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临安好, 临安妙,临安有个齐娘娘,天仙似的好模样, 菩萨般的热心肠,孤苦娃儿跟了她, 天仙菩萨认做娘……”
小巷里传来孩童稚嫩的歌声, 打眼望去,只见三五个小娃娃扎着羊角辫、抓着竹蜻蜓从路边跑过去。
“汪富海。”
听见马车内的呼唤声, 汪富海忙放慢脚步到马车窗边, “奴才在, 主子有什么吩咐?”
“非常那些孩子唱的是什么歌?”
汪富海愣了,“仿佛是什么民间童谣……奴才也不大清楚。”
马车里没了声音,汪富海心里不免有些忐忑。约莫一刻钟后, 马车停在行宫外, 陆之珩下车后径自走进行宫大门, 面上并无愠色,汪富海才稍稍放下心来。
“传刘闵文。”
“是。”汪富海刚要往外走, 忽然顿住了, 朝皇帝躬身低头说:“对了陛下, 太子殿下在外边, 似乎有事求见。”
陆之珩淡淡道:“让他进来。”
须臾, 身着月白色暗纹织花圆领袍的少年走进屋内,向座上的帝王行了大礼。
“儿臣陆宁叩见父皇。”
“起来, 何事?”
陆宁轻抚衣摆站了起来, 恭敬地拱了拱手, 说:“京中来信, 诚王……薨了。”
陆之珩面色毫无波澜, 平静道:“按礼制下葬即可,再让云翊替朕写篇悼文送去,也算是周全了。”
“是。”陆宁垂下目光,似欲言又止。
陆之珩目光一凝,盯着他道:“有话便说,你在怕什么?”
陆宁犹豫片刻,道:“儿臣听闻父皇让内廷司裁制了新的龙袍,是儿臣的尺寸。”
“有何不可?”
“父皇正值盛年,何故如此着急筹谋呢?”
“着急筹谋?”陆之珩蹙眉,“你以为诚王之死是朕的筹谋,是为留子去父?”
陆宁闻言跪了下来,低着头说:“儿臣不敢。”
陆之珩起身走上前,沉声道:“我若是想杀他,十二年前便可以谋害先帝的罪名赐他鸩酒白绫,何必等到今天?
陆宁头埋得更低了。
这时汪富海匆匆进来,禀报道:“陛下,刘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陆之珩道,随后看向陆宁,“你先下去。”
“是。”陆宁起身离去,正好与刘闵文擦肩而过。
刘闵文乃是临安知府,此次皇帝南巡的诸多接待事宜都由他负责。刘闵文与太子打了照面,微微颔首见了礼,随即走上前向皇帝行跪拜礼。
“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吉祥。”
“免礼。”陆之珩回到上首的座位坐下,随后问道:“朕今日在街上听到一曲童谣,颇有意思。”
“不知陛下听到的是何歌谣?”
“临安好,临安妙,临安有个齐娘娘。什么好模样,什么热心肠……朕记不得后边的歌词了,刘大人可听过?”
刘闵文道:“原来是这一首童谣,微臣听过。这词写的是临安城一位姓齐的人家,齐家当家主事的是位三旬夫人。齐夫人心善,自临康元年定居临安时起,年年捐善款办书院供贫穷孩童读书习字,又设慈善府收留无父无母的孤儿,所以临安民间作这样一支童谣歌咏齐夫人的善举。”
“确实是菩萨心肠。”陆之珩赞叹了两句便讲话题引到了政务上,仿佛真的只是偶然听到童谣有此一问。
…
春去秋来,南方的秋天和北方大有不同,若是长安的秋天,屋外的树木早该掉了叶子成了枯枝,而南方的树木依旧长着绿叶。入秋之后最大的变化就是早晚的天气格外清凉,得多加件衣裳。
慈善府内,一进门就能听见孩童的朗朗读书声。
戚铃兰披着素色大氅在院里抚琴,桌边还点着一炉香,正是投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外边进来,是戚明松。
临康十年的时候,陆之珩准了戚明松辞官归隐,去年又把秦则调到了临安,戚明松顺理成章跟着女儿女婿地搬到了临安,自那以后便时常来慈善府见戚铃兰。
戚铃兰起身上前,从戚明松手里接过一整篮鸡蛋。“父亲今日怎么穿成这样?”
戚明松无奈地说:“前阵子总来你这儿,不知怎么就传到赵氏那里去了,她拉着我说什么相中了就给个名分,私相授受传出去不好听……我实在是解释不清了,穿成这样好躲着人。”
“若是实在解释不清,实话实说也无妨了。”戚铃兰说着眼神有些许落寞,“反正都已经是前朝的事情了。”
就在两个月前,皇帝南巡途中遭遇燕王的刺客伏击,回宫以后没两日就驾崩了。
提起这件事,戚明松不禁皱了眉头。
“你不觉得此时有些蹊跷吗?”
戚铃兰:“怎么说?”
戚明松沉声道:“先帝当年便是东巡的时候遇刺,刺客剑上有毒,导致先帝最终无药可医而驾崩。已有前车之鉴,陛下南巡时理应做足准备,怎么会这么容易又遇刺了?那宫里的侍卫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戚铃兰若有所思。
戚明松接着又道:“据我所知,陛下南巡途中接到京城来信,说诚王薨了。这些天我也听了不少细碎流言,保不齐那陆宁以为诚王之死乃是陛下所为,他为了替父报仇弑君篡位,再嫁祸给曾经夺嫡失败的燕王。”
戚铃兰问:“朝廷如何处置燕王?”
戚明松:“废为庶人了,那南阳国来的燕王妃已经送回南阳国去了。
确实蹊跷,如果是燕王设计的刺杀,他不可能一点后招都没有。可这如果是陆宁的算计,陆伏生也不该被诬陷了还坐以待毙吧?除非,在刺杀事发之前他已经被控制住了。
陆宁没有这个能力。
戚明松看戚铃兰的神情越来越纠结,叹了口气道:“罢了,如今新皇都已经登基了,戚氏与云氏都安然隐退,这便很好了,不必纠结……”
“新皇是什么时候登基的?”戚铃兰突然问。
戚明松回忆了一下,说:“七月初三。”
“先帝驾崩十日,新皇就登基了?”
一语点破玄机,戚明松也陷入了沉思。
这么短的时间别说登基大典准备的多仓促,就是新帝的龙袍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制出来。
据京城传来的消息,新皇登基大典礼制完善,特赦恩赏和官员调动都安排的有条不紊,这可不像是十天能赶出来的。
难道陆之珩早有准备?
可他早知道会遭遇刺杀,为什么不准备防守,反倒准备这些身后之事呢?
戚铃兰忽然有了某种猜测。
傍晚时分,戚明松回府去了,戚铃兰也准备离开慈善府,刚刚到门口却遇上了一名衣着朴素的年轻男子。
“子贤,怎么这么晚过来?”
眼前这名男子姓孟名嘉行,字子贤,是戚铃兰资助的第一批贫苦学生,当年遇到他的时候他才十三岁,无论炎炎烈日还是凌冽寒冬他都在书院门口旁听。
如今十二年过去,他已经考中了举人,三年前年他还进京参加了会试,可惜没能高中。这两年他一直在慈善府教书,给其他的孩子讲课。
孟嘉行向戚铃兰俯首作揖、深鞠一躬,道:“夫人,学生是来向夫人辞行的。”
戚铃兰一愣,“为何辞行?”
孟嘉行道:“前些日子官府发了告示,县衙有空缺之位,学生想去试试。”
他中了举人,是能做官的。
戚铃兰了然,笑着说:“那是好事啊,只是我这慈善府要重新招个先生了。”
孟嘉行抿了下唇,道:“夫人对学生有大恩,先生若能入仕为官,定不辜负夫人一番苦心。”
戚铃兰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能守住这份赤子之心,便不算辜负了我。”
次日,慈善府外张贴了招教书先生的告示,来往围观的人不少,却都是看热闹的。
戚铃兰又在院里抚琴,琴音时而舒缓时而激进,懂琴的人一听便知道她弹的不是什么名曲,或许是自创的曲调,也可能是随手乱弹,偏偏她乱弹也弹的好听。
耳边忽然传来玉箫声,声声附和琴音,没有一个音偏离曲调,仿佛本就是他和戚铃兰在合奏词曲。
一曲毕,戚铃兰垂下双手按住琴弦,低着头道:“何人在吹箫?”
“在下一介书生卢思齐,偶然听见贵府院中有人抚琴,一时入神,便和了一曲。若有惊扰之处,在下向夫人到生不是。”
这声音,这说辞,真是陌生又熟悉。戚铃兰轻笑了一声,道:“曲和完了,先生可以离开了。”
他默了须臾,又道:“听闻慈善府在招教书先生,在下不才,愿斗胆一试。”
戚铃兰终于抬头看向他,对上一双炽热的眼眸。
“我早该知道你做的是这个打算。”
陆之珩故作疑惑:“夫人说什么?”
戚铃兰起身抱起七弦琴,转身便要走。陆之珩看着她的背影,目光落在那发髻间的白玉簪上,嘴角不自觉向上扬起。
她走出三步,又停了下来。
“慈善府的孩子虽是贫苦出身,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教的。”
“我给你十天试任期,能教就教,不能教就走。”
陆之珩欣然笑了:“在下一定尽己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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