难听的言语。
那些年,母亲和长姐淑妃时常都有给他提过,沈时英在她们面前端着高门贵女的做派,丝毫不敬婆母,不敬淑妃这个大姑。
秦文正毕竟是男人,私心里也想磨磨沈时英的性子,因而每每有母亲让沈时英去跪祠堂,秦文正都是软下声,好言好语地劝说沈时英,让母亲消了气就好。
而那些年沈时英极少争辩,也不会主动同秦文正谈及后宅之事。
但因着种种,他同沈时英夫妻二人却相形渐远,直至今时今日形同陌路。
秦文正双手捂住面庞,喉头微哽。
是不是自己误会了沈时英?
他们之间本不该走到如此地步……——
上京城,蕉园,秦烟给沈时英置办的宅子。
秦文正在书房中独坐良久之后,未用晚膳,吩咐管家张全备了车。秦文正出门来到此地,却只让马车停在蕉园正门外的不远处,他也并没有下车的打算。
秦文正不知自己还有什么脸面见沈时英,而到了今时今日这般地步,他又还能对沈时英解释什么。
入夜,一阵辚辚的车马声由远及近。
秦文正回神,抬手掀开侧边车帘,抬目望去。
只见前方是一列军容整肃的卫队,护送一架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了蕉园正门外。
而紧接着下车的那名气势非常,通身贵气的男子,是他!
北梁帝萧潜!
萧潜抬步走向蕉园,却瞬间止步,他倏地转身,凌厉的目光朝着正在马车中窥视的秦文正射了过去。
秦文正勉强稳住心神,朝北梁帝微微颔首,而后放下车帘,并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摇晃的马车中,秦文正心中是痛心又后悔。
他当初能娶到沈时英,是何等有幸,但他又究竟是如何被鬼迷住了心窍,亲手将沈时英推开。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萧潜收回视线,继续入园,但目光依旧冰冷刺骨。
秦相,沈时英的前夫。
还有今日在宴上那位惠帝,对他的反复无常的神色。
如果没猜错,那位也在打沈时英的主意。
沈时英,只能是他萧潜的皇后。
北梁使团依旧留在大夏安排的驿馆,都亭驿。
而北梁帝萧潜则带着亲卫打算在沈时英的蕉园住下。
沈时英以手抵住压在她身上这位黑沉着脸,自进门起就将她拦腰横抱上软塌的英俊男人,懒懒开口:
“住我这里,不合规矩吧。”
北梁帝深邃的眸眼盯住女人的一张美艳的脸,狠厉道:
“不从大门进?沈时英,你是要朕去翻墙?”
沈时英……
行,当我没说——
今日上林苑的马球赛,除了萧太后和皇后以外,后宫其他宫妃并未列席。
因而淑妃是直至秦老夫人和沈时英在神武门外那一出之后,才得知北梁帝赴大夏求娶沈时英为北梁皇后。
说淑妃她心中不泛酸是假的。
沈时英,华阳长公主,北梁皇后。
母亲就因为在宫门外的几句话,就被圣上下旨夺了封号。
淑妃心中更是恨呐,圣上还是那么护着沈时英。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淑妃竟仰头大笑起来。
淑妃这般似有些癫狂的样子,看得伺候的宫人心惊肉跳。
淑妃笑得岔了气,她猛灌了一口茶,略微平复了些心绪。
华阳长公主……
呵,圣上那么想让沈时英成为他的女人,如今倒成了他的义妹。
你说,好笑不好笑——
皇城,寿安宫。
萧太后今日在上林苑马球场屡屡不顺心之后,未去参加寒香殿的宴会,而是提前退席回宫。
因而她并不知道北梁帝在宴上求娶沈时英的事。
沈时英竟成了华阳长公主,未来的北梁皇后!
而秦相府太夫人因对沈时英出言不逊,便被圣上下旨褫夺了一品诰命的封号!
萧太后疲意顿消,面色有些凝重。
据方才沈时英至寿安宫对她所言,像是笃定了当年沈时英和秦烟坠崖一事里有她的手笔。
以沈时英的性子,以及现在的圣上,太子对沈时英的维护,背后又有北梁做靠山。
沈时英,恐怕还会对当年那事做清算。
萧太后抚猫的的动作一停,对夏英交代道:
“给益州王递个消息。”
也正好是因着这些时日打了太后寿宴的旗号邀各国使臣赴大夏赴宴,因而寿安宫的守卫略有些放松。
夏英领命离开——
翌日,益州王妃宋吟又是雷打不动地去街上闲逛,至闻氏绸缎庄外,益州王妃似随意地抬步进去。
正同掌柜说着什么的闻洛抬目见来人,收了声,走上前去。
“贵人想要挑点儿什么?”
益州王妃宋吟扫了一眼摆在面前的缎子,掀唇问道:
“我要的鸾章锦,到货了吗?”
闻洛眉梢一动,鸾章锦?
这位并未提过鸾章锦,且他们绸缎庄并没有这种锦缎。
倒是曾见过太子妃身上的锦袍似乎……
那么,这位就是那个意思了……
闻洛开口答道:
“贵人,缎子还在路上,需再等一些时日。”
“嗯。”宋吟点了点头,抬步出去。
让她等?
也就是说,那位同意了见面——
宋吟回府时,益州王叶清河正准备出门进宫。
见跟着宋吟回来的下人又是大包小包往府内搬,叶清河眉头微皱。
叶清河知道宋吟对他和阿嫣的事心有芥蒂,也明白宋吟是在用逛街花钱来宣泄心中的不满,不过,也由着她了,总好过宋吟将此事闹去他的岳丈,那位手握重兵的宋将军面前去。
益州王拦住准备回去休息的宋吟:
“你挑两件像样的礼物,亲自送去太子妃府上,和华阳长公主府上。”
宋吟蹙眉看向益州王,似乎有些不解。
益州王解释道:
“太子妃秦烟的母亲被封为华阳长公主,即将和亲北梁,而太子同太子妃明日也将完婚。”
“从今晨开始,京中各世家大族都在往这对母女府上送礼,若唯独我们益州不送,倒显得格格不入。虽说我们同镇国公府和太子妃没有往来,但还是随大流吧,以免多生事端。”
宋吟似乎有些不认同,
“叶清河,你是不知道那位太子妃的脾性?那就是个杀神。我宋吟不会说话,小心送礼不成,反倒得罪人,要想讨好人家,你自己怎么不去?”
叶清河语气也颇有不耐:
“各大家族都是主母去送的礼,我去怎么合适。”
“宋吟,你是益州王妃,记住你的责任。”
宋吟看着益州王,满面讽刺:
“叶清河,你现在又知道我是益州王妃了?”
益州王不想同面前的女人过多争执,转身径自离开。
宋吟长舒了一口气。
有句俗话说得好:真是瞌睡来了,遇上枕头。
至于益州王妃宋吟“不情不愿”地出府去送礼时,究竟同太子妃谈了什么,那便是后话了——
西山昭仁郡主府正门,今日正式换上另一副由太子封湛亲笔所书的烫金匾额——“凤裕宫”。
自此,“昭仁郡主府”之名不再,而“凤裕宫”作为太子妃秦烟的私产,继续保留。
工部尚书秦府的琳小姐今日独自一人到了西山凤裕宫,秦琳先是随处转了转,之后便如往常那般去了藏书阁,不过今日琳小姐似乎记性不佳,中途还问了宫里的丫鬟指路。
明日就是太子妃婚礼,整个凤裕宫都在井然有序地忙碌,也无人过多在意琳小姐举动的细微异常。
秦琳在藏书阁中待了片刻,便开门出来,她伸了一个懒腰,又向路过的一个丫鬟询问了膳房的位置。
膳房的厨娘也熟悉了这位从前常来府中的琳小姐,笑着问道:
“琳小姐可是要用膳?是送去藏书阁,还是主子给琳小姐留的房间?”
秦琳对厨娘浅笑道:
“不必那么麻烦,我看看有什么现成的吃食,填填肚子便是。”
厨娘回以一笑,示意秦琳在食桌上看看。
这位琳小姐一向好脾气,也不会仗着是主子便对他们颐指气使,颇得府中上下的好感。
不过……琳小姐今日这嗓子,似乎有些哑?
厨娘也并未过多在意,转身忙碌去了。
此时膳房的另一端的一名厨娘仔细检查了托盘里的一盏汤盅,小心地递给立在她面前的丫鬟,交代道:
“把这盅燕窝送去主子书房。”
“好的”丫鬟端起托盘,出膳房而去。
秦琳随手拿起盘中的一个白面馒头,
“就这个吧。”
方才同秦琳说话的厨娘转身时,只看见一截白色的裙摆消失在膳房门口。
厨娘心中嘀咕:
今日这琳小姐怎么不拘小节了?风风火火地,怎么倒像那位溪小姐似的。
而方才端着燕窝出膳房的丫鬟,在一个转角撞到了从另一条路过来的琳小姐,手中托盘上的汤盅盖子被撞开了一条缝隙,里面的燕窝轻晃,还好没有洒出来。
“还好,还好。”丫鬟舒了一口气,抬头时却只见说了声抱歉便离开的琳小姐的背影。
丫鬟摇了摇头,琳小姐是急着去藏书阁吧,真是爱书如命——
西山太子府,文华殿。
太子封湛坐于上首,手中举着一封新月公主递给他的,关于大夏同南疆两国边境交界处争端的意见的折子,快速阅览。
此时殿外一名太子府亲卫似乎有事禀报,宋执抬步出去。
“太子殿下。”坐于封湛下首的新月公主看着太子封湛开口。
封湛抬眸,但在看向新月公主那双眸眼时,竟差点被吸了进去,一时间有些神思恍惚,不过片刻,封湛的灵台瞬间清明。
封湛瞳孔紧缩,眼中现出一丝杀意。
方才那是……
此时宋执快步进来,至太子身旁低声禀道:
“殿下,太子妃那边出事了。”
封湛闻言,倏地起身,大步出去。
“宋执,送客。”
封湛冷声吩咐,并未回头,三两步便出了殿门。
新月公主看着太子封湛离开的背影,眸中有些遗憾。
这位太子居然能几乎不受摄魂术影响,看来,他的心志极其坚定。
不过,那边是得手了吗……
134 ? 婚礼 ◇
◎如果太子妃秦烟殒命……◎
西山, 凤裕宫。
太子封湛大步进入议事厅,他一眼便捕捉到坐于上首,正屈指轻叩边桌的秦烟。
封湛见此心中稍定,剑眉微松, 抬步继续上前。
虽说在来时的路上, 封湛就对此事粗略了解了个大概, 但只有亲自见到秦烟安全,他才能真正放心。
此时厅中由暗卫跪押着一地的仆从,封湛越过他们来到秦烟正前,沉沉开口:
“你有没有事?”
秦烟摇了摇头, 但她的目光依旧是停留在此时被暗卫押在地上的, 一名身着月白襦裙,垂头不语的女子身上。
封湛转身在秦烟旁边的大椅坐下, 冷声问向立在秦烟身侧的纪南风:
“怎么回事?”
纪南风朝太子颔首后禀道:
“今日送到主子书房的一盅燕窝里被下了‘沙赤兰’, 这是一种号称无色无味, 入口封喉的西域剧毒。”
“因属下常年同药、毒打交道, 对毒物本就异常敏锐。所幸当时属下正在书房同主子处理公务,从丫鬟手中接过盛放汤盅的托盘时,立马察觉到不对。”
“经属下验证此毒的性状,确为西域剧毒,‘沙赤兰’。”
封湛的一双狭长黑眸倏地眯起, 迸射出冷冷寒光。
明日便是婚礼,今日竟有人敢在凤裕宫对太子妃下手!——
纪南风继续道:
“属下立马命暗卫封锁整个凤裕宫,控制今日可能经手这碗汤盅的所有人。”
“据这个丫鬟所言,今日唯一的异常, 是她从膳房送汤盅过来的路上, 不小心被行色匆匆的秦府琳小姐撞到过。”
“暗卫也在凤裕宫外不远处请回了琳……”
“啊……”此时厅中突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哀嚎, 打断了纪南风的话。
厅内本跪在地上的众人立马从声源处散开,唯留仍被两名暗卫押着的“秦琳”。
“秦琳”身体不正常地扭曲挣扎,痛苦嚎叫。
不多时,“秦琳”的骨架突然变大,身上的襦裙也被撑得裂开,看得厅中众人目瞪口呆。
虽说此时身量变得高大的秦琳依然比较清瘦,但明显看得出是个男子的身材,而非女子。
这是……
缩骨功?
纪南风当即上前,命暗卫在“秦琳”耳后探察。
果然!
暗卫撕下了“秦琳”脸上的一张特制面具,露出了他本来的面容。
是他!
琴师苏青!
曾经在千水湖红绡坊,现在在漱玉坊操琴献艺的琴师,苏青。
这人竟会缩骨功,且易容术精湛,非极其熟悉的人竟未看出丝毫异常。
苏青面上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纪南风一个手势,暗卫当即上前用手掐住苏青的下颌,将苏青藏着牙齿中的一粒药丸弄出后掉下地上。
应该是提前准备的毒药,这人想死。
暗卫从腰间扯出一根绳索,勒住苏青口部,防止他咬舌自尽。
在太子府送完新月公主后,快步赶过来的宋执见暗卫这一通熟练又丝滑的操作,心中啧啧暗赞。
看来太子妃的下属没少遇到这些情况。
而苏青面色灰败,他是真的没想到今日自己会无法脱身。
原本他只要再离开凤裕宫大门再远一点,待他换下早已在林中准备的服饰,恢复男子的装扮,又如何能让凤裕宫的人将他拿住。
却不曾想,凤裕宫的暗卫动作竟如此迅速——
秦烟看着厅中的苏青,勾唇冷笑:
“苏青?”
“在红绡坊,你被贺霄点名要人,却径直跑向我和静仪公主的雅室求救。”
“在进入我们的包厢后,你告诉封玉瑶你原籍岭南,让封玉瑶对你产生了兴趣。”
“封玉瑶心善,担心你会被贺霄报复,让你跟她走。而你在我这里,却问我府上是否缺一名琴师。”
“在被太子和沈辞送走后,你转而接触了秦溪秦琳,那日在千水湖嬉冰,你应当不是唯一一次同她们近距离接触。”
“熟悉了秦家姐妹,你应当或多或少了解了她们同我接触的一些事情,也知道秦琳被我允许偶尔过来藏书阁看书。”
“你易容成秦琳,畅通无阻地入了凤裕宫,想对我下手。”
“你背后的人用你来办这事,很聪明。只要我的人再晚一步,谁又能知道你一男子之身会是他们要找的秦琳?”
秦烟伸出一双纤白的手,轻轻抚掌:
“多年来,想要我命的人,大有人在。”
“而今日,却是首次能让杀手如此近的距离接触到我,还差点得手,实在是本事。”
立在厅中的纪南风以及一干秦烟的下属都是自责又后怕。
若是今日没有发现那盅燕窝有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封湛冷声吩咐宋执:
“将此人提去太子府暗牢,严审。”
“查清同这个人相关的一切信息,找出背后之人。”
“让工部尚书秦府诸人,即刻到太子府问话。”
“是,殿下。”宋执领命——
离开西山回城的路上,新月公主坐在摇晃的马车中,蹙眉思索。
不知自己今日对太子封湛的动作,是否会被他察觉。
只可惜,没有成功,不然……
“主上。”车后过来一人一马,出声打断了新月公主的思绪。
新月公主让马车停下。
外头禀报:
“主上,人没回来,接应的人说看见他被带回了凤裕宫,且不知是否已经得手。”
马车继续向前,新月公主拧眉沉思。
苏青是她埋藏在大夏多年的一名得力干将,很有几分本事,今日他脱身本应不难,但凤裕宫的反应竟如此迅速。
看来,秦烟的实力当真深不可测。
但那“沙赤兰”,入喉毙命,只看秦烟是否中招了。
照此次大夏之行看来,太子妃秦烟主战,她在边事之上,半分都不会退让。秦烟连实力如此强大的突厥的面子都不给,更遑论他们南疆。
且如今秦烟的母亲即将成为北梁皇后,将更会为其增势。
太子封湛那里防卫如铁桶一般,没有机会下手,而他们准备这么久,才从太子妃秦烟这里找到一个突破口。
希望苏青此行顺利,那么折损一员大将也不可惜。
如果太子妃秦烟殒命,应该能缓一缓大夏在边境的的强硬态度。
且那位太子封湛……
新月公主闭眼,强行排开脑中突现的妄念。
石月,你这辈子除了一心为南疆任劳任怨,还能奢望什么?——
三月十五日晚间,太子封湛由太子府亲兵护送,赴皇城,入住东宫。
翌日,三月十六,太子婚礼。
晨起,太子封湛和太子妃秦烟,分别于皇城奉天殿和西山凤裕宫行醮戒礼。
醮戒毕,教坊司奏大乐,太子封湛着九章冕服,于奉天殿外上马,由太子府亲兵和南衙禁军护送,同行有太子妃仪仗。迎亲队伍自午门出,前去西山凤裕宫亲迎太子妃。
上京城中人头攒动,万人空巷,皆至街市亲眼见证今日这一盛况。
太子殿下竟亲自去迎接太子妃,这当真如传言那般,太子殿下是极其看重这位太子妃啊。
辰时,太子封湛于凤裕宫正殿香案奠活雁一对。以雁终生配对,相依相随的习性,寓意太子和太子妃夫妻矢志不渝,相伴终生的祈愿和誓言。
太子妃秦烟头戴金嵌宝珠点翠四凤冠,身着织金龙凤纹礼服霞帔,由镇国公府诸人送出凤裕宫,上仪轿,向皇城而去。
巳时,迎亲队伍从午门入皇城,进东宫,于内殿行合卺礼。
东宫内殿设太子座于殿东,西向;设太子妃座于于西,东向。并各设拜位于座之南,设酒案于正中稍南,置两爵两卺于案上。
太子与太子妃各就拜位。太子封湛两拜,太子妃秦烟四拜,而后太子与太子妃于殿上升座。
女执事二名举馔案进于太子及太子妃之前,女官司尊者取金爵酌酒以进。
太子与太子妃各受爵饮讫,女官进馔,皇太子与妃皆举馔讫。
女官再以金爵进酒,太子与太子妃饮讫。女官进馔,皆举馔讫。
女官再以卺盏酌酒合和以进,太子与太子妃皆饮讫,又进馔,皆举馔讫。
三举酒馔毕,执事者彻馔案。【1】
至此,合卺礼毕。
太子同太子妃入喜房。
也无人敢去东宫闹洞房,那是活腻烦了——
礼成后一日,太子封湛同太子妃秦烟于乾清宫诣见圣上和皇后,行盥馈礼。之后秦烟和封湛便返回了西山凤裕宫。
太子封湛于皇城东宫迎娶太子妃,是为了给秦烟正名,因此选在了东宫行礼。
但一是封湛同秦烟二人都有些繁杂事务,下属经常进出府中,宫中不比西山方便。
二是西山凤裕宫由秦烟命人按照她的喜好改造,住起来更为舒心,封湛舍不得秦烟进东宫将就,因而并未提出二人婚后居住于东宫,依然住在西山。
婚后再一日,太子同太子妃谒太庙。
大礼成后第三日,诸国使臣以及百官行贺礼于奉天殿,内外命妇行贺礼于东宫,并于皇城奉天殿赐宴,宴诸国使团、群臣、命妇。
宴上,不少人是首次得见新晋华阳长公主,也是太子妃的母亲,沈时英。
众人皆惊叹,华阳长公主同太子妃这对母女,皆是生得极美,又身份尊贵,说她们是上天的宠儿都不为过了。
今日的奉天殿上,各国使臣包括突厥可汗和西戎王也没再作妖。
新月公主在殿上见到坐在太子封湛身旁席位的太子妃秦烟,心中一沉。
秦烟竟然如此命大。
看来,苏青凶多吉少。
秦烟察觉到方才新月公主向她投来的探究视线,也是抬眸看了过去。
据封湛所言,这位新月公主,那日在太子府,似乎曾试图对封湛使过幻术。
不知苏青之事,又有没有这位的手笔?——
而今日宴上,虽说使臣不作妖,但另有作妖人。
萧太后便道出了一个粗看合情合理,但细想之下又包藏祸心的提议。
“太子已完婚,另两位皇子和公主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
“二皇子和三皇子也已过了弱冠,当定下封号,择一蕃地就藩。”
“圣上,你说呢?”
皇子就藩一事,惠帝之前同太子还有秦烟都商讨过,议定的结论是,因边事不稳,此事往后拖一拖。
没想到萧太后会在此时提出,是想要拉上群臣附议?
不过朝臣们都在权衡利弊,还未开口时,高丽国使臣却先一步出声:
“陛下,宁王早年间就定下了蕃地,是否也应当出京就藩?”
此言一出,殿内都是瞬间的沉默。
宁王封随的生母丽妃,是来自高丽国皇室宗亲,高丽使臣为其说话也说得通。
萧太后眸光冷厉地看向正在自顾自饮酒的宁王。
封随想就蕃?不可能!
方才有心附议皇子就藩的朝臣也吞下了口中的话,未再言语。
如若就藩带上宁王,那便有些麻烦……
而萧太后也没再提及,惠帝开口:
“此事容后再议。”便不了了之了——
宴后,皇室成员先行离开,之后诸国使臣以及大臣命妇陆续离场。
谢长渊这些时日越发地沉默寡言,直至宴席结束他都并未多看太子妃秦烟一眼,只恪尽职守地护送惠帝回乾清宫。
近日宴席除命妇外未请官眷,但左相府王静宜如今是从六品御史台侍御史,今日也可列席奉天殿外丹墀。
几日前,上林苑马球赛之后,韩霜凌便回了关内侯在京中的府邸。之后王静宜也听说了嫂子提出同兄长和离一事。
王静宜同母亲在为兄长叹惋之余,同时也想到,以他们父亲的行事风格,韩霜凌这个三皇子和左相府之间的纽带一旦不复存在,只怕父亲和三皇子会另寻一种关系。
也就是说,左相府两名嫡女之中,其中一人会嫁给三皇子封逸。
母亲催促着王静宜早日定下婚事,而王静宜这些时日也确实都在考虑此事。
此刻在奉天殿廊外一角,王静宜寻到了她要找的那个男人。
王静宜在心中把将要对那个男子讲出的话默念了一遍,抬步正准备过去,却见那个男人凝眸望向的方向是……
那是太子同太子妃离开的方向,而谢照的神色……
王静宜心中微凉,谢照是否对太子妃有那种心思?
而谢照此刻有些出神,也未察觉到不远处王静宜观察他的探究目光。
王静宜收回了准备迈出去的脚步,停留在原处,目光依然定在不远处那个男人身上。
王静宜在去岁秋狝围猎之后,查过谢照。
谢照于几年前去了西北平西军,而当时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因安阳长公主之事追击谢照至平西军大营,但有传言说,因秦烟力保谢照,谢长渊要人不成,无功而返。
王静宜心中苦笑,之前她同谢照一起查案,谢照对她礼待有加,还曾让她有些错觉,是否谢照对她也有好感。
而王静宜也看出了谢照的野心,自己也有足够的筹码能说服谢照同意和她的婚事。
王静宜自诩冷静自持多年,好不容易想要放纵一回,自己主动争取点什么,可没想到竟可能是这样。
如若谢照对别的女人无心,王静宜还有几分把握;但如果真如她猜测的那般,就算婚事能成,她王静宜也是自取其辱。
而此时在廊外另一边,也有一名着绯色朝服的男子正看着王静宜。
季木并未立在原处太久,他缓步行至王静宜身旁,而那一向敏锐过人的女人竟出神到没有察觉身边有人。
见王静宜神色不对,季木顺着王静宜的视线看去,而后勾唇冷笑。
呵,这女人还在单相思?
季木之前同王静宜和谢照曾一起办案,他又如何看不出王静宜竭力掩藏的对谢照的心思。甚至,那位谢副统领也可能对王静宜的心思并不是未察觉,怕只是在装瞎罢了。
而真有心意又如何能藏得住,以谢照的表现,那便是对王静宜无意了。
王静宜这不是单相思,是什么?
思及此处,季木自嘲一笑,那你自己又算什么?
“要不要喝一场?”耳边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王静宜转头看去。
是他,季大人。
而此时谢照也收回视线,向着这边看了过来。
谢照毫无波澜的目光在不远处这对男女脸上扫过,颔首,而后离开——
日暮黄昏之时,季木包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船,让船工将船只摇至千水湖心之后,命船工乘小船先行离开,留他和王静宜二人喝酒谈话。
此时千水湖中的游人逐渐散去,只湖边千水长廊的灯火陆续点燃,开始了属于夜间的热闹。
王静宜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像是将这二十年的压抑和苦闷都混在酒水中灌下去。她平日里皆是饮酒有度,同大酒向来无干,因而此时醉得极快,但好在酒品还行,除了偶尔冒出几句模糊的言语,也并无发酒疯的迹象。
而季木只是安静地坐在王静宜对面,一边给酒桌另一端的王静宜续着酒,一边偶尔浅饮。
王静宜酒后微醺的嗓音有些软糯,丝毫不似平日里在衙署那般清冷又条理清晰:
“我谨言慎行这么多年,依然逃不过命运的安排,真是可笑。”
“可笑啊,可笑……”
“解决了贺霄,现在又会是谁?”
对王静宜这话,季木有些猜测。
应是今日奉天殿上萧太后提及的皇子的婚事。
是三皇子,封逸?
看来,这位王大小姐是不愿意了。
当然,她的不愿意,还因为那位……——
王静宜又饮下几杯,絮絮道:
“他心中竟然有人了……”
“还好,差点犯蠢……”
王静宜说完这话,竟开始小声地哽咽。
季木眉头微皱,几番犹豫之后,伸出一只大掌,覆住了王静宜放在酒桌上的一只纤白的手,轻轻拍了拍。
“你很好,不必妄自菲薄。”
王静宜缓缓抬眸,看着对面的季木,似疑惑地微微歪头道:
“季大人,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此时王静宜因饮酒过量,全身泛着嫣红,她看向季木的眼中,还有些未流出的泪,这幅样子,实在有些我见犹怜。
季木喉头微滚,强忍着心中的燥意,别开了脸。
而王静宜却突然起身,越过酒桌,朝着季木怀中栽了进去。
季木猝不及防之下,温香暖玉抱了个满怀,却紧张地两手似无搁处般,耳根通红。
怀中的女人动了动,嗓音微哑:
“听说,男人都是口是心非,只身体最诚实,让我看看,究竟是不是这样?”
季木还未反应过来王静宜是什么意思,怀中的女人突然将一只嫩手往他身下探去。
季木双眼大睁,似乎不敢相信一向循规蹈矩的王静宜竟会对他做出这种事!
片刻后,王静宜仰头,双眼有些迷蒙地看着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和好看的下巴,语气有些认真:
“嗯,好像是……唔……”王静宜微掀的小嘴被男人的薄唇猛地堵住,而后季木翻身将王静宜压在身下……
此时船舱中混着浓烈的酒香和由夜风带来的春天的味道,而小船在湖心随着湖波轻轻晃动,晃动……——
当夜,左相府王夫人入宫求见坤宁宫的皇后和景仁宫的贤妃,并于贤妃处以死相逼,以图阻止贤妃和左相王显欲促成三皇子和她的女儿王静宜的婚事。
翌日,奉天殿中颁出几道圣旨。
二皇子封羡,被封为晋王;三皇子封逸,被封为梁王。
两位新封亲王于京中建府,暂不定蕃地,也就无须离京就藩。
也因而,宁王也就继续留在上京城宁王府。
圣上赐婚永定侯府小姐谢箐,为晋王正妃;左相府嫡次女王静妍为梁王正妃。
至此,萧太后昨日在奉天殿上提出的事宜,姑且是解决了一半。
这个结果,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罢。
作者有话说:
【1】“东宫内殿……执事者彻馔案。”源自于《明代宫廷典制史》,第294页,第295页,紫禁城出版社。
135 ? 报仇 ◇
◎秦烟要宋眉和淑妃的命◎
三月十七, 凶神宜忌,月破,大耗,四击, 九空, 诸事不宜。
西山凤裕宫。
书房内, 秦烟和沈时英分坐于对向的两把大椅之上,不咸不淡地聊着闲天。
巳初,沈莹进书房禀道:
“主子,动手了。”
秦烟同对座的沈时英相视一眼, 而后两人缓缓起身。
“出发。”——
秦相府老夫人因出言冒犯华阳长公主一事, 挨了北梁帝下属的一记极重的耳光,伤了脸。
老太太的脸伤久不见好转, 这几日还多了些头疼脑涨的症状。又或许还因被圣上下旨夺了诰命, 老太太更是心灰意冷, 已多日卧床不起, 水米难进。
淑妃向坤宁宫皇后请示,欲出宫前去秦相府探望自己的母亲秦老夫人,皇后允了。
今晨,淑妃仪驾和承乾宫宫人由北衙禁军护送,出神武门, 去往秦相府。
马车内,淑妃眉间不见舒展,心绪繁多。
羡儿终于得封晋王,被允出宫建府, 但不能前往蕃地, 依旧还是被困在了上京城, 困在了太子的地盘。
所幸羡儿的婚事还在自己的预想之中,永定侯府那位庶女谢箐的身份对皇室来说虽然有些尴尬,但她毕竟是侯府独女,又是明威将军谢照唯一的亲妹妹。让谢箐做正妃,永定侯定会接受自己给他的面子,而羡儿也不算吃亏。
只是一想到那沈时英和秦烟的得道升天,就令人满心厌恶。
那对母女当年怎么没死在崖下,真是晦气——
转过一个街角,护送承乾宫一行的北衙禁军突然敏锐地察觉有些不对劲。
今日虽天阴,但也不至于这整条街市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领头的禁军当即抬手,命众人止步。
而后二十名禁军在仪驾四周散开面向外围,皆手握刀柄随时准备拔刀,目光警惕锐利。
此时突然从空中向仪驾抛来无数小球,领头的禁军拔刀大喝:
“警戒!”
禁军皆拔出军刀,并挥刀将飞至眼前的藤状小球斩裂,以图阻止这些奇怪的小球近身。
但球破的瞬间,从里面爆裂出浓浓白烟,不多时,白烟将这队仪驾彻底笼罩,不可视物。
领头的禁军正准备让他们的人护送马车退出白烟范围,但突然脑子一阵眩晕,浑身虚软,瘫倒在地,人事不省。
随着立在白烟中的人一个个倒下,马车内的淑妃才发觉场面失控,当即掀开车帘,白烟从帘子窜入车内,淑妃正准备张口求救,同样身体一软,瘫倒在了车厢内。
待白烟逐渐散去,一群身着黑色劲装,以黑巾覆面的男子行动迅速地到达此地,将倒在地上的人扛起扔进街边停着的几辆不起眼的马车内,而后又在淑妃的车外罩上一个大大的黑色兜布,这些黑衣人亦上了另外的马车,由几名车夫装束的同伴赶着这几辆马车往城外驶去。
而另一边正乘车前往衙署的右相秦文正也遇上了同淑妃相似的遭遇。
在秦相陷入彻底昏迷之前,他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为何在青天白日之下,南衙禁军严密布防巡视的上京城的街头,竟会出现有歹徒能当街行凶的事情,禁军又何时会来救……
而秦相并不知道的是,在他和淑妃被擒的位置,相邻几条街均已被南衙禁军提前清场,又会有何人来救。
同时,秦相府中,几名黑衣人动作迅速而隐蔽地翻墙而入,将独自在房中小憩的秦夫人宋眉迷晕扛出了府——
上京城北郊的一座无名山顶。
淑妃被一桶凉水泼醒时,发现自己双手被缚住,由一条粗绳吊在一副支出悬崖的支架上,而她的脚底悬空,垂头望去,是不见底的深崖。
淑妃惊惧交加,正准备张口呼救,身旁先行传出另一道惊叫的尖细女声:
“啊……”
淑妃寻声转头,见在她身侧一丈远的崖外,竟以同样的方式悬挂着宋眉!
淑妃心下不好,方才她余光中瞥到的那是……淑妃立马将视线转回崖上的平地处,顿时双眼瞪大,心中是又惊又怒。
是她们!
沈时英和秦烟!
此时秦烟和沈时英分别闲闲地坐在离崖边不远处的一张大椅上,在她们二人中间摆放着一张不大不小的圆桌,桌上放着两盏冒着热气的茶,以及一些精致的糕点和时令水果。
如若不是崖外还悬着两个要掉似落,花容失色的女人,以那对母女的姿态,倒像是来郊游的。
而崖上四处还立着不少黑衣人,毫无疑问,那些人定是秦烟和沈时英的下属。
淑妃试图挣脱手腕上的绳子,但扭动了几下身体后,绳子一点没松不说,支撑她的支架开始嘎吱作响。淑妃当即停了动作,不再折腾,转而抬头怒骂崖上的那对母女:
“沈时英,秦烟,你们好大的胆子,本宫是一品宫妃,你们胆敢对本宫不敬,视同谋逆,还不赶快放我下去!兴许本宫既往不……啊……”
又是一桶冷水兜头泼向淑妃,让她当即闭了口。
虽说此时已是暮春,但今日天阴,临近中午都不见日头。
淑妃的衣衫被冷水浸透后紧贴着皮肤,一阵山风吹过,她只觉似凉透了心肺,全身冷得鸡皮疙瘩直冒。当然,也有可能是被极度惊吓后的反应。
宋眉也是全身不自觉地抖动,连牙齿都在颤,但她极力咬着牙没敢说话。
宋眉虽说也已发觉了此时的境况不容乐观,但她没那个胆子开口激怒秦烟和沈时英。
她已听说过秦烟在上林苑马球场上都敢杀西戎皇子,弄断了突厥公主的腿。而如今秦烟又贵为太子妃,她又有什么事不敢做。
她和淑妃两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地失踪,秦文正也该得到消息设法救援,宋眉只希望救兵能尽快抵达,不然真不知道秦烟这个杀神能做出什么事来——
秦烟抬眸轻扫过挂在崖外的两个狼狈不堪的女人,收回视线对身侧的沈时英淡声开口:
“算是你去北梁前,我这做女儿的送给你的礼物。”
“挑一个吧,想让谁死?”
秦烟的话音不大,但在这静谧的山顶却格外清晰。
淑妃和宋眉瞪大双眼,那对母女竟如此轻描淡写地谈论让她们死?
淑妃和宋眉正准备张口大声呼叫,还未待出声,又是一桶冷水朝她们泼去。
此时离崖边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后,还捆着一个口中堵着一团布,双眼被黑巾蒙住的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也听见了方才秦烟的话,他手脚并用极力挣扎,但被身前的暗卫一脚踢到肚腹后,忍着疼痛蜷在地上安生了——
沈时英放下手中的茶盏,懒懒掀眸,看向崖外,
“她们二人不是闺中密友吗?”
“今日谁死,谁又能活,让她们自己选吧。”
宋眉当即是一阵惊恐地叫喊求饶,而淑妃则是怒瞪着秦烟,威胁道:
“秦烟,你敢杀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回应淑妃的是秦烟的一阵轻笑,
“要找我秦烟索命的鬼,多了去了,你还排不上号。”
话落,秦烟打了一个手势。
立在崖边两个支架旁的暗卫,同时伸手将挂着淑妃和宋眉的绳子端头一松。
随着女人响遍山顶的尖叫,崖外的二人当即往下坠了一截,又在暗卫收手后停住。
大石后的秦文正又是一阵挣扎,在听见淑妃和宋眉二人的胡喊乱叫并未消失在山顶时,心中才稍稍一松,胸腔起伏,瘫靠在身后的大石上。
宋眉这下是真的怕了,她毫不怀疑,秦烟真的敢杀人。
她顿时语无伦次地求饶:
“秦烟,秦烟,沈时英,哦不,太子妃,华阳长公主,往日我若是有什么对不住您二位的地方,希望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计较,我……”
宋眉的话被一旁的淑妃冷声打断,
“宋眉,你求她们是什么意思,你不想死,是要我死?”
宋眉看向淑妃,连声解释: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淑妃看着她这个多年的闺中好友,满面讽刺。
“不是,我……”宋眉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只是想活命,何况当年那些事都是淑妃……
秦烟已不耐烦看那对闺中密友上演的“姐妹情深”,凉凉开口:
“够了。”
淑妃和宋眉闻声都看向了秦烟,却听秦烟语气冰冷的下一句话:
“今日,我们新仇旧账,一样一样地算。”——
秦烟端起手边的瓷白茶盏,浅饮了一口,而后放下,看向崖边,缓缓开口:
“十三年前,我同我母亲在离京前往西北的路上,遇上杀手,致我们母女坠崖。”
“经查,追击我们的杀手是来自江湖组织花月楼,而这单生意的买主,则是现任秦相府夫人,宋眉。”
宋眉满目震惊,居然隔了这么多年都能查出来?
淑妃对宋眉这个胆小怕事经不起诈的性子很是火大,当即对秦烟大声道:
“空口白……啊……”
淑妃和宋眉的绳子又被放下一截后突然停住。
两个女人惊叫过后,宋眉语无伦次地叫道:
“我说,我说,不是我,是淑妃,是她让我做的,是她让我买杀手追杀沈时英的,不是我,不是我,是淑妃……”
淑妃还在因方才的突然下坠惊魂甫定,听宋眉就这样将她给供了出来,她转头看着仍在喋喋不休的宋眉,一脸不可置信。
这就是她为其出谋划策得到文正夫人的位置的,交心的密友!——
宋眉继续高声道:
“淑妃说她恨沈时英,她要沈时英死,而我又有什么理由非要沈时英的命不可,我……”
“还有,还有,当年我本好端端得在扬州,是淑妃派人接我到上京城当秦烟的西席先生的,淑妃和老夫人告诉我相爷和夫人沈氏关系不好,让我同相爷再续前缘,为秦家延续香火,都是她们,是她们让我做的。”
“老夫人还给我□□,我那日趁着相爷和沈时英争执后心情不好,下在了相爷的酒里,而后才有了同相爷的第一次,也是那次有了身孕,是老夫人,是淑妃,是她们,不是我自愿的,不……”
沈时英抬手,止了宋眉的话。
沈时英动了动,在椅中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问向淑妃:
“淑妃,你恨我?巴不得我死?”
淑妃看着此刻慵懒闲适的沈时英,反观她自己的狼狈不堪,淑妃胸中的火气直冒上天灵盖:
“沈时英,你就是个狐媚子,嫁了人还要勾着别人的夫君。”
“当年派人追杀你坠崖的人,除了我,还有萧太后。”
“而萧太后为什么要你死,沈时英,理由你自己应该也清楚。”
“因为圣上一直想要你成为他的女人!”
“哈哈哈,我们的圣上一直惦念着臣子妻呢,臣子妻,文正的妻!”
“甚至在你生产那夜,圣上整夜未眠,直至你平安诞下秦烟。”
“真是好笑,我还曾以为秦烟是圣上的骨血,不过可惜,秦烟同我和文正都像着几分呢,你说圣上是不是很失……”
“啪”的一声,一名暗卫接到秦烟示意,飞身重重一巴掌扇到淑妃脸上。
淑妃被扇歪了头,唇角伸出血迹,也止了声。
宋眉看着淑妃目瞪口呆,她一直以为淑妃对付沈时英和秦烟,是为了她宋眉,原来……竟是这般……
淑妃是为了她自己!
而大石后的秦文正心中是无比震惊。
当年沈时英失踪,是被太后,淑妃和宋眉派人追杀!
而圣上一直心仪沈时英!
怪不得,怪不得……
而宋眉是老太太和淑妃故意弄来上京的,还给他下药,难怪那次他……
而自己一直以来,竟像个傻子。
秦文正被蒙住的双眼紧闭,胸口似被揪得生疼,苦涩难当——
秦烟对淑妃冷声道:
“淑妃,这就是为什么,当年你让人推我下太液池?”
“你灭口不够干净利落,不用试图狡辩。”
秦文正和宋眉都是一惊,淑妃让人推秦烟下太液池?
淑妃用舌尖舔了舔被打破的口内嫩肉,而后疯笑了几声,似乎有些癫狂:
“秦烟,我真是佩服你,你的命真大。”
“太液池淹不死你,那么高的山崖摔不死你,西郊围场那么多的杀手也杀不死你,命这么硬,你说那位太子会不会担心你克……”
“啪”又是一声,秦烟示意暗卫再次给了淑妃一个巴掌,打断了她的胡言乱语。
秦烟冷声开口:
“淑妃,如果秋狝围猎行刺案里,有你手笔,那才是真正的谋逆。”
“不知你那位好儿子晋王殿下,若是被自己母妃牵连……”
“秦烟,你敢!”淑妃此刻依然端着她那一品宫妃的架子,试图威慑秦烟——
沈时英抬手,淡声开口:
“让那个人来做这个选择吧。”
随即,秦文正被解开缚住他全身的绳索,带到了崖前,口中眼前的布条也被揭开。
悬在崖外的淑妃和宋眉见突然出现的秦文正,是震惊又心凉,竟连文正都被抓了……
而他在这里多久了,他又听见了些什么?
秦文正痛心又难堪地看了一眼沈时英和秦烟,他的前任夫人和女儿,而后收回视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崖边。
秦文正看着崖外的两个女人,他的现任夫人和长姐,艰难开口:
“你们两个,派人杀沈时英和秦烟?”
淑妃和宋眉张了张嘴,终究是哑然。
看来,文正应该听全了刚才的对话——
沈时英打了个哈欠,不耐地开口:
“秦文正,今日她们二人只留一人活命,你选一个。”
沈时英示意暗卫递给秦文正一把锋利的长刀,显然,用这把长刀砍断支架上的绳子,被绳子缚住的女人就会瞬间追下深崖,摔得粉身碎骨。
此时立在崖边的秦文正和挂在崖外的淑妃和宋眉都不怀疑身后那对母女今日搞这一出是在开玩笑。
淑妃和宋眉都满眼希冀地看着秦文正,都到这一步了,她们谁都不想死,还谈什么可笑的闺中友谊。
秦文正看了一眼淑妃,而后拖着长刀,走到挂着宋眉的支架前,疲惫地问出口:
“秦洺究竟是不是我的儿子?”
宋眉……
淑妃疑惑道:
“什么意思,文正?什么叫秦洺是不是你儿子?”
秦文正讽笑一声开口:
“宋眉同别的男人有染,秦念和秦洺,可能都不是我的骨肉。”
淑妃双眸瞪大看向宋眉:
“宋眉,你……”
“相爷,我解释过了,都是误会……”宋眉此刻已猜到秦文正做出的选择,慌乱地解释着。
秦文正闭目,双手握住刀柄,费力而缓慢地举起手中的长刀:
“就让这一切在今日结束吧。”
“不要,相爷,不要……”宋眉哭喊着,极力扭动着身子试图挣脱绳索,但却是徒劳。
秦文正手起刀落,宋眉手上另一端的绳子瞬间被利刀切断,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宋眉急速坠向了崖底。
面上刚现出一丝释然的秦文正,脚底突然被大力一绊,重重地跌倒在地。
他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被埋在他脚下泥地里的一条绳索快速被拉过,同时,另一边的淑妃惊叫着毫无准备地急速下坠,很快消失在了崖下。
秦文正双手并用爬向崖边,但方才接连坠下的二人都已不见了踪影,崖底也再无声音传来,耳边只闻风声,像是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秦文正向着崖底连唤了几声,而后瘫坐回地上,面上哀痛不已。
此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今日这就是个圈套。
淑妃和宋眉的绳子,是连在一起的,砍断任何一边,另一边也会坠下悬崖。
秦烟压根就没打算让淑妃和宋眉中任何一个人活命——
秦烟和沈时英也缓步走向崖边。
“沈莹,什么时辰了?”秦烟凤眸微眯看着崖底,淡声问道。
沈莹回禀:
“主子,现在是午时三刻。”
秦烟似在叹息:
“午时三刻……此时阳气最盛,亡魂连鬼都没得做,看来,淑妃只有来世再来找我报仇了。”
秦文正转头怒瞪秦烟:
“秦烟,你算计了人心,玩弄了人心,一个女儿家,竟这么狠!”
另一边的沈时英一脚踢向秦文正的右肩,差点将他踢下崖去。
沈时英语调冷厉:
“秦相,这年头,你不狠,是等着别人对你狠吗?”
“不要忘了,如果不是我和烟烟命大,十三年前的敖岭,我们母女俩早就尸骨无存了。”
秦文正哑然,眼神失焦地看向远方的虚空。
他今日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自己亲手杀了宋眉,再失手杀了淑妃……
136 ? 落幕 ◇
◎秦相府萧然落幕◎
山风渐起, 林间松涛阵阵。
午日的阳光从云隙中洒下,颇为晃眼。
秦烟和沈时英回到椅前缓缓坐下,二人端起手边新煮的热茶,浅酌慢饮, 并由身侧的下属为她们举伞遮阳, 姑且得一片阴凉。
此时, 从崖底至山顶陆续传来奇怪的鸟鸣声。
沈莹细听之后,向闲坐在椅上的秦烟禀道:
“主子,暗卫确认,那两人已毙命。”
秦文正闻言全身一瘫, 面色灰败。
但从那么高的崖上掉下, 不是本就无甚生还的可能吗?
那当年沈时英和秦烟,她们究竟经历了什……
身后传来秦烟清冷的嗓音, 打断了秦文正尚有些混沌的思绪。
“秦相, 需要我帮你报官吗?”
“不能报官!”秦文正闻言心头一凛, 眼中的哀痛瞬间消失。
他当即以手撑地站起, 转身紧拧眉头看向秦烟,再一次重复道:
“不能报官!”
秦文正方才就在猜测,今日之事,只怕太子也是知情。
秦烟在上京城中,劫走一名宫妃, 一位丞相,一个相府夫人,且能顺利带人出城,其中必有南衙禁军为其放行。
如果真是这样, 那么太子不仅是知情人, 他还在用太子府的势力为秦烟今日的行动护航。
秦相清楚, 如果他以受害人报官,自己就真站到了这位当权太子的对立面,且毫无胜算。
秦烟虽说有绑架,私设公堂,和诱导他人杀人之实,但有太子助势,也可以说秦烟只是恫吓淑妃和宋眉,并没有真正打算砍断绳索。
但秦文正自己是真的举刀致淑妃和宋眉丧命。
宋眉也就罢了,可淑妃如今是诞育了皇子的一品宫妃,是皇室中人。
如若报官,对太子妃秦烟来说,此事最终可能不了了之;但对秦文正自己,就算他最终能脱罪,今日之事也会是他仕途上致命的污点——
秦相沉默片刻,最终下了决定:
“时英,烟烟。宋眉和淑妃几次三番对你们母女下杀手,虽未得逞,但善恶终有报。”
“今日淑妃和宋眉相约登山,二人不小心失足坠崖,最终施救无门,命丧于崖底。”
秦文正说完这话,仍立在原处。
他凝眸看着沈时英和秦烟的方向,似乎在等待她们是否同意他的这套说辞。
秦烟靠向椅背,似笑非笑地看着崖边的秦文正。
一旁的沈时英放下手中的糕点,用巾帕擦了擦手,而后抚掌笑道:
“秦文正,我该佩服你遇事的理智沉着呢,还是该叹一声你的冷血无情。”
“方才坠崖的,一个是你的亲姐,一个是陪伴你十几年的青梅竹马枕边人。”
“哦,你该不是早就想杀宋眉了吧,方才下刀时,你可是半点犹豫都不带的。”
“不论发生什么,在你心中最重要的,永远只有你的立场和利益。”
“秦文正,你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官员,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君,合格的父亲,合格的兄弟。”
沈时英说完,便自顾地喝茶,视线没再停留在秦文正身上。
秦文正身体微僵,对沈时英所言,他未辩驳,但……
沈时英是这样看他的吗……——
秦文正默了一瞬,而后苍白着脸道:
“时英,烟烟,我对不起你们母女。”
“当年我心不定,被她们……”
秦文正的话被沈时英摆手打断:
“你的道歉,我不需要,烟烟也不需要。”
“你也不必说你是什么心不定。”
“你要儿子给你们秦府传宗接代的心思,可一向是最为坚定无比的。”
秦文正被沈时英这一通半讥半讽的话说得哑口无言。
沈时英起身,伸手理了理裙摆,对秦烟道:
“烟烟,走吧,今日你这礼不错,我也看了好一出大戏。”
“让你的人给她们收尸吧,淑妃和宋眉不过是杀人未遂而已,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不至于让她们曝尸荒野。”
“你说,是不是啊,秦相?”
秦文正触到沈时英投向他的轻蔑的一瞥,心中是既难堪又痛心。
杀人未遂……
当年沈时英和秦烟坠崖时,秦烟才五岁。秦烟能活着,定是沈时英以命相护,而沈时英又会受多重的伤?
沈时英总是一身红裙,是否当时她身上的一袭红裙也被血染得……
“时英……”
秦文正向前一步,哽咽开口,准备唤住正在离开崖顶的沈时英,却被秦烟的下属拦下。
而沈时英和秦烟脚步未停,就似未曾听见秦文正那一声呼唤一般,径直下崖。
崖顶,只剩下被留下处理现场的秦烟的下属,以及呆立在原地的秦文正。
此时天上原本厚重的云层已完全散开,温暖的阳光倾洒在这片山林,但秦文正却只觉得周身寒凉。
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日,上京城的坊间流传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宫中四妃之一的淑妃,同秦相府夫人宋氏出城登高时,不慎双双坠崖而亡。
淑妃的尸首,由右相秦文正送回皇城承乾宫。
当日傍晚,一身素服的晋王封羡,骑一匹快马疾驰至秦相府。
此时秦相府中也是一片缟素,晋王封羡本就不是来吊丧的,他并未踏入秦夫人宋氏停灵的中堂,而是让秦相府管家张全直接将他带去了秦相所在的书房。
房门紧闭的书房内,只晋王封羡和右相秦文正二人。
封羡并未入座,而是神色冰冷地向秦文正质问出声:
“舅父,我母妃今日本只打算来秦相府看望外祖母,又怎会突然临时出城去登山?”
“今日护送母妃出宫的承乾宫的宫人和北衙禁军都回了宫,他们只说路上遇袭被迷晕,之后的事情便丝毫不清楚。”
“母妃死得蹊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封羡并不认为秦相会害母妃,母妃是秦相在皇室的倚仗,母妃的死对秦相无半点好处。
但母妃的尸首是由秦相送回,秦相必定知情。
封羡心中有些猜测,只是想要向舅父秦相证实。
秦文正自封羡刚一开口便只垂眸不语,他料想过此刻的场景,当然,他也准备好了最能切中封羡痛点的说辞。
秦文正抬头,面色严肃地对晋王封羡道:
“秋狝围猎行刺案,同你母妃有关。那是谋逆,属十恶之大罪。”
“你母妃离世,将她做的那些事带进了坟墓,便就此了结。”
“而你仍旧是晋王殿下,是皇室血脉。”
“你想想清楚,是否真要继续追究。”
今日淑妃在崖上并未直接承认她同秋狝行刺案有关,但秦文正看封羡此刻的神色,似乎封羡也知情。
秦文正心中大定,他猜对了。
但这对母子,也实在是胆大包天!
秦文正抬步离开,独留封羡一人在书房中默坐良久——
是夜,秦相府。
秦文正满身疲惫进老夫人屋中时,见老太太伏在榻上哀声痛哭,屋内的仆妇怎么劝都劝不住。
听见下人给秦相行礼的声音,老太太猛然抬头,向秦文正怒道:
“你是有哪根筋搭错了,竟要辞官?”
秦文正皱眉,挥退下人,并让她们关上了房门,屋中只剩秦文正和老夫人两人。
秦文正刚准备开口解释,老太太痛哭道:
“你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洺儿打算啊!”
“文正,你怎么就想不明白?”老太太继续揪着胸口哀哭。
秦文正面色铁青,洺儿?秦洺!
老太太继续哭道:
“你快把洺儿弄回来,我的洺儿啊……”
“母亲。”秦文正冷声打断了老夫人的话,几经犹豫,秦文正还是开口道出了那个难堪的事实:
“秦洺可能不是我的儿子。”
秦文正说完这话,紧闭双眼。
这个他本打算瞒着老太太一辈子的糟心事,最终还是由他亲口说了出来。
秦文正不能让老夫人继续为秦洺那个孽种劳心劳神,平添烦忧。
老太太震惊地都忘了哭:
“什么?”
“你说什么?”
都到这个地步,秦文正索性开口道明:
“宋眉同别的男人有染,秦念和秦洺,可能都不是秦家的骨血。”
秦文正说到这里,唇边扯出一抹苦笑。
秦念和秦洺,虽说不是他们秦相府的骨血,却也可能姓秦。
老太太惊地说不出话来,而同时捂唇满目震惊的,还有刚到门外的秦念。
秦念从灵堂过来寻父亲,她想要再次恳求父亲帮她同贺霄和离。
而如今秦相府中下人本就不多,今日丧事又一片忙乱,秦念到老夫人院子时,守在屋外的下人也不知去哪儿了,便无人通报,让秦念听见这么大一件涉及到自己身世的秘辛——
屋内,秦文正想到今日宋眉同淑妃提到的当年那些事,深叹了一口气,出声问道:
“母亲,当年你为何非要将宋眉从扬州弄到上京城来?”
“以至于我同沈时英走到今日这般地步,我们相府也是家宅不宁。”
老夫人听见秦文正似埋怨似责怪的口吻,心中来了气:
“你是在怪我这个做母亲的?”
“我那还不是因为沈时英不给咱秦家生儿子?”
秦文正又叹了一声道:
“母亲,当时沈时英才刚生下秦烟,身体都还没恢复,你就三天两头地让她再怀胎,让她生儿子,她那是……”
老太太不满秦文正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为沈时英说话,此时她也回过味儿来,开口打断:
“今日蕙兰和宋眉出事,是不是沈时英干的?是不是秦烟干的?”
“什么登高?什么失足坠崖?蕙兰今日是要来府中看我的啊,我的蕙兰……”
老夫人又是手拍卧榻痛哭出声。
蕙兰是淑妃的闺名,是老太太一向看重的长女。
秦文正见依旧没绕过这个话题,皱眉开口:
“母亲,你可知长姐和宋眉曾多次派人暗杀沈时英和秦烟,就连当初沈时英失……”
老太太抬头厉声打断:
“就是说,是她们干的?沈时英和秦烟就是报复?暗杀怎么了?她们不是好端端地活着没死吗?我的蕙兰啊……”
秦文正见自己母亲这般胡搅蛮缠的模样,不忍直视。
他们府上自诩书香门第,但一个个都是些什么样子。
秦文正闭了闭眼,片刻后,他看向仍在哀哭的老太太,疲惫道:
“今日,是儿子亲手杀了宋眉,也是儿子失手杀了长姐。”
老太太双眸圆睁,全身瞬间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文正。
而秦文正在官场挣扎半生,才爬到如今的位置,他又怎会轻易辞官。
如今,他因将宋眉抬为平妻一事,被御史台抓住把柄,不知什么时候会被拿出来弹劾。
而今日他又背上了命案,且以秦烟和太子对他的态度……
辞官,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此时急流勇退,博个好名,总好过整日提心吊胆,不知祸端何事到来,晚节不保的好——
屋外的秦念双手捂着嘴,快步离开。
她庆幸方才她没带丫鬟,只身一人过来,不然这些事要是传了出去……
怪不得之前母亲行止奇怪。
也怪不得秦洺会执意去朔北从军,他应该也是知道了这事。
秦念苦笑,难怪父亲一改往日对自己的疼爱,就算贺霄混账成这般模样,父亲对自己都是不管不顾,任自己在贺府自生自灭。
秦念木然地回了灵堂,但她已没有泪水能哭得出来。
她还哭什么?
为谁哭?
为她那红杏出墙的母亲?
还是为她自己?
父亲即将辞官,她再也没了相府娘家做后盾。而父亲也在怀疑她的出身,不会再为她撑腰。母亲也不在了……
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而秦念离开老夫人院子后,屋中的老太太被这一连串的消息打击得急火攻心,当即吐了好大几口血。
秦相赶忙让管家张全去请太医连夜入府,整个秦相府一整晚是鸡飞狗跳,四处是愁容,又四处是哭声——
翌日,在上京城中众人还未从昨日的传言中缓过来时,秦相府中又传出一个令人唏嘘的消息。
秦相府老夫人昨晚突然病重,没能熬得过,人在当晚就没了。
众人无不叹惋,这下秦相府得同时办两场丧事了。
秦相府中堂停着老太太的棺木,将宋眉的棺材移到了偏厅。
上京城中的世家大族也都冲着太子妃和秦相的面子,前来吊唁。
因着秦老夫人毕竟是秦烟的祖母,秦烟虽说同那老太太没甚情感,也还是亲赴秦相府吊丧。
秦念跪在灵堂,在看见秦烟刚踏进来时,当即起身冲了过去,被秦烟的下属拦下。
秦念朝着秦烟癫狂地喊叫道:
“都是你,都是你,不然我母亲也不会……”
“啪”的一声,秦念被大步过来的秦文正重重一巴掌扇到地上。
秦文正气得胡子都在抖: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给我滚出去!”
秦念单手捂着脸,仰头流着泪看向方才给了她一巴掌的秦文正。
从前父亲都是……从前……
秦念苦笑,哪还有什么从前?
秦念呆愣着由两个仆妇将她架了出去。
秦文正面色尴尬地对宾客说着抱歉:
“小女因丧母情绪有些激动,让各位见笑了。”
秦烟将礼数做周全后,便带着人离开。
秦文正亲自将秦烟送至府门外,看着秦烟远去的太子妃仪驾,秦文正心中苦涩难当。
自己同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就这样日渐疏远了。
而自己终究是要成为孤家寡人了吗……——
昨日,秦文正将淑妃的尸首送回宫中后,便递交了自请辞官的折子。
而内阁的众人在研讨此事后,在秦文正的折子上批注了反对秦相辞官的建议。
内阁的臣僚商讨出来的意见是,按大夏律,官员非特殊情况,不得擅自辞官,不为大夏鞠躬尽瘁到八十岁,不足以回报大夏对其的精心培养,而秦相提出的理由不够充分,当予以驳回。
这封折子之后被递交到太子府,太子府没有批示,而后又被呈上御案,由圣上定夺。
而折子在御书房搁置了一夜,都没有出个结果。
今晨,秦相府老夫人突然逝世的消息,又让秦相这封请辞的折子有了变数。
宫中传出圣旨,准秦相离官返乡,为其母丁忧三年。
当然,若秦文正三年之后再度返回官场,相位是没了,他也有可能被安排去哪个闲职,那便是后话了。
秦文正在接到圣旨后,叩谢圣恩。而后趁着天气还不算太热,阖府搬离上京城,运送两具棺木回了扬州。
右相秦文正,曾经由一个区区翰林,被镇国公府相中成为国公府姑爷,而后得以拜相,位列相位二十载。
至此,秦相府将近二十年的辉煌,就这么萧然落幕。
而同在今晨,皇城寿安宫也出了另一件大事。
萧太后同她的亲信夏英,于昨夜平白失踪。
这天下,恐怕是不会平静了……
137 ? 嫉妒 ◇
◎烟烟,孤的烟烟……◎
上京城, 御史台衙署。
午间小憩时,王静宜独自前往档案房查阅卷宗,熟悉以往案件。
王静宜算是半道入的官场,虽说她最初进御史台的目的并不单纯, 但上手了一段时间, 她在公务上也获得了不少曾在闺阁中从未体会过的成就感。
似乎正如当初季木所说, 自己适合为官?
季木……
王静宜停下了手上翻动案卷的动作,有些神思不在——
那日千水湖船上一夜荒唐,第二日她醒来时,人已在季木于上京城南购置的季宅。
虽说王静宜昨夜喝的酩酊大醉, 但她还依稀记得自己对季木做了多么孟浪的事。
王静宜起身坐于床榻边上, 以手扶额,她脑中瞬间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避子汤。
此时房门被轻叩三下, 声落, 门被缓缓推开。
抬步进来的是身着一袭月白锦袍, 手中端着一个黑漆托盘的清隽男子。
仍坐在榻边的王静宜同刚进房门的季木四目相对, 两人都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季木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屋内的一张圆桌上,视线却久久未离开托盘中那只盛着黑褐色汤药的白瓷碗。
男人颀长的身躯立在桌边,只是敛眉沉默。
王静宜顺着季木的视线看去,那瓷碗里是……
王静宜有了些猜测,心中也无由来地涌上些屈辱, 同时又有些自嘲。
自己不是也正打算要喝……
“这是避子汤。”季木的嗓音低醇,他凝眸看着王静宜,道出了王静宜方才猜到的那个药名。
王静宜鼻头微酸,维持了二十年的沉着冷静在此刻瞬间破防。
她猛地起身, 跨步就朝着圆桌而去, 但因腿间的不适, 才迈出一步就往前栽向地面。
而迎接王静宜的却是男人坚硬的胸膛,将她本就酸软的周身硌得生疼。
软在季木怀中,王静宜整个鼻腔内都充斥着男人身上清冽的不知名的熏香气味,此刻王静宜居然有闲情暗赞,这男人的品味还不错。
不过平和只有瞬间,王静宜当即便挣扎要脱离季木的怀抱。
季木眉头微拧,一把将怀中的女人打横抱起,走向床榻。
季木将王静宜放到榻边坐好,而后自己单膝触地蹲下,双手将王静宜的两臂按住,耐心地安抚着:
“王大人,王静宜,你看着我,听我说。”
王静宜胸腔起伏,秀眉紧蹙,看进季木的一双深邃的黑眸中。
季木的两掌自然地从王静宜的双臂顺下,握住她放在膝头的一双纤手,认真道:
“王静宜,我心悦你。”
王静宜被眼前男人突如其来的表明心意,震地有些许呆愣。
季木紧了紧面前女人纤白的手,定定地看着王静宜的一双带着些水光的黑眸,沉沉开口:
“王静宜,我季木求娶你做我的正妻。”
“无关乎昨夜之事。你那么聪慧,应当能感觉到我对你的心意。”
“如果你同意,我可以立刻让官媒去左相府提亲。”
王静宜微惊,这男人竟如此直接。
季木又握了握王静宜的手,像是在让她定心一般:
“王静宜,我要向你坦白,我曾经定过一门亲事,但……被女方主动退婚。”
“我从前并没有同别的女子有过多牵扯,也包括那位前未婚妻。”
“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正妻,我季木承诺今后府中不会有姬妾,只你一人。”
“你我可以在成婚前定下契约,如果我季木没有做到对你的诺言,你可以无条件提出和离,并可以带走我一半的产业。”
季木的目光一直定在王静宜脸上,但王静宜面上除了有些许讶异,并未表现出其他。
王静宜也看得出季木言语中的真诚,不过……
无关乎昨夜?那倒不一定。
而之后待众人知道季木的另一重身份,徐州船王季家的独子时,王静宜才明白今日季木口中所言,作为他违诺代价的一半产业是有多么庞大。
一声轻叹之后,季木垂下眼睑掩过眸中的一丝黯然,起身走向房门,却又在门口停下。
季木转身看着神色淡淡的王静宜,
“这碗避子汤,喝与不喝,选择权在你。”
最终王静宜都未发一言,季木抬步出去,带上了房门。
而王静宜在屋中默坐良久后,终究还是起身走向圆桌。她伸手端起那只白瓷碗,将那碗已经凉透了的微苦的汤药一饮而尽——
此时案房外响起几名女官几声不高不低的谈论,打断了王静宜的回忆。
“听说了吗?关内侯的独女同左相府大公子和离了。”
“怎么没听说,关内侯府可是大张旗鼓地发了告示,似乎两家因这事闹得还不太愉快。”
“诶,你说左相府二小姐都被赐婚成梁王妃了,这王大小姐还待这御史台呢,她这侍御史做得有模有样的,该不会不打算成婚了吧。”
“嘿你这话说得,王大小姐有家世有样貌又有能力,成不成婚又如何?”
“那倒是,也幸而大夏女子既能在外经商,又能入朝为官,不想嫁人的女子确实是有不少选择,也免受婆家磋磨。”
“我可是听说了之前有个监察御史辞官嫁人后,因夫妻不睦,整日被她那夫君拳打脚踢,这事儿还闹到了京兆府,真是作孽。”
“打女人的男人可真不是东西。”
“就是。”
“诶,你们还记得之前那位,只来御史台待过几日的御史中丞季大人吗?”
“怎么不记得,长得好看的我都记得。”
“我听说秦右相辞官后,吏部尚书补了右相的缺。而那季大人便由吏部侍郎,升任为吏部尚书。季大人还未到而立之年吧,只怕是大夏历来最年轻的尚书了。”
“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可真是不得了!”
“我偶然间听见嵇大人和徐中丞谈到似乎要给季大人府上送贺礼,我们是不是也该去送个礼啊,毕竟曾经是同僚……”
“人谁记得你我啊,我还不知道你那小心思……听说季尚书还未成亲吧,哈哈哈……”
“男未婚女未嫁,想想都不行?”
“你这会儿倒不怕嫁了人被婆家磋磨,吃夫君拳脚了?”
“看那季大人一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样子,怕不会……”
“甭思春了,快到当值的时辰了,散了吧散了吧……”
……
声渐远,王静宜将凌乱的思绪撤回到手中的案卷上,但良久都未看进一个字。
温文尔雅……谦谦君子……
她依稀还记得,那夜的季木,可不是那些女官口中的样子。
以至于那日她从季宅回府之后,恢复了两日才重返衙署。
季木……吏部尚书?
看来她猜的没错。
季木定是太子一派。
太子的手段势力深不可测,而父亲依然一意孤行地同梁王封逸搅和在一起。
一边是太子的舅父,一边又是梁王的岳丈,若说父亲是墙头草都不为过。
不过,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自己还能怎么做……——
自太子完婚后,各国使臣带着大夏皇室馈赠的丰厚的答谢礼,揣着一肚子八卦,陆续离开上京城。
鸿胪寺命西戎使团离京沿途的驿站为使团提供大量冰块,用于已故西戎皇子的棺椁,以防尸身腐化太快。
西戎王姜渠义黑沉着脸接受了这个好意。
姜渠义此番入大夏屡屡不顺心,皇儿姜尚还遭此大难,而派去刺杀前西戎王遗孤姜循的人却回来禀道,姜循身边个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姜循三丈之内他们根本没办法近身。
姜渠义只好作罢,待回了西戎再做打算。
上京城中有人离开,也有人归来。
端王府世子封肃北回京,他将代表大夏皇室,护送华阳长公主和亲北梁——
上京城,端王府。
封肃北抵京后先行去到太子府述职,交接公务,回府时已是酉时。
世子妃安颜夕于府门处盛装迎接世子归府。
正厅中,封肃北对安颜夕开口道:
“既然你已病愈,此次便可回幽州。”
安颜夕并未正面回应封肃北,而是笑了笑道:
“工部尚书秦府的两位小姐都已定亲,你听说了吗?”
封肃北眸光一厉,面色冷沉。
他从前只觉安颜夕假仁假义,却不知她还如此令人生厌。
而秦琳定亲的消息,他又如何不知。早在他回京的途中,消息就递到了他手上——
在太子成婚前一日,凤裕宫太子妃遇刺。因着刺客苏青的牵连,工部尚书秦文轩阖府被请去太子府审问。
虽说最终秦府洗脱嫌疑,但苏青是从秦溪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信息,才能假扮秦琳进入凤裕宫行事,秦文轩、祝氏和秦溪秦琳姐妹在太子府和凤裕宫请罪后,秦琳回府便提出让母亲祝氏张罗她们姐妹俩的婚事。
秦琳不想她和秦溪再给太子妃添麻烦,且这次的事实在太大,幸而太子妃没有真的出事。太子府那边若不是看在太子妃的情面上,秦溪恐怕都回不来。
秦琳考虑到,母亲为了护着她们姐妹俩,没有再生育,也没让父亲纳妾。
而父亲母亲终将会老去,她和秦溪若是嫁出了府,二老的晚年将会何等的孤独。
而秦琳的提议是,让母亲祝氏为她和秦溪招婿。
这也正合秦文轩、祝氏和秦溪的意。
四人一拍即合,而得到消息前来议亲的媒人也不少。
最终秦溪定下了上京城中一家同祝氏有往来的商户家的独子,而秦琳则定下了工部的一个出身普通但家世清白的五品郎中——
安颜夕观察着对座封肃北的神色,讽笑一声开口:
“看来你是早就得到消息了。”
“也难怪,毕竟你还派了人时刻护着她。”
封肃北冷眼看着安颜夕,瞳孔微缩。
安颜夕喝了一口茶,继续道:
“别紧张,我没打算对她做什么。”
“是我自己的夫君不忠,一次不忠,百次不忠,我又何必去迁怒那个意图勾搭我夫君的女人做什么?”
“安颜夕!”封肃北扣在两边扶手的手背青筋暴起,极力压抑着胸中的愤怒。
这女人,说话是越来越难听!
“最迟在我出发那日,你必须离京!”封肃北扔下这句话,起身大步离开。
安颜夕闭目,平复胸中的快意。
不过这次,她再无理由拖着不走了……——
封肃北沐浴时,脑中一直在思索今日太子交代给他的任务,起身更衣后,他便去了书房查阅北境舆图。
一炷香之后,封肃北轻捏眉心休息,侍从林述端上一盏热茶,几经犹豫后,开口问道:
“世子,派去保护秦府琳小姐的人,是不是要收回来?”
封肃北手上的动作微顿,而后叹了一声开口,嗓音里有些疲惫的沙哑:
“不必,就让他们留在京中暗中护着她,记住,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封肃北胸口微滞,她的生活……秦琳即将同别人成婚的生活……
以手抹了一把脸,封肃北灌下一口茶,抛出脑中的杂念,继续拿起舆图拧眉细看。
他此行去北梁,除了护送华阳长公主外,还有另一个任务。
封肃北接下来将负责大夏与北梁之间的情报往来。
且他的任务,极有可能是为开战做准备,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将赴前线,儿女情长,就留在上京,留在今日之前……——
西山太子府,苍台水榭。
秦烟坐在一方茶海后煮茶,她手上行云流水的动作未停,得闲时抬眸看了一眼对面姿态随意的沈时英,红唇微勾。
要是淮叔在这儿,定要念叨她们俩真是一对亲母女。
沈时英端起秦烟推给她的细白瓷茶盏,轻嗅茶香,而后浅饮了一口,清润的茶汤从喉间滚至肚腹,通身舒畅。
沈时英放下茶盏,向秦烟懒懒开口:
“我是没想到,她还真去了益州。”
“你在益州的人,可靠吗?”
秦烟开始煮第二壶茶,她的视线未离开手中的茶具,淡声道:
“人心易变,哪里又有绝对的可靠。”
“就算是真消息,也可能有伪出处。不过由自己分辨后,多做几手准备罢了。”
秦烟忆起那位益州王妃宋吟。这女人狠起来,还真是六亲不认。
沈时英将手肘置于茶台边上,抬脚搭在另一张矮凳上,看着秦烟,似笑非笑道:
“烟烟,我怎么能生出你这样小脑袋瓜如此聪明的女儿呢?”
秦烟抬眸轻扫了一眼对面那位成熟美艳的女人,凉凉开口:
“沈小姐过谦了,您也不赖。”
“哈哈哈……”沈时英开怀大笑起来——
秦烟又推了一盏茶给对面的沈时英,沈时英饮过后,面上突然收起玩笑,语气里多了些认真:
“你我将萧太后逼走之事,太子也知情吧。”
沈时英自回京后,便没有在秦烟面前过多提及她同萧太后之间的那些恩怨。
萧太后行事再狠辣,手上沾的人命再多,但她毕竟曾对惠帝和太子有或多或少的恩情。
秦烟如今是太子妃,沈时英不想因她的仇怨,让秦烟为难,影响秦烟和太子夫妻二人间的关系。
而秦烟也明白沈时英的顾虑,因而她给萧太后一个离开皇宫,离开上京城的机会。
若萧太后就此消停,那便不谈。
但若萧太后再作妖,不好意思,既已离宫,那她秦烟就不认什么对皇室有恩的太后了。
马球赛那日,沈时英专程去了一趟寿安宫,道出怀疑当年是萧太后对她们母女下杀手之事,实则是故意打草惊蛇,让萧太后心生警惕。
之后淑妃和宋眉毙命,萧太后惜命,当夜便火速偷离出宫。
而萧太后能顺利出宫,乃至出城,除了她自己之前的部署以外,也有秦烟和太子故意在皇城和上京城中安排的那些“疏漏。”
秦烟没有接沈时英话,而是让沈莹另取过一套新的茶具,秦烟重新净手煮茶。
估摸着时辰,那两位也该过来了。
不多时,两位高大英俊,气势非凡的男子步入水榭,让原本宽敞的水榭瞬间有了逼仄之感。
太子封湛和北梁帝萧潜皆径直走向两个女人所在的茶台,分别择了离自己女人最近的一张禅椅坐下。
封湛净手,接过秦烟手中的茶具,继续秦烟未完成的煮茶步骤。
沈时英很满意太子封湛这名女婿对自己女儿的体贴,她勾唇浅笑,手中却突然吃痛。
是身旁的北梁帝萧潜,这个此刻面色黑沉的男人重捏了下沈时英放在膝上的那只手。
沈时英疑惑地回头,但多年的相处,让她瞬间读出萧潜眼中的意味。
再看一眼别的男人试试。
沈时英笑着回握身旁这个醋劲一向极大的男人,而后接过封湛递来的茶盏。
几人饮过后,皆起身离开——
秦烟和封湛去了太子府中承华殿书房。
宋执对两位主子禀道:
“殿下,太子妃。”
“苏青应该受过极严密的防审讯训练,属下至今未曾撬开他的口。”
“但另有一个不算进展的进展。”
“苏青在暗牢中三日三夜没吃没喝没睡觉,各种刑具都用过一遍,待他极度痛苦疲惫之后,属下命人在他耳边念出我们怀疑的名单。”
“在听到有一个名字时,他终于有了微不可查的反应,但也仅有一次,之后再用同样的方法便不管用了,他应该是又开启了防御模式。”
“而那个让苏青有反应的名字,是南疆新月公主的名讳,石月。”
“属下认为,苏青的反应,并不似作假,但这也仅仅是属下的猜测,还是要殿下和太子妃定夺。”
“此人的确意志力非常,是一名极其优秀的细作,属下会竭尽所能,继续审问。”
宋执离开后,封湛和秦烟并未立即就方才宋执禀报的事情讨论,而是谈到了另一件事。
封湛对秦烟郑重开口,是陈述,也是承诺:
“我知道你将太后逼走,是不想因为太后,而造成你我之间的隔阂。”
“就当是给太后最后这一次机会,如果她去益州是安度晚年,那就放她在益州终老。”
“但如若太后做出危害大夏的行为,孤绝不会姑息。”
秦烟并不怀疑封湛的说辞,但……
“如果真走到那一步,这事情,我要亲自去办。”秦烟的嗓音清冷,不容拒绝——
从承华殿出来后,封湛拉住秦烟,在秦烟耳边哑声蛊惑:
“烟烟不想去看看孤的寝殿?”
封湛和秦烟婚前一直住在当时的昭仁郡主府,成婚当夜是在皇城东宫,而成婚后又回到秦烟的凤裕宫。
封湛占有欲作祟,想要将秦烟拐到他寝殿那张自己独卧多年的床榻的想法,由来已久,今日这难得的机会,封湛自然不会错过。
封湛的寝殿?
秦烟猜出些太子的心思,毕竟这些时日,她俩也换过不少地方……
见秦烟的眸中似有些兴味,封湛当即将秦烟打横抱起,大步朝着寝殿走去。
而一路上的宫人都是面热心跳地垂头回避。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感情实在是……
封湛在太子府的寝殿和秦烟凤裕宫的寝殿格局相差不大,殿内的装饰摆件也是大相径庭,都是以实用简洁为主,让秦烟又对封湛多了几分合意。
二人在浴房沐浴折腾一阵后,回到寝殿。
床榻上,秦烟依旧像往常一般在封湛身上恣意作乱,封湛两掌扶着秦烟的侧腰,呼吸粗重,双眸通红。
秦烟的动作突然一顿,倾身下压,嗓音微哑道:
“我有些好奇,那位新月公主对殿下使用幻术,是为公呢?还是为私呢?”
“毕竟,殿下的美色可是……”
“醋了?”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嗓音低醇喑哑:
“孤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有这般能让烟烟看中的美色,嗯?”
声落,封湛翻身将女人压下,动作缓慢带着克制和诱惑:
“烟烟,你该唤孤什么?”
“殿下……嗯……夫君?”秦烟全身通红,带着薄汗,蹙眉不满身上男人明显故意的磨蹭。
“唤孤一声太子哥哥,嗯?”封湛的嗓音低哑暗沉,继续诱惑着秦烟。
“太子哥哥……啊……”秦烟没什么耐心同男人周旋。
封湛眸眼通红,动作突然猛烈。
只封湛自己知道,幼时他偶尔听见秦烟软软糯糯地唤谢长渊那声“长渊哥哥”时,自己心中的那丝莫名的嫉妒。
而自己竟然会嫉妒谢长渊!
但秦烟一见到他,总是被封玉瑶快速拉走,那两个小姑娘对他一向是像躲避洪水猛兽一般。
他有这么可怕么?
而当封湛在太液池救了秦烟后,他在东宫等了数日,等那个软糯的团子来谢他,但最终他只等到了秦烟同谢长渊定亲的消息。
再之后,封湛便克制着不再将目光放在那个漂亮的小团子身上,毕竟她已经同别人定下了娃娃亲。
思及此处,封湛的动作幅度更是凶狠,但又很快放缓,以免伤到身下的女人。
烟烟,烟烟,孤的烟烟……
138 ? 毒杀 ◇
◎秦念谋杀亲夫◎
四月, 孟夏。
在一个微雨的清晨,上京城兵部尚书贺府迎来了一件大喜事。
贺霄的侍妾南絮,昨夜在院中闲步时,失脚踩滑了一步石阶, 摔入花圃里动了胎气, 竟似有提前生产的迹象。
太医和稳婆连夜入府, 折腾了半宿,直至深夜南絮的情况才稳定了些。
今晨,南絮终于平安诞下一子。
虽说是早产,但小公子的体格和肤色都很健康, 过称之后, 居然有六斤八两,这在早产儿中很是少见, 众人都夸南姨娘的胎养得好。
刚生产的南絮虚弱地躺在床榻上, 她唇边带笑, 听着隔间之外婴孩的啼哭声和众人对孩子的交口称赞, 以及窗外那淅淅沥沥的雨声。恍惚间,此刻的场景竟似乎同去岁仲秋那夜重合。
这个孩子,终于还是生下来了。
连日的阴雨天也没能坏了兵部尚书贺严明和贺霄的高兴劲,就连本该去翰林院当值的贺府二公子贺周都待在府中,迟迟没有出门。
这父子三人小心翼翼地轮流抱着孩子, 面上都是掩不住激动和喜悦。
贺霄终于还是有后了——
而高兴之余,贺霄突然开口,提出了一个让贺严明和贺周都瞬间沉默的想法。
“我想给南絮抬平妻。”
贺严明和贺周闻言,均是面色大变。
贺周让乳娘将孩子抱走, 推着贺霄的轮椅, 父子三人踏出房门, 去了书房。
而到了书房后,贺严明和贺周都没有立马劝阻贺霄的荒谬想法,他们不想破坏贺霄难得的好心情。
沉默片刻后,贺霄再度开口:
“父亲,二弟。我知道你们的顾虑,是因为右相辞官之事?”
贺严明眉头紧皱,贺霄既然知道这事的利害关系,那就不该将这个想法说出口。
贺周蹲下身,对坐在轮椅上的贺霄轻声道:
“兄长,这些时日满朝上下都在传,秦右相上书辞官的缘由,是因为御史台准备拿他抬府中一名侍妾为平妻之事于以弹劾。”
贺周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多少有些不自然。毕竟曾经的秦右相是兄长贺霄的岳丈,而被秦相抬平妻的侍妾,正是贺霄的岳母。
但有些话,他又不得不说。方才兄长所言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要是处理不当,还会牵连整个贺府。
贺周微微顿了顿,继续道:
“秦相是否真是这般考虑,我不清楚,但我偶有听见有御史台的同僚提过,御史台中却有多次提到过以‘宠妾灭妻’之由弹劾秦相。”
“兄长……”
贺周不好多劝,自行止了声。
片刻后,贺霄开口:
“我将以我贺霄的名义,向圣上讨这个恩典,毕竟我今后难以再……难以再有别的子嗣。”
“如若圣上应允,那便没有御史台什么事;如若圣上驳回,那么,此事便罢了,我以后不会再提。”——
当夜,秦念一身怒气找到贺霄:
“贺霄,你要将那名侍妾抬为平妻?”
贺霄将手中的酒仰头饮尽,提起酒壶,给自己再斟了一杯。
在贺霄准备再饮时,秦念两步冲了过来,一把夺过贺霄手中的酒杯,却被贺霄反手一记重重的耳光,秦念连人带着杯子一起被扇到了地上。
秦念捂着脸爬起身,站在离贺霄五步远的位置,尖声质问:
“她南絮是个什么出身?罪臣之后!千水湖的妓子!”
“你将她抬平妻,同我平起平坐?”
“贺霄,你把我当什么人!”
贺霄轻笑了一声,伸手提过桌上的青花酒壶,高举之后,仰头让醇香的酒液流入口中。
贺霄吞下美酒,对秦念嘲讽道:
“你还当你是相府小姐?”
“秦念,让我帮你回忆一下,你这个嫡女的身份是怎么来的。”
“呵,不也是因你那身份低贱的生母,一位侍妾姨娘被秦相抬了平妻,你和你弟弟才得以……”
“贺霄!”秦念满面通红,怒喝一声打断了贺霄的话。
贺霄又就着酒壶喝下一大口酒,继续懒懒开口:
“你说南絮的出身低微,那你母亲宋眉出身就有多高贵?”
“高贵到能同镇国公府的嫡女平起平坐?”
“真是个笑话,笑话……”
秦念质问不成,反而遭到贺霄一通羞辱。
贺霄是欺她娘家无人!
秦念最终没再多说什么,强忍着泪意,快步离开——
自小公子出生,整个贺府从贺霄伤残回京后的阴霾中瞬间走出,阖府皆是喜气洋洋。
贺严明这些时日不止一次听见外头有人议论贺霄不能人道,而孙儿的出生,让贺严明高兴之余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贺严明一拍板,决定将孙儿的满月宴提前,以“十二朝”寓意圆满吉祥,在孩子出生后的第十二日,贺府大宴宾客,以贺弄璋之喜。
贺府满月宴这日,高朋满座,热闹非常。
开宴没多久,管家领了一位身着素色锦衣,手中端着一方精致贵气锦盒的男子入府,直奔贺严明面前。
管家向贺严明躬身道:
“老爷,这位是吏部尚书季大人府中管事,说是季大人交代了,贺礼要亲自送到大公子手上。”
贺严明面有疑色,新晋吏部尚书季木是朝中新贵,但他同这位炽手可热的季大人可并没有私交。
前几日这位季大人刚升任尚书时,贺严明也派人照惯例送了贺礼到季府。
但今日季府来人指明要将礼送到贺霄手上,倒不像仅仅只是礼尚往来的意思。
贺严明不好拒绝,让管家将人带过去,但他也不怎么放心,犹豫了片刻后,起身亦是前往贺霄的方向——
彼时贺霄正眉开眼笑地同一桌往日的好友推杯换盏,管家躬身向大公子请示,打断了此处的谈笑。
季府的人将贺礼奉上,开口道:
“贺将军,冒昧打扰,我家大人有句话要单独带给将军。”
管家向贺霄解释了来人的身份,贺霄皱眉,单独说?
贺霄对面前这人坏他兴致颇有些不耐,
“今日爷高兴,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讲。”
锦衣男子面上有些为难,犹豫了一瞬,还是开了口:
“贺将军,我家大人说,感谢将军对王大小姐的不娶之恩。”
声落,这边众人面色都是一变。
王大小姐?王静宜?贺霄的前未婚妻?
而那人将礼交到管家手上后,微微躬身,大步离开。
贺霄面色难看,示意管家将锦盒打开。
但锦盒里面的东西又让众人惊呼出声。
摆在这方锦盒中的,是一整套齐整的白玉文房,看那玉的品质,当是价值不菲。
这季尚书出手还真大方,但也让贺霄脸上更是难看。
如果没有季府来人带的方才那番话,那季尚书给小公子送的满月礼也倒是应景。
但这……
众人面面相觑,此地无人再开口,只闻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声——
贺严明立在不远处,将方才这里的情况尽收眼底,他给管家招手示意,将贺霄连人带轮椅推走至一无人的安静角落。
贺严明同贺霄两人皆面色不太好看,贺严明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出声指责方才贺霄的莽撞。
若不是贺霄拒绝单独同那人谈话,便不会有方才场面的尴尬。
但贺严明心中还是有些不豫,他尽量压着脾气开口:
“吏部乃六部之首,那季木能如此年轻就坐上尚书之位,除了背后可能有太子撑腰外,此人的能力也非常人可比。”
“虽说没听见左相府传出王大小姐定亲的消息,但这位季尚书,至少是对王家大小姐有意。”
“如今王家那位大小姐去了御史台做了女官,还干得有模有样,官阶和官品也是在朝女官中最高。”
“当初若不是……”
“父亲。”贺霄沉着脸,冷声打断了贺严明的话。
贺霄有些烦躁,他并不想听到那位前未婚妻王静宜现在的日子过得有多潇洒多风光,也不想知道有什么朝中新贵正在追求她。
当初?
当初若不是王静宜陷害他,他又怎会经历此遭!
此时管家来报:
“永定侯府谢世子到。”
贺严明和贺霄收拾好心情,迎了过去——
谢长渊被迎到了贺霄那一桌,三杯两盏过后,贺霄笑着对下人吩咐道:
“把我儿子抱过来,给谢世子看看。”
看着贺霄的嘚瑟劲,谢长渊能体会贺霄此刻喜悦的心情,他举杯同贺霄一碰,仰头饮尽。
谢长渊是真的为贺霄高兴,在遭此大难之后,贺霄难得有如此心情大好的时候。
儿子……
阿嫣离开时怀着身孕,算算日子,也该是这个时候……
“哇……哇……”一阵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打断了谢长渊的思绪。
一个襁褓被几个乳娘围着防风,抱了过来,管家将人带到贺霄和谢长渊之间的位置。
过来的乳娘里,有一位是今日新请来的,她一眼瞧到这桌那位看起来最为贵气的男子,就以为是自家主子,大公子贺霄。
乳娘满脸堆着笑,向谢长渊恭维道:
“大公子,小少爷可长得真像您哟,您看这鼻子,这眼睛,这眉毛,真是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们说是吧。”
这位乳娘说着还看了看另外几名乳娘,但见身边那几位都瞬间变了脸色,她心中有些不好,脸上的笑也瞬间僵住。
这个乳娘的嗓门也不算小,众人都听见了她对着谢世子说的那番“漂亮话”,皆面色尴尬地停了动作。
场面有些凝滞,贺霄和谢长渊也当即黑了脸。
领头的仆妇干笑两声,赶紧道:
“这新来的,眼神不好,主子们莫见怪。”
仆妇转身踢了方才那位说错话的乳娘一脚,给她示意贺霄的方向:
“这位才是大公子,赶紧赔罪。”
这乳娘也是个愣头愣脑的一根筋,她的目光疑惑地从谢长渊,贺霄,还有襁褓中的小公子脸上不断逡巡而过,似乎对仆妇的说辞有些怀疑。
而这桌上的众人也被那名乳娘影响,也都将视线投向谢长渊,贺霄,还有那个襁褓。
气氛有些迷之尴尬。
贺霄面上越来越黑,不顾还有客人在场,厉声喝道:
“眼神不好就辞了,留着过年吗?”
那位还呆愣着的乳娘当即被管家带走。
真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不过……
不说不知道,一说还真是吓一跳。
看见过贺家小公子的人们这一对比之下,似乎……
相较于贺大少,这小公子的确同谢世子更像些……
谢长渊也察觉了气氛的妙,同贺霄喝下三杯,便以公务繁忙告辞离开。
但席间众人很快就将方才那位乳娘闹的一出“乌龙”窃窃传开。
感觉到频频向他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贺霄面色难看地提前退席。
而席上的这一出闹剧,也被抱着孩子回去的乳娘们闲聊时,传到了南絮耳中。
南絮放在床榻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褥,天知道她有多少次祈求自己诞下的是一个女孩儿,那便不容易被从样貌中辨认出……
南絮的手渐渐松开,心绪逐渐平复。
她得好好想想,若是贺霄过来同她对峙,她是否该说出实情——
而离席的贺霄本是打算直接去往南絮那里,但他在半道却还是折去了自己的屋子。
贺霄在自己屋中独坐一个时辰。
今日那名乳娘似失言的话似一个引子,让贺霄脑子里不断将从前种种串联在一起,心中的怀疑却是越来越深。
去岁仲秋那日,谢世子中了药,据说同他府中那位阿嫣发生了关系。
当晚谢世子是宿在了南絮那里,谢世子说他喝醉了酒,但那晚他和南絮究竟有没有……
谢世子曾说他喝得酩酊大醉,没做别的。依贺霄对谢世子的了解,谢世子应当不会诓骗他,也没必要骗他。
但若谢世子自己做了却不记得,又或是南絮……
毕竟南絮曾爱慕了谢世子多年,难保她不会脑子一热,做些出格的举动。
如果孩子不是自己的,南絮是蓄意隐瞒,还是她也不确定孩子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贺霄越想越烦躁,他忍了又忍,若是自己冲动之下去质问南絮,而若事实上只是误会一场,冤枉了她,自己又于心不忍。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贺霄心中的烦躁转为暴虐,此时房门被敲响,一名下人端了一只托盘进来:
“大公子,这是您要的梨花春。”
下人将酒器摆在贺霄面前的圆桌上,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贺霄第一时间有些疑惑,自己什么时候要酒了。
不过贺霄并未多想,此刻他正需一壶酒清醒清醒脑子。
贺霄让下人给他满了一杯,他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入口,顺着喉咙迅速滚下,贺霄却瞬间双眸圆睁。
他两手捂住剧痛的肚腹,当即倒地,口中鲜血一股股涌出,惊得屋中那名下人急退几步。
下人很快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大声呼救:
“快来人,快来人!”
而贺霄倒地后,抽搐了没几下,便瞪着双眼,含恨而终。
毫无疑问,被添进那酒里的,定是剧毒——
兵部尚书贺府给才出生的小少爷办满月酒当夜,贺大公子贺霄中毒身亡。
上京城中众人无一不是既震惊又唏嘘。
有人说这满月酒的日子没挑好。
也有人说这位新出生的贺府小公子八字太硬,克了自己的父亲。
而兵部尚书贺严明在心痛不已后,最终还是报了官。
这里就不得不说说现在上京城中的这任京兆尹,晋王封羡。
这位晋王似乎是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坐上瘾了,这几个月还一连翻出好几桩陈年未解的悬案,还真让他给破了。
其实,如今京兆府有这个情形也不奇怪,晋王封羡以他皇室成员的身份,给查案增添了不少常人无法得到的便利。
连翻几个冤案之后,晋王封羡也的确让朝中上下刮目相看。
而贺霄中毒一案,也很快就有了眉目。
下毒的主使竟是贺霄的正妻,原秦右相府的二小姐,秦念。
秦念办这个事本就不高明,处处是马脚,被拿住时秦念似乎还有些疯魔,口中直念着:
“贺霄该死,贺霄该死……”
秦念被拿入京兆府后,由于认证物证确凿,很快就结了案。
兵部尚书贺严明时刻盯着案件进展,封羡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包庇表妹秦念。
秦念以剧毒谋杀亲夫,手段残忍,定于今年秋后问斩。
晋王封羡对这个结果很是叹惋。
秦念是他的表妹,曾经还是他母妃中意的皇子妃。
母妃、秦夫人宋氏和外祖母接连离世,舅父秦文正辞官归乡,表妹秦念被定了死罪等候行刑……
回想一年之前,那时……
不过才一年,竟像有时过境迁之感——
秦念谋杀亲夫!
这个消息又让上京城各大酒楼茶肆炸开了锅。
京兆府大牢。
秦念逐渐从恍惚魔怔中清醒,她此刻才因自己被定下死罪而惧怕地全身冰冷。
她抱着胳膊蜷缩在污脏的角落颤抖了片刻,而后突然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牢门,放声大喊:
“放我出去,我要见太子妃,我要见太子妃秦烟,秦烟是我姐姐,太子妃是我亲姐姐,让我姐姐救我,让……啊……”
回应秦念的是牢头泼来的一盆冷水。
秦念又跌回那个角落,抱着胳膊瑟缩得全身颤抖,嘴里一直含糊地喃喃自语:
“太子妃是我姐姐,秦烟是我姐姐,救我,救我……”——
而同一时间,远在大夏西南的益州王府。
益州王叶清河的宠妾嫣夫人顺利“诞下”一名女婴。
不过,益州王妃宋吟却清楚,这个孩子根本不可能是阿嫣的。
那么,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139 ? 动荡 ◇
◎离别前的放纵◎
四月十六, 奉天殿设宴,皇室宗亲和满朝文武为华阳长公主和亲北梁践行。
宴后,端王府世子封肃北代表大夏皇室,领六千精兵, 护送华阳长公主和亲使团由水路出发前去北梁。
上京城中张灯结彩, 人们驻足围观。
由大夏皇室和镇国公府为华阳长公主准备的丰厚嫁妆, 出皇城至上京城东崇仁门外码头,一眼望去,竟不见首尾,让人叹为观止。
“啧啧, 华阳长公主可是二嫁, 居然还能成为北梁皇后!”
“作为曾经的上京城第一美人,华阳长公主就算是二嫁也担得起这个牌面。”
“华阳长公主的女儿如今可是太子妃, 将来的大夏皇后, 这对母女, 可真是不得了!”
“谁说不是呢。”
……——
四月底, 一封封盖有萧太后金宝的文书,发往大夏各州以及别国。
文书中的内容无一不令人震惊地瞠目结舌。
益州正式宣布独立于大夏,并由萧太后摄政。
萧太后在文书中痛斥当今圣上和太子对太后不敬,软禁太后,甚至意欲要太后的命。
太后在文书末尾诉道:
她和部分老臣为大夏鞠躬尽瘁几十载, 圣上和太子不念旧情的做法让对大夏的有功之士沉痛又寒心。
而去岁的粮荒和水灾就是上天对大夏的示警。
未免灾祸继续降临大夏,当今圣上和太子应下罪己诏,退位让贤,还大夏海晏清平——
此文书一出, 满朝震荡。
而紧随而来的消息是, 唯一能进出益州的两大关口, 北边陆路的剑门关,和东边水路的塘关均已关闭,只出不进,益州拒绝同大夏其他各州往来。
至此,益州割据已成事实。
惠帝和太子震怒,当即命翰林院、礼部和内阁拟定文书,盖上圣上印玺,发往益州。当然,文书也只送到了剑门关和塘关之外宣读告之。
文书中表示:
“益州是大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断不能因太后的私怨而分裂出大夏。”
“如若萧太后迷途知返,念在太后对大夏皇室多年的辛劳,可既往不咎。”
“但如果太后执迷不悟,那么百万铁骑将踏平益州,还大夏领土的完整。”
同时,太子封湛命鸿胪寺给各国递交国书,就益州擅自宣称独立一事做出声明:
“益州之事为大夏本国之内政,他国切勿干涉。”
“如若有承认益州为独立国者,大夏绝不会容忍。”
而正如料想中那般,还真有他国看热闹不嫌事大,趁机拱火挑事。
突厥和西戎联名发出公告,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和西戎王姜渠义非常同情大夏萧太后的遭遇,并极力支持益州独立。
紧接着,西戎宣布将与益州联姻,而同时,突厥也将九公主阿史那明珠嫁于西戎王。
这些消息又给本就不平静的局势掀起阵阵不小的波澜,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当是如此了——
皇城禁内,御书房。
惠帝端坐御案之后,御书房内的几张大椅上分别坐着太子封湛、太子妃秦烟、镇国公沈常山和兵部尚书贺严明。
兵部尚书贺严明还未从失去长子贺霄的悲痛中走出,他强打起精神,收拾好情绪,快速进入处理紧急公务的状态。
贺严明开口道:
“突厥位于大夏北境和西北之外,而西戎紧邻大夏西北边境,益州又处在大夏西南。”
“此三者,地界相邻,名为联姻,实为紧密联盟,当真狼子野心。”
“臣说句不当讲的话,如今大夏本就边事紧张,太后此举,实是给大夏狠狠捅了一刀。”
“益州四面环山,处处是天险,易守难攻。若真要对益州动武,代价也会极大。”
御书房中静默了片刻,太子封湛沉声开口:
“即日起,兵部在大夏各州安排征兵事宜,并加紧训练。准备好粮草、军马和兵器,严阵以待。”
“平西军召回归田的军士,由镇国公沈常山挂帅,即刻赴西北大营,并调派部分兵马前往益州北入口剑门关。”
“命平南伯世子顾君彦带兵于益州东入口塘关待命。”
太子封湛对益州的态度极其强硬,兵部尚书贺严明和镇国公沈常山当即起身领命。
而惠帝只是全程沉着脸,对太子封湛的安排没有出言表示同意,或者反对。
毕竟,萧太后是对惠帝有大恩的嫡母皇太后啊,他又如何真能亲自下命令动手——
益州王府。
被软禁了足足五日的嫣夫人的房间终于有了第一个来客。
阿嫣看见身着一身华贵锦袍的王妃宋吟迈步进来,她抓起手边的一个茶盏就朝着宋吟砸去,却被宋吟侧身躲开。
宋吟自小习武,又怎会在阿嫣这里吃亏。她伸手拍了拍被茶水沾湿的衣袖,而后抬头看向那个坐在桌前,怒目等着自己的女人,凉凉开口:
“我来看看货,嗯,状态不错。”
“做好准备,明日就会出发去往西戎。如若耽搁太久,你恐怕就没办法顺利出关了。”
阿嫣猛地站起,她两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对宋吟尖声吼叫道:
“我不去,为什么要我去西戎?我不要嫁给西戎王!”
“我要见哥哥,我要见清河哥哥!”
宋吟勾唇浅笑道:
“不好意思,你的清河哥哥这段时日身体不适,需要静养。”
阿嫣向宋吟高声发泄着胸中堆积的怒意:
“你们是在软禁哥哥!这是夺权!”
自萧太后来到益州,益州的一众老臣,包括宋吟的父亲都支持萧太后摄政。
而益州王叶清河名为养病,实则被架空,阿嫣自己原本的好日子也掉到了谷底,甚至还要被安排和亲西戎,要让她嫁给西戎王那个都老到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
宋吟看着情绪激动的阿嫣,语调平淡地开口:
“太后最厌恶出现皇室丑闻,曾经在上京城是如此,如今在益州也是如此。”
“你和叶清河的破事,让太后很是不悦。”
“不处理你,又处理谁呢?”
“不过恭喜你,又换回了益州王妹妹的身份,哦不对,是义妹。”
“由你去和亲西戎,才足以表达益州对西戎的诚意。”
阿嫣又抓起一个杯子往宋吟方向砸去,却依旧被宋吟轻巧地避开。
阿嫣对宋吟咒骂道:
“宋吟,你就是故意报复我,报复清河哥哥!”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清河哥哥是你的夫君,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宋吟轻笑一声开口:
“夫君?”
“你是在为叶清河抱不平?还是,舍不得他带给你的纵容和宠爱?”
“你这不是‘才生完孩子’吗,好好休息,明日出发。”
宋吟转身准备离开,而阿嫣却怒目向宋吟冲了过去,
“宋吟!你这个贱人!”
还未待阿嫣近身,宋吟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啪!”的一声,阿嫣被宋吟以极大的力道扇向墙边。
阿嫣倒地前,额角撞到边桌,瞬间磕出了血。
宋吟扯出巾帕擦了擦手,而后招来丫鬟,淡声吩咐:
“给嫣夫人,哦不是,现在是嫣小姐。”
“给嫣小姐处理伤口,她还得美美地嫁人。”
宋吟离开后,阿嫣推开意图扶起她的小丫鬟,自己以手费力得撑地起身。
阿嫣面带狠色地看着被又关上房门,心中暗暗发誓。
终有一日,她要将所受的屈辱统统讨回来!——
秦烟和封湛从皇城回到西山太子府。
自那日秦烟在太子府住过一夜之后,秦烟便搬到了太子府。
二人回府后,径直去了承华殿书房。
秦烟和封湛立于书案两侧,在他们面前书案上摆放的是一张详细的大夏舆图。
两人就当前的形势浅浅点评几句后,秦烟坐回大椅上,她端起手边的茶盏浅饮,而后开口:
“照现今的情形看来,西戎倒成了益州和突厥的纽带。”
“突厥和西戎这个时候跳出来支持益州,应该是在想要趁着大夏和北梁联姻还未稳固之前咬大夏一口。”
“现在动益州,并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意义不大。”
“而突厥和西戎才是饿狼,不如先将西戎拿下。”
封湛亦是坐了回去,他靠向椅背,狭长的眸子微眯,看着面前出言狂放的女人。
西戎的势力不弱,而这女人轻描淡写的随口就是一句“拿下”?
不愧是,他的烟烟。
秦烟不知道封湛心中的诽腹,继续开口:
“如今大夏兵力分散,且若要动西戎,并没有正当理由,因而平西军不便出面。”
“我手中有前西戎王的遗孤江沐这步棋,那么,就如当初处理固城那般,西戎,由我来。”
“因大夏去岁的粮荒,突厥和西戎不会认为大夏会在今年秋收之前动手。”
“但难保突厥和西戎不会有所动作,要付出最小的代价,此事便不能拖,宜早不宜迟。”
封湛饮了一口茶,沉默片刻,而后慢条斯理地开口:
“不等秋收?不用平西军?”
“孤是不是该猜一猜,烟烟手里有钱有粮,甚至,还有一支私兵?”
秦烟没有正面回应封湛的问题,当然,她也没打算继续瞒多久,
“殿下曾经承诺过,若萧太后对大夏不利,殿下不会姑息,此话是否仍然作数?”
封湛回答地很干脆:
“作数。”
秦烟笑了笑道:
“那好,坦白地讲,我的确有私心,殿下也知道我和我母亲同萧太后的旧怨。”
“既然现在萧太后同西戎搅和到了一起,益州和西戎就交给我处理,殿下,可否应允?”
封湛屈指轻敲了敲大椅扶手,默了一瞬,而后开口:
“孤将亲赴朔北,牵制突厥。”
“你尽管放开手脚去做,记住,站在你背后的,是孤,是整个大夏。”
秦烟满意地勾唇,
“殿下爽快。”
封湛闻言,却是剑眉微敛。
他起身绕过书案至秦烟面前,大掌一把将秦烟的细腰揽起,将女人带入怀中,另一只手勾起秦烟精致的下巴,薄唇贴向秦烟,嗓音低哑醇厚:
“殿下?不是太子哥哥,嗯?”
秦烟有些诧异封湛竟然要说的是这个,她正准备开口,红唇却被封湛瞬间堵住。
承华殿内一室旖旎,是离别前的放纵。
而他们此行,又会否顺利,还未可知……
140 ? 宫变 ◇
◎太子妃秦烟拿下西戎◎
大夏最西端边境, 紧邻益州,有一片人迹罕至的山岭,当地人称做“青松岭”。
青松岭之所以鲜有人至,是由于山中毒物繁多, 且时常有猛兽出没, 岭中处处是瘴气泥沼, 危险重重。
据说,在这片山岭深处,还有吃人的山妖鬼魅。
若有采药人,砍柴人或是行猎者入岭, 无人敢往深里去, 就怕是有去无还。
曾经有几名好奇寻刺激的年轻人结伴入岭,在林中迷失方向后遇上鬼打墙, 转了一日一夜都没能走出来, 后来全员累晕在一片迷障里, 几人醒来时人已在林外。
此后, 山中有鬼魅的流言越来越甚,久而久之,更无人敢进入岭中。
而位于青松岭西南方向的最高峰,则名为“梅山”,即帝师遗山隐居的那个梅山。
无人知道, 穿过青松岭深处的重重毒瘴,再往西,有一个像是世外桃源的地方。
那里占地极广,四面环山, 唯中间地势平坦。由于特殊的地形环境, 也形成了独特气候, 既宜居,又适合作物生长。
一条平缓小河在其间蜿蜒而过,让这片土地得以生息,此河被称为“神溪”。
而在最初,“神溪”之名的由来,是源于一则传说。
传说中,曾经有一名关外的牧羊人寻找丢失的羊群,误入一处桃源,而牧羊人在桃源的河流中,发现了金沙。
这个传言不知是真是假,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被杀戮和掠夺掩入尘底。
直至多年前,秦烟带人循着不多的线索,找到了这个隐秘的地方,并给它取名为“神溪谷”——
秦烟命人在神溪谷外围设阵法迷障,并安排不时巡视,多年间,此地的消息竟真没能流到外界,真正就是与世隔绝。
而这些年里,神溪谷中的人员构成,除了最初的来自平西军的退伍和伤残的军士,还有大夏和西戎,乃至西域某些小国的流民,隐士,刀客,甚至是曾经的匪徒。
在秦烟手段强势的管理下,这些人竟真的在这个地方和平共处,甚至通婚杂居。
而居住在此地的人只知道,谷中会不定期往外运出大量粮食,照谷主秦烟的身份,这些粮食应当是被充作军粮运往西北平西军。
但无人得知,在最初,从这里被运出去的,则是一箱箱的金叶子。
这就是秦烟手中大夏第一钱庄余庆丰的由来,也是西北关外那规模极大的牧兰马场的由来——
五月初,太子妃秦烟带着一众下属包括江沐,从西北出萧关往南至神溪谷。
秦烟在神溪谷中点兵十万待命,并定下番号“神溪军”。这些军士都是常年训练的精兵,曾经的固城银甲卫也出自其中。
神溪谷,谷主宅邸议事厅。
秦烟端坐上首,听着下属的汇报:
“主子,西戎入境关口、王都和王宫皆已安排妥当。”
“为防万一,撤退路线定下了两条,届时视情况而作调整。”
“详细计划均已告知萧关沈辞将军,沈将军让属下转告主子,他将带领四十万平西军随时准备支援。”
秦烟快速阅览了下属递过来的标注好的西戎王宫舆图,而后遣退众人:
“你们下去准备,江沐留下。”
此刻江沐还不清楚,秦烟接下来同他的谈话,将关乎西戎是存还是亡——
五月中旬的一个深夜,西戎王宫。
西戎王姜渠义在殿内惊醒,他敏锐地听见外面似乎有什么不对,当即起身细听。
床榻内侧的阿嫣迷蒙地睁开眼,一双裸着的藕臂拥着被子较软无力地坐起,疑惑开口:
“王……”
此时外间突然传来宫人急切的声音:
“王上,宫中似进了刺客。”
阿嫣一声惊呼,却被姜渠义伸手示意止住,她掩着唇停了声。
姜渠义冷声问道:
“有多少刺客?”
外面宫人回禀:
“王上,小的不清楚,没见人。但外头似乎各处都有喊杀声,也有好些宫殿走了水。”
“奇怪的是,除了殿外的守卫,却久不见宫中其他护卫前来护驾,恐怕……”
姜渠义立马下榻更衣,阿嫣在惊慌之中也全身微颤着爬下床榻开始穿上衣物。
而阿嫣为了取悦西戎王,来时的外衣只一件薄纱,此时又在惊惧慌乱中,阿嫣只觉浑身冰凉,冷地发颤。
姜渠义取过佩剑,大步出殿,而殿门刚一打开,从对向立马飞来一支利箭,幸而姜渠义身手还算敏捷,侧身躲过,倒是将跟在他身后几步的阿嫣瞬间吓到了地上。
“啊……”阿嫣惊叫着半蹲下身体,躲到了姜渠义身后。
“保护王上!”殿外的几十名护卫拔出佩刀严阵以待。
姜渠义迅速往方才利箭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一队未蒙面的黑衣人大步往殿门而来。
姜渠义一眼认出了那队人中的姜循,他的侄子。
还有领头的那名身着一袭玄黑锦袍的高挑美艳的女人。
“秦烟!”姜渠义身后探出脑袋的阿嫣不可置信地叫道:
“是秦烟!王上,快杀了她,杀了她!那是秦烟,大夏太子妃秦烟!”
而姜渠义又怎会认不出,毕竟秦烟的那张极美的脸实在是太具有辨识度。
此刻秦烟一行已距殿门只有几丈远的距离,秦烟也认出了殿门处的西戎王姜渠义,她抬手一挥,身后的一百名下属当即向着姜渠义的方向搭弓放箭,箭雨瞬间急射而出。
殿门口的护卫挥刀挡箭,而姜渠义却一把扯过躲在他身后的女人,将其挡在他自己的身前,并由护卫护送从另一边快速逃离。
秦烟带来的人皆身手极好,且兵器精良。姜渠义的护卫一个个中箭倒下,也包括被拎着挡在姜渠义身前的阿嫣。
阿嫣身中几箭,尤以穿胸而过的一箭最为致命。
姜渠义移到寝殿外廊拐角,将已脱力的阿嫣扔到地上,疾逃而去。
倒地的阿嫣口吐鲜血,身上的几处箭伤的血也股股流出,染红了她嫩黄的纱裙。
阿嫣身体微微抽动,痛苦地双眸大睁,一个个黑衣人迅速越过她追击西戎王而去,无人向她投来一眼,直至一截玄黑锦袍的衣摆停在了她面前。
是秦烟。
而秦烟也只是停步后,神色淡漠地俯视躺在地上伤重地几乎要断气的女子,而后便收回视线,抬步离去。
阿嫣唇边艰难地扯出一抹惨笑。
方才秦烟是认出了自己?她应该还记得自己吧……
秦烟,这个自己无比痛恨的女人,她却总是一副没将自己看在眼里的淡漠样子。
她衬得自己是有多么可笑,这叫自己如何不恨她……
远处人声嘈杂,宫人们各自惊慌奔逃。
而阿嫣的视线逐渐模糊,体力也在快速流失。
就这样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
她还没有报仇。
秦烟,宋吟,萧太后,谢安,谢长渊……
长渊哥哥……
在这个无比混乱的西戎王宫,无人在意那位身中数箭,此刻正仰躺在王上寝殿的廊外才被送进宫的嫣夫人,她面上平静,双眸看着廊顶,唇边带着本不该出现的甜美笑容,但身体已然僵硬——
当夜,西戎王姜渠义于宫门处被秦烟的人拦截,最终寡不敌众,西戎王姜渠义死于江沐之手。
江沐提刀割下他的王叔姜渠义的头颅,将头颅高举,高声喊道:
“姜渠义已死!”
“父王,母后,王兄,王姐,我姜循为你们报仇了!”
西戎王姜渠义身亡,前西戎王幼子姜循归来的消息火速传遍西戎王宫,也以极快的速度传遍王都。
这场准备充分的宫变很快结束,胜负已分,姜渠义余党有拒不就擒者格杀,另有擒获者无数,也包括姜渠义年仅十岁的幼子。
当然,秦烟的行动能如此顺利,还有赖于前西戎王座下的一众老臣,不过他们估计没料到秦烟接下来会有的惊人动作——
翌日,西戎王宫,大殿。
由于这场宫变只能算是西戎王室内部的政变,因而权利交接异常简单。
姜渠义已死,而姜渠义唯一剩下的幼子被秦烟所囚,因而姜循这个前西戎王之子顺理成章地由一众臣僚拥立上了王座。
而此刻大殿之上,在王座侧旁,还有一个位置,其上坐着的是大夏的太子妃,秦烟。这让殿上的文武官员皆有些疑惑。
待姜循的登极仪式完毕,秦烟向殿中众人缓缓开口:
“现在,我给西戎两个选择。”
“其一,由于西戎曾经伙同突厥屡犯我大夏边境,以及此次公开支持大夏益州独立,西戎必须承受大夏百姓的怒火。”
“大夏萧关平西军将压上西戎边境,届时新仇旧账一起算。”
“其二,西戎就此合并入大夏,放弃国体。”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震惊地目瞪口呆。
放弃国体?并入大夏!
秦烟继续开口:
“若西戎并入大夏,将由西戎人和大夏人共同管理执政,可阻绝因大夏同西戎毗邻而造成的难以避免的边境冲突。”
“西戎本就苦寒,西戎的底层百姓是如何艰难地求存是有目共睹。若西戎人获得大夏身份,可入大夏经商为官定居,对大夏和西戎来说,这是双赢。”
“我只给你们半日的时间考虑。”
言毕,秦烟起身,同王座上的姜循对视了一眼,而后带人离开了大殿——
待秦烟离开后,大殿内众人瞬间开始激烈讨论。
无人想要西戎放弃国体,但大夏太子妃态度强硬,且她带来的十万兵力还分散在王都各处,而此刻他们也得到消息,大夏四十万平西军已压上西戎边境,似乎大战一触即发。
大夏太子妃这根本不是在商量建议,这是明目张胆地武力威胁。
他们为了阻止姜渠义一意孤行地同突厥联合出兵置西戎于险地,让西戎百姓免于战火,这才同意大夏太子妃秦烟的合作。
但这终究还是引狼入室了,此时后悔也为时晚矣。
而大夏太子妃秦烟所言的,西戎苦寒也是事实,若是西戎人能入大夏,那么……
朝臣们争论地面红耳赤,最终殿内两种声音差不多各占一半。
一个时辰后,王座上的新晋西戎王姜循开口:
“本王宣布,西戎放弃国体,并入大夏。”
就在当日,西戎国门大开,平西军沈辞将军带领二十万兵力入驻西戎。
同时,一封封盖有西戎王玺的国书发往各国。
国书上言道:
“西戎王姜渠义突染重疾而亡,前西戎王幼子姜循继位。”
“西戎宣布,就此取消国体,并入大夏,且暂由大夏太子妃秦烟执政西戎。”——
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是在西戎宫变,九公主阿史那明珠逃回突厥时得到的消息。
阿史那契骨正准备带兵驰援西戎,突然得到消息,大夏太子封湛亲自领兵,压上突厥边境。
阿史那契骨只能放弃前往西戎,全力对抗虎视眈眈的朔北大军。
而当西戎的国书到达突厥后,阿史那契骨是恨得滴血。
西戎就此并入大夏!这是狠狠断了突厥一臂。
由太子妃秦烟执政西戎?
这场西戎的政变,应该就是秦烟主导的结果。
秦烟,秦烟!
这个有着惊人美貌又手段狠厉的女人!
而益州萧太后得到西戎的消息后,当即命众位将军紧锁关口。
萧太后对秦烟能兵不血刃拿下西戎很是震惊,秦烟竟然有这般实力,在他国夺权。
而萧太后同时也毫不怀疑,秦烟定会对益州动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大夏上京城中朝臣是惊讶又激动,就连兵部尚书贺严明都没有提前得到消息,太子妃秦烟会对西戎动手,但如今这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
拿到西戎,也就切断了突厥同益州的联系,就算益州独立,又有何惧。
真是天大的喜事!
而南疆摄政王女新月公主拿到西戎国书后,在殿内默坐了良久。
太子妃秦烟的确是厉害,也够格做她的对手。
而南疆,决不能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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