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廖错愕地看向面前简直是缩小版大徒弟的孩童。
对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 眼神中却充满着一种令人心疼的小心翼翼。
他人虽然年纪小,但似乎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
男孩察觉到她的错愕,立马放开她的手, 像做错事了一样往后躲了躲, “对不起姐姐,我不该拉你的。”
他努力将自己缩在一起,小小一团, 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
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眼前的男孩眼睛里虽然流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谨慎,但整体看去,却依然是孩童的天真无邪。
他应该不是在装。
温廖似乎听说过殷别幼时遗失在外, 是到年纪大了一些之后才被认回家中的。
只是他来到清遥宗之后, 太过懂事知礼, 言行举止皆是一副世家小公子的模样, 倒叫温廖忘了这一茬。
难道眼前的孩子……真是失去了记忆变回幼时的大徒弟?
温廖看着眼前小小的人儿,心中谜团无数,关于顾怀无便是大徒弟的震惊感也被稍稍削弱。
她神情复杂地看向面前的男孩, 试探着开口问道, “你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那个雪白可爱的小小人儿谨慎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笑眼弯弯说, “姐姐唤我阿别便是。”
阿别……
果然是大徒弟。
温廖说不出此刻自己的心情, 她沉默地注视着小殷别,思绪万千。
然而小殷别的敏锐度超过了她的想象, 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犹疑, 笨拙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想要朝着海边走去。
温廖立刻喊住他,“你要干什么去?”
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带着一副讨喜的笑容,“天色已经晚了,姐姐想必是饿了吧?”
他指着面前的大海,“我很会抓鱼的,我给姐姐抓鱼吃。”
海风大了些,那个小小的孩童孤零零的站在白色沙滩上,似乎下一秒便要被海风拍打在沙滩上。
他分明紧张得手指都在抓着衣角,脸上却带着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情,仿佛不出片刻,他便会捧着几尾大鱼回来。
他在证明他的有用价值。
他清楚的知道,像自己这么大的孩童,若是遇上什么危险,根本不可能活得下去。
他在担心……她抛下自己。
温廖心口处微微一痛。
遇到殷别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掩藏住自己的窘迫与怯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大人。
除了初次相遇的狼狈之外,相处十余年,他永远都是得众人称赞,处事妥帖、谦逊有礼的那个大徒弟。
温廖竟不知他在年纪更小的时候,需要伪装出一副懂事而有用的模样,去讨好那些更强者。
大徒弟曾经提过,幼时他虽遗落在外,却并未受苦。
如今看来,想必都是谎言。
若不是生活所迫,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又怎会养出一副谨小慎微、善于伪装的性子?
光风霁月的惊崖剑君在幼时到底经历过些什么?
温廖从这一刻忽然彻彻底底的意识到,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世界里的人,哪怕是相处十余年的徒弟们。
她将他们当作完成任务所必需攻略的人,除此之外呢?
她有真正的想过他们性格养成的原因,又真正的去了解过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吗?
如今任务已经变相完成,再来看之前所做的点点滴滴……
温廖忽然想起了在现代世界时曾经玩过的攻略游戏,是的,她一如既往就是那个攻略者。
然而不同的是,不同于攻略游戏里的纸片人,如今在她的面前的,都是一些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温廖背脊发凉。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徒弟们的立场上去看待整件事情。
若是有一天,自己也突然发现所谓亲密好友,挚爱之人只是一个抱着目的而来的攻略者……
又何其残忍。
她为大徒弟的偏执而心惊,但对于这样一段从一开始便不对等、不公平的关系而言……
大徒弟的偏执又有什么错?
错只错在,她蛮横地介入了他们的生活,又注定要离开。
这是事情被戳破之后,她第一次与大徒弟面对面相处——虽然他现在只是一个失去了记忆的孩童。
温廖喉头发苦,眼眶也不知不觉泛起了红。
小殷别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会置身于一个孤岛之上,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一个长得十分美丽,看上去却有些古怪的姐姐待在一起。
他只知道她看自己的眼神十分复杂,复杂得他根本解读不出其中含义。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在这个看上去荒无人烟的孤岛之上……若是她彻底抛弃了自己,他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而且……她好像快哭了。
小殷别扯了扯她的袖子,“姐姐,你不要哭,饿的话你就忍一忍,你在此处稍微等我一会儿,我马上便给你带些吃食回来。”
他像个大人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做安慰,转身便要向浅海中走去。
然而下一刻,他的胳膊突然被人轻轻拉住,随即他被搂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那怀抱中氤氲着一点淡淡的香味,比他在那些官家太太小姐身上闻到的味道还要好闻千百倍。
一道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说,“不用去,这些都交给我。”
小殷别懵懵懂懂地想,世间原来真的会有如此温柔美丽的人。
就像是……就像是梦醒时分,清晨温暖而明媚的阳光,照耀在他的每寸皮肤之上,蛊惑着他再度坠入梦境之中。
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眼前这个人,将会成为他未来岁月中最为重要的人。
他下意识轻轻勾住了她的小手指,努力扬起头朝她眨了眨眼睛,“那你会抛下我吗?”
那个美丽的姐姐愣了愣,随即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笑得就如同天上的皎月,“不会,你安心等在此处便好。”
然而这话却没有安慰到他,他反而将她的手指握得更紧。
只是温廖还没有出口安慰他,对方便乖觉地松开了自己的手,“那……我便乖乖在这里等姐姐回来。”
到底年岁尚小,哪怕懂得隐藏,但藏不住的担忧也从他眼角眉梢中倾泻出来。
温廖忽然觉得这个年岁的大徒弟虽然令人心疼,但却比其他时候都要可爱得多。
她弯眼一笑,主动牵起了他的手,“听说你抓鱼的技术很好,那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小殷别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他兴奋得几乎想要在原地跳跃,但却又生生克制住了自己。
然而快乐的情绪却从他上扬的嘴角中倾泻而出,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半个时辰之后,一大一小两个人拎着一只装满了鱼的桶回来了。
两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天色已经暗下去,温廖担心他现在年岁小,体质可能没那么好,怕他不小心着了凉,随即捏了个诀将他身上的水分烘干。
小殷别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瞬间变干的衣服,分明满腹都是好奇,却没有张口询问。
温廖现在是真的相信,他忘了个彻底。
若说内心对大徒弟的一系列操作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
但是看着眼前听话懂事的小团子,那点怨气也撒不出来。
温廖闷着气,恶意地抬起手来戳了戳他软绵绵的脸颊。
臭小子,小时候那么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长大了却做出那么多离经叛道的事情。
也不知这副模样骗过了多少人。
他力气使得有些大了,小殷别被她戳得在原地踉跄了一步,险些栽倒在地。
不过他反应极快,立刻稳住了身形,随即迷茫地抬头看她。
温廖咳嗽了一声,指了指桶中的鱼,“饿了吧,姐姐烤鱼给你吃。”
小殷别乖巧地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她说,“那我也给姐姐烤鱼吃。”
温廖的心霎时间软得一塌糊涂。
其实芥子囊中还有一些足以饱腹的灵丹,但温廖现在并不是非常清楚小殷别身体的情况,担心随便喂他吃一些灵丹他可能会承受不住。
还是普通的饮食最为保险。
祭别海一望无际,在深沉的夜幕之下仿佛与夜色彻底融为一体,只有海风卷起浪花拍打在岸上的时候,才能清楚的感觉得到他们现在位于一个孤岛之上。
温廖燃起了一堆篝火,火星飞舞得四处都是,映照在乖巧蹲在篝火边烤鱼的小殷别脸上,明明灭灭。
他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在白嫩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小殷别认真地翻烤着手中的鱼,姿势熟练。
温廖则托着下巴看着手中的鱼发呆,直到快闻到焦糊的味道,才懒洋洋的翻一个面。
“姐姐。”小殷别突然唤她。
温廖嗯了一声,“怎么啦?”
他突然往她空闲的那只手里塞了一条鱼,“我烤的鱼好了,姐姐吃吧。”
温廖看向他烤的那条鱼,热气腾腾,两面都被煎至金黄,上面甚至还冒着一点诱人的油珠。
再看看自己烤的这条鱼,一面焦黑,一面也明显还没烤熟……
温廖尴尬地笑了笑,将他烤的鱼塞回他手里,“没事的,你吃吧,自个儿吃自个儿烤的。”
小殷别却摇摇头,飞快拿过了她烤的那条鱼,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急,鱼被烤黑的地方都染到了他白皙的小脸上,小殷别混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像一只小猫儿一样继续啃起了鱼。
温廖忽然想起,从她遇见大徒弟的那一天开始,他做任何事情便都是慢条斯理、仪态优雅的。
又怎会像现在一样,分明是极力克制过了,但依然表现出一副对食物的极度渴望。
眼见着他连鱼被烤焦的地方都不放过,温廖连忙制止他,“别吃了,那儿被烤坏了,我再给你烤一条。”
小殷别却飞快地将最后一块鱼肉咽了下去,他摇摇头,“姐姐我已经吃饱了,时常下水会生病的,剩下的鱼我们留着明天后天吃。”
温廖不知道他竟然会存着继续留在这里的念头,笑着打趣他,“不想走了吗?要一直留在这里吃鱼?”
小殷别接过她手中那条已经有些发凉的鱼,在篝火上给她加热,开口道,“姐姐什么时候走,我便什么时候走。”
温廖看了他片刻,问他,“就不怕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停下了手中翻烤的动作,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刚才抓鱼的时候姐姐说过了,不会把我一个人抛下……”
他冲她一笑,眼睛里像是藏了星星,“我相信你。”
温廖微微一愣。
月色清浅,篝火温暖,他小小一只蹲在那儿冲他笑,恍如他们初相遇。
那是她第一次将他带到揽星阁。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爱闹腾,他却背脊绷直坐在角落里,双手安安静静放在膝盖上,绝不触碰她阁里的任何东西。
那时的殷别年岁尚小,哪怕面上镇定,但温廖还是一眼便从他的动作中察觉到了他的拘谨和不安,
于是温廖笑着冲他说,“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儿了,这里是我的家,便也是你的家,不必那么紧张。”
那个没比现在大多少的孩童却并未露出任何雀跃的神情,他只是小心翼翼问她,“那师尊……以后会一直是我的师尊,永远也不会抛下我吗?”
“当然啦。”
他终于主动走了过来,鼓起勇气牵住她的袖子,仰起头看她,笑得眉眼弯弯,“那……我相信师尊。”
某些被遗忘的旧事再度浮现在眼前。
温廖心口微涩。
原来那个首先违背了诺言的人……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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