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照亮黎明前漆黑的冬夜,灼人的热浪伴着恐慌蔓延。
刘昆骑在马上回头望向南陵城唇齿生寒。
他娘的!疯子!
姓江的全家没一个好东西!
当姨娘的不安分,暗害主母不说,竟敢伙同兄弟谋害子嗣!若不是办事不利索让那疯子记住了声音,怕是一辈子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过自己舒服日子去了!还有那什么大师不过是为自己外曾孙讨个公道,黑心烂肝的小娘们竟然打算斩草除根?
真他娘的该杀!
“大哥,咱快走吧!东西都已经装船,再不走等会儿官府查起来可就麻烦了!”
刘昆啐了一声,双腿加紧马腹,扬鞭:“走!”
管他什么纠葛恩怨,跟他有鸡毛关系?
还有那个疯子……想着最后那小妇惨死的模样,刘昆祈祷这辈子他们最好就再别遇上!
隐园里,暗卫的紧急求见启兰长公主。
“发生何事?”
“回殿下,情况有变。”
“细细说来。”
“是!属下五更出城前往昭恩寺,并未寻到江三少爷。他去了…”他顿了下,声音平稳道:“属下在将军府找到他的时候,水寇已经搬空了将军府半数库房。”
启兰长公主喝茶的动作顿住:“堂堂将军府竟被将一群水寇洗劫?可有人伤亡?”
暗卫迟疑片刻,如实道:“据探子传报,水寇是用迷烟迷晕了阖府上下,从将军府祠堂边一处狗洞进入,而且他们对将军府地形十分熟悉,入府后直奔库房……应该是江三少爷与其里应外合了。水寇没有出手伤人,将军府的大火是江三少爷放的,府上除了江夫人,其他人都被江二少爷带人救了出来。”
“只有江珲那个继室死了?”启兰长公主打开香炉添了块香片,木质的暗香飘出,让人心情跟着平复,她弹指:“继续说。”
“……以上是属下亲耳听闻。之后江三少爷借由水寇之手用绳子把江夫人吊起来剥了人皮,烛火烧穿肠腹,直至将人活活疼死。最后江三少爷亲手在她身上浇上桐油,放了将军府的大火。”
咚!
香炉的铜盖从手上滑落,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碰撞声,启兰长公主扭头问:“那孩子还不足十岁?”
“是。”
“江珲这是养了什么东西出来?”手指在桌案轻点几下,启兰长公主又问:“消息可有走漏?”
她既是答应了那丫头庇护江宴,那不管那是个什么牛鬼蛇神,只要不祸国殃民她都愿意应诺。
况且在她看来,那江珲的继室死有余辜!
“回殿下,扒皮放火之事只有属下和当时在场的水寇贼首知晓,但盗窃朝廷命官府邸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对方不敢轻易泄露。”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口——看过那样的江宴,只怕那贼首更怕江宴想起他,是以绝不会对外提起江夫人的事。
“因为事态严重,属下担心官府介入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已擅自做主把江三少爷提前送回了昭恩寺,特回来禀明殿下。”
启宁长公主摆手:“既然已经将他摘出去,就把后续的事情也处理干净吧!以后你就留在他身边,护他安危就好,有什么情况及时来报!”
“是!”
*
薛姌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唤桃枝。
见半天没人应她,便踩着小绣鞋走出房间,一绺发丝在额前翘着晃悠。
孙嬷嬷从外面进来,瞧见她一身单薄的寝衣站在门口,忙疾步过来:“哎呦,小姐怎么衣裳都没披就出来了,当心着凉!”
薛姌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带着娇憨的鼻音问:“孙嬷嬷,桃枝呢?还有院子里的其他人呢?”
“嗐!镇宁将军府昨夜遭了窃,一把大火给将军府烧塌多半,江夫人也葬身火海丢了性命!周围几位夫人登门和老夫人商量着过去探望,所以各院下人们这会儿都被叫到前面去帮忙!”
哈欠打到一半顿住,薛姌眼睛有些呆滞地眨了几下,被消息砸晕的脑袋才开始转动。
火急火燎地梳洗完毕,薛姌随意蹬上一双小靴就往前院跑。
后面是孙嬷嬷抱着披风,提着暖手炉紧追不舍。
老夫人的院子里这会儿已经来了不少人,各家的夫人顾不上节礼,纷纷都在探听镇宁将军府的消息。
薛姌规矩地行礼后便安静地依偎在娘亲身边,观察诸位表情的同时也认真听着她们的交谈。
半晌后才从零碎的交谈里拼凑出将军府发生的事情。
昨夜将军外出应酬未归,再加上要等次子江珂回家过节,便彻夜燃灯。
可谁也没想到有歹人竟趁此间隙窃了将军府,临走前还推了烛台放起大火。侥幸江家二少爷归心似箭早早到家,及时发现,阖府这才没都在火海里殒命。
“江夫人不在了,他们府上现在只剩下将军和几个孩子。我说句实在的,以前我瞧不上那位,但人死债消,街头巷尾住了这么多年,咱们还是打心底里想帮衬帮衬的。”
“是啊,老夫人方才派人来通知的时候我正打算过来,要怎么做您老人家吩咐一声,我们听您的。”
曲老夫人撑着拐站起来:“能来的都是看在街坊邻居的份上想尽一份心意的,如此咱们就一道儿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帮着操持的。家里有客或者家中无人主事的就等明儿再去,左右这一两天是忙不完的。”
大太太早在府外准备好了轿辇,待老夫人做完安排便送一行人出去。
“娘亲要忙,姌姌就留下来陪娉婷表姐吧?”薛姌拉住母亲的衣袖,仰头问她意见。
大舅母要在府中迎来送往,二舅母、三舅母和娘亲都要随着外祖母过去帮忙,薛姌懂事地主动留在府里替大舅母分忧。
大太太禁不住她这么贴心,牵着她目送车马离去后,从荷包里取了两颗金豌豆放到她掌心:“今天就辛苦姌姌帮舅母照顾你表姐了,这个拿去玩,有什么需要你就差人到前面来找舅母。”
薛姌乖巧地点头:“大舅母先忙,姌姌会照顾好表姐的!”
她带着彩绳和华容道去找曲娉婷,因为还在病中,两人没玩一会儿翻花绳,曲娉婷又昏沉地睡了过去。
薛姌看了眼窗外,安静地走到曲娉婷的桌案前,提笔练字。略带稚气的柳体匀衡挺秀,虽没有遒劲骨力,也深见功底。一篇辞赋默完,院外响起桃枝的声音。
她悄声关好门,行至院中:“可见到赵西了?”
“回小姐,奴婢已经将您的话转达给他了,只是他今日当值,不方便离开族学,怕是要等晚上下值后才能去昭恩寺。”
粉唇轻抿,薛姌眼睛里的光亮稍暗,小扇子似的睫毛缓缓眨动,手指无意识扣在一起拧成了麻花,交叠处压出惨白。
桃枝看了不忍,沉默片刻后咬牙:“小姐若是放心,奴婢可以替您去一趟。”
*
江宴从床榻上悠悠转醒,墨发披散,看上去十分羸弱。
他起身半靠在床头,先是愣怔地抓了下青灰色厚被,而后摸了摸后颈,眼露深思。
双臂撑着轮椅扶手坐上去,他将房门打开,刺眼的光慌得他眼角沁出湿意。
院内平日里负责照顾他的小沙弥正在洒扫,看见他出来呼了声佛号,拄着扫把跟他打招呼:“江施主醒啦?今日比平时起的都要晚些呢!”
江宴环视四周:“你一直都在院子里?可有其他人来过?”
小沙弥摇头:“一直在啊!师兄们都在忙着准备腊八粥和腊八豆腐,小僧今日还不曾见过他人。”
“是么?”江宴拖长了声音回头看了眼屋内,随后像平日一样去水缸里取水洗漱。
水面上照应着他干净的容貌,身上的衣服和早晨下山时并无不同,除了转动脖颈时的胀痛,身体也没有其他异样。
回到屋内,他再度审视房间,察觉到床头多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包袱。
慢慢拆开后露出里面的一团薄皮,腥气弥漫……
重新将东西包好,随手将包袱扔到了恭桶内:“这东西太脏了,下次不用费心送回来。”
暗卫:“……”
再度出门,江宴从屋檐下挖起一捧积雪放在手中用力地搓揉,直到十指泛红,掌心热气直冒,才重新净手。
小沙弥蹲在地上不解地问:“江施主,你方才不是洗过了么?为什么又洗一遍呢?水很冷的。”
江宴盘刮着腕骨的臂钏,眯眼:“脏比冷可怕。”
用完小沙弥带回的早膳,江宴取了本书籍坐在炉火旁研读,只偶尔不经意地视线扫过窗棂和院门,似是在寻什么人。
暗卫看过他谈笑取了腕上臂钏将人扒皮的样子,尽管知道这少年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江宴每一次转头查找时,还是忍不住绷紧了皮,放缓了呼吸。
好在没过太久,小沙弥从外面兴冲冲地跑进来:“江施主,外面有人找你!”
江宴随手翻过一页书简,冷漠回应:“没空。”
按时辰算,江珲现在应该已经回府了。
不知他看到放任自流的将军府变成一片废墟的模样是个什么心情?这会儿派人来,莫非是想他给那对葬身火海的母女披麻戴孝?
想到自己纵下的那场大火,江宴有些遗憾地按了下后颈:“没能亲眼看到它付诸一炬,可惜了……”
小沙弥挠挠头:“什么一句啊?江施主如果没空,那小僧去帮施主回了外面的人。”转身时悄声嘀咕:“薛施主两日前才刚来过,怎么又派人送信呢?”
江宴按揉的动作一顿:“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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