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在江户的第九十七天
既然德川茂茂本人愿意振作起精神, 那么接下来当然就可以制定下一步计划——喔,倒不是之前不能制定,而是德川茂茂一直在房间角落两眼含泪、时不时地吸鼻子擤鼻涕, 实在是很难有这个紧张的气氛。
天导众的追杀、一桥派的反叛都来得猝不及防, 德川茂茂本人的独自外出更是雪上加霜。如果德川茂茂一直没有出现,又反而是给了一桥派趁机揽权、直接在天导众支持下篡夺将军之位的时间,所以事态实在是十分紧急。
再加上天导众的势力已经在这片土地扎根数年,如今还能容纳下一个疑似与天导众敌对、地位摇摇欲坠的将军的地方,恐怕只有朝廷所在的京都——
三郎:“但是我能直接和朝廷对话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多理过将军啊。然后那个足利……喔!足利义昭也被我逐出京都了。虽然也是因为他总是不满我然后起兵反叛,太烦人的缘故啦——”
桂:“可恶!这就是天导众可能会勾结朝廷的意思吗!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儿媳妇被休回家什么的就算是我也不能接受,那果然还是要找娘家……”
银时:“对不起打断一下, 但是你们说的真的是同一件事吗?”
桂:“那么不用久待总可以了吧!要给儿媳妇一点找亲朋好友哭诉吐槽老公和婆家的时间啊!!在京都的时候趁机集结那边将军可信的手下,至少能多一份力量!”
银时:“说的还真是同一件事啊。”
三郎:“啊, 不行吧。我以前遇到的将军(足利义昭)就是被松永先生下克上咔嚓一下杀掉的。”
桂:“可恶——有背叛者的可能性也很大吗——这就是将军的势力都在江户的可恶之处了!”
银时:“不, 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
桂:“那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 只要把那个叫一桥喜喜的打到住院, 然后把将军丢进去说是不小心做成了整容手术这种总可以吧?实不相瞒,我认识一个头发半黑半白脸上还有疤的医生——”
银时:“——原来还综了怪医黑杰克*吗!!这里的世界观到底是有多乱七八糟!?身为主角的我为什么不知道!?”
三郎:“咦, 也会植发吗?”
银时:“喂, 你身边的将军因为这句植发的打击又开始哭了哦。”
桂:“确实呢。那个人要收的医药费太贵了还是放弃吧, 把两个人都打成毁容也很难打得一样……那这样下去只能先放出将军要去京都的消息!然后我们选择一个雨天埋伏在半路,在他们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直接攻击大将——”
三郎:“有点耳熟……桶狭间?”
桂:“——我忍你很久了!!出生早就了不起吗!战术什么的不能给后人一条活路吗!我也想要在这篇文里洗刷搞笑角色的印象来一个运筹帷幄之类的高光啊!!在私塾上课的时候你的生平让大家学了三节课啊可恶!”
三郎:“诶,所以教科书没改是吗?”
桂:“是独家专供的手写教科书……喔高杉!我想到了!他肯定也有在!”
……实在听不下去, 坂田银时面无表情地站起,开门, 走出,关门。
一个喝茶一个打瞌睡的万事屋其他成员闻声看来。神乐的嘴角除了可疑的透明水光外还残留着更加可疑的饼干碎屑,后知后觉擦了擦嘴。志村新八则一脸担忧:“银桑!已经讨论出结果了吗?”
坂田银时:“不。我只是不想当电波发射器中唯一一个坏掉的收音机。”
志村新八:“……”
坂田银时:“总之我出去一下。待会回来,不用担心。”
光看坂田银时那满脸的疲惫,就能知道在两个隔空对话居然还能毫无障碍进行下去的人之间到底有多辛苦。志村新八一脸同情地目送坂田银时边抓着乱糟糟的头发边穿鞋出门,明智地选择了不去听桂小太郎和三郎的激情制定计划。
那一点潜意识中隐约察觉到的异样与不安,就如蜻蜓点水般很快平息下来。
因此他自然也不可能看到,在换了鞋走出去后的坂田银时,即使仍然是那张懒散的脸与死鱼眼,目光也已重新掠上了些许杀气。伴着一声关门的吱呀响声,他的目光落向了蹲在外面的夜斗——以及在夜斗附近的、正耐心扫除药枫箱上些许尘土的卖药郎。
“夜斗说,他那个人渣老爸可能推动了将军被暗杀事情的发生、八成也是想把我弄成什么神器。然后卖药的,你说的是什么历史错乱,导致有超级大妖怪覆盖住了这个国家,将军的危机也与这个有关。”
他平静地叙述、概括着这两个人带来的信息,这口吻与往常的散漫截然不同,透着冰冷的压抑气息。
“这种听起来就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懒得理会。但是,夜斗,麻烦你告诉我——”
“你的老爸,没有让你把一个叫做‘吉田松阳’的人变成神器过吧?”
——在记忆中已经死去的人,到底是会因为什么而重新出现呢?
“如果是的话。”坂田银时道,“那我可能留不了手,要把他打成百分之百死才能泄愤啊。”
这样白夜叉、不,这样被咬到了致命一处、而露出獠牙宛如野兽的人,是夜斗从未见过的坂田银时。
他愣了一会才急忙解释道:“这个绝对没有!我见到过的‘吉田松阳’生命能量十分雄厚,还是活人啦!怎么可能把活人变成神器!”
“神明的时间和我们不同吧?”坂田银时沉声道,“你和你的老爸到底是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他问出口的瞬间脊背几乎是下意识的一颤,那是被撕开了心中伤口、疼痛反馈到□□上的表现。但是咄咄逼人也好、疼痛也好,他似血的眸子都紧紧盯着夜斗。神明一张一合的口型在他的眼中无限放大,在如虫振翅的耳鸣中,那简短的、有些犹豫的话语如一记重锤般,沉沉砸在他的头上。
“一年前。”
——他的师长,他记忆中最为温暖明亮的、将私塾的其他同窗托付给他的人,吉田松阳。
在比一年前更加久远的时间里,就已经去世了。
在天导众派来的那些天照院奈落的杀手里,那个带着面具、长发飘飘的身影,那个攻击的手段,是如此地、让坂田银时熟悉到手都要发颤的地步。他当时还要跟着神乐等人带着将军撤退,回头也只来得及看到那个人行云流水般收刀入鞘的姿势。因此,在夜斗急切起前来示警的时候、在卖药郎提出物怪的时候、在他倏而想起,这是个存在着妖魔与死后世界、灵魂除了成佛还可能被当成神器驱使和被妖魔吞噬的世界的时候——
他终于在与那个不知是否松阳的神秘人面对面之前,就确认了曾经师长的消息。
死去的人,究竟是如何复活的呢。
“我知道了。”
坂田银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刚刚说话有点……抱歉,正式道歉就留到下次吧。我先回去了。”
那些属于白夜叉的杀气又如被风吹走的浮尘一样散去了。但是在夜里微弱的月光下,扯动着脸部肌肉、缓缓转身退去的银发男人,就像是一只被扯开伤口,还要顽固地独自蹒跚着离开的败犬。
夜斗注视着他的背影,想要拜托的事情也跟着堵在喉头,没办法说出口。但除此之外,他的目光旷远温和,又带上了些想要庇佑信徒的、那一类神明的影子。
卖药郎无声地扫掉药箱上的最后一点尘土,四四方方的箱子喜悦般地摇晃了一下。他顺了顺袖口,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松阳’对我来说不太熟悉……但你所说的‘虚’,我有见过叫这个名字的人。”
“虽不能断定是否同名之人,不过,我所知道的‘虚’——应是与物怪之事绝缘的。”
第102章 在江户的第九十八天
比起关注“虚”到底是谁, 夜斗优先想到的果然是——
“你果然不是人吧!”少年神明紧张地睁大了眼睛,像是警惕的猫一样大声嚷嚷着,“脸也是说的话也是——我好不容易能找到什么都能薅一点的委托人, 绝对不会让给你的!”
卖药郎闻言微微眯起眼睛, 当着夜斗的面猛地拉开药箱抽屉,里面的瓶瓶罐罐声音清脆地碰撞在一起:“那么。我就只能……”
夜斗被这突然的发展惊得往后一跳:“你你你想做什么!”
卖药郎不紧不慢地从最里面摸出一卷画册,促狭地一弯眸:“只能去贿赂委托人了。”
夜斗:“可恶啊!!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有趣……无耻的东西,快放下!我是不会认输的!”
“是这样吗?”
卖药郎以画册抵唇,本就被勾勒出笑意的唇妆又上扬了几分。那种如浮世绘一般不断变幻着的魔性魅力透过浓艳的妆容渗透出来,伴着这偶然的促狭,他身上非人般的气质隐隐浮现,比起具现化的奇形怪状的妖魔, 更像是只存于妄想或传说之中的、抽象朦胧的妖魅。
“实在遗憾!我,只是个卖药的普通人类——呢。”
……对于这仿佛已经跳转了主场的画风, 夜斗虽然没有直说, 但他以眼神充分证明了对卖药郎发言的不信任。
“不过此刻,还是要将话题稍稍放回原处才行。”
和卖药郎一转的话风一起的, 还有在夜斗的瞩目下被大大方方放回去的画册。
虽然对卖药郎能如此面不改色地拿出画册十分佩服、对内容也很好奇, 但事关万事屋们和三郎,夜斗还是忍住了好奇心, 强行跟着卖药郎的话题道:“我对‘虚’什么的反正也不熟悉, 不管你怎么说都暂时没办法验证。你是跟着三郎过来的没错——不过, 那个人虽然奇奇怪怪而且招揽手下很有一套的样子,但肯定不包括你这种人。”
“你主动找上门来,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目的?”
卖药郎歪了歪头, 被扎成一束的鬓发碰到衣领,弹了一下才直直落下, 轻快得简直有些孩子气。而在淡淡的月光下,他的发丝反射着些许稀薄的光,瞳孔也笼上一层金属般冷漠的灰色。
“——是呢,人类在行动的时候,总是会存在‘目的’。为权为钱,为美色,或是为保护……追根究底,人都只是被自身的欲望驱使着。”
“你刚刚还说着自己是人吧!”夜斗不由得吐槽道,“我猜你也不是老爸派来的……但是,不确定你的意图,我没办法安心。”
“无需在意。”卖药郎道,“我不是为了‘实现’什么而来,若非要说的话,或许是因突有所感……”
“我所恐惧之事,或将到来吧。”
他朝着夜斗走近。在双方距离缩短之后,少年神明才看到,卖药郎眼中金属般的冷光只是光影中的错觉,那双眼里非要说的话,大概更多的是看客般的平静——但是那直直凝视这他的眼眸,依然给他以强烈的不安。
“你的身上——”
卖药郎的低语轻柔得如同缥缈的夜雾。
“也有物怪,纠缠不休啊。”
夜斗只觉心脏一阵狂跳,几乎是下意识地连退几步,直到后背靠上坚实的墙壁,才有种能够冷静下来的感觉。
他的目光在卖药郎的身上转了一转,最终还是勉强移到了一边,只看着黑漆漆的角落。
“不关你的事……总之。如果你想要给他们带来什么危险的话,我绝不会善罢罢休。”
言至于此,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必要了。
卖药郎不置可否地一耸肩,重新背起药箱,踩着木屐走入了攘夷志士们的大本营。在哒哒的木屐声也消失之后,本就安静、连说话声都因为隔着门墙而模糊遥远的室外,更显得寂静到让人难以忍受。
原地蹭了蹭鞋底,夜斗终究还是忍不住朝着近在咫尺的大门看去。
那是卖药郎刚刚走过的路,也是坂田银时离开的方向。他抓着自己的衣领,有些踌躇地向前、再退回这样地反复了好几次,最终却还是停在了门外,以额头靠着稍有些冷的木质大门。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想了好几次却都想不出简短有力、能够杜绝一切挽留的台词。而坂田银时那难得一见的、仿佛隐忍着痛苦的背影,也让他没办法下定决心、去打扰这样一个还处在伤口余痛中的男人。
明明他也没打算做什么事。
最终,夜斗掏出了手机。
在倏而亮起的屏幕里,他以一种近乎慎重的态度按下每个按键,将想要说的话编辑成文字,发送到万事屋三人组、以及三郎的邮箱里。那一句简短的“我先回老爸那里,不用担心我”重若千钧,让他按下发送键的时候都莫名横生出一种孤勇——但是更加隐秘的、不详般的“能不能记住我”,却难为情地仍然堵在喉头,无法输入进去。
他在原地又站了一会,转身向路的另一边走去。
他自知自己对将军没有什么情谊,就是如同普通人一样会更加偏向与自己接触更多、对自己更好的人,但也知道目前将军是银时等人要保护的重中之重,银时等人也不会想要被动接受自己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警戒盯梢。但是,就算是神明也只有一个身体,注定分身乏术、无法方方面面都顾及的他——
能够想到和能轻易做到的,当然就是去始作俑者那边,看清楚对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如果被挽留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坚定拒绝。而如果不被挽留的话,内心又是如此——
没等夜斗走远,本被门墙阻隔而显得模糊的声音中,蓦然传来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咆哮。
“银桑!不好了!夜斗他!他!”
“离!家!出!走!了!”
夜斗:“……?”
紧接而来的是本应消沉难过颓废不振的坂田银时充满愤怒的家长式发言:“这小子翅膀硬了吗,好的不学净学坏的!银桑我可是认同棍棒教育的,三分钟之内回来我可以考虑不用刀鞘抽屁股!”
“不等等,银桑你用的不是木刀吗哪里来的刀鞘。虽然我也很担心,夜斗对上他的老爸肯定会吃亏,但是为什么是离家出走,不要因为养了别人家的儿子就理直气壮当成自己家的儿子——嘶好痛!”
“你话太多了,呿,区区一个新吧唧。现在开始贴寻人启事吧阿鲁。”
“等等这就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吗?!”
“好的,一二三——三分钟已经到了,银桑我啊,打在儿身痛在我心。”
“你这根本只有三秒吧!!”
志村新八的吐槽一如既往以一敌二也不落下风,原本还脚步沉重的夜斗闻言立刻加快了步伐,一溜烟跑远了。
只是,他原本还漂浮不定的心蓦然落回了原处。连那股不知为何而生的孤勇也倏而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温暖与坚定的、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某种东西。
真好啊。
他模模糊糊地这样觉得。
他没有在被神乐抓住手之后返回藤崎那边、而是和这群人在一起……实在是再有意思不过了。
第103章 在江户的第九十九天
夜斗离家出走的成效自然没那么快出来——但是桂已经带着他的黑眼圈给出了下一步计划。
这一次就不是因为三郎的行动力带动其他人也卷起来了, 而是在昨天他们与奈落众发生冲突后,电视中很快就播报了有关将军失踪与疑似有攘夷志士出动的消息。这与幕府一贯藏着掖着、不想引起动荡的作风截然相反,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已经做好了舍弃德川茂茂的准备, 已经在为一桥派的一桥喜喜就任将军造势。
所以如果他们不快一点, 那么等一桥喜喜上位成为现实,德川茂茂就真的连喘息的机会就没有了。
提出的诸多无厘头的建议统统被三郎轻描淡写地否决,酝酿了一整晚终于弄出可行的计划的桂小太郎一脸低气压地站在可擦白板旁边,用记号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等到坂田银时也因为没有睡好而顶着一头乱毛和黑眼圈出现的时候,恰好看到一幅即将完成的计划说明图。
在两个人视线对上的瞬间,桂小太郎两眼一亮,狞笑着就朝银时扑了过去。而银时在那瞬间花容失色,拔腿就跑, 然而还是被逃跑小太郎死死抱住了小腿,只能用力上下甩动试图将这个老同学甩飞……
最终在进行了一番无效搏斗顺便吵醒了其他人以后, 两个无故打扰他人睡眠的人一个被伊莉萨白以牌子打了脑袋、一个被有起床气的神乐赏了拳头, 最终只能两个人都老老实实地跪坐在榻榻米上低头反思。但同理,白板上的计划也因此映入所有人眼中, 几乎不用商议就已经全员通过——
只不过, 坂田银时揉着脑袋上的大包,还是在杂七杂八的对话背景音里悄声询问道:“这个可不像是你的风格……还是说你的假发终于入侵大脑把里面的水吐出来了?”
“不是假发是桂!”桂小太郎习惯性地反驳了一句, 神色隐约有些凝重, “算是请了外援吧——怎么说呢, 虽然对于三郎感觉很合得来,但是那种很快就能掌握局势、心眼很多的家伙……也不是气场不合,果然没办法很快就放心下来。”
“对不起昨晚我忙着走不孝子的剧情错过了你那边的发展, 所以请简洁明了地缩略成十五个字告诉我。”
“什么,你那边有家庭伦理剧吗?居然背着我看剧而且还是新出的甚至一口气补完全集了?太狡猾了我也想看知子的故事啊!”
“只靠三个字你到底怎么解读出这些的, 不要连名字都擅自自己取好了喂!”
——
由于桂小太郎的装傻——啊其实更大的可能性是真傻,那个外援的事情就如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重点仍然在计划身上毫不动摇。
不过即使桂没有说,坂田银时也猜得到——既然提到了三郎,那多半又是三郎那边带来的人脉,并且还是属于脑子特别好使的限定SSR。但就算如此,他也不打算深究,说是想法简单也好,说是心思直白也罢,他信任桂小太郎也信任三郎,因此对于他们提出来的东西就不会加以怀疑。
这是一种与他懒散颓废的外表,截然不同的赤诚与温柔。
但不管怎么样,行动还是需要行动的,尤其是这次万事屋还算得上是主力军。
幕府打算扶持一桥喜喜,他们就要反过来强调德川茂茂的存在与安全。要被大众知晓德川茂茂还完好地活着、甚至打算进一步公开与幕府杠上的话,光靠喊叫和传单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是如果是公开演讲呢?
若是没有能力抢夺掉强(幕)者(府)的话语权,那么将自身作为靶子,是否就能被所有人注视,纵使只是一剎呢?
将军没有护卫的公开演讲,这种消息一旦发布出去,即使幕府下一秒就在电视上宣布德川茂茂已经死亡,所有媒体与记者、以及那些听到消息的居民都仍会等待那一个演讲时间的到来,这甚至无关他们对德川茂茂的在意。幕府能够控制几家媒体、能够占用电视的黄金时间,这是他们的特权;但是媒体与记者面对新闻追逐的本性、人类乐于见证大事的八卦天性,却不是一个简单的电视宣告就能解决的。
与之相对的唯一风险,或许就只有德川茂茂的性命之忧。
在演讲之前,他必然被寻找;在演讲当时,他必然被刺杀。演讲前可以按照桂小太郎的计划,分出攘夷志士的十队、真选组(如果能沟通良好的话)的一队、刀剑男士的一队、还有真正有着德川茂茂的一队来迷惑敌人的视线,但是在演讲当时,必定是德川茂茂真人出现。
他宣告自己存在的时候,本也是一旦被杀、死亡也会被瞬间传播到各地的绝佳机会。
光是用脚趾头想就能知道,那些敌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时机,即使刀剑男士、万事屋在外加真选组都护卫在他身边,奈落众的人数与武力仍然足够造成威胁。
一切尚未开始,德川茂茂便已经察觉到了,这或许会是迄今为止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但他这个最容易遇到危险的家伙都坚定认为桂决定的计划可行,那么其他人便也没有资格反驳。于是一切的一切,仍然在最快速度内以万事屋牵头开始——
将演讲的时间与地点,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江户。
迄今为止,万事屋都是同一副样子。肉眼可见地穷困、可以毫无节操地支使夜斗打白工自己偷懒、完全不在意形象并且有时还会把事情越搞越糟简直不能更不靠谱……但是,三郎在初到这个世界时会选择找上这家万事屋而不是其他地方,仍是有原因的。
因为真的需要他们帮助的时候,他们就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可靠。
就算有时候委托完成得乱七八糟,被当成白痴还骂骂咧咧没心没肺,他们也在与三郎见面之前、在万事屋成立的时候,就一直在以最纯粹的善意去对待委托人。因此就算地位一直没什么变化、没有什么势力也没有钱,他们也得到了短时间内其他人无法得到的东西,正是他们付出之后,被一点点回馈和积攒起来的善意。
因此当他们真的想要去做一件事、需要其他人援助的时候,其他人也会不吝于回馈他们曾经带来的温暖。
在这件事上,根本无需质疑万事屋的影响力。
——而演讲的消息一旦发出,就代表已经没有退路。
……虽然不像桂小太郎一样能在真选组眼皮子底下反复横跳,但作为多年一旦脱离眼镜就存在感堪忧的眼镜架,志村新八对于如何躲藏还是有点心得的。
作为和德川茂茂一起的唯一一组真·将军队,年纪轻轻的志村新八倍感压力,即使已经就如何给推打call和将军有过多次交流,也很难放松下来,只能紧绷着一张脸:
“时间马上要到了,待会就过去……真的没有问题吗?”
德川茂茂一脸肃然:“是的,演讲稿今天早上已经交给我了。”
“什么还有演讲稿吗、不对不是在说演讲稿的事情!”志村新八一懵,随即立刻道,“过去的话很危险吧?还是要再联系点人如果你有可信的对象的话——我和你说,虽然三郎先生有在,但是看桂先生的说法这次他可没有参与计划的制定!不要被滤镜蒙蔽了心喔?”
“什么,居然不是信长公制定的吗?”
“——别和我说你是真的戴上了滤镜就一头热地决定了啊!!”
“不。”德川茂茂此刻倒是果断地答复道,“即使与信长公无关,我也还会这样做。”
他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意外有些平和:
“我一直是纸上谈兵,多亏你们让我认识到了原本看不到的东西。但是,我觉得光是看到和想到,也没有用处。即使我的想法是错误的,也要说出来才能得到反驳,才能得到修正——除了与我对立的桂先生以外,最有发言权的人,应该就是在这里住着的所有人了吧。”
“我想,这就是我要说出想法的时候了。”
志村新八:“但是时间也太短了吧!才刚出来没多久不是吗?”
“已经足够了——只想着看更长时间的话,根本看不过来。”
最后,将军朝着志村新八鞠躬道,
“我也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所以,待会我要演讲的话,请也一定来听、然后来指正——拜托了,志村新八君。”
……虽然这一次算是全程参与,但是对面的人变成将军、托付的成了这种奇怪的事情,志村新八的神情也变得茫然了起来。
空旷的广场上,无论是摄影师还是记者都已经等待已久。凛冽的杀气不知从谁、却也是四面八方地发散开来,直直针对着已经缓步走入广场中心的德川茂茂。真选组尚在徒劳地维持着秩序,略有些狼狈又机警地等待着敌人的出现,容色出众的刀剑付丧神们还簇拥在三郎身边。而被各种人包围着的德川茂茂仍然板着一张无表情的脸,不见局促,缓缓展开了纸张。
麦克风发出一声尖锐的杂音,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的声音通过科技的产物被无限扩大,口齿清晰地念出被桂小太郎交到手里的稿子里加大加粗的第一句:
“One piece是真实存在的——”*
德川茂茂:“……?”
第104章 在江户的第一百天
——将军, 你这是在说什么啊将军。
——假发,你都写了些什么啊假发!!
没错,在将军演讲之前首先还要搞清楚一件事。虽然桂小太郎在保住将军性命上积极出力, 但是将军的立场仍然是先扎根于幕府, 而桂小太郎仍然是攘夷志士,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政敌来着。
……所以就非要在这个正经的时候整这么一出吗!?桂小太郎这个家伙时不时就会闹出不靠谱的一面、完全干得出来这种事就算了,为什么将军你能自然地拿着政敌写给你的演讲稿,并且开讲之前都还没看一眼的啊!!
让将军当着诸多媒体人的面前发表了经典宣言的罪魁祸首此时还得意洋洋地双手环胸,自信地低语道:“哼哼,这种出风头的事怎么能让他一个人独占!”
当然,说这句话后他就毫不意外地被坂田银时一拳抡到地上去了。
这种某种程度上能算得上是轻松愉快、联动狂喜的小插曲所带来的安静也只持续了短短半分钟而已。差不多就在桂小太郎脸朝地当场砸了个坑,灰头土脸地抬起头的时候, 属于奈落众的刺杀也如约而至——根本无需额外掩饰,奈落众原本就是只在极小部分的圈子里才能被人知道的名字, 而且就算有人知晓、就算是现场直播, 事后也不过是轻飘飘几句攘夷志士冒名或者诬陷就能敷衍过去。
——只要他们是最后的胜利者。
刚刚还在维持秩序的真选组毫不迟疑当场出刀,向后收缩成圆将将军护卫在内。现场充斥着尖叫、哭泣还有争分夺秒的解说, 但不管这些媒体人到底做出了什么反应、摄影机是否被失序的人流挤得左右摇晃, 所有镜头仍然对准了手捏稿纸的德川茂茂。
这一次不用再冲上去搏杀,而是先用大喇叭指出避难场所——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避难场所, 因为敌人的目标只有德川茂茂, 这些媒体人根本不在他们的狩猎范围内, 所以根本是想跑多远就多远,而他们只要拖走那些这种时候还想着要追新闻不要命的死脑筋就行了——万事屋们手握着声音都有些失真的丑喇叭,正和德川茂茂遥遥相望。
德川茂茂面无表情的脸上, 缓缓浮现出了一个与当前气氛不符的、宁和的微笑。
他一松手,写满了各种经典台词的稿纸就被风卷着飘到不知何处去。在不知疲倦地提醒大家避让的喇叭音里, 他的声音低如絮语,却因为麦克风的缘故仍然被摄像机忠实地收录、转播。
“我是,幕府第十四任将军德川茂茂。”
“虽任将军之职,但不知能做何事、应做何事。空有志向,却不知道哪里才是方向。我蹉跎至今,也是让你们久等至今——这一点,实在是万分抱歉。”
“但是,有人不吝于教导我如何驭人处事,有人直接将我未曾看见的世界展现至我眼前,有人与我敌对但仍然能和我坦荡谈心……今天,是枫我的朋友、师长、部下还有敌人,一起将我送到这里的。”
刀剑碰撞、枪炮轰鸣,战斗之声不绝于耳。
“——所以。”
闪光灯不停闪烁,自上向下刺击的剑刃上泛出森森冷光。
“这个国家是否能走向光明,从来不在于是否有人担任将军。如果有人能够越过将军,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那只说明将军这个职位也到了该退出舞台的时间。”
“只是,至少现在,我还是将军。”
“我还在这里。”
尘土飞溅,血雾弥漫。
对着麦克风低语着的男人身上是桂小太郎借出去的衣服,朴素且略有些紧,让他连动作都变得局促了一些。但脱离了以往作为傀儡时整齐贵重的华服,他那张经常要保持“肃然”而面无表情的脸显得平易近人,终于能够看出他眉眼间少许属于年轻人的青涩。
以及这青涩之下的坚韧与庄重。
“所以我想,至少在我的人生中,应当也去试着找一找那条路。即使将军之名终有一天会从我的头上落下,我也不会忘记,有人始终对我付与了信任与期待。我因他们有幸活着到了这里,也想要因他们而说——”
“若是将军都无法担负起这个国家,我又如何能自称将军。”
“光凭这个名义,我就已经站在比你们离那里都近的那个位置了吧!”
“如果有一天能——”
话未说完,德川茂茂脸色剧变。
摄像机记录下了他瞳孔放大、脸色青白的瞬间,很难想象这么一个表情疏少浅淡的人脸上竟然会有如此剧烈的表情变化,更难想象贵为将军、他竟然会有着想要冲出去的第一反应,但随即他就直接被抽弯了腰,生生止步在真选组的保护圈内。
冲田总悟脸颊上还带着血滴,敌人的血已经顺着刃口蓄满了刀镡,但反手果断抽出刀鞘啪地击退德川茂茂的也是他,当他看过去的时候,那种慑人的冰冷与嗜血似乎也跟着一并流泻过来。
“想送死然后功亏一篑吗?”他只有余光给到了德川茂茂身上,因为作战无法顾及形象,他已经是和其他真选组成员别无二致的、野犬般的狼狈,“不如乖乖呆在原地当个小狗狗看着吧。”
“等等等等总悟!你在对将军说什么啊!这可是直播直播直播!!”
这种言语上的损人对冲田总悟来说根本还只是开了个头的程度,但是被组长亲口打断施法,再加上敌人确实不好应付难以分心,他也只能不满地咂舌,敷衍地对将军继续道。
“那家伙的护卫没那么脆弱,继续演你的讲吧。”
“这里的许多家伙,可是因为你开始热血沸腾了!”
虽然说完之后又当场(用心险恶地想要往杀敌后无意中靠过来的土方十四郎身上)啐了口唾沫的他怎么看也不像是热血沸腾的样子,但德川茂茂确实因此冷静了下来。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三郎的位置——在媒体人都已经撤走的时候,三郎和付丧神们算是唯一和敌人没有冲突过却还呆在这里的人了。
一簇杖尖就是在刚刚,悄无声息地、如一捧清风般朝着付丧神们的中心落下的。
顷刻之间血花四溅,刀尖联通苦无、苦无扯动飞针,隐藏已久的暗器铺天盖地朝着三郎而去!那一瞬间德川茂茂连“信长公”的惊呼都卡在喉间忘了吐出,只顾着朝着三郎的位置猛扑而出!
而现在冷静了一些的他才发现,那些血花并非是源自三郎,甚至那些随刀而来的密密麻麻的飞针暗器,都不在付丧神们无法应对的范围内。作为付丧神的他们身体素质实在优越,即使是行动相对而言没有那么迅捷的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其速度也仍然远超常人,更遑论是实战。那些暗器几乎毫无遗漏地就被他们挥刀如风地扫去,唯一一点受伤而蔓出的鲜血,来自于在最初就反应过来、提刀成功挡下了那簇刺杀尖端的物吉贞宗。
成功挡下了攻击的,胁差男士。
物吉贞宗暂时没有去管上臂凭空出现的一道口子,脸色凝重地提起自己的本体刀剑,借着不远处的闪光灯对光看去。刚刚和杖尖碰撞的地方已经蔓出一道细细的裂缝,刚刚的受伤也正是本体受伤、反馈到人身身上……
但是,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什么更加细微的东西,沿着伤口一寸寸向上,如裂缝般劈向大脑。
刚刚被无声掷来的禅杖已经滚落在地,化作一个头带天冠、妹妹头的少女。
那边真选组还在和奈落众拼杀,这边付丧神也已经将三郎保护在内,唯独她孤零零地站着,甚至正紧张地看着这边的德川茂茂,都未曾将一寸目光分到她的身上。
“听夜斗说,”她对着物吉贞宗歪了歪头,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意,“你们既是神明,也是神器是吗?”
“那么被我刺中会有什么感觉呢?”
到底是不是听夜斗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笑容、乃至她的问话,都带着一种孩子般天真的恶意。在确认物吉贞宗是真的受到影响后,她心情很好似的摇晃着双手,任由手上那些字迹露出笔画再隐没在袖内。
神器——既然是“神明使役之器”,当然不可能像是普通的刀剑一样啊。
在不同的神明手上就有不同的形态和作用,身为野良的她,在藤崎的手中,便是能让神器回忆起生前(死时)记忆、并因此沦为妖魔的,极恶之器。*
“会想起前生的记忆吗?不过神明还是不一样吧。因为神器要是变成妖魔的话,都是因为死亡的记忆太过痛苦又撑不下去的无能者。但是刀剑呢?会记起什么呢?”
“被放置多年?被碎刀?被重铸?父亲大人和我都很感兴趣——既是神器又是神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甚至十分活泼可爱的少女一样蹦跳着接近物吉贞宗——但是实际上,她在距离物吉几步时又停下了,瞳孔中的排斥与恶意,与曾几何时听闻藤崎要选择高杉作为神器时几乎一样。即便如此,她的笑容仍然如此可爱甜美,即使只是鹦鹉学舌般地说话,也不曾改变表情:
“【明明一直作为刀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拥有人类的面容呢?】”
“所以你们也一样,是父亲大人无法原谅的对象。真可怜啊——要是在这里消失掉就好了。”
她笑道:“要是不掺和人类之间的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你是这么想的吗?”
片刻后,物吉贞宗出声道。
他的头发还带着些许被侵蚀后生出的汗意,温软的笑容略收敛了一些,眼睛却越发明亮,身形挺拔如同一株白杨:“那真遗憾,我们刀剑付丧神正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才选择了以人身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感觉吗?那就再凑近一点听啊!”
“我啊……”
他的气息倏而一变,竟然要比之前更加锋芒毕露。
“因为想起了义直大人,所以恨不得想让大家都来试一试呢?”
这种猛然变强的气势震得螭终于脸色一变,连忙向后。但是付丧神的速度何其迅捷,何况是本来就在这方面出色的胁差男士。只是一转眼她就已经被揪住了袖子,清秀的五官少见地组织出带着些许惶恐的表情,猛地闭上眼睛,就像是普通的小孩子那样哭叫道:“父亲、父亲大人!为什么不呼唤我啊!父亲大人!”
下一秒,她的身影骤然消失不见。
第105章 在江户的第一百零一天
螭消失之后, 物吉贞宗也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
虽然刚刚他还一副很有气势的样子,但被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唤醒曾经作为刀剑、在漫长的时光中淡化的记忆,他实际上也不会好过。好在付丧神的本职是维护历史, 这导致了“历史”凌驾于所有的记忆之上, 因此靠着不断专注、在脑海中重温历史进程,那些本会随之一起浮现的、相较之下更不重要却庞大到可怖的记忆也渐渐沉没下去。
其余的付丧神当然不可能放着半脱力的物吉贞宗不管,很快就将他也纳入保护圈,连同三郎一起严密地保护起来。
目前真选组在守护将军,万事屋已经口头疏散和物理疏散了所有的媒体人、正在跨越短短一段距离过来帮忙中,三郎则还在能听到的位置不远不近听德川茂茂的演讲……没错!在这种分布中还少了一个人!
是你,卖药郎!
虽然卖药郎不出现在这里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不管是画风还是脑筋他和在场这些人都完全不能统一到一起的样子……但是既然在当时跟着三郎一起面见了将军, 卖药郎自然不可能在现在临阵脱逃。
不如说,他的进度或许是所有人中最快的一个——
卖药的青年就像是知道目的地一样笔直前行, 沉重的药箱完全没有阻碍他的行动, 连同他跳起来、踩着杂物跃上房顶的姿态都尤显轻盈。无意用时间去挑战江户地形的复杂程度,卖药郎选择了最傻、也最直接的方法——遇见墙壁就跳过墙壁、遇见积水就跳过积水。木屐踩踏在房顶时咔咔作响, 野犬的吠叫只在一瞬就被他以纸作镖飞出药粉变成了熟睡的呼噜, 就这样寻着眼中的黑雾一路追寻过去,如线般相互缠绕的秽气因为聚集得太多终于在他眼前变得越发粗壮, 直至连向终点!
无数的秽气犹如活物一样轻轻地颤动着。在这个庞大到占据了整个国家、似乎各处都是一样浓淡从而无从找寻头绪的秽气之线中, 终于出现了被它们缠绕、包裹、吞噬……亦或是诞生它们的, 源头。
药箱“啪”地一声落地,抽屉不论次序齐齐伸开,天平上的银铃哗哗作响, 空白的符纸浮现出黑色的咒文、再倏而转红,刷地在卖药郎面前布成一个圆。浮在空中的符咒似乎被无形的线牵引在卖药郎的手中, 只等他五指一抓就能向前贴出,而卖药郎也确实眼眸微眯、隐隐咬紧牙关,随时准备着——
倏而,那个被秽气包裹着的人转了过来。
“好久不见——”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一手搭在刀柄上、直直地看了过来。大概是觉得要以同样郑重的方式来回敬,他注视着卖药郎,轻轻取下了面具。
“原本,是准备要给我学生的开场白,没想到会放到你身上呢。”
那张面具之下的脸孔十足清秀、眉眼带笑,是一张一旦连眼眸也弯起、就会显得温柔可靠的脸。
也同样是这张脸,睁开的双眸中空无一物,而令笑容也变得危险可怖起来。
卖药郎的手指微不可查地一僵。符咒仍然稳固地停在远处,只是因为秽气的过于浓烈、红到极点的符咒已经渐渐从中间失去了文字,最终成为空白的纸片。但卖药郎没有急着替补新的符咒上去——他只是同样注视着名为“虚”的男人,目光微沉。
“说起来,你拔剑是要‘形’‘理’‘真’才行吧?”
虚笑着朝卖药郎歪了歪头,发丝如流水般朝着肩膀一侧滑过去,是无害且友好的模样。随即,他就带着这样的浮于表面的平静与友善,朝着卖药郎的位置缓慢地走了过来。
“‘形’是我身为阿尔塔纳的本质。”
一步。
“‘理’是对此天、此地、此身的憎恶。”
两步。
“‘真’是有人告诉我,能置我于死地。”
三步。
虚每说一句,药箱顶层就传来一阵咯吱的咬合声,直至三步之后他站定在卖药郎的面前。
符咒撑不住缠绕在他身上的秽气,已经从中心爆裂成碎纸。天平急切的铃声如招魂般不断作响,退魔剑似是已经苏醒而开始砰砰撞击着顶层的木板。而面上仍然带笑的男人只是不急不缓地凑过来,像是絮语一般平静地说着:
“我记得……不知道多少年前,我也曾经问过你能否将我斩去。当时的答案已经忘记了——是因为‘阿尔塔纳(龙脉)’吗?”
“不过现在,好像是可以斩的吧?”
他话音刚落,卖药郎已经猛地向后一跳、急速退去。然而刀光已经紧随而来,尖耳青年勾住药箱的背带向自己的方向一扯,那道森冷的刀光立刻就在药箱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走街串巷时推销的药粉和书籍已经落了一地,爆出蓬蓬的一点尘雾。天平已缩进了抽屉里,仍然乱响的铃声像是在懵懂地传递着害怕。而与之相反的是顶部柜子里的退魔剑还在猛烈地向上撞击,每一次的力度都要比上一次更强,以致于卖药郎不得不一手压在药箱顶上压制住退魔剑,五指都仿佛要深嵌入柜顶!
虚随意地甩了下刀,本已簌簌落下的纸片又被卷起一点,还未碰到刀锋就被碾成更加细小的碎末。伴着他那仍然温文、仍然冰冷的笑容,如茧一样缠绕着他的秽气越发漆黑,妖魔的眼睛已经从那些无形的雾气中睁开乱转。而与秽气一并蔓上的,还有从更远一些的、被保护与欲袭击之间碰撞而出的、层层散开的血腥味。
“到底是没有能力斩,”他对着卖药郎道,“还是‘不能’斩呢?”
语毕,他已经挥刀再上。
一开始只是人类惯常会有的速度,但是顷刻之间、片秒之内,挥刀的速度与力量以恐怖的速度增长着,即使是怪物也不足以形容这种攻势!第一刀避开了就必定躲不开第二刀,第二刀袭来了就必定来不及看见第三刀,刀刃是平直还是有弧度已经无从分辨,这是只在片刻就逼近的、极致的杀机!
而且就在卖药郎移动的剎那,虚也在瞬间迈步,如鬼魅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如此可怕的速度,如此可怕的力量,与其说是能与付丧神战斗的人,不如说根本就不是“人”。
站在卖药郎面前的,是与这个星球的生命力(龙脉)系在一起的男人。
药箱如有意识地在卖药郎手上旋转转圈,箱体背面偌大的眼睛图案不易察觉地闪动着光芒,或深或浅的刀痕飞快印上箱体。而在卖药郎忙于应对袭击时,退魔剑也终于趁他无暇顾及之时、撞破了顶板跳了出来!
本贴在剑鞘上的符咒无声脱落、无风自燃,剑柄紧紧咬住獠牙的兽首犹如在怒视着虚,浮在空中微微颤动。几乎是别无选择,卖药郎一把抓住退魔剑,而虚的刀也停了一停,不知该说是饶有兴趣还是满怀期待地等待着——
剑刃开始脱离刀鞘,刃上的冷光还有如幻象般层迭的咒文逸散开来,像是佛陀在这一剎那睁眼而视……随即卖药郎猛地将剑重新摁了回去,下唇被他紧咬下来的犬齿逼出血滴、朱红如细线般沿着下颌滑落!
在抽屉中残余的药粉翻滚而出,落在他趁隙捻落的碳粉上,砰地炸开!
第106章 在江户的第一百零二天
浓烟乍起, 等烟尘散去的时候,卖药郎的身影已然消失。
虚如同失去兴致般垂下手腕,朝着一开始他看着的地方远远望去——在未被卖药郎打扰之前, 他便是这样凝视着远处的战场。无论是真选组的黑衣还是天照院奈落众的黑衣, 都在视野中凝成看不真切的漆黑小点,因此砸入墨中的一点白发,便格外显眼……和碍眼。
刚刚那一点短暂的战斗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但这仍然不是阿尔塔纳赋予他的全部力量。
长生不老,死而复生。
名为虚的他,已经不知道存活过了多少年月,也已经不知道从自己的断肢残尸中复生了几次。人类贪欲的极致已经集中在了他的身上,然而这样的生命即使还存活着, 也如同早已死去。既感觉不到活着,又没办法不活着, 因此——
【如果普通的方法无法令您死亡, 那神器呢?】
他被那位不断更换着躯体、拥有祸津神与神器的术士说服了。
【阿尔塔纳让你的灵魂和□□结合得太过紧密了。普通的神器没有用的话,如果是提升了一级的‘祝器’、不, 大概不用这么复杂……只要是存在就尖锐到能够刺痛你的那种人, 不是还存在吗?】
……
在这空虚的存活中,他也有过迷惘。但是人类杀不死他, 诸如卖药郎这一类的握有奇妙祛祟之力的存在也不会对他出手。
因此, 那一瞬的迷惘最终迷惑了他的内心, 促使他放弃了作为“虚”的那个自己,以“吉田松阳”的名字重新出现在人前。
然后去教导、去学习,并且教出了一群不得了的学生。
即使“松阳”的名字已经泯灭, 剩下在这个躯体中的仍是空无一物的“虚”,但那些学生仍然如同“松阳”的旧疤一样顽强地活动在这个国家。
单是存在便如此尖锐。
同一个躯体, 同一个灵魂,不同的人格下,他和“松阳”必定不是同一个人。但此时此刻,若是说有什么还能刺破这副吉田松阳的旧躯的,大概也只有这些旧疤。
不再默默远眺,虚猛地一蹬,从房顶上一跃而下,朝着那边飞奔而去。
他黑色的披风被风吹的上下翻滚,犹如乌鸦展翅。
——
虽然出发的路线不太一样,但卖药郎和虚属实算是字面意义上的殊途同归。
退魔剑还在他手中不安地乱撞,好在脱离了虚那个引发躁动的源头后,力道总算开始减弱。背着药箱的青年仍未将它放回箱内,一边急速奔跑,一边两指一并、点在剑鞘中央再猛地下拉,指印竟然具现化成金色的线段。雪白的符纸簌簌从抽屉里飘出,自动粘附在剑鞘上,咒文不断滚动变幻,直至最终定格成具体的文字。
只是,即使短暂解决了退魔剑的问题,卖药郎也不可能轻松得起来。
星球的生命力何其庞大,如果是与其相关的虚产生怨念,导致秽气遍布整个国家、甚至不止如此,也十分合理。一旦星球的本源被污染,那么无论是这个国家、还是这个星球,又或者生活在这里的无数人与非人,都只有消亡的结局。
——所以就算能让退魔剑产生反应,虚所说的“形”“理”“真”都不算假话,这些也必然不是真相。
非此即彼,非清即浊。正如刀剑的身份只能在付丧神与溯行军中二选一,越是清净的东西,就越不可能存在过渡的中间区域,黑与白只在一线之间。这个星球还没有开始动荡,就是虚本身并没有化身为物怪的明证!不是虚本身引发了秽气,而是真正的物怪正缠绕在他身上,借助阿尔塔纳无止境地扩散出去!
而与这个情况类似的还有一个人。
——明明是神明,却被无形物怪缠身的祸津神,夜斗。
卖药郎猛地急剎,整个身躯为了卸力旋了半圈,屐齿在地上划出深深一道圆弧。
空地上已经到处可见衣服的碎片与鲜血,原本用于直播的摄像机也早就在冲突中被砍得七零八落,连德川茂茂演讲时所在的高台也未能幸免,成了一堆破碎木板。天照院奈落的人仍然在源源不绝地涌来,比起被现任将军一手炮制出来的真选组,藏于暗处的他们早就发展到了庞大可怖的地步,竟无从判断他们还剩多少兵力。
原本,在人数差距过大的时候单纯的人海战术就足以消耗掉一切敌人——但卖药郎目所及处,真选组也好,攘夷志士们也好,或许形容狼狈,但几乎没有伤亡。
造成这一局面的则是……
“唔……人还是很多啊。没办法了,现在起前锋直接作为殿军,后军保护茂茂尽快撤退。两翼注意掩埋,殿军和将军接下来什么结局就靠你们了哦!”
——是你在现场作战指挥啊织田三郎信长!!
不愧是织田信长!简直要说这就是织田信长!还有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明确分出前锋和殿军和两翼来指挥,你到底是干了啥啊织田信长!
如果说真选组和万事屋全是只有武力优势的特长生,卖药郎是有神秘侧加分的特长生,桂小太郎姑且算是有那么一点政治头脑但是思维异于常人的优等生,那三郎就是加分点全放在打仗上的特长生。
理论上来说就算真选组、攘夷志士和三郎都已经很熟悉了,也不可能听从三郎的指挥,更别说这群人和万事屋都是一群容易热血上头的笨蛋。但德川茂茂对于三郎实在是百般信任,桂小太郎也见识过三郎的明谋,三郎又对于如何驱策麾下军队自有一套方法——他既然承诺了德川茂茂会来帮忙,当然不可能只是听听演讲、派派付丧神这么简单。
亲身涉险,才能判断出敌我差距。
没有专门负责传令的人,他拿来部署作战方案的甚至是万事屋那个声音失真的丑喇叭。但是就算情况紧急、奈落众步步紧逼,甚至身边的付丧神也都被派出去暂时用作各军领头,这个武力值不值一提的男人也仍然能面无惧色、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
即使他目光所及之处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干净的地面,那双眸子仍然澄澈平静、岿然不动。
与其说是习惯如此,不如说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残酷。
空地的空间要容纳真选组和奈落众太过狭小,但要在这保护德川茂茂又太过宽阔。后军变作前锋后,以土方十四郎和近藤勋为首的几队真选组组员就依言果断向后撤入巷道,跟随衣着最为显眼的龟甲贞宗,一边杀退包抄过来试图夹击的奈落众,一边将将军护在后面。两翼一部分是真选组、一部分是攘夷志士,除了进一步保护将军以外,还在用桂小太郎的惯用手段掩埋□□,由行动最为迅速灵敏的物吉贞宗来指示,另寻时机届时同时引爆。
原本的前锋、现在的殿军,则是最后一部分真选组与攘夷志士,还有万事屋。
血肉横飞。
三郎高高举起手,声音仍从喇叭里传出,伴着他的声音,他的手也重重压下,厉声宣布:“那么从现在开始——”
毫不犹豫,所有人异口同声:“‘天下布武’!”
第107章 在江户的第一百零三天
这个口号一喊出来, 除了三郎满头问号以外,其余人都不约而同地开始了推卸责任——
“我是跟着旁边的人喊的!”
“我是跟着将军喊的!”
“我是跟着桂先生喊的!”
“我是……将军就算了为什么桂先生你也会喊啊!?”
最终在一片吵嚷中,只有志村新八推了推眼镜, 十分欣慰:将军!作为粉丝你竟然无师自通学会安利了啊将军!
姑且不论在场的人中到底有多少是吃了将军的安利, 有多少只是一时上头或者想要互别苗头(这里点名桂以及他的攘夷志士们),这些人一边吵吵闹闹,一边片刻不停歇地按照三郎的命令飞快行动起来。原本成分混乱的人群早在这个男人拿起喇叭的最初几分钟里就被用有些随意的口吻轻轻松松就分割出了小队和小队长、再到领头的人,即使每一部分的部队都是真选组与攘夷志士混合在一起,事到如今也不会出现误判命令的情况。
至于此时对于三郎的感官,到底是被看透的后怕与冷意,还是乍然发现原来被注意到了的欣喜愉快,这就因人而异了。
奈落众如不知疲倦般朝前涌去, 密密地啃食这些将将军牢牢护卫住的队伍。枪炮之类的热武器因为没有弹药补充已经被暂时撤下,专门集中在一个小队里预备用以奇袭, 因此能够抵抗这些奈落众的殿军们手里拿着的也只有白刃, 坂田银时更是从始至终只有一柄木刀在手。
但不管是木刀还是铁刀,杀人的功能都是一样的。
仍然温热的血四处飞溅, 比起蝗虫般的奈落众们, 他们简直像是一群凶悍的恶犬。光是卖药郎落地后看清形势的短短两分钟,就又有新的血覆盖在地面上, 斑斑血迹印满了这些恶犬的衣服, 已经模糊了血与伤之间的边界。
血味腥臭, 但这些咬牙奋战的家伙们,脸上仍然带着笑容——不是已经沉浸在杀戮之中的笑,而是尽管站在了最危险的地方, 也仍然精神抖擞、仍然含着坚定的希望的笑容。
卖药郎无声地叹出一口气。
秽气已如食腐的乌鸦般纠集而来,一如曾几何时秽气本身引诱争斗、催生死亡。但区别于以往无数次对于人类之间的争斗视而不见、也像是每一次都对妖魔之事涉足其中——仍然妆容浓艳的美青年轻轻敲了敲药箱, 已经残破的抽屉再度无声自行被推出,仅剩的几个瓷瓶在里面相互碰撞,然后被他拈起打开。
浓香四溢。
不同粉末在瞬间已经他被混合在手中,焕发出亮粉般细碎的闪光。随即卖药郎如同吹走一片花瓣一般轻轻一吹,这些粉末便随风散入空气,如同绵软蓬松的云朵,轻柔地将奈落众们密密笼住。
香甜的气味仿佛带着什么魔力,只是一个恍惚,眼前已经变成令人松懈的黑暗。
——啪、啪啪。
原本还在和殿军死战的奈落众队伍已经从中间断了一截,本应追着前方被杀退的同僚补位过去的暗杀者们连晃一晃的前奏都没有,就干脆利落地倒地,陷入了黑甜的梦乡。更后方的奈落众忌惮地停在那一层淡粉色的烟雾前,隔着距离平平地朝着坂田银时等人看来。
但是那个声音不仅仅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长发的青年慢条斯理地鼓着掌,一步步走了过来,平静地穿过那一道如烟如雾的粉色。尽管刚刚才和卖药郎打了个照面甚至短暂激战了一会,但这一刻,他的视线完全地钉在了坂田银时的身上。
他面容清秀柔和,尽管一身黑色、而且那些奈落众一看见他便飞快地退避让路,但那张脸上的笑容实在是过于温和无害,犹如三月春风扑面而来,几乎能完美地与坂田银时记忆中的男人对应上去。
“好久不见——”虚将准备已久的开场白如愿送给了自己曾经的学生,搭在刀柄上的手已经握紧,像是准备开个玩笑一般,以任谁都能看清的速度缓慢拔刀出鞘。
“你好像,玩得很开心啊。银时。”
那双弯成弧线的眼睛重新睁开,出现的那双眼睛里的,是强者对于弱者、非人对于人类的倨傲。这种倨傲有如火星般刺痛了坂田银时的双眼,但比他铁青起来的脸色更快的,是在完全出鞘的瞬间便朝他当头劈下的刀!
刀顷刻之间就要落下,千钧一发之际是神乐和和志村新八一左一右同时出手,木刀和雨伞交叉在一起架住了这一击!
甫一接触,志村新八就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力量沿着自己的手传来,连肩膀都控制不住要往下沉,只能算是勉强稳住了举刀的姿势。比他年幼却力量更加强健、夜兔出身的少女分担了更多的冲击,但牙关已经紧咬,显然接得也不轻松。但区别于他们的吃力,男人依然是气定神闲的样子,甚至目光仍然落在坂田银时身上未动分毫。
隔着那一层缥缈的粉色烟雾,坂田银时的表情在奈落众、卖药郎的眼中都变得模糊起来,唯有虚能看得真切。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啊。老师。”
坂田银时的声音略有些沙哑,简直难以想象他到底是如何发出这一声苦痛、沉闷、犹如困兽的声音。但伴着这一声问候,他悍然出刀,眼眸如血,木刀破开空气时发出爆裂般的细声,连沉下来的粉云都被刀风所摄、撕开一个口子!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回到人世——”
“拜托了……别再回来了。”
……
“父亲大人真是的,我差点就被那个付丧神杀掉了!”尽管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安然脱身,螭仍然心有余悸,以致于在藤崎的身边少见地鼓起了脸颊抱怨起来。
但她能抱怨的也只有这么小小一点——神器被神明呼唤会自动抵达神明的身边,她正是借此才在最后关头逃开。但是,呼唤她的人并不是藤崎,而是被藤崎关在房间内、只被告知了收到手机邮件后呼唤螭的命令的夜斗。
既然最开始是藤崎将螭投掷出去、并刺伤物吉贞宗的,那他怎么可能亲口呼唤螭,暴露出自己的位置呢?
从夜斗那里赶来的螭仰起了小脸,果不其然被藤崎敷衍地摸了摸头发。她的眼眸浮上些许晦涩的情绪,但随即又平复下去,真的被安抚了一般亲昵地倚靠在藤崎的身边。从藤崎所躲藏的位置远远看去,无论是之前的三郎和付丧神们、还是现在的虚和坂田银时,都尽收眼底。
无声微笑着,藤崎伸出手比出一个照相机的手势,将虚与坂田银时都收入框中。
“看到了吗?”
螭有些困惑地一歪头,沿着藤崎的视线望去。在黑压压的人影里,虚和坂田银时都十分好分辨,即使隔着距离也能看到他们已经进入了战斗之中。
“就是那个啊——”
藤崎的手指忽地一错,将指头比出的框缩小了一圈,框内骤然只剩下了虚的脸孔。
他含笑道:“我准备送给夜斗的,超棒的神器呢。”
第108章 在江户的第一百零四天
以藤崎的谨慎小心、该怂就怂, 自然是不会主动介入银时和虚的战斗的。
而奈落众不管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敢越过更加可怕的首领虚前去围攻,只能退而求其次, 转而从其他地方绕弯过去试图包抄。一时之间银时那边作为殿军压力大减……开玩笑的, 虚一个人带来的压力就已经要赢过一群奈落众了。但是至少银时这边的激战成功地争取出了撤退的时间。
随着大部队的撤出,银时和虚的战斗声已经在他们耳中越来越远。
巷道各处都门窗紧闭,没有了生活所致的杂音,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奔跑时的呼吸声便变得异常分明。真正应该成为大将的德川茂茂一声不吭地跟着大部队奔跑,目光紧紧盯着前方——并不是三郎,而是衣着华丽且亮眼的龟甲贞宗。尽管三郎散漫的声音还在时不时通过喇叭传出来,他也知道一回头必定能看到站在比任何人都高的位置、取代他成为视线焦点的三郎,但此时此刻, 他还是强行按捺住回望的心情,一股脑地向前冲。
将军是……
不管是作为傀儡还是作为拥有实权的人, 都位于众人之上的人。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去做将军, 他也没有想过是否要不做将军。但是当他头一次不是像将军、而是像普通的兵士一样和周围的人一样执行命令时,内心竟然没有丝毫的不安与怨怼。这种奇异的安定感与其说是来自对三郎的滤镜加成, 不如说是他从这个时候开始才看清了三郎——
不是什么历史上的来客, 那个人是活生生地站在这个世界的。
这是剥夺掉家世、财力、军队之后,仍然可以看到的东西。不说什么动听的言辞, 也没有什么万夫莫当的武力, 既像普通人又不是普通人, 无视旁人的眼光去践行自己的一套标准——这是非人的傲慢,也是非人的自信,以及非人的魅力。
在战国时代能够统率大军、几乎将整个国家拿下的人, 哪怕换了一个时代,也像是随时就能搅弄风云。
“我真的……”
以致于让德川茂茂不由得怀疑。
“有帮到过信长公吗?”
土方十四郎没太听清, 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不、没什么。”由于三郎已经在用喇叭催促桂不要挖坑埋炸药上头,德川茂茂压低了声音以免影响到命令的传播,“信长公说了让我们撤退,有说要撤到哪里吗?”
“……就算你问这种问题,我也是临时被那家伙调遣的不可能知道。”没有点烟的余裕,土方十四郎只能烦躁地轻啧一声,“所以为什么那家伙会那么自然地就开始指挥了啊!真是不爽!”
冲田总悟笑容清爽地肯定道:“那果然是因为土方先生太没用了吧!”
土方十四郎:“这显然不是我的缘故!还有你不是在侧翼吗为什么跑过来用炮口瞄准我的脑袋了,啊??”
见土方十四郎这个时候还能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冲田总悟“嘁”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将炮口移开:“我倒是知道要撤退到哪里。连这种事不知道的人——”
土方十四郎:“你和我一样是十几分钟前才被指挥起来的吧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冲田总悟:“一定是比下水沟的老鼠还要蠢的鼻涕虫吧土方先生?”
土方十四郎:“……”啊好气!为什么这个时候这个人还能顶着一张无辜的笑脸进行地图炮式的人身攻击啊好让人生气!!
就在土方十四郎额角青筋直冒、面如恶鬼地要拔刀结果被近藤勋拦下的时候,冲田总悟已经话锋一转,转入了正经的话题:“没发现吗?侧翼的人已经汇聚过来了。虽然巷道确实方便躲藏,但是我们一旦分散了反而是在给敌人不停地增加人数优势吧。而且我们走的这条路也很熟悉——”
“是在和‘援军’准备会合吧。”
这可不是冲田总悟好心——而是随着龟甲贞宗的带领,远处已经能看到除了他们和奈落众以外的身影,这个信息再不说出来(并兼具嘲笑一下土方的功能)就过时不候了。
随即冲田总悟又带着那清爽无辜的笑容改口道:“抱歉,我说错了,不是援军是渣滓呢。”
这一次土方十四郎没有反驳,尤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一切只因在那边等候的不是别人——而是与真选组的黑制服完全相反的、白制服的见回组。
不说什么职场竞争关系导致看不过眼、也不说什么自诩精英的见回组和完全是由浪人组成的真选组之间的本能排斥——看到龟甲贞宗当真停在了见回组组长佐佐木异三郎的面前(并且也是一身白色看起来还挺和谐),土方十四郎当即一个错步滑出,挡在德川茂茂的面具,利刃出鞘直指佐佐木异三郎的脸:
“——你们,可别告诉我是改变主意想要来抱将军和织田信长的大腿。前几天还坐视将军被追杀的家伙。”
这条路正是能够通往见回组的路。也是德川茂茂初次被奈落众追杀、却未能突围跑到见回组面前的那条路。
真选组确实和见回组相互看不顺眼,但是越是对手,就越了解对方的实力。正因为知道见回组的能力和对周边区域的监控程度,无疑就可以猜到,那些奈落众最初埋伏在那,是得到了见回组的首肯甚至默许的。
而那时德川茂茂身边仅有出于朋友之义护卫着他的那寥寥几个。
若这不算背叛和出卖,还有什么算是背叛和出卖?
“我不指望你们能够理解精英的做法和权衡。”
佐佐木异三郎推了推眼镜,口气平淡道。
“也不打算说我等当时所做的准备来辩驳。”
“因为我看好的也不是你们和茂茂将军,而是‘织田信长’——毕竟你们的话,从来只知道看表面,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些事会突然发生,不是吗?”
他话音一落,不管是德川茂茂还是土方十四郎都下意识地将目光看到了在场和三郎有紧密联系的龟甲贞宗身上。而后者只是有些尴尬地一笑,笑容仍然温柔端庄有如白菊:“主人大人事前并没有和佐佐木先生联系——”
土方十四郎顿时像是抓到了漏洞,心满意足凶神恶煞地重新朝着佐佐木异三郎瞪回去——紧接着,就听龟甲贞宗继续道:
“——因为主人大人只是判断需要援军而已。联系佐佐木先生的是明智先生,也就是明智光秀。”
土方十四郎:“……?”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角色为什么他不知道——不对,这种穿越时空的角色不是按理来说一个就够了吗,多了人设会重复的,那个明智光秀是哪里来的!!
“在将军演讲之前,桂先生和主人大人已经判断会有敌人袭击。但是攘夷志士和真选组的动向必定都被敌人高度注意,一旦被发现那就不是成功接应而是被截断再分开被包围了。因此,主人大人认为还需要一个敌人会觉得放心的存在作为援军。”
龟甲贞宗平静地叙述道。
“然后因为‘感觉要开军议的话人不太够’‘小光一直以来都蛮擅长这种事’,于是主人大人远程联机了明智先生……”
土方十四郎:“你就不觉得这两个理由都有点扯吗?!”
“然后,明智先生判断,主导将军背刺一事的并不是天导众,而见回组应当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就已经和真正的主导人有所联系。”
龟甲·完全不会觉得扯·不如说被敷衍和放置就更愉快了·贞宗完全不受土方的干扰,继续道。
“因此,见回组作为援军,并且给出了诚意。”
“——与那位‘藤崎’相关之事。”
第109章 在江户的第一百零五天
十分钟后, 将军以及真选组的土方十四郎、近藤勋等人都已经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正因为连真选组都对见回组的突然帮助感到意外,早已将见回组当成手下棋子的奈落众自然也不会想到已经被棋子反咬了一口。因此将军、以及理论上绝不会抛弃将军独逃的几个真选组精英,都一并“逃脱成功”, 并“暂时消失”在了人前, 实则被迫(特指土方十四郎)排排坐听佐佐木异三郎讲藤崎的故事。
……比起听故事,土方十四郎还是对那个一晚上就能说服见回组、安排好接应位置、连后续其他人如何分散如何故布疑阵都能轻易引导的“明智光秀”更感兴趣。奈何他说了不算,只能面无表情地瞪着佐佐木异三郎。而后者在略有些阴暗的地牢里也拉长着一张脸,开口时也像是没什么精力般地时不时推着眼镜。
没错!安全的地方居然还是地牢!这真的假的,将军你可不要又一次被滤镜骗了啊!
“——若要提起藤崎此人,还需从之前万事屋入狱说起。”
迎着土方十四郎的眼神,佐佐木异三郎的口吻没什么波动,只是平淡地叙述着。
“藤崎想要以变造和无视法令之名陷害万事屋入狱, 而高杉又想让西乡入狱。此间纠葛,诸位看来已经深知, 我也就不多说了。但是将军所收到的礼物为何会被奈落众拿走, 藤崎又为何会时而针对万事屋时而针对高杉——”
“林林总总,皆是为了‘阿尔塔纳’、不, 应该说都是为了他自己名为‘救世’实为‘破天’的大计。”
现实并非RPG游戏——或者说, 即使是主线固定的RPG游戏也有诸多的分支剧情与分结局,而现实中却没有谁是真的主角、拥有真的主线, 因此每个人的行动都往往不经意间纠缠在一起, 这些行动如支线般蜿蜒铺开, 成为无数个迷惑项。
直至佐佐木异三郎探寻到藤崎真正的意愿之前,他都在这些迷惑项前徘徊着。
三郎能在这个世界一口气从一穷二白的黑户、摇身一变成为在诸多方面都存在影响力简直分分钟就能成为政坛新贵的角色,确实是运气与实力并济。他走得太快, 因此显得这个人生发展简直离谱,难以复刻——但实际上, 藤崎也未必比他逊色太多。
三郎的初始班底是两个付丧神,藤崎的初始班底是一个神明和一个神器。
三郎作为审神者能号令付丧神、制作刀装,而藤崎一开始就有控制妖魔的技术。
三郎有四次元空间袋的资金作为后手,而藤崎也有侵占他人身份的能力作为保底。
这两个人当然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如果真的因为藤崎那显而易见的卑鄙与虚伪而将他看轻,才是真的的疏忽。他甚至没有那种“见面将军秒变真爱粉”的好运,因此他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切实掌握在他自己手里、不容许有任何变故的。
因此,回归正题——
藤崎的目的其实非常简单。他对于神明怀有深切的恨意,但是神明是依托信仰而生,只要信仰不灭,神明即使一时死亡,也会不带记忆地在高天原重生。因此,藤崎想要达成这个愿望,要么将屠刀指向人类、将人斩尽杀绝;要么将目的指向信仰,断绝神明的根源。
但是这两个目标都太过弘大,人力难以企及。藤崎就算能够一次一次用别人的身份生活,但身体是人类,也就务必受到人类的限制。
所以,夜斗就因此存在了。
如果靠人的信念能够让神明诞生,那么他一人的信念为什么不能创造出只属于自己的神明——因他而生,为他而生,独属于他,甚至能斩断有形与无形之物的祸津神,简直是天赐的瑰宝!*
——那么,接下来需要的,也就只有等待时机、以及为夜斗谋取一个趁手的工具了吧?
高天原的神明因为这个世界的历史已经错乱,不再出现在人世,这就是他动摇信仰、将所有神明一网打尽的时机。
尽管神社已经关闭大半、天人已经入侵江户,但信仰还没有那么快要从人们的生活中剥离。即使剥离,想要寻找到对于上天(神明)有着化为神器都无法消失的深切恨意的灵魂也太困难。所以,藤崎自然而然地打起了其他主意。
只要化身神器的灵魂本身够强大,不就够了吗?
不是藤崎要针对银时和高杉,而是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虚——因星球之力阿尔塔纳而诞生,只要阿尔塔纳不曾断绝,就能永远不老不死地存活下去的怪物,唯一将虚区别于真正的神明的、也是最绝妙的一点,是虚本身是有灵魂的!
若这还不是命运,那什么才叫命运。
银时也好,高杉也好。灵魂会变成的神器多少都会带上灵魂本身的色彩,一如螭是死胎,在夜斗手中便是水刃(羊水)的太刀。虚在作为“松阳”时教导的弟子,在他舍弃“松阳”这个身份重新变得冷酷无情时也仍然在他的潜意识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三个人中,桂小太郎虽然有时脱线,但本质却是锋芒在内、也最适合成为政客的人,因此从一开始就被藤崎排除在外。
于是就剩下了高杉晋助和坂田银时。
这两个人死去、灵魂作为神器,由夜斗来持有并且斩断虚灵魂与□□间的关联——然后那个浸染了阿尔塔纳力量的灵魂,就会用来替换必然因为过负荷而碎裂的高杉晋助或者坂田银时,被夜斗作为新的神器。如此被“星球”偏爱的神器,只要还在这个星球上,就是能做到任何事情的BUG。
因此。
藤崎向虚暴露出夜斗的能力,换取一个进入奈落众的机会只是一切的最初开端。阴谋陷害银时等人入狱的是他,在高杉想要转圜困局而暂时陷害西乡时特地赶来想要与高杉认识的是他,发现付丧神的特性想要拿来试验的是他。
让螭盯梢、在将军拿到了刀装后通知奈落众过去收缴换取功劳的是他;知道刀装因为能够和神明(付丧神)共振因此短暂存储阿尔塔纳、进献给天导众以换取更进一步的是他;压缩妖魔、想要让某一个地区的人不堪重负信仰丧失、想要将坂田银时围成困兽的也是他。
愿意夜斗和万事屋接触,实则只是为了收紧神明脖子上的绳索的是他。
任血流成河,只为了将虚压榨到连灵魂也不剩下的还是他。
他什么都没有做,好像即使自己做了什么也都没有成功。从始至终,他好像能够握着的牌的还是只有夜斗和螭。
但是……“神明是依靠信仰而活”啊。
他一旦死去,因他而生的夜斗也会死亡,所以他何必放弃这个父亲身份的天然优势呢?夜斗离万事屋的那些人越近,岂不就是离高杉晋助越远?他是庄家,大奖是虚,那么在赌局上坐着的从头至尾也就只有坂田银时和高杉晋助。能决定两个人胜负(生死)的,不是他们牌面如何,而在于老千(夜斗)在谁。
天平两端,哪边更重。
属于他的神明(工具),始终在他的掌心。
这一切的一切,即使被看破了也不要紧。
三郎的出现是个意外,付丧神的出现也是个变量。就算直至目前的这些都被揭破,一切也只是被引入了更大的选择而已——
这个世界!被时间溯行军“修正”后!历史与未来已经错乱地绞在了一起,必然步入毁灭!
虚并非是被奇迹眷顾,而是这个星球也想要自救,才会催生出来他这样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虚已经存活了数百年——因为时间溯行军改变的“历史”,早在数百年前,如今这些崩坏的场面,也不过是错乱的因缘延续到足够时间后才能出现的恶果。
无数的时空中,崩坏和即将崩坏的世界不止这一个。
无论是要切断这个时空继续扭曲下去的因果螺旋,还是要切断这个世界与其他平行世界的牵连以免被一并牵入毁灭的漩涡,都需要这BUG一般的神器与夜斗天生的“断绝”才能。
舍弃坂田银时和高杉晋助,换来虚。舍弃虚,换来整个世界。
被他握在手上的夜斗,即使能达成如此伟业,也只是工具。以人类之名去做到天照也无力之事,代表人之力已经压倒神之力——自此,神明退场,神秘消逝。他所憎恶的神明,必然陨落,再无苏醒之日。
藤崎所许诺的“救世”之言,没有半点虚假。
这一局,是庄家通吃。
第110章 在江户的第一百零六天
对于将军和真选组来说, 佐佐木异三郎坦言的这些都实在太过遥远、匪夷所思——如果不是被藤崎盯上的恰好就是坂田银时的话,就算知道世界还有着实际存在的妖魔鬼怪,他们也只会将其当成遥远梦幻的故事。但正因为藤崎的所作所为与他们遇到的一切都能吻合上去, 这种像是只存在于幻想里的狂妄目标, 也就多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性。
而其中最为毛骨悚然的,就是佐佐木异三郎居然能知道藤崎的打算——这绝对不是土方十四郎有偏见,而是佐佐木异三郎和藤崎相遇也不过一个多月。藤崎显然也不是打算将佐佐木异三郎当做可靠的伙伴,仅仅是想要借以见回组的势力做事和确定高杉的位置。
这种前提下佐佐木异三郎还能知道这么多,只代表一点——藤崎并不打算对自己的目的保密。
他既不需要别人加入,也不担心别人反对。正因为藤崎能利用的棋子是如此之少,所以几乎没有可以动摇的空隙。虚的本意就是结束生命,自然愿意配合, 本人的实力还强到非人;夜斗的性命捏在藤崎那里,作为神明也说不定有什么其他的限制要被藤崎驱使。
而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藤崎这一狂妄的野望到底是对是错。
“说完了?”
在佐佐木异三郎终于结束了解说后, 土方十四郎一脸无所谓地给自己点了根烟, 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
“先说好——我对这种东西没有了解,但他想做的话我就要和他对着干。”
“牺牲一个、拯救世界……这种选择凭什么由他就能决定?能笑眯眯送人去死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拯救什么的本来也只是他自己嘴里说的吧。这么讨厌神明的话干脆自己去找个厕所淹死变成厕神抡拖把和其他神明打一架啊。”
此言一出当真是是格局打开——连佐佐木异三郎没什么表情的脸都有了波动, 很难说不是想当场转发给当事人。只是他到底还是维持着了精英的冷淡表象,平淡地继续道:
“不管是真选组还是见回组, 你我自然是不能判断他所言真假的。但是有的人可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等这两位来历不明、多次提过‘时间溯行军’的卖药先生……以及织田先生来。”
是的, 藤崎的想法简直自成逻辑, 但又透露着和现实格格不入从而难以验证的神学气息……但是仍然有可查证的地方!
“时间溯行军”便是最好的突入口!
无论是在见三郎的第一眼,就询问过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是不是时间溯行军的卖药郎;还是何止是说过溯行军,连溯行军的敌人“时之政府”都关系匪浅的三郎。时间溯行军的事问他们简直是专业对口得不能再对口了!
……怎么说呢, 总觉得这两个人一出来,就会变成“比起世界先遇到危险的很有可能是藤崎”的状况啊。
已经见识过自称是个普通人的卖药郎然而能原地变身的场面、自称是个穿越者的三郎然而穿越了一个半月居然能搞出一百多章的事, 土方十四郎实在很难对他们失去信心。更别说茂茂将军听到三郎的名字后,就已经敬业地进入了粉丝状态,紧张地拿着两条椅子腿来代替打call棒。
片刻后,佐佐木异三郎口中关键人物终于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卖药郎的妆容依然完好无损,只是背上药箱已经破烂不堪,眼看就要散架。但在符纸的贴附下,药箱又神奇地维持住了外形,只有零星一点颤抖的铃声从断了一截的抽屉深处传来。唯有他抬起手时才能看到他伤痕累累、血液都已经干涸在上面的手,窥出一二他脱身的不易。
三郎则是被次郎太刀背在背上,甚至还能悠闲地和他们打招呼,看起来一点伤都没有受不说,精神都饱满得和实际年龄不符:
“辛苦了——真亏了你们能来帮忙。虽然银时他们走散了不过不必担心……”
土方十四郎表面镇定,实则因为已经听过佐佐木说了一堆情报而有了点终于能先掌握现状的满意:“这个我们都清楚了,因为藤崎其实也只是想银时和高杉二选一,所以那个家伙当然会没事。”
三郎:“啊,不是这个。是银时主动分开的,走之前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这种状况,所以打算履行之前和夜斗说的话,并且看在自己确实暂时不知道真相的地步上退让一点,先去找那个叫藤原(藤崎)的然后把他打到百分之九十九死。”
土方十四郎:“……”并不是需要藤崎的危险来得这么立竿见影的意思啊!
先不管坂田银时到底是一时迁怒,还是漫画主角的光环终于发挥了作用从而能直接找到罪魁祸首——总之,在有了三郎的话开头后,现场沉郁焦灼的气氛转瞬就再也回不去了。
“然后过来的路上我也和卖药的小哥交流了一下。”三郎从次郎太刀的背上下来,甚至还有闲心拍拍身上的灰,白皙的脸上困扰之色完全没有掩饰,“不过稍微有点难懂。总之就是先解决掉机器再找援军的意思,不过为了节省时间分头行动吧!”
土方十四郎:“在下达命令前能先把你们那一集的剧情简要概述一下吗?”
【这个还是由我来代为概述比较好。】
紧接着土方十四郎的尾音,熟悉、但口吻又完全陌生的声音凭空响起。或者就算是熟悉也不尽然,因为三郎平时说起话来总是太过散漫随意,这种温和而不容拒绝的口吻哪怕声音一样,也一听就能分辨出说话者是完全不同的个性,难以一下子联系到三郎身上。
而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
在三郎跳下来后,次郎太刀也毫无形象地直接坐到了地上。那个浮在他身前的屏幕也终于能够被在场众人看见。并不是在场的人刻意忽视,而是这块屏幕从人到背景都是半透明的,连人的轮廓都淡之又淡,几乎是将存在感淡化到了极点。
直至一只毛绒绒的狐爪不慎从角落里探出来,将半透明的背景碰出层层的涟漪,层层水波中人像扭曲,才终于露出一点痕迹。随即人物移动、背景变换,与三郎一模一样的青年立在黑伞之下,双手拢在袖中。
尽管连伞都需要他人代持,那张没有任何色彩的脸上浮现的仍然是十分镇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微笑。
“日安,明智先生。”对于显然不像是人类的明智光秀,佐佐木异三郎毫无心理障碍地问候道,“这次也劳您费心了。”
【不必这么说。】明智光秀道,【三郎久不在本丸,时之政府又事务繁杂。如今时间紧急,诸位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类情报,因此由常驻本丸的在下来代为解释更快,这点还请见谅。】
【如有什么不慎遗漏之处,还需这位卖药郎来为我补充了。】
刚刚还表情凶狠地抽着烟的土方十四郎,如今蓦然看见个疑似幽魂的人在眼前,光是夹着烟的手就开始微微颤抖,眼神不断游移,靠着没有和明智光秀对视的最后倔强艰难地维持着副长的镇定姿态:“……请、请说。”
【藤崎之心,想必诸位已经知晓。】明智光秀淡淡道,却是直接切入正题,【既然是为了获得虚作为神器,那么他要做的事越多余,就越容易出现变故。虚向死之心坚定自不用说,只是这样的话尚有一事不明——】
【如果世界要毁灭,那么不止一个星球会想要自救,也不止一个虚这样的存在会出现。那么阿尔塔纳这种能量,应当不是完全的秘密。】
【虚一旦有异样,就会反馈给这个星球,那藤崎为何要令秽气缠绕住他?】
这个问题在场没有人能够回答出来,但卖药郎却是知道的。
他平静地对明智光秀答道:“为了掌握虚将阿尔塔纳辐射的范围尽可能地扩大的进度。”
藤崎要的,是能够与这个星球相互联系着的虚。但是在虚愿意死亡的前提下,虚也同时是个有着自我意志的人。与其相信虚的决心,不如选择将一切都变得一目了然。
令秽气附着在虚的身上,虚的力量向外辐射得越多、呼应龙脉的范围越广、与这个星球联系越深,秽气就会随着他的力量远远地发散出去。
卖药郎甚至还多解释了一句:“就算有人能够看破他的轨迹、找到秽气的源头——比如我。也会因为虚的特殊,为不引起阿尔塔纳的暴动而放弃出手。”
当一个力量被放到了星球的级别,哪怕只是轻微的一颤,大概也会引发灾难。
【但秽气此物,并不能凭空而来。】明智光秀说道,【调动能够覆盖住虚、能够跟随阿尔塔纳的秽气,并不是靠意志就能做到的。之前听三郎说,有一个压缩秽气的机器图纸外流了——】
【压缩成条,比起压缩成核,想必更加轻松快捷吧。】
……是了,那张图纸至今没有被夜斗找到毁掉。既然压缩秽气如此好用,藤崎又怎么可能只为了高杉启用区区一次就舍弃!
秽气压缩到极致固然可以酝酿出可怕的怪物。但是机器本身的可怖并不在于这点,还在于能源源不绝吸收秽气并且加以浓缩!这就意味着,所有秽气在藤崎那里都是随时可以利用的原材料!
【夜斗和三郎的刀剑都在江户。卖药郎也是发现其他地方先有的秽气线条才返回此地。想必其他地方都早有机器在持续运转,唯独江户一处,为了避免被你们提前发觉而放到了最后。】
【所以三郎所言正是为此。】
这一刻,这个已成幽魂的男人,脸上露出的是不容违逆的、令人脊背发凉的上位者表情。
【由将军出面,将手令发往各藩,调查钢铁厂的订单及钢材流向,直接捣毁机器以拖慢藤崎的步调。虚对藤崎至关重要,他宁可求稳也不会求快。】
【同时,历史错乱,这是时之政府要负责的事。将已经关闭的神社强行打开,在神社内举办临时大祭,在神明接受祭品的时候,由付丧神护送三郎从高天原借道。】
如此离奇无解的局面,似乎也在他的掌心中,随时可以翻覆。
第111章 在江户的第一百零七天
明智光秀的身影渐渐消失了。
跨越时空的对话自然不可能维持太长的时间, 但尽管是用了看起来很高科技的虚空投屏,但他的出现和离开却还是充满着幽魂的色彩。而尽管只是这短短数分钟,他那种骤现的冷漠、以及对三郎炽热的忠义, 却也无形地涌了出来, 在他离开后还在灼烧着在场的人的内心。
身为死者还将三郎放在主要位置,言语之间不曾居功——这种言语上的艺术或许只有佐佐木异三郎这种“精英”和德川茂茂能够体会到,但明智光秀那强烈的、希望让三郎尽快平安的心态却无需言语,已经能从他的残酷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这一次,德川茂茂没有丝毫找到“同好”的喜悦。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投屏消失的方向,眉眼有些失望地耷拉下来,又有些释怀地说道:
“我果然……没办法成为这样的人吧。”
尽管再怎么推崇织田信长,再怎么认可三郎的行为处事, 但德川茂茂对于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虽然有年轻人的胆气,但这种胆气与三郎、与明智光秀不自觉即流露出的狂妄完全是两码事。
被人图谋篡夺的将军之权也好, 虚无缥缈的神权也罢。如果下属是毫无敬畏之心、能将权力利用到极致的谋士, 那主公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真的温柔随和的人。德川家代代都是织田信长的粉丝——这虽然有点像是恶搞的段子,但事实如此, 正因为他们无法成为这样霸主式的人物, 才会由衷为这样的人折服。
也才会在明明是受益的一方时,仍然会有后知后觉的胆寒。
“那么直到将手令发出之前, 大概都要麻烦大家陪我呆在这里了。”
从那种悚然中解脱出来后, 德川茂茂诚恳地对着几个真选组骨干说道。
“我只要存在着, 就是一桥派继任路上的定时炸弹。接下来他们要追捕大家的动作大概会格外严厉……我不想因为我的事造成无谓的伤亡。所以我会尽快写好手令的。”
而目前各地藩国必定也有投靠了一桥派的。但只要手令寄到,一桥派、还有天导众,大概就会认为这是德川茂茂在寻求外援, 而将目光从江户移开。
如此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在这方面变得比以前敏锐,但德川茂茂还是有点高兴不起来。他振作了精神, 继续道:
“然后,在这个时候立刻拿下神社,先为信长公开道。”
三郎挠了挠头,疑惑道:“这么看来我只需要等着了?”
“是的……虽然有些不自量力。”德川茂茂道,“实在抱歉,得您这么专心的教导,我却始终无法成为您一样的人……”
三郎:“嗯?我有教导过吗?”
“不能像您一样自由,实在是一件遗憾的事情。”然而德川茂茂选择性忽视了他的疑问,自顾自继续道,“但就算这样,我也想要自己去努力看看。”
三郎:“原来我很自由啊?”
“所以就算不自量力,也请您将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来做吧。”德川茂茂诚恳道,“我也想……不,我一定会努力,成为您借道去找时之政府的后盾的。”
土方十四郎:“啊这个,先不说后盾,三郎他根本就是时之政府的在职员工吧?”
德川茂茂:“所以请您耐心等待,我一定会将您安全送上高天原的!”
土方十四郎:“所以听人说话啊!你们粉丝都带着自洗脑功能的吗!!将军是粉丝什么的真是够了!!”
——
所以说有人在场吐槽真是太好了,完美地承担起了不可或缺的位置呢土方——话虽如此,在大声吐槽过之后,该写的手令还是在写,该发的信件还是要发。见回组出于保护的需要(恶趣味),在地牢里讲了藤崎的故事就算了,还变本加厉地把真选组们都关进了牢房里,美其名曰是为了防备奈落众的突然怀疑,并且为了表示优待俘虏,将真选组的对门还改造成了豪华套间迎接将军入住……
结果当然是土方十四郎和近藤勋每天都在牢房门口无能狂怒。
卖药郎是为除妖驱魔而来,自然不会停留在见回组。在斟酌一番后,他选择了先去找夜斗,完全没有和真选组同甘共苦的意思。三郎倒是兴致勃勃也想试一试牢房的滋味,但佐佐木异三郎面不改色地表示会给他增设一个豪华套间,实在是没有入住牢房的味道……因此失去兴致的三郎又开始了随机在外刷新(逛街)的时光,还曾经给真选组们带来被全员通缉的消息。
万幸的是这样的日子也只有短短几天。
德川茂茂失踪,一桥派目前还不想在一桥喜喜的继任仪式上被德川茂茂跳出来打脸、又或者是觉得德川茂茂身单力薄,抓到只是时间问题,因此只是将德川茂茂的直播宣言斥为胡言乱语。
这种风雨欲来的窒息感深深地攫住了每一个普通民众的心脏。真选组们尽管在牢房内时不知道外界的风起云涌,但一旦终于脱离了见回组每天挨个名为“巡视”实际上就是文明观猴的桎梏后,他们很快就感觉到了外界的萧条——街道集市四处无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道路上只有或被撕成碎片、或完好无损的通缉令四处乱飞。
本就在牢房中积蓄的怒火仿佛无缘由地开始暴涨,急需发泄之机。
——而意外中选,在这种神社大部分关闭的时候仍然保有巫女和神官、任外界风风雨雨也不受影响的神社,自然也只有将德川家康作为主祭神的日光神社。
……这谁能不说一句德川茂茂对德川家康实在是爱得深沉、孝到极致呢!
总之德川家现任将军都让他们去了,那搞成什么破坏可就怪不得真选组们了啊!
与见回组的名门出身不同,真选组的浪人出身是天生的劣势。不管三郎怎么说、明智光秀怎么说,他们其实都不能理解那些手令寄往藩国后会引起怎样的风浪。但只要是为了一致的目标努力,他们就能化作最锋利、也最无怨无悔的一柄刀,贯穿眼前的一切阻碍。
“真选组巡查!”
所以只要还是德川一脉在任将军、就谁都不敢冒犯的、供奉了德川幕府第一代将军的神社,也不会让他们有任何顾忌。
“临时大祭是要干什么来着……啧,完全忘记了。总之听好了!合祀也好分祀也好*,今天之内要搞个大祭出来不然我们这里可能就会有个抖S把你们挨个吊起来打屁股羽毛球——”
“此为,将军御令。”
第112章 在高天原的第一天
高天原。
“家康公……”
“通道……打开……”
“无礼之徒……”
听不清具体内容的窃窃私语在神器们之间越传越广, 在通道封闭、所有神明都被强令每日上朝的时候,这种私语尤其惹人烦心。眼看一些神明都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加入进去,虽然是七福神之一、但因为是外来神*而站在较外位置的毘沙门天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拔高声音道:
“今日宫神大人(天照)也没来此吗?”
殿内殿外的声音均为之一停。
若说高天原有谁立于众神顶点、那必然只有天照这一位。在久远的神治时代并非没有人与天照为敌——然而, 要么归顺天照,要么被斩杀、又因信仰复生后再次被斩杀直至归顺天照*——由此建立起的、属于天照的权威,即使是如今天照大神鲜明地展现出统治之意后,也未能被动摇半分。
甚至连这种问询的莽撞不敬之事,也只有毘沙门天会做了。
被提醒了目前还是在上朝之时,不想背负上轻浮甚至藐视天照之命令的罪名的神明神器皆屏息凝神。高天原一时之间安静得有些可怕。
片刻后,才有声音从上面遥遥传来。
“——人间纷乱,诸位仍能来去自如、身体康健, 全因天(天照)所庇。”
在殿内高台上,属于天照大神的御座笼着一层白色的纱幔, 只有属于天照大神的三神器屹立在御座旁。
“天无所不在。”
“既承天之惠, 便不应逾距。”
毘沙门天轻轻地松了口气,坦然道:“是我失言——”
而同为七福神的大黑天却没有那么好脾气, 以清晰的声音抱怨道:“这哪里算是来去自如了, 连神社都回不去!”
“大国主命(大黑天)!”
“干嘛!我说错了吗?”大黑天冷哼一声,“我抱怨我自己的, 怪我说太大声了咯?”
上面的神器静了一静, 才徐徐道:
“大祸已起, 此为不得已之事。天有谕令,其一:凡是神明,凡是神器, 不得离高天原。”
“——其二,凡是神明, 凡是神器,皆以人间之时,日日上朝,恭听天令。”
“知道了,所以这不是来了吗!”尽管神器对大黑天表现出了比对毘沙门天更有耐心的态度,大黑天依然有些不爽地嚷道,“人间的时间又和这里不一样……算起来麻烦死了。快点开始吧。”
两名神器向后退了一步,只留下戴着前天冠的异瞳女神器站在前面。
她的眼眸是如镜一样的清澈与冰冷。在扫视了一圈御座下的众神明之后,她出声道:
“东照神君为何不在?”
东照神君——也就是德川家康。
刚刚那些窃窃私语里就已经能推测出是发生了什么和德川家康相关的事。虽然和德川家康并没有什么交情、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金发紫眸的毘沙门天还是开口道:“或许是因事耽搁,如果只是片刻的话倒也不必——”
“岂能如此!两项谕令从数年前便已开始,今日不至,难道是对天令心怀愤懑!”女神器还没说话,下方已经有人出言,“东照神君现在何处!”
“现在何处?”
“不可违抗天!”
正因为每个人明面上都是属于天照这边的阵营,也因为天对于叛逆者的惩处是如此酷烈,即使是被关在高天原不得下界、甚至信仰微薄的神明还有着可能被信徒遗忘而真正地死亡的恐慌,这种积蓄已久的不满也没有人敢向天照释放。因此自然地就会滑向另一个极端——对于天不敬是错误的,那么对于天尊敬就是正确的。哪怕这个尊敬已经变成了过于苛刻、变成了矫枉过正也无妨,只要保证自己是正确的一方……
就能理直气壮地逼迫被打成错误的那一方。
即使是神明也无力改变这一局面,不如说正因为是神明才无法改变——人信仰着神,也塑造了神。神被信仰,也同样被人带来了相同的劣性根。
“等等!”毘沙门天道,“事情真相如何尚不可知,不能就如此断定东照神君有违抗之意!我请求代天前去问明东照神君此事缘由,如当真是东照神君有错,我相信东照神君自会向天请罪!”
大黑天早就被这种压抑的气氛烦到不行,也大声道:“毘沙门天不行的话我也去!”
仅仅因为德川家康一人没有出现,高天原的神明就已经开始动荡起来。这或许还有德川家康成神时间短暂、却因幕府掌权而不至于有消亡之虞的原因……但不管是为了什么,高天原已经压抑到极致是个事实,急需一个宣泄口也是事实,德川家康贸然缺席实在是不明智也是事实——
“让大家久等了。”
就在火药味已经快要被压不住的时候,争端的主人公从远处徐徐走近。
比起三郎记忆中那个圆润的模样,已经有了神社、成为“东照神君”的德川家康要更加苍老一些,额头和下巴都有了皱纹。不比之前只为好奇心的窃窃私语,神明们巴不得立刻宣示立场的喊叫要传远显然容易得多,德川家康自然也听到了那些对于自己的谴责。
然而他不仅没有惶恐忧虑,脸上还带着……怎么说呢……
用喜上眉梢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个表情了,这根本是惊喜之后人生圆满即使当场去世也心满意足无欲无求的表情了啊!!
德川家康!你到底是怎么了啊德川家康!
“我并非有违抗之意。”德川家康的脸上带着可疑的幸福笑容,和他说的话压根就不能对应起来,“实不相瞒,正是因为我发现高天原的封闭之令存在漏洞,情况紧急才先去处理的。”
连颠倒黑白都有种和某人十分相似的理直气壮呢!
御座上雪白的纱幔稍稍一动,出现一个小尖角。毘沙门天还没有来得及细思御座里居然有人在、以及为什么天照会有那么小的一个动作,御座旁的神器就已经领会了天照的意思,点了点头后代为询问道:
“究竟是什么漏洞?”
德川家康道:“神社发生临时大祭,神明就可以降临神社,这难道不是高天原与现世之间的漏洞?我正是为此而去的,并且也带了证人——请看!”
“这位就是提出天下布武、人品出众、眼光卓绝、才望高雅的信长公!我的不肖子孙已经告知信长公的神社也已经在着手修建中,因此信长公以后也会是大家的同僚,因此我先为遵守谕令而前去查缺补漏、后为同僚之情带信长公参观……虽然迟到,但我何错之有!”
话虽如此但是你这个顺序是不是搞错了啊德川家康!德川茂茂嘴上说的代代都是粉丝原来不是夸张的吗!话说既然是同时代的人,甚至德川家康本人才是最后统一天下的那个人,为什么会夸得这么真情实感啊!!
德川家康那个理直气壮的表情的真正拥有者——也就是三郎,闻言后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困扰道:“怎样都好啦——总之现在能去时之政府吗?我有点赶时间诶。”
第113章 在高天原的第二天
虽然看上去三郎像是很快就从江户一跃跃到了高天原, 瞬间就走上了有老朋友(粉丝)带路直奔主题、简直一秒跳过了三集动画剧情的人生之路,实际上他也确实是很快就一跃跃上高天原——不过在这之前,真选组想达成目标可比他们一开始预想的困难许多。
或者更准确地说, 临时大祭并不是难点, 难的反而是在德川家康真的现身之后,如何应对这位东照神君的怒火。
德川家康的经历并没有织田信长波澜壮阔——这不是德川家康不够传奇,而是织田信长的人生转折都伴着险死还生的奇迹色彩,甚至有时还存在着只能让人惊叹“天命”的巧合。因此在织田信长还存在于历史的那段时期,任是谁都要在他面前黯然失色。无论是丰臣秀吉、还是德川家康,都是在他“身亡”后才一朝得以出头大放光彩的后继者。
但这绝不代表德川家康就真的是个没什么脾气、只会“信长推”的人了。
既是第一任德川幕府将军、受朝廷礼遇,又自神社建立起、享受了两百多年的供奉,就算是他生前再谦逊, 这么一套下来也足以将自己与人类分割开来、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神明的身份。
日光神社的巫女和神官只将真选组的入侵当做幕府内党派之争导致的结果,又早就知道高天原封闭, 自然是可有可无地应下和实施——但是, 没有神明授意和同意就要求和合祀与分祀,这无疑是将德川家康本人视为无物。
非要说的话, 大概类似德川家康势力弱小时亲眼见过的、幕府将军沦为筹码任人支使、甚至可以被家臣掂量着是否好用要不要换一个的那一幕幕。
别的神明遇到这事怎么样还不好说, 对德川家康那大概就是“曾经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我”,当即就是惊怒万分地跳下来了。哪怕还记着天照的谕令, 深知不能闹得太大, 但那一刻的德川家康的的确确是抱有杀意、且连事后如何抹消痕迹对天照如何说辞都想好了的——
开创江户幕府之人, 怎么可能是善类。
人与神明的差距,也远非天上地下这种单纯的距离可以形容。
见过鬼(妖怪那种),也见过天人, 然而还是错估了神明性质上的不同……再加上神社原本就对神明而言是立身之基,真选组简直就和误入毒圈*一样, 之前进来时有多顺畅,德川家康出现后就有多狼狈。甚至神社在神明的控制下,连距离都不再能用物理定律衡量,门口近在眼前也始终无法触及——
然后走走逛逛、姗姗来迟的三郎推门而入:“早啊。咦,我来晚了吗?”
德川家康:“完全没有!难道是……不,果然就是,信长公!”
然后真选组就只能无言地看着,刚刚还在神社中把他们玩得团团转的德川家康,一瞬间就是两行清泪从眼中滑下,抽抽噎噎地开始和三郎互诉情谊:
“……本能寺之变后,丰臣秀吉立刻举兵,我怀疑其中有他捣鬼,但可惜晚了一步,让他占据了为主复仇的大义之名……”
三郎倒是无所谓地回答道:“其实本能寺是小光代替我死了,然后秀吉说得是要为‘我’复仇,实际上是想要来杀我……不过感觉上也是过去的事了。”
“果然如此吗。”德川家康喟叹道,“不管怎样,现在还能见到您,实在是太幸运了。在生前我没能回报您、还多番受您照顾,好在现在这间神社好歹可以作为招待之所。不过在这之前,还容我先清理一下这些——”
三郎:“喔!这不是土方嘛!让你们打头阵辛苦了!家康君也成功叫下来了——很顺利啊。”
德川家康:“——清理一下这里的落叶!然后将您派遣的前锋安排到偏殿安置做客!”
土方十四郎:“……不要以为改口就能掩饰过去!!刚刚很明显就是想杀了我们吧!!你们德川家的粉丝属性还真是遗传得很彻底啊!!”
于是在知道真选组做出大闹神社的事情,只是因为高天原封闭而三郎有急事要尽快处理的不得已而为之,德川家康的态度登时来了个大转变。
虽然以外貌而言,已经是个老人的德川家康自然要比仍然风华正茂的三郎(请记住这个男人真实年龄已经48)要苍老沉稳许多。但当他收敛了属于“东照神君”的气势,变回“德川家康”后,生前的包容与质朴就重新探出了头,温吞无害得简直像是模范老人。
哪怕看起来三郎才是个年轻人,他也依然像是百年前那样,眼睛发亮、满含尊敬、不住点头地听着三郎说话,并且还会适时地应和“竟然还会有这种事”“不愧是信长公!”,完全专注在了三郎的言语里,任谁都能看出他们曾经的关系必然不错。
饶是三郎的话一如既往地跳跃、且时不时就省略解说直奔主题,德川家康也仍然点着头,诚恳地给予回应:
“也就是说,信长公目前是要回时之政府……我生前一直知道信长公身边有一批神出鬼没的忍者,原来那些其实是刀剑付丧神吗……实在是太好了。”
“在您失踪之后,我也曾想要去甲贺搜寻忍者,一来是不愿相信您死亡一事;二来也是织田家臣或许并不在意、但您应该是很重视他们的,因此我也要为您照顾好那些忠臣……现在看来,您平安无事,那些忍者、不,付丧神也没有折损,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他以一种自豪、又有些虚幻的口吻道:“信长公是,奇迹之人啊。”
三郎完全无感且直截了当、堪称百分百规避粉丝的箭头地说道:“噫,这个听起来好肉麻。是不是奇迹无所谓啦——我也不是光靠着奇迹走到这一天的。”
德川家康笑了起来,连眼角的皱纹都因此略略舒展:“确实如此,您还是这样。”
“您明明在当时就有付丧神这种存在,但是仍然是发展着织田家的军队,然后、也用他们多次在危机中拯救了我……这份心胸、这份恩情,直至现在、未来,我都不会忘却。”
“您对我说,我也会成为历史中的大人物——正是有您这句的话,我才会坚定信念,取得今天这种地位。”
“虽然、对于您的目的还不是十分理解,我的不肖子孙竟要令您操劳这点也十分抱歉。但是,既然是您的愿望——”
“那我德川家康,必将全力以赴。”
……如此,便是三郎被带上高天原的全过程了。
见识了夜斗以外的、有神社的神明,并且还认识了对方比起德川茂茂更加深沉的粉丝属性,真选组们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下次还要求个心理安慰来买御守的话,不然就提前将德川茂茂的全套打Call装备拿来供奉吧——当然,这是后话。
已经站在了高天原、但是完全没有半点不适、非要说还有点自来熟的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三郎姑且是耐心等着德川家康和其他斥德川家康不遵谕令的神明辩驳了两句后,然后就还是环顾四周,一眼就锁定了位置最高的、属于天照的御座。
那里的三名神器仍然是平平的一张脸毫无波动,但是在听到三郎提到的“时之政府”一词后,身体微妙地绷紧了起来。
在天照不发言时,三神器就是天照的代言人。神明毕竟不是人类,对于神器的气息变化自有所觉,一时间尽管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都默默收敛不再妄言,也因此错过了三郎跨开步子上前的时机,只能目光紧随着人类大大咧咧的背影一路向上。
直至在御座台阶下时,才有神器和神明阻拦:“凡人之身——”
“勿要逾距!”
“怎可距天如此之近!速速退下!”
大黑天纯属之前压着气、此时看热闹不嫌事大:“凡人而已,你们又怕什么?反正也是未来的同僚,而且我们也很久没看到天了!”
毘沙门天虽然是个飒爽英气的女性,但此时表情却明显为难了下来:“话虽如此、但是如果真的宫神大人(天照)发怒,那承载怒火的也只会是织田信长……所以,还是先停下来!宫神大人这等神明之颜,也是不可擅见的!你顾惜自身才行——”
后面的话显然是对三郎说的了。然而三郎一抬下巴,眼神仍然清亮纯粹,一瞬的茫然后立刻变成恍然大悟:
“哦!想起来了!对神明要用供奉对吧!不过我的铜板都给夜斗了也没带新的,天照这个名字好像挺出名的,应该也不太需要钱……对了!”
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啊三郎!!
为什么你直接三步并两步上台阶了啊三郎!!不要在这种时候发挥你年纪大了还这么饱满的体能啊!
天照的御座实在高远,而作为高天原的统治者,这种绝对的地位让所有的神明神器皆俯于其下。尤其是在需要日日上朝的这种期间,所有人都只能远远地站在下方、不敢擅动,只有三神器能够站在天照身边。因此就造就了三郎长驱直入、其余神明神器反而不敢失态,而发现言语规劝无用后他们也无法及时追上去——高天原中的神明自然是没有在人世那些特权和在自己神社那种如臂指使的奇能的。
但无需他们担心,三神器中已经有一人出列,伸手拦在天照御座、同时也是三郎前方——
三郎:“喏,供奉。”
然后三郎毫不迟疑地将一小袋红豆放在神器手上,完全没有织田信长的形象束缚,一猫腰就从手臂下方过去……他的手眼看已经触及了纱幔!
剩余两名神器立刻伸手,两只不同的手臂交叉在前挡住:“等等!无礼之徒!”
三郎:“啊,确实,好像是不太够喔。给你。”
两小袋年糕放在两只手上一手一个。在神器无语凝噎、将这“供奉”就要丢出去的的时候,三郎已经率先掀起了雪白的纱幔,探头看去。
“哦——原来天照长这样啊——唔,这个先放一边。既然是管事的,你应该能快点做主吧?”
……此时此刻,三郎这种随意的、无礼的语气已经不算什么了。
因为比之更加令神明惊骇、神器惶恐的事情已经出现了。
在御座之上坐着的天照,竟然只是一个幼童。
第114章 在高天原的第三天
天照是早在日本有天皇之前就存在的神明, 自然不可能是个孩子。而想要神明的神体变回幼童,有一种最常见的方式——
换代。
神明死亡,然后在信仰下重生, 无论是记忆还是人格都变成一片空白, 如人类幼童般能够被教导成长。当然,如果信仰没了,那么神明的死也就是真的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天照自然不会有信仰缺失之虞的——除了高天原之主、三贵子之一这些附加的贵重身份,天照还是掌管天上与苇原中国光明的神明,只要人类还一日需要太阳、作为这一光明物的象征的天照就仍能立于神道的顶点。*
因此天照这疑似换代的模样就更加令人惊骇。掌管光明的神明死亡、重生,竟然在三郎掀开纱幔之前都无人发现异样!何况天照并不是不擅长武力的神明——别的不说,神明的神器绝大多数都是择取亡灵赐名而来,而天照有的却是八咫镜、八尺琼勾玉和天丛云剑。无人能违抗天照并不全是被高压驯化的结果, 还因为天照本身就有这种实力!
因此,在今日高天原的“上朝”之前, 代为传述天照之言的神器口中的“诸位能来去自如、身体康健, 全因天所庇”,就莫名有了种细思恐极的重量。
到底发生了什么, 才会令天照都悄然换代?
又或者, 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需求,才会让他们一直呆在高天原?或者说, 这个命令真的是天照所下的吗?
恐慌如同潮水一样蔓延开来, 毘沙门天作为最常在苇原中国活动的武神, 对这种气氛有种天然的敏感——对神明而言诸邪辟易,但是神器很可能产生动摇、进而刺伤神明甚至化身妖魔污染神体。她当机立断地一挥手,高声喝道:
“不管宫神大人如何, 三神器还在此处!刚刚还有人说着‘不可违抗天’,现在就都淡忘了吗!”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 被三郎晃点了的三神器也面色不好,原本目下无尘的眼光骤然多出了一闪而逝的负面情绪,伸手就要扣住三郎,将这个胆大包天且冒犯神明的人类押解惩处!
而三郎根本没带怕的,甚至在他们抓过来之前还有闲心又掏出一个袋子,放在天照小小的手掌上:“说起来供奉原来不是给神器的吗?喏,那给你。”
所以说这个人的画风真的永远和周围气氛不符是吧!连这种已经是肉眼可见的生命危机都能这么随意对待,三郎你到底有没有读过气氛啊!!
眼看三郎的危机转眼就来,甚至还能称得上一句自作自受,德川家康急忙也厉声道:“信长公只是急于觐见宫神!虽行为失矩,但一上来就想着供奉,可见信长公对宫神大人的尊敬之心日月可昭!”
三郎:“啊?是这样吗?”
德川家康:“况且就算揭破了什么不欲为人所知之事,也只是无心之失。此时难道不应先告知我等,宫神大人究竟为何变成这样吗!”
三郎:“所以发生了什么嘛?完全没感觉到诶。”
德川家康:“如果不顾信长公的尊敬之心,单单因为他有敢上前与宫神大人见面的胆量就要降罪、因为他让我们看到了宫神大人的真容就要诛杀……我不能接受。宫神大人不管何时,都是统治高天原之人,我相信宫神大人不会有错。既然天规上未载明此事是罪,杀害无辜也有损宫神大人声名,那我自当在错事发生之前进谏!”
三郎:“字数好多没什么耐心听。所以有谁能给一个简单点的概括吗?”
德川家康:“请宽恕信长公的一时激动。如果非要降罪,在下德川家康,关于对信长公的处置,请求举行誓约仪式。*”
三郎:“……为什么概括了感觉还是听不懂。不过家康你和你的子孙还真是像啊。”
毘沙门天的警告有没有用不知道,但是德川家康的话是真的有用——原本还惊骇于天照疑似换代一事的神明们统统被德川家康这不知该说是睁眼说瞎话还是偷换概念还是据理力争……总之就是这种情况下还能无视天照的异样、表现出对三郎如此热烈的维护之情,任谁都给彻底吸引了注意力,目瞪口呆之余还有种“我倒要看看接下来怎么发展”的叹服。
某方面而言这也算是粉丝力的胜利……吧。
“无需多言。”
虽然还是个孩子模样、包括眉眼间也都还藏着稚弱之色,但天照的口吻却十分沉静镇定……或许并不是镇定。那张难以形容的精致美丽、性别模糊的脸孔上缺乏表情,像是一樽内里空空的瓷偶,说出来的话仿佛不带任何个人的偏见或主观印象,只是平平地叙述道。
“供奉之意,吾已知晓。”
“唯盼时之政府能解此局,吾自当同意助汝一臂之力。”
三郎诧异道:“原来你知道时之政府啊,那好办了,我还在想在(被德川家康带着)外面逛了一圈好像都没找到去异世界的通道之类的。”
但天照并没有第一时间处理借道之事。幼小的孩童轻轻捏了捏被三郎送到手上的小袋年糕,似乎短暂地露出了符合外貌年龄的枫表现——就和悄悄用手指戳纱幔一样,但这种不够端庄、不应发生在高天原之主身上的小动作转瞬即逝。瓷偶般的神明端坐在御座上,隔着已经重新落下来的纱幔,出声道:
“吾换代一事——”
“皆因时间溯行军令历史错乱所致。”
这竟然是在解释换代的事!
这无疑比德川家康的闹剧还有毘沙门天的喝问都要有效——天照能够直接开口,就说明导致换代的并不是什么诸如神器背叛的阴私之事。
尽管慌乱、恐惧、以及被约束在高天原的郁气等等,都不可能因为这短短几句话就彻底消失。但至少此时此刻,因为三郎揭露出天照真容而导致的恐慌,其中绝大部分的恐慌都已经被天照的态度抚平。在场的无论是神明还是神器,都俯首恭听天照的叙述。
除了德川家康在听之前还松了一大口气,出神感叹了一下不愧是信长公——
果然在争霸天下的时候不是白和将军还有天皇打交道的呢!如此冒犯都没被怪罪,这就是信长公的实力所在啊!
第115章 在高天原的第四天
德川家康这种毕竟还是独一份的——而且随着神器被驱逐离场, 只剩下神明和三郎后,饶是粉丝如德川家康也不得不将全部心神放在了天照要讲的事情上。
貌如孩童的神明将一切娓娓道来,伴着那稚嫩的童音毫无感情般的陈述, 所有的杂音都不知不觉消失殆尽, 越发显得高天原空旷寂寥。
尽管时间溯行军是和三郎打过无数次交道的老对手了,但对于这些神明而言,尚是个新鲜的名称。对神明的信仰既然在人间盛行,那么对妖魔的畏惧自然同样地会上涨——这个国度仿佛天然就是易于诞生神明与妖魔的土地,无论是弱小的神明还是强大的妖魔都不少见。
这也是为什么,即使高天原有毘沙门天这类专门会去人间斩杀妖魔的神明,但却在这之前都没有谁知道时间溯行军。
时之政府聘任审神者,以审神者的灵力点化刀剑, 使之成为付丧神。
而与时之政府对立的那一方人,同样以灵力给予刀剑灵光, 使之吸纳污秽, 成为“时间溯行军”。
这样的“溯行军”本就是妖魔,只要它们没有明显表现出被人控制的倾向, 就算出现再多也不足为奇——因为这世界上的杀戮与纷争实在是太多了!即使只是某个人的怨愤也能附在刀剑上, 使之成为妖刀,何况对于神明而言时间似乎总是一成不变、人间仿佛永远处于战乱!
因此, 无论是时间溯行军潜入这个世界, 还是他们妄图改变历史这件事, 一切明明早都映在神明眼中,却所有人都无知无觉。
而等世界运转的齿轮真的再也无法转动、终于被天照所查的时候……一切,也已经是以神明之力也难以将之拉回正轨的地步。
并不是受伤导致换代, 而是就和虚的诞生一样、就和检非违使的出现一样、就和酿造了三郎穿越成“织田信长”的奇迹一样——这个世界想要自救,因此用尽了手段。但是历史崩溃得太快, 历史人物被刺杀、被掠走得太多,世界已经没有余力,只能牺牲身上的血肉,饮鸩止渴地去榨取自救的能量。
人是它的一部分,神明也是它的一部分。
从这个国家建国时就已经成为了最高的神明、三贵子中的高天原之主、太阳的化身,天照大御神*——
若是世界都可能不复存在,那这等神明也不过是用以献祭的人柱。
如果没有天照的换代,那么即使高天原中所有神明都死去一次,也不一定能多延续几天这个世界的生命。但同样的,只要历史的崩溃还在继续,只要世界的齿轮仍在崩坏,天照不管牺牲多少次都无法填补世界继续运转的能量缺口,无论是这位太阳神还是如今在高天原上的所有神明,终将被这个世界吞噬殆尽。
神的时代已经过去,比起仍能记叙历史的人,他们这种存在对世界而言,孰轻孰重简直一目了然。
而神明消失后,人的灭亡又是如此近在咫尺。
所以,为了拯救世界,也为了自救——
如果人间的秩序已经崩溃,历史的路线已经被斩断。那就在高天原上复刻人间应有的秩序,以神明的行动顶替人类的行动,让世界误以为“历史”回到正轨、并就此自欺欺人地继续旋转下去。天照是天皇也是将军,神明是公家、武家也是将军的家老。因此日日“上朝”、日日“军议”,即使世界还需要一次“幕府的换代”,高天原的诸神也能如此上演!
这就是为何“神明不下高天原”。
因为在行使这种自救之法的时候,就注定他们要随时开演,化身为秩序中的某一个角色,与天照一同分担成为人柱的压力。也多亏了他们一直到现在尽管无知无觉、却都遵循着天照的指令去做,这种秩序无声地反哺了现世,人间才会在天人入侵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又微妙地吻合上些许本应有的历史路线。
而令人遗憾的是……欺骗的把戏,是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的。
人与神相比,性命实在是太短暂了。德川茂茂已经处于政治乱局倾轧之中,走错一步就是死路一条。而他没有按照历史中的死期死亡,代表历史的进一步崩溃,高天原必会成为世界茍延残喘下的牺牲品与营养品。
而如果德川茂茂以历史中的死期死亡,代表着扮演了这一角色(哪怕是双重角色)的天照也必然要对应地再死一次,否则以高天原秩序取代人间秩序的行动就会出现误差。
选哪种都无非是死得快慢的区别。好在,天照得知“时间溯行军”这一名字的缘由,正是时之政府请求为刀剑男士建立神籍、将之从“付丧神”*变为“神”——
神明是不可能离开这片维系自身存在、也在吞噬自身存在的土地的。但是人类可以,根基在时之政府的刀剑男士也可以。
这是仅此一次的,德川茂茂和天照共有的求救机会。
别说三郎是送供奉了,就算他再无礼一些,天照都会忍让下去(会不会秋后算账就不一定了)。但高天原此刻其他神明的配合又完全是建立在天照的高压下,如果天照露出了宽容一面恐怕马上就会被反噬……被三郎揭破了孩子的真容,不管之前将这等秘事隐瞒得多严实,此时此刻,天照也只能和盘托出。
能够换代、仿佛能永远存活下去的神明也有死亡的一天……这样的事,谁能想得到呢?
而天照的苦苦支撑是有尽头的,藤崎的想法却说不定能一劳永逸——这么一来,世界或许能得以幸存,但神明从此就要位于人类之下,从被世界吸干变成因信仰丧失而消失。这样的发展,恐怕是神明更加想不到的吧?
倒是没有在这个时候突发奇想拱火(也可能是字数太多导致并没有记住藤崎的理念),三郎即使听完了这种人类不应该知道的神明之事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四周的神明们还处于震惊中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倒是完全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也完全没有顾忌地开口了:
“说完了吗?我可以出发了吗?”
“虽然我没怎么听明白,不过你说的这些话我是可以带到的——大概。”
天照仍然是那张欠缺情绪的、人偶一样的脸,淡淡道:
“那便托付于汝了。”
第116章 在时之政府的第一天
尽管天照交托得实在认真, 但这事实属三郎并没有怎么意识到重要性的插曲——这个男人在某些事情上总会透露出些让人胆寒的不近人情。对于天照而言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剑的换代一事,对三郎来说也只是让他清楚这个世界尚有多少能茍延残喘的时间。
他也确实只需要知道时间就够了——
无论是对于藤崎,还是对于被追杀的德川茂茂, 时间才是影响他们的唯一关键!!
因此, 在三郎应下之后,无尽的神力从尚嫌幼小的神明周身溢出,本就苍白的神明周围变得越来越亮,如同融化在了光里。而后物极必反、暗色一点点从中间弥漫而出,宇宙的模样自此时揭开一角——
星辰变幻,光线倒转。
这是比利用平贺源外制作的机器更加奇幻的体验。只有在书籍中看到的无数星系惊人地出现在了眼前,但这教科书似的星空只眨眼就在视野内扭曲,无论是荧光般的光点、还是天照身上那些发散的光线, 均像是被远处无形的洞穴吸引而入,铺就成光的洪流, 裹挟着他们一行人挤压进最为尖锐的尽头。
等这瞬息之间璀璨起来的四周又渐渐暗下去, 他们的眼前已经不是混乱肮脏的江户街道、也不是洁净空旷的高天原,而是更加具有历史气息、略有些寂寥的日式庭院。
池塘里的惊鹿蓄满了水, 伴着流水之声, 竹筒尾端啪地打在岩石上。
与三郎同行的人略有些诧异地询问道:“这里就是时之政府?”
三郎:“不知道啊。”
“为了去时之政府折腾了我们这么久结果连这个都不知道嘛?!给你发了那么多钱的时之政府要哭的吧?!”
面对这种吐槽,已经从“将军の希望”晋升为“天照の希望”的三郎非常地理直气壮:“因为我之前都在争霸天下, 只在这里待了几天而已——”
说着, 他蹲下身, 盯着池塘里泛出一点点涟漪的干净水面,顺手捞了一把冰凉的池水:“不过这里和小光上次出现的背景有点像,应该就是了。”
池塘的水、庭院的风, 都在这一刻停顿了。
紧接着池水剧烈震动起来,无数水珠从颤抖的水面上弹出再坠落。砌在边缘的砖石左右磕碰, 青苔如同有意识一样从攀援着的石块上褪下。原本的日式庭院已经是风景优美了——树木茂密、樱花烂漫、游廊整洁,但随着那点水般的一触,一切就像是被翻新的照片一样,所有的色彩都变得更加鲜艳明亮。
风后知后觉地吹过来,草叶簌簌作响。
在三郎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已经有踏踏的脚步声传来——不是因为脚步太重,而是来的人太多。发色各异、服装各异的美男子们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出现在了游廊转角,前面的人还没收住冲势,后面的人已经压了上来。只是比起漫画化的一个人带翻一群人的多米诺骨牌,这些人显然有更加矫健敏捷的身手,和在看到三郎后短暂往后放了放的同僚情。
或跃过或绕过,像是只一眨眼间,这群人就近在眼前。
为首的短发青年充分发挥了长腿的优势,脚下生风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急切与速度。没有穿鞋的闲暇,也没有犹豫的停顿——青年完全不顾忌其他人的眼光,从游廊边缘跳下来、踩着草与碎石小路抵达目的地后,就干脆地在还蹲在池塘边的三郎面前单膝而跪。
就如一个开关,所有人都停在他身后,同样下拜。
“您回来了。”
他的口吻就像是刚刚才平静下来的池水,平静、感动、与欣喜都在里面浅浅起伏。
“实在惭愧,让主上独自涉险……您不在的这段期间,本丸安然无恙,对溯行军也随时可以发起再战,总算不负所托。”
“嗯,辛苦你了,长谷部。”三郎随意地朝青年挥了挥手,这才笃定地朝自己的同行者说道,“现在没错了,这里肯定是时之政府!”
“现在才确认已经太迟了!!虽然不知道到底哪里输了,但是这个排场感觉自己输了!!”
三郎暂时没有理会同行者的吵嚷,只是继续对压切长谷部道:“小光呢?你们这么着急赶过来,小光应该也知道我回来了吧。”
“是。”压切长谷部道,“明智先生因为是幽魂之身,又坚持不愿与时之政府中人缔结契约成为式神,在晴日里不能离开屋舍……您现在就要见他吗?还有您带来的同僚——”
直到这时,他才将目光分给了三郎同行之人——一个人已经躺在了地上两眼紧闭一声不吭,如果不是胸口还在稳定地起伏完全可以去冒充尸体,安详得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另一个则留着一头银色天然卷,一双死鱼眼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将企划不同、人物立绘精美程度天差地别的怨念写尽其中,迎着压切长谷部的目光完全没有形象包袱地挖鼻子挠脑壳。
压切长谷部:“……”
压切长谷部后仰窒息:“——所以主公你是没带付丧神就过来了吗?!”
别以为他们和三郎隔着时空就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本丸里可是有刀账的!每个经三郎之手唤醒的刀剑付丧神都在上面清清楚楚,绝对不包括这两个画风都不同的人啊!!
这熟悉的乱来,这熟悉的心梗,果然是刚一个照面就打碎了所有的感动,让压切长谷部一秒就回到了还在三郎麾下被各种奇思妙想支使的充实时光,以致于相貌端正的付丧神脸色都有点发青。
“是啊。”三郎口吻轻松,“因为虽然我是想来找时之政府商量一下怎么帮忙啦——不过算一下的话,不管帮不帮得上忙,我好像都挺重要的?回不去茂茂那边的话,就干脆把太郎太刀他们留在那里了。”
压切长谷部:“就算这样!您孤身涉险也实在是太冒险了!就算是高天原借道……”
“啊,而且还有,我觉得如果真的有危险的话,小光一定也会提出来的。”三郎一如既往对于近侍的忠言充耳不闻,“所以我觉得就算这样直接过来也没关系——对吧小光?”
隔着几乎堵成了一道人墙的刀剑付丧神们,没有实体、甚至只能借助狐之助才能打开房门,伫立在门后阴影处的幽魂,在这一刻与三郎对上了视线。
好一会儿后,明智光秀才垂下眼,挫败般地屈起指节,扣了扣自己的额头。
“——真是没办法。”
他难得以这样无奈的口吻。虽然不管做什么行动,对于这个幽灵身体来说都没有实际意义,但明智光秀还是一侧身,朝内室伸出手做出邀请之状。
“您的意思,我已经清楚了——那么,有关时之政府援助、以及目前时之政府势力分布一事,请您听我细说吧。”
第117章 在时之政府的第二天
既然三郎要和明智光秀详谈, 那么同行者自然就交给了压切长谷部去招待——时间才仅仅过去十几分钟,压切长谷部这可靠沉稳的初印象就已经被审神者祸害成了“操心过度的老妈子”。
虽然以审神者身上的种种意外情况来看,这完全怪不上压切长谷部操心过度……算了, 至少可靠这点是确实存在的。
屋外因为三郎的到来而阳光明媚, 但屋内却照顾着明智光秀的体质,摆放着几扇屏风,隔去了从和纸透出的光线。大概是因为知道屏风会遮盖光线导致昏暗,唯二的家具中的案几摆着一座烛台,依稀可以看到上面苍白的烛芯。
“好久不见——能看到你确实地活下来了,实在是太好了。”
随着门关闭的轻响,屋内无疑更加昏暗。但随即,一簇青色的火苗在明智光秀的指尖凭空出现, 无声颤动,再被幽灵移到了蜡烛之上, 于是孤冷的、青色的光芒就慢慢扩散开来, 照亮了明智光秀柔和下来的神情。
“喔哦!好厉害!”三郎毫不意外地抓了重点——也可能是完全没抓住重点,赞叹出声, “幽灵原来还可以这么干吗!”
“也只能做到这个——毕竟在身为人类的时候, 我没有这方面的才能,死后也至多是让别人不至于连我身在何处都无法发现吧。”
明智光秀道。
“毕竟作为时之政府外聘的军师, 有时也需要和人打交道才能看出应当如何去做。”
“说起这个, 我之前就想说了。”三郎恍然道, “你们这应该算是跳槽……退休?返聘?总之能在新的地方发光发热也很厉害嘛。我目前也不能回历史上去继续争霸天下……失业?!”
“您说什么呢。”
没等三郎后知后觉于自己成为无业游民,明智光秀耸了耸肩,平静地给出了全新的回复。
“我与竹中先生的意志是一致的。如果一定要选择谁作为主公——三郎, 除了你之外再无他人。也是基于这种考虑,我们才会继续停留在这里, 并为时之政府出谋划策。”
“时间溯行军对你格外敌视,而我并不相信时之政府对于审神者的珍视之论——如果是打算作为重要的资源来看待,那我必然要让这份资源(你)重要到无法作为诱饵的程度。”
他微微一笑。
“实在惭愧,由于我和竹中先生都是幽魂之身,刀剑付丧神容易被伪冒也无法站到人前代为行事。因此如果是在不伤害时之政府利益的前提下,论话事权的话,至多只能算争取到了三分之一。”
三郎:“不。不如说这个时候你们也过于沉重了。”
再度体会到家臣对自己那份沉重的期待,对这份努力不让主公失业的好意,三郎只能以欠缺表情的脸来响应。
“那也是因为有你的作为在先。而且就算是话事权,也并不能说是令那些人完全倒戈到这边……不过,既然时之政府与时间溯行军注定无法言和,那么任谁都应将这份意志贯彻下去才对。”
明智光秀淡淡一笑,与三郎一模一样的相貌里透出些毫无威胁力的温文来,并不居功地只将一些刀光剑影一掠而过。
“不管怎样,你想要帮助德川茂茂的意志我已知晓。只不过,德川茂茂的命数即是不在这时终结,也终有行至尽头的时候——”
“嗯,我知道喔。”三郎平淡地回答道,“因为和我的时候不一样,茂茂属于要被打倒的那一方吧。虽然我也是有很多人想要来攻打我。”
虽然德川茂茂目前确实是被藤崎和虚追得不断逃亡,但是实际上,他此次被追杀只是因为这个将军的身份实在太适合被作为诱饵。
既能制造混乱酝酿秽气,又能引出高杉晋助和坂田银时淌入浑水。如果真的想要逃避的话,最简单的方式无疑就是德川茂茂直接放弃将军之位,向一桥喜喜叩首求饶。即使颜面上难看了一点,但看在幕府仍有忠于德川茂茂的势力的份上,一桥派也不可能对德川茂茂赶尽杀绝。
世界的存亡实在是太过庞大了。德川茂茂只是这个世界、这个时代里最微小不过的一个人。天照需要德川茂茂按照历史去行动,可是有明智光秀取代三郎而死的例子在先,德川茂茂也可以选择假死,在真正的毁灭到来之前,都可以如此粉饰太平地存活下去——
甚至,如果德川茂茂不想如此茍活。他的性命也完全可以依靠刀剑男士去保全了。
性命危险不是真正的危险的话,那么想要的到底的是什么?
“之前我打仗的时候,也会有时间溯行军来干涉啦——不过这些都被长谷部他们带人排除掉了。所以我是靠自己打仗到了离天下差一步的程度,大概。”
三郎坦然道。
“但是换成茂茂的话,想做的还没有做,结果就被又是藤原(藤崎)、又是虚之类的干扰了,然后还有奇奇怪怪的外星人……果然很不公平对吧!”
“我是觉得,茂茂自己也是知道的,如果没有其他的什么东西干涉,他的想法也不一定能得到实施。但是实施失败,和因为奇怪的原因而完全没有实施的可能,果然还是两回事。”
不管是德川茂茂的想以将军的身份去改革,还是桂小太郎的攘夷之说,全部绕不开“天人”二字。
他们在和三郎相遇的时候就已经是有着自己想法的成年人,不管有没有三郎,他们都会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进下去。即使属于他们的现实再魔幻、再不可理喻,也只有接受并且试着努力下去这唯一一条出路。因为现实是扭曲的,努力也就不得不随之扭曲,与荒谬可笑的现实一同变得荒谬可笑、毫无希望。
天人宛如扎根在地球上的一个毒瘤。即使知道只有铲除毒瘤才能大展拳脚,知道这个时代原本不应该与天人接轨,但这个毒瘤的存在又是如此坚固顽强,即使将自身燃至粉碎也无法驱逐。
天人的特权。天人的科技。
那些超出地球的时代太多的武器,让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人,即使是向世界展示出自己的信念,都必须要在这份阴影之下。
“只是帮茂茂逃脱的话,太郎太刀他们就够了。不过太郎他们不可能一直待在那里,我也是。但毕竟也受了茂茂很多照顾——所以,有什么方法吗,小光?”
于是,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也完全不在乎天人到底影响了多少领域的某个人如此发问道。
在幽暗森冷的烛光里,眉眼都沉静下来的幽灵淡淡颔首。
“确实,那么这样一来也没办法用小打小闹的方式解决——从藤原(藤崎)那边,或者时间溯行军中,你想要选哪一个入手?”
他以与三郎异常相似的、坦然且镇定的口吻,对这异想天开般的询问做出了回答。
……甚至交出了不止一份答卷。
第118章 在时之政府的第三天
坂田银时浑然不知这一刻表面上是三郎已经和他的移动大脑(家臣)接上了头、实际上是在高行动力上直接添加了高可行性, 四舍五入就是装备了能将理想化为现实的大杀器……虽然受害的只有天人,他一定会举双手双脚赞成,不过目前他还是正积极地要和压切长谷部转悠完整个本丸。
这与其说是好奇心发作, 不如说是突然直面一个和三郎一模一样的幽魂, 光是要控制自己不露怯就很难了不如先紧急撤退躲远一点……
浑然不知坂田银时的想法是如此质朴,压切长谷部虽然也对于坂田银时这个火烧屁股般嗖嗖走远的迫切心态有些困惑,但在他作为近侍自然不可能对于主公带来的客人失礼。
不如说压切长谷部也很想问一问三郎这一段失联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别人口中问出来总觉得比三郎直接说要来得没这么心肌梗塞……
一人一刃就这么目的完全不同但因为如上原因姑且维持了友好交流的表面状态。只除了一点——前往本丸的人类中剩下的那个两腿一蹬、与世无争的昏迷之人,由坂田银时不讲究地挖着鼻孔表示“只是晕机啊不对晕穿越啦”拒绝了刀剑男士们照顾的提议,并仿佛拖死狗般用一只手握着人家脚腕稳步前进,以这种一拖一的不讲究姿势生生将与压切长谷部的二人交流变成了三人世界。
——考虑到这人是三郎带回来的,压切长谷部顿时对于自己主公这段期间的遭遇产生了些许不必要的忧虑。
不过, 他还是打起精神,认真尽责地向坂田银时挨个介绍本丸的建筑物及用处。
本丸既然是时之政府分配给审神者的住所, 而他们的审神者又是刚刚才回来, 自然不会有什么太个性化的景物或者建筑存在。甚至因为三郎的失联,锻刀所和存放刀装、复数刀刃的库房都是空空荡荡, 只有刀剑男士们各自居住的房间以及马棚、农田稍微有一点生活气息。
自三郎出现后就多次为狗大户的资产刺痛双眼、刚抵达这里时也因为这肉眼可见的大房子很难不说有点羡慕嫉妒恨, 坂田银时一边听压切长谷部介绍平时还要自己下地干活(畑当番)、一边数着又一个经过身边的刀剑男士,总算对于三郎在有钱之余背负的养家糊口的压力有了新的认识, 十分感同身受地唏嘘了一声:“看来也不容易啊——”
恰在此时, 一只毛绒绒的狐狸从拐角窜了出来。
狐狸对于坂田银时而言还是新角色, 脸上用红色的颜料绘着图案,颇有种式神的既视感。它的肉垫连着踏了踏就缓住了冲势,歪着脑袋对长谷部口吐人言道:“恰好要来找你, 近侍先生。时之政府本日的军备已经送到了,请点清签收。”
压切长谷部蹙眉道:“还是一天送一次吗……这么看来前方战况还是不太乐观。我正受主命待客, 狐之助你交给一期点清入库,然后让他写函将主公回来的消息告知竹中先生吧。”
狐之助原本还垂着的尾巴立刻精神地竖了起来,毛蓬蓬地摆来摆去:“信长公终于回来了吗!好的,我现在就去!”
这对话并无任何不妥,然而久经打击的坂田银时敏感地意识到了些许即将被狗大户背刺不妙……带着还没有彻底消失的感同身受,他谨慎地凑近了压切长谷部,悄咪咪发问道:“你们这里还发军备?是什么?”
压切长谷部有一瞬的诧异,不过出于对主公的信任,再加上除了刀剑男士以外别人拿着也没用的实际原因,他还是很坦诚地指了指远处的一排屋子:“从这边到这边,是存放小判的库房。从这边到那边、那边到那里,还有那里,是存放玉刚、砥石、木炭的,那一间就是单纯的杂物……坂田先生?”
坂田银时双眼放空:“那里的物资全都是放小判的。”
压切长谷部:“是的?”
坂田银时目光涣散:“全都是,放满了小判。”
压切长谷部:“不,大概有一间只放了一半?”
坂田银时绷不住了,目露凶光,眼含血泪,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响亮吶喊:“三郎你这个狗大户啊啊啊啊!!!!!!!!”
……
啊,看来织田家狗大户的设定今天也没有崩呢。(划掉)
这发自内心、直击心灵的吶喊让压切长谷部一时之间双耳嗡嗡作响,下意识地往一侧后仰来避开音波攻击。大概吶喊触发了什么buff——类似少年漫中唤醒友人的要么是拳头要么是嘴炮,被拖了一路都一脸安详的人总算晃了晃脑袋醒来了。
饶是一只脚还被坂田银时拽在手里,他也没怎么意识到现状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茫然又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我的脑袋好痛,为什么有肿起来一块……哈哈哈我掉发了?咦金时你怎么哭出血来了,哈哈哈哈哈我们走错路到地狱了吗?”
作为让人脑袋肿的罪魁祸首,坂田银时一脸阴郁地松开手任由坂本辰马的腿砸回地上:“是啊,对我而言的地狱。狗大户什么的都去死吧,为了得到财产重新分配的机会,是时候考虑颠覆江户了……”
坂本辰马:“啊哈哈哈,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金时!你想攘夷了吗?”
“给我先记清楚别人名字啊混蛋!!”坂田银时暴怒地把坂本辰马的脑袋往草地上按,“我可不是为了感受狗大户在哪里都是狗大户才跑过来的!!”
坂本辰马即使被压着也还是一脸不明所以的傻笑:“狗大户?哪里有狗大户?四郎呢?先我们一步过三途川了吗?”
“还有时之政府——我刚刚好像听到了时之政府,是有人在我旁边说梦话吗?”
“是我说的。”被这意外的一幕吓了一跳、一溜烟跑到长谷部后面的狐之助探出脑袋,很可爱地吸了吸鼻子,“您是其他本丸的审神者吗?”
“不是,这是主公带来的客人。”没等坂田银时和坂本辰马作答,压切长谷部已经蹙眉响应道。
他落向两位来客身上的目光虽然并未升起敌意,却显然要比之前和坂田银时介绍本丸时锐利得多。
“你们是为时之政府而来的?主公遭遇了时间溯行军吗?”
第119章 在时之政府的第四天
虽然压切长谷部这边和三郎那边都在讨论时间溯行军的事, 然而两边的发展方向有根本性的不同——压切长谷部是纯粹地担心主公遭遇危机,他和坂田银时的对话基本就属于“如何靠自带滤镜让我亲爱的审神者大人带来的江户来客无力吐槽”的搞笑篇章;而三郎那边则已经和明智光秀一路探讨到了如何攻打时间溯行军大本营,一旦换成如此庞大的敌人, 连藤崎这种基本每次事件都有出手的人也只能算是中前期的小boss……
由此可见, 这个分裂的画风一时半会是没得救了。
被生活摔打着过了人生中绝大多数时光的坂田银时乍然遇见这么一个任劳任怨、甚至因为审神者的不靠谱隐隐有些操心过度的角色,整个人除了满头问号还是满头问号,本应因为压切长谷部这种发自内心对三郎的担忧爱戴而软化共情的内心,也因为近距离接触过三郎、外加压切长谷部的外貌怎么看都没办法套入老妈,最终放弃了出演被感动的角色,连被三郎出乎意料的财力再度唤起的对狗大户的羡慕嫉妒恨都被浇熄了。
但压切长谷部先知道时间溯行军也不是没有好处。
三郎穿越到江户、坂田银时和坂本辰马干脆就是江户本地人,因此他们都不清楚在星球之外、乃至时空之外的战况。单纯以战力来看,目前是大致能被分为三方——时之政府、时间溯行军以及检非违使。
其中时间溯行军是造就历史错乱这一困境的罪魁祸首自不用说。检非违使是星球为了自救而模拟了时间溯行军样貌产生的队伍, 无论是对时间溯行军还是对时之政府都会产生应激式的无差别攻击,也因无法沟通不可能成为任何一方的盟友。时之政府则一边主要攻击溯行军, 一边还要担心检非违使背刺……由此已经可以看见时之政府的一把辛酸泪了。
时间溯行军的上限是八亿四千万, 也就是说,它们是可以在这个上限内无限填补损耗的可怕敌人。而相比之下, 时之政府依靠的只有审神者和其召唤的付丧神(刀剑男士)。尽管刀剑男士可以多次出动, 灵力也天然能够压制溯行军的浊气,但仍然难以弥补人枫数上的劣势。
这就是为什么三郎会随身携带哆啦○梦的四维空间袋并且里面还有那么多硬通货——人数原本就有限, 每个审神者的重要程度自然直线上升, 更不用说三郎那个实打实争霸天下的经验和他附带的两个外挂大脑……啊不对是明智光秀和竹中半兵卫两个已经打入时之政府内部的外聘军师。光是织田信长其人本身, 就足以让时之政府想要竭力招募了。
随着时间溯行军近段时间以来改换了策略、疯狂开始“修正”历史,无数的时空都已错乱并逐步走向湮灭,坂田银时等人所在的星球也只是其中一个。这些星球、时空对比浩瀚的宇宙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 但一旦任其发展,一切都必将走向不可挽回的毁灭。在这种严峻的局势下, 时之政府不得不大力向审神者下发战略资源,并且开始通过式神“狐之助”在一些特定的反击战时对各个本丸发出战斗指令。
三郎这个本丸由于审神者本人因为穿越跑没了影,除了战略资源照常下发以外,基本是处于代替只有灵魂的明智光秀与竹中半兵卫进行文书工作、近身护卫、并且参与统筹部署一些实时遇敌的反击策略的状态。简而言之,干的都是些不出门、且不是付丧神理论上的正事的事儿。
正因为这个本丸所接手的事情是如此之杂,坂田银时和坂本辰马所述的一切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传达给时之政府的高层。通谋之类的嫌疑还未产生就已经被洗刷,甚至省略了三郎和明智光秀密谈后还要额外去找时之政府的时间——时之政府非常主动地已经送上了联络面谈的请求,只要本丸的话事者首肯,便可以在时之政府的主办事处见面。
这对刀剑男士们而言属于已经习惯的反馈效率——毕竟时之政府和时间溯行军都有能够跳转时空入侵历史的机械道具,如果不快一点,分毫的偏差可能直接改变结局。但对于坂田银时和坂本辰马来说,就实属按了加速键般的意外之喜了。
白毛天然卷的男人疲惫地倒在本丸的草地上——很难说不是因为说话过多外加压切长谷部对于三郎的盲目信任而身心俱疲。
比起幻想中的一些脑袋上贴着“时之政府”字样的马赛克高层颐指气使、磨磨蹭蹭(实属从幕府那边得来的刻板印象了),反而是因为三郎和明智光秀的密谈尚未结束而多了一点准备时间的坂田银时毫不客气辣手摧草,叼着草叶漫无目的地瞅着天空上漂浮的絮云。
好一会儿他才“噗”地吹飞嘴里的草叶,嘟嘟囔囔地抱怨道:“……搞什么,这么快就重视起来怪不习惯的。搞得好像银桑我不是来求救而是当面把底裤炫耀给别人看了一样。”
坐在他旁边的坂本辰马的脸色比起晕过去之前要好上很多,虽然本人还是露着没有头脑般的心大笑容,闻言也只是没有轻重地拍了拍坂田银时,爽快道:“这不是很好吗!想要求援当然前提是要成为朋友,只有成为朋友才会伸出援手、伸出援手就意味已经成了朋友——既然这样,不管是底裤还是其他什么当然都可以坦诚交流嘛啊哈哈哈!你也想看吗金时?”
被坂本辰马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暗自报仇地拍了好几下肚子,坂田银时青着脸攥住坂本辰马的手腕,啪地直接把人甩飞出去:“谁要看那种东西,你多少叫对一次名字啊!”
伴着坂本辰马啪地落水声——这种程度的打闹对于这两个男人完全属于日常互动范围内,坂田银时重新躺了回去:“反正银桑我对于这种走在路上啪地一下就遇到好心的老爷爷要给我二十两金子付房租之类的好事……”
“啊哈哈哈,白日梦吗?”
“是啊,虽然做着很爽但是梦就是梦吧。”坂田银时道。
“但是我还是毛遂自荐过来了。”纵然被如此打击,坂本辰马那副乐观的笑容也没有减损,湿哒哒地从池塘里爬出来,又走回了坂田银时身边,水珠甩啊甩地落了坂田银时满脸,“金时你来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谁知道呢。”坂田银时不以为意道,“可能是不小心看了下未来的发展觉得还蛮和平的,也可能是反正待在那里也是一无所知还不如出来看看……老师不是老师这种坏事都已经遇见过了,世界也要毁灭了,那再怎么做也不会变得更烂了?”
“反正拯救世界的男主角这种角色在JUMP里也都属于十六岁以下特供啦!”
第120章 在时之政府的第五天
不管坂田银时再怎么露出一副想摆烂的脸, 他来都来了必然不可能是真的摆烂——基于此种原因,在吐槽完救世主的普遍年龄线后,超龄的坂田银时和超龄的坂本辰马还是成功和终于谈完、超龄加倍的三郎等人汇合, 一起前往时之政府总部。
到达本丸时的便不是什么常规方式, 去往总部更不可能需要他们长途跋涉。只不过穿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三郎居功甚伟),他们也无心去品味时之政府的科技如何如何,反而是时之政府总部朴素的外表相较之下带来的惊讶与沉重要更多一点。
虽然没有和三郎明说过,但坂田银时和坂本辰马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越朴素也就代表东西越少,遇到危险越容易迅速搬离。这几乎是比旁人的介绍或者纸面上的信息更来得明显的、时之政府与时间溯行军战况如何的说明了。
而比起他们,时之政府的人也更多地注意到三郎那边。这自然是因为三郎是审神者……
“信长公!您能平安无事回来实在是太好了!”
“物资还够用吗?之前下发的只有基础物资,明智先生和竹中先生的意思都是他们的佣金您代为收取就好!”
“时间溯行军又在行动了,您这次有什么计划吗?”
……才怪啊!!哪个审神者会有这种待遇!这根本不是员工来总部交策划, 而是总裁来总部巡视吧!!
可恶这个男人的人设到底写了什么啊,这也太让人嫉妒了吧可恶!!
眼看坂田银时又要为三郎这不同寻常的欢迎仪式红了眼睛, 蠢蠢欲动想要抽出洞爷湖, 抽脑袋再塞胶囊*好让这个快到半百的审神者感受一下什么叫天有不测风云。然而坂本辰马摇摇晃晃地抱住了他——并不是感觉到了同伴的杀气,而是二次晕穿越随机找了个幸运儿吐了吐。
吐了, 吐。
……虽然这个发展完全不在坂田银时预料的初次见面中, 但凭着被晕穿越导致的呕吐溅到的、狂暴表现,他们还是成功地将时之政府的注意力拉到了自己身上。
就是怎么看都有种不如别被注意的绝望感就是了。
一切重新准备就绪——这里是指坂田银时重新打理好了自己, 坂本辰马也终于从眩晕中缓过来、顶着满头被揍出来的包无辜地哈哈大笑, 两个人重新入席。时之政府的官员们围着长桌, 神色倒是不见嫌弃,只是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温度:
“你们前来的目的,我等已经知晓。”
“但, 时间溯行军已经完全从你们的世界撤走了吧?这就代表它们已经达成了目的,你们所在的世界必定步入终结。如果是有具体的时代、具体的敌人, 我等还可一试。但是不知道敌人身在何方、历史究竟从何处开始谬误,我们是没有着手之处的。”
理所当然。意料之中。
坂田银时听到这里后,内心反而是一片平静。就像他刚刚才和坂本辰马吐槽的那样——平白无故的好事总是没那么容易发生。虽然他不知道时之政府到底是怎么运转、怎么战斗的,但是有些最基本的东西,就算是他这种学渣也能领会。
他和三郎或许是朋友,但他和时之政府一定是彻底的陌生人。
地球的资源已经被天人们侵蚀大半,如果是要廉价的劳动力那又和天人在时没什么两样……朋友之间可以相互帮忙,陌生人之间就只能靠利益互换。可惜的是,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点亮和人互换利益的口遁细胞。
不是自己擅长的地方,坂田银时自然地保持了沉默,改为由坂本辰马热情地又开始啊哈哈哈地笑起来:
“哦,原来还有这回事呢!说实话我完全不了解你们这里是干什么的呢啊哈哈哈!”
“——但是,我还是来了。”
虽然又是吐又是傻笑得,但坂本辰马面容端正,当那种纯粹的笑意稍稍淡去后,认真的气质就开始冒出来,给予他一种别样的可靠。
“我也没抱着一定会被帮忙的想法。但是一旦被同意帮忙了,如果卡在下一步岂不是很糟糕吗——就是带着这样的想法,我才用救命恩人的身份蹭车到这里来。如果不是地球、而是宇宙出了问题,那么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得上我。在离开地球的那一刻直到现在……”
“所有穿梭过的星球、所有走过的航路,我都记得清楚。只要你们需要,我便愿意全心全意、提供我能提供的所有帮助。”
“但是啊……啊哈哈哈,结果是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呢!我们不会放弃自己的世界,但是一切的根源在哪,作为受害者不能知道吗?”
就是这样。
毫无头脑的说话,话题简直是两句就要换一个,但是坂田银时知道身边这个笨蛋每句话都是说真的——就是这种不加保留、直接将信任拱手送上的热忱,才是这个男人的利器。
“不,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被质问又不像是质问,本身又不是相互敌对,即使是时之政府也很难生气起来,为首的官员只能口气平和地回应道,“只不过是为了信长公考虑——”
被突然点名的三郎:“啊?我吗?我无所谓哦。”
时之政府的官员:“……那么失礼了。实际上即使不是织田信长也注定会在历史长河里有别的人这么做,但是命运是织田信长,那么也无需矫饰。你们既然是被信长公带来的人,那我姑且认为你们对信长公足够信任。”
“每个时代有自己的发展潮流。我等之前已经听明智先生报告过,你们的世界面临了天人入侵一事——天人对于人类的欺压,在人类尚未发展到能面临天外来客时,这是一种必然的结果。但是万千宇宙,既然有人类作为生物链顶端的,自然也可以有野兽作为生物链顶端、外星人作为生物链顶端……在外星人立于顶点的时候,去开拓殖民其他星球便是自然发展。为什么对于你们而言就是走向错误、甚至要迎来整个世界的灭顶之灾?”
“答案只有一个——因为你们是‘历史’。”
“看上去你们的人生是连续的,其实不然——你们每个人都是被切成‘片’的。每个决定都固定在帧里,今天选择了这条路出行,便续接下一个‘走了这条路’的帧。今天选择了坐车,便续接下一个‘坐车’的方块。如果人生是一场动画,你们的人生从未延续过,只是从这一帧跳到了下一帧,无数的帧连着翻动,人就好像也跟着在动。每一帧的剧情早已固定,只是制作者是自己,因此能做的只有在固定的帧中挑选一个、下一批接着再挑一个……如此继续。”
“你们如此,我也如此。所谓‘帧’便是平行世界,挑了一个再一个的行动……姑且能被看做时间轴吧。”
“而现在,你们的帧并不是一路都挑到了比较差的那一拨,而是有人把其他帧混到里面,画面长短都不一样,自然不可能剪切出什么合格的成品——所以这一卷动画胶带会刮伤播放器、连着播放器一起报废。”
“——这便是,世界毁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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