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璃很快就意识到, 自己是在一个域里。
之所以这般肯定,是因为这漫天的飞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艘飞舟。
她就站在这飞舟的甲板上,旁边桅杆高高地竖着,轮1盘上嵌着的五色莹石莹莹发光。
扶璃莫名觉得,眼前的景色有些熟悉。
她回目望去,廊亭水榭, 水榭旁的池子里似还有鱼儿跳跃,只是四周一片空寂, 一个人都没有。
唯有星辰与皓月近得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
扶璃眨了眨眼睛,终于意识到,这是哪儿了。
是太清道人那艘飞舟, 沈朝云用来接他们这些新弟子入门, 只是…
她的目光落到桅杆旁。
桅杆旁空荡荡的, 原该站在那的脸覆腾蛇面具的白衣仙士不在那。
她走到舟檐, 往下看去, 下面是呼呼的风。
耳边似有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师兄,请你喝。”
扶璃猝然回头,却发现甲板上一片空荡荡, 并没有那头发乱糟糟的女童,也并没有那仙衣飘飘的白衣少年。
一切都安静地可怕。
是她…喝醉了吗?
否则,怎么会看到过去的景象。
扶璃抬手,看着刮过透明指尖的风。
这一切, 究竟是她的梦, 还是…真的域?
酒意似乎也染上眼睛, 将一切熏得雾淘淘的。
扶璃看着面前的一切, 突然,身体一沉,风裹挟着她不断向前,她飘在空中,而后就见到了无数刮过身边的景象。
这些景象如流光碎片,一片片流转而去。
扶璃看到无数纸鹤腾空,一朵洁白的云坠在纸鹤旁,像是无数夜旅人在匆匆赶路;扶璃还看到黑雾笼罩的村庄,晚霞晕染的课堂,阳光下矗立着的轮回宗尖塔;她甚至看见了幻镜内北风卷地的晋阳府,晋阳府外倒映着夜影的湖泊、湖边的石头、落地的兔儿灯,甚至还有繁华京畿的暗巷,绿柳拂疏的书院……
最后的所有,变为红绸满饰、贴着喜字的喜堂。
扶璃猝然落了地。
方才还空空如也的屋子内,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着红色喜服的男子。
男子牵着红绸往前走,红绸的另一端飘在半空,像是有个人在牵着它——可那一端却偏偏没有人。
男子走到正堂,满堂宾客,鸦雀无声。
可虚空里似有声音响起。
他僵硬地转身,牵着红绸朝门外一拜。
起身,朝正堂一拜。
再之后,侧身,朝着红绸另一端无人处又僵硬地一拜。
这诡异的一幕,原该让人惊恐,而扶璃却捂着嘴,哭得泣不成声。
她终于知道,这是哪儿了。
这是域。
沈朝云的域。
人死后,若有执,则成域。
而这域里的一切,都是她和沈朝云经历过往。
第一次她送他清露的船。
他们第一次进入域的村庄。
他为她授课时的学堂。
幻境中晋阳府外,她提着兔儿灯遇到他时的湖泊……
每一次心动,每一次有关他们的记忆,都被完完整整保存在这域里。
他所生妄念,所执不改,皆是她。
所以,才成这域。
那么,这域里的…
扶璃看向正牵着红绸的红衣郎君,他也正抬起头来,那双青白的面上,一双长眉微蹙,疑惑地看着她……
“沈朝云…”
扶璃冲过去。
腰间佩剑猝然发出长鸣。
自沈朝云死去,扶璃从未听这剑响过,没想此时竟不断震颤起来,这震颤越来越大,到最后,竟至尖利起来。
扶璃知道,它在向她示警。
域中所化,为执。
域主不过是一妄念所生,与生前不同,对闯入之人来说危险非常…
可扶璃却不管不顾地往堂内去。
那是沈朝云啊。
沈朝云。
她找寻了、想了一千年的沈朝云。
哪怕只是一道“执”。
佩剑“唰”地冲出,银剑出鞘,往面前的红衣斩去。
在满天的银色剑芒里,扶璃不知怎么,手指竟往他眉心一点,那红衣郎君黑漆漆的眼睛奇怪地望着她——
两人目光一触。
扶璃就感觉到一股庞大的气劲从红衣“沈朝云”身前迸发,而后,她就被推了出去。
无数道景从面前退去。
喜堂,黎宫,无极宗,晋阳府……
她像是从旧的时光里褪去,无数碎片自眼前闪过,再消失。
扶璃惊恐地发觉,这域在将她往外挤,她仓惶往前看去,最后看到的,却是沈朝云那张懵懂望着她的脸。
域在她面前爆裂开来。
天崩地裂的一声响。
“不!”
“沈朝云!”
扶璃哭了出来,拼命向前,面前却一片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无崖顶被轰了个对穿。
唯有昆吾剑飘在半空,扶璃呆呆地望着前方,泪流满面。
没有域。
没有沈朝云。
这回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方才一切恍如梦境。
不远处山头,同时闪出几道人影。
太清道人出现在她身边:“阿璃,你手上拿着什么。”
扶璃低头,这才发觉,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颗绿色珠子,珠内一道黄色光影不断流转。
“师父,这是…什么?”
她茫然地抬头,脸上犹带泪。
太清道人却是面色一凛,他手一招,那绿珠就飘到了手中。
他将珠子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还问扶璃刚才发生了什么。
扶璃意识还在那域内,却还是将方才发生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菟心结影,神兵为护…”太清道人那垂下的眼皮蓦地睁大,“天意,天意啊……”
“阿璃,”他看向她,“朝云有救了。”
“朝云师兄…有救了?”
扶璃呆呆地望着他。
“是,有救了。”太清道人老泪纵横,“朝云有救了。”
“阿璃,还记得之前为师给你的那块萤石么。”
“记得。”
扶璃还记得,那萤石是菟丝子得道的大妖所留,被师父给了自己后,那萤石内的绿色液体便进了她身体。
“为师知道那是何物了,得道的菟丝子大妖云陨落后,会在原地化出一滴菟丝之精,可定神凝魄…”
“昆吾为神兵,神兵护主,恐怕朝云陨落时就护住了他神魂,但也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而在进朝云所生之域后,昆吾之力被激发,加上你体内有朝云血肉,这菟丝之精又为你所蕴养,不会有斥力…”
“妙,妙,原来太阴星君所卜之逆命,死为生之门,唯一破解之法在此——”太清道人抚掌大笑,“老夫原来以为,你是朝云的劫数,如今看来,是他的生机。”
扶璃眨了眨眼,一双眼里有了神采。
太清道人将那绿珠重新放到她掌心:“接下来,就靠你了。”
扶璃望着掌心那颗剔透的绿珠。
珠内一道光晕,隐隐可见人影。
扶璃抚着那颗绿珠,泪越滴越多,几乎要将绿珠儿浸湿,珠内光影晃了晃,似贴近她的指尖。
扶璃笑了下,又笑了下。
她将珠儿轻轻贴到脸颊:
“朝云师兄,我会让你活过来的。”
绿珠内那道影子轻轻靠近,似也贴着她脸颊。
扶璃泪流得越发凶了。
***
五百年后。
扶璃靠在沈朝云怀里,将纤细的手臂给他看。
“沈朝云,你看,我可是给你施了五百年的《万物生》,手臂都细了呢。”
白衣郎君坐在那,看着被晃到面前恍若冰玉的手臂,轻叹:“想要什么?”
扶璃嘻嘻一笑,立马爬起来,到他耳边说了句,而后就见那白玉似的耳尖一点点红透。
“有辱…”他顿了顿,“斯文。”
扶璃才不管,只重新躺回他怀里,用手指绕着他发,一圈一圈地:“你我如今是夫妻。”
“而且,”她将手放到他胸膛,“你这身体,如今也是我血肉铸成呢,怕什么羞。”
沈朝云轻叹。
确然如此。
他也未曾想,这样爱娇爱玩的一只妖,竟然能在冰魄池一守就守了他五百年。
这五百年里每一日都以《万物生》修来的妖力为他蕴养骨骼血肉。
以我之血哺之。
以我之肉哺之。
最后又反之以血肉。
沈朝云这一生,从未想过,会有一妖,与他如此之近,你中有我之血,我中有你之骨,再无法分割。
至于他们现在,算什么呢。
也不重要就是了。
只要在一起。
余生也若芳华。
作者有话说:
好啦,这本书已经尾声啦。
番外大家想看什么?
可以评论区留言,我到时候后以小剧场形式,贴在后面的作话里,作为等待的补偿,就不收费啦。
谢谢愿意等待的宝贝们,也谢谢能坚持看到这的宝贝,真的,你们都是天使!
世界上最可爱的天使!
(毕竟如果是我碰到我这样的作者,大概会使劲地骂,骂出秃噜皮的那种。)
交代下:这个月我每天上班,下班,做核酸,又碰上一回疫情,所以又背着小包包去了公司住了一阵(T——T是真的腾不出心力来写,真的很佩服那些精力充沛的,我大概是个废物作者了)
好啦,真的要说再见了。
跟这么久,觉得,你们真的是我认识很久很久的老朋友了。
老朋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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