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见你。”
汤琼支一愣, 露出受伤而无解的神色,偏要再问:“为何?”
“只有这个。”是孙氏一早托她转交的,只是形势颇为复杂, 周念蕴还没来得及,“拿了就走吧。”
捧着边角已经风化的破布袋子, 汤琼支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再抬头他还是问:“你也不肯告诉我?”
“因为我实在不知。”孙氏对此事缄口不言, 周念蕴又不好撬开她的嘴要她说。
不放过周念蕴脸上任何动作, 汤琼支欺身上前, 周念蕴一把推开他:“放肆!”
他还真止住了,只是眼里很疯狂:“徐玉朗便做什么都行,我不过靠近一步你就退避三舍?”汤琼支嗤笑,“早说过我们是同一类人。”
他鬼魅般的又过来,周念蕴大喊侍卫。
汤琼支丝毫不退, 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说话:“百祥宫大火, 你看着我去的, 不是吗?”只待他说完一句话侍卫已经赶到。
周念蕴惊疑未定, 她不知汤琼支此前对孙氏和顺贵妃的事知道多少,但听他语气不善, 似乎对此不满已久。
“对本宫不敬,请小将军去牢里反省几天。”正愁没法子分散这父子俩,汤琼支倒自己撞上来了。
人带走之后周念蕴立即让季顺去徐玉朗那里传话告知此事, 换来徐玉朗厚厚一沓的关怀。
汤琼支借着月光打开破旧的荷包。里面有一小撮细软的黑发, 整齐的用红丝线绑着。另有纸条一张,打开是一行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不过仍不难辨认。
“此儿胎发,名琼支”。
黑暗中他许久未动。忽而一拳重重地打在墙上,顿时血流不止。汤琼支大哭不止, 他父亲明明知道母亲身在何处,却从来没告诉过他。
只送给她这个劳什子,不是明摆着告诉母亲他们知晓而却不闻不问吗?汤琼支恶声挥退前来关怀的士卒,一抹眼泪,将纸条头发连着布包点在油灯上烧了。
他是再没脸打搅她了。
想到自己幼时声声追问母亲在何处而被告知她已难产而亡,再大一点听老嬷嬷说他母亲还在人世,只是无人敢说。
只问过他父亲一次便再没见过那老嬷嬷,汤琼支头一回由身到心的害怕。等他再听闻父亲与顺贵妃的事情之后,汤琼支反而镇定了。
去百祥宫的路上遇到长公主,她因先后被那时的顺妃冲撞而心疼哭泣,眼眶红肿,直觉便告诉汤琼支这人与他遭遇一样。
不过他偷偷躲起来哭时从来无人发现,梦魇喊娘亲更是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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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和的战线越拉越长,使臣的野心也是越来越大。老六好几回沉不住气被曾如易拉回,如今他对曾如易是言听计从,曾如易也是真的有本事,煮熟的鸭子也能讲活。
汤将军因汤琼支被抓一事找过周念蕴一回,周念蕴托病未应,他竟想私自放汤琼支出来,被圣上一番训斥他才歇了心思。
也由不得他再猖狂。
周思寅的提议被圣上全盘否定,热议近半个月的赔款是一个子儿也不做数。
使臣恼羞成怒,觉得朝廷骗他。和亲一说又甚嚣尘上。
跟做梦似的,一切像又回到周念蕴刚回京时一样。
老三受到责斥,自然不待见徐玉朗。偏偏周念蕴连哄带骗还威胁不准他再往公主府来,他还闹出件大事——
“你!你这是做什么?”夜半三更采郁来报公主府有刺客,侍卫去抓了,季顺看过之后竟说是徐玉朗。
周念蕴急急忙忙批着衣服起来,他还在墙头挂着。面上讪讪的,却无一丝后悔,徐玉朗坐在墙头,底下是拿着长矛对准他的一众侍卫。
闻言他在袖口掏了掏,侍卫更紧张,却见徐玉朗掏出一信笺,他拿在手里扬了扬:“微臣自荐,想当驸马。”
屋中只有他们二人。
周念蕴背着身不肯理他。徐玉朗嘴硬的很:“你生气也好,打我也好,事我已经做了,回不了头。”
“这样多危险你难道不知?”周念蕴心绪杂乱,满是后怕,“老三什么样的人你应当都摸清了,怎么还这么莽撞?”
“他赔款的提议被驳回,派公主和亲的事他再不敢明着表态同意,过去替他打马虎眼儿汤琼支如今在狱中,我便自告奋勇。”徐玉朗掰正她,“总要重新让他信我。”
周念蕴仍愁眉不展:“你总是有理。”
“这回就算无理我也是要做这么一出的。”徐玉朗见她态度软化,听她为自己担忧心中甜蜜又纠结,“整日见别人叫嚣着要为公主生死,我这个最该冲在前头的反而要偷偷摸摸,可憋屈死我了。”
“呸呸!别死不死的。”周念蕴捂住他的嘴。
徐玉朗顺势在她掌心亲了亲,说道:“这要赔款一事好似还不是三皇子的主意。是汤将军。”
周念蕴不觉得奇怪,汤将军早已满脸写着“利欲”二字。
“万绅察觉的不对劲。”徐玉朗带着他,两人还真摸到了老三账上的不合理,还是放在明面上的一摊子。
—
事发突然,周念蕴前脚才知道汤琼支被圣上派人带走的消息,下一瞬便已是宫变。汤家军已列兵宫门之外,直要逼迫圣上退位。
汤将军在宫门在大肆宣读圣上宗罪,似乎隐忍许久。
赵家军拼死反抗,誓保圣上周全。
没过几天,消失许久的程肃早已去到边关,他传来捷报,偷摸着要攻入腹地的夷族已被他打的节节败退,要京城的诸位放心。
一听这,赵老将军立刻得令。原本似乎在苦苦挣扎的赵家军一下子如有神助,打的汤家亦是落花流水。
一连十日,意图逼宫的三皇子和沆瀣一气的汤将军都已是阶下囚。
圣上还是说一句喘一喘,摆摆手让徐玉朗直接摆出证据:“这是汤将军与夷族往来的书信。”
周思寅似乎难以置信,他不知是真的被蒙在鼓里还是想要开脱:“父皇!儿臣对此毫不知情啊父皇!”
徐玉朗又拿出账本,是去三皇子府上抄出来的,都已叫人看过:“您账上有不少汤将军与夷族交易所得的银子,这作何解释?”
周思寅大呼冤枉,却颠三倒四讲不出所以然。
这些天周思礼目击全程,眼见他父皇从双方议和的那天起就在布今日这场棋局,出局的不一定是他过去就能料想到的,但一定是如今露出马脚叫圣上要丢弃的。
他想起曾如易时常的提醒,竟不免有些感激周念蕴。
将汤将军与汤琼支关在一处,父子俩隔着牢笼再见,实在是心绪万千。
眼前的人为名利抛弃他母亲,一心臣服于名利,连为臣子最基本的忠诚都不要了,实在令汤琼支心寒。
既然已经撕破脸,夷族使臣已再没什么好待的。至此朝中呼声总算一致——“战!”
首先出来的却是赵阔。
纵使赵闰一再驳斥他要上战场的心思,但没耐得住他自己求到圣上面前。
赵闰在御书房跪了三个时辰要圣上收回成命,回到家赵阔便在他的书房外跪了三天自请出战。
“父亲临终前要我千万护着你,保全这个家。”赵闰看着眼前的赵阔,感慨万千。那个被他送去琼州还纯然什么事都没能察觉的弟弟终究是长大了。
但战场刀剑无眼,更何况是边关荒无人烟偏僻无人的地方。他爷他爹他叔在那里葬送了一辈子,赵闰不想弟弟也一样埋在那里。
“但我也姓赵。”赵阔比任何时候都坚定,“这个家哥你扛了这么久,是时候该我跟你一同面对。”
“你真不见她?”赵阔一定好要出战便没个人影,好容易被徐玉朗告知他的去向,周念蕴在半路堵住他。
他才从户部出来,脚步匆匆,又不知要去哪里。听了周念蕴的话他主意不改:“不见。”又将一身契给到她,赵阔叮嘱,“叫柳月拿好,这是我赊账买来的,丢了再买不起了。”
周念蕴不接:“你自己去说。”
赵阔抿唇摇头:“求公主这一回。”他笑了,却分外凄凉,“我怕我见着她,与她多说几句便放不下心。”
且他似乎十分笃定:“我哥定去与她说了什么。”
周念蕴听了也惊诧,赵闰的确来找过柳月,却是求人来的。
“他见过柳月我就更不要去了。”赵阔摇头,“本就说不过柳月,她又得我哥示意,我更没法子。”
又是用兵之际,狱中汤琼支几次三番请旨上阵,还是徐玉朗替他作保让他与圣上见面。御书房聊过什么不得而知,圣上谕旨要他跟着赵家军出战,他竟允诺下来。
“我不会谢你的。”汤琼支见着徐玉朗,说话一点不客气。
徐玉朗摇摇头,他本就不图什么,转身跟着周念蕴离开。
汤琼支只觉得分外好笑。谁能想笑到最后的会是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三皇子要见徐玉朗时他就在隔壁,三皇子那会子还在做无谓的挣扎:“长公主就对你好了?她都是利用你的。”
汤琼支等着徐玉朗的回答,像看热闹,更像是想知道他凭什么让周念蕴爱重他。
“我知道。”他们听得徐玉朗一点不否认,甚至坦言,“我心甘情愿的。”
看他那样子还是为自己能为周念蕴做事而沾沾自喜,没一点忸怩不适。
再看如今跟着周念蕴而去的人,亦步亦趋嘘寒问暖。汤琼支别开眼,他这辈子是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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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风沙眯眼,赵阔初来的几天很不适应。好在程肃先行,让他心定许多。
万绅不知抽的什么风,按理他站队无误,虽然他也没得选,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非得跟着赵家军来边关吃苦。黄沙漫天不见天日,他上吐下泻几乎全天摊着。
这才能下地,他又叫人请了赵阔过来。
“什么事?”赵阔自己也不好受,用一纱布捂住流血的鼻子,“这什么?我又看不懂账。”
万绅叹一口气,指着一行给他看。他来边关管的是粮草军饷,这第一步便是查看记录民间捐赠的功德簿。
看清了字,赵阔鼻头发酸。
两万零一百六十两三钱,落款仅一个“柳”字,记录在仅次于程家捐赠的下方。
赵阔轻抚过那一行字,实在分外沉重。
这是一个姑娘攒了半辈子的救命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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