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门扉打开,薛姌慢慢走出,脸色苍白,右手不停地发抖。
桃枝焦急地上前:“小姐,您没事吧?”
听见碎瓷的声音和女子的怒吼时,桃枝想进去却被门口当值的太监死死拦住,这会儿看见她难看的脸色和狰狞的手背,急的啪嗒啪嗒掉眼泪:“这是怎么了?您怎么又受伤了?咱们走,奴婢带您去看大夫!”
薛姌虚弱地弯起眉眼:“好啊,我们下山。”
邵子虞拥着身体发颤的启兰长公主站在隐园门口,用大氅将人牢牢护在怀里:“殿下就这么把人撵走了?小姑娘手上还有伤呢!”
启兰长公主闷闷道:“你若是喜欢她,改日我再命人把她传来就是。”顿了下,她将手臂绕到邵子虞腰后,十指紧扣:“子虞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只要殿下不嫌弃,除了你身边,我哪儿都不会去的……午膳要凉了,咱们回去吧。”
*
包成粽子的手被薛姌藏在衣袖里回了荷畔居,薛太太听闻她伤了手,急匆匆赶回来,强硬地拉过她的胳膊,查看完止哽咽:“怎么又受伤了啊?这都第几回了?姌姌,要不…那族学咱们不去了?”前程重要,可女儿的性命更重要。
“娘亲,我没事的!就是不小心划伤了而已。”
薛太太又气又急,想打她又下不了手,最终也只能亲自下厨给自己霉运缠身的闺女煲补汤。
老夫人过来的时候,薛姌翘着小脚丫半躺在床上。
“婉儿,姌姐儿右手受伤便不能提笔,再者天寒地动的,我寻思着明日起就让她和娉婷一起留在家里吧!明年开春以后再去族学。”老夫人对薛姌的关爱不作假,好好一个漂亮如年画的外祖女三天两头的受伤生病,现如今又这么虚弱的躺着,她老人家自是心疼不已。
薛太太对此举再赞同不过:“母亲说的正是!留在家里也好,让她们两姊妹多陪陪您!”
两人安顿好薛姌便到外间聊起了明日腊八节的事情,薛姌则躺在床上有些愧疚地闭眼假寐。
疲惫一天,她躺着没多久便睡意袭来,失去意识前她还在想明弘大师是否无恙?江宴哥哥不用其他人帮忙,他自己要怎么安排呢……
昭恩寺,后山。
明弘大师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江宴与他对立而坐,同样沉默。
直到佛钟再次敲响,明弘大师缓缓睁眼,慈眉善目道:“天色已晚,早些回去歇息吧。”
江宴看向他,神色嘲讽:“您当初对母亲也是这样置之不理,不知她去世后你可曾后悔过?。”
“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一切缘法皆有定数,莫强求。”
江宴冷笑:“人说佛子天生怜悯,我看你们才是最冷漠的。”轮椅转向殿门,他随口道:“明日腊八节,我下山给母亲上香,就不在寺里了。”
木鱼声阵阵穿过夜空。
明弘大师一声轻叹也夹在其中消散。
与此同时,将军府中,江夫人跪在江珲面前:“老爷,妾身寡闻孤陋,安于后宅,也是受人蒙蔽才犯了大错,求您看在孩子们的份上,饶了妾身这一回吧!”
江璎跪地磕头:“求父亲饶过母亲!明日腊八节二哥也会回来,您好不容易回来,能吃顿团圆饭也是好的啊!”
满屋的哭泣吵得江珲头疼不已,他甚至有些后悔此次求旨归乡。
小儿子与他离心离德,唯一的女儿又哭的肝肠寸断,想到在松鹤先生门下求学的次子江珂和留京的长子江瑞,他疲倦地起身:“起吧,不日赴京,你且好好操持年前在南陵的节礼,莫要再生事端!”
不等母女二人反应,江珲取了马鞭出门赴约。
身为将军,治家无方并不影响他的官场交际,门房收到的帖子堆积如山,有些他总要见一见的。
纵马到了绘春楼,恭候的人立即上前。楼里的笙歌飘过江面,娇娆地挠着人的心房,觥筹交错中,花魁半靠在江珲怀里劝酒。
后门吱呀一声,跑堂的小厮侧身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左右观察一下才闪身出来,笑嘻嘻道:“赵西哥,事情办妥了!保管镇宁将军乐不思蜀,明日正午前绝对离不开绘春楼!”
赵西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辛苦!你跟伺候的人说,只要事情办得好,之前那三十两只是定金。”
“这我不能收!赵西哥,我在楼里难出去,我娘一个人在家全靠哥照应,哪儿还能要哥的东西!”
赵西嘿了一声,银锭强塞过去:“你想要哥也没有啊!雇主给的,我也有!”
“那哥就把它交给我娘,我在楼里啥也不缺!快宵禁了,你快回去吧!”
兄弟俩默契地没再继续推辞,一个闪身回了绘春楼,一个则赶了辆马车,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南陵,朝昭恩寺方向疾驶而去。
冬日里的五更天还漆黑一片,守城门的士兵打着哈欠从篝火边起身开城门。
等着入城的小贩们挑着扁担,推着板车陆续往里进,一辆马车随着人群驶入,行至一处无人的街角,赵西跳下马车:“江三少爷,玉佩典当的银子除了花出去的,连同账单都在车内的包袱里,小的就送您到这,后会有期。”
江宴瞥了眼脚边的包袱,哑声道:“去吧,若是不想惹祸,便当从没见过我。”
外面没人回答,等马车再度行驶起来,一个穿着短打,脸带刀疤的壮汉提刀进来,审视了一眼江宴,不确定地问:“就是你送信给老子说要合作?”
江宴手持一卷古籍,头也没抬:“怎么?刘大当家怕了?”
刘昆伸手,将手中长刀搭在江宴的肩头,刀刃对准江宴的脖颈:“老子占山为匪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你别激怒老子,不然我怕明年今日没人给你上坟啊!”
江宴用书卷将刀柄轻轻推开,皱眉看着古籍上划出的刀痕:“刘大当家还是管好自己的兄弟,把事情做利索才好,否则钱财拿不到,说不定还要落个人头不保的下场!”
刘昆脸上的刀疤一抖:“只要你提供的消息无误,管他什么将军府还是王爷府,拿了钱财入水,老子就是皇帝!但你要是敢诓骗老子,我第一个拿你祭刀!”
疯狂的笑意爬上双眸,如躲在暗处的毒蛇突然吐着信子游到猎物面前,蠢蠢欲动:“合作愉快!”
刘昆被个几岁的小子看得心中一凛,啐了声:“你他娘是个疯子啊!”
将军府的门房被人悄无声息的解决,大门从里侧打开,刘昆心不甘情不愿地推着江宴入内。
“大当家的,人都已经解决了,三当家正带着人在开库房,您看……”将大门重新关好,匪徒不光不善地盯着江宴。
刘昆摆手:“嗳!咱们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他没耍我们,我们也不平白造杀孽,让弟兄们手脚麻利点把东西运出去,尽快离开。”
“是!”
打发走了手下,刘昆用刀柄敲了敲轮椅:“你让老子把你也弄进来是想做什么?告诉你,等会儿来不及的话,老子可管不了你死活!”
江宴脊背挺直,瘦削的脸颊上挂着令人不适的阴鸷笑意:“无妨,还劳烦你将我推到住院。”
一盆冷水泼透半身,江夫人浑身打着摆子被唤醒。等彻底看清自己的处境,惊恐地就要尖叫:“呜呜呜……”
江宴推动轮椅坐在她旁边,语速缓慢:“别叫了!若是将人都吵醒,只怕命就真留不得了!”
白色的寝衣贴身肌肤,隐隐透出保养得宜的身形,江夫人脸色白了又青,不停地弓腰含胸试图躲开门口处瞟来的视线。
江宴身体前倾,幽幽道:“我都还没将你扒光了扔到院子里任人观赏,你就吓成这样怎么行呢?”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腿上的薄毯,好心提议:“其实放了姨娘也无妨。”
江夫人用力点头,呜呜声中全是祈求,可听到江宴下一句话,寒意顿时从脚底直刺太阳穴。
“那我便让璎妹妹出来供大家欣赏一番可好?”
发丝上的水底甩得到处都是,江宴嫌弃地啧了声,伸手扯下江夫人口中的布:“姨娘可别叫,否则我也不确定璎妹妹今日是睡在房中还是睡在庭院了!”
江夫人眼中又惊又俱,嗓子里的声音卡在喉咙口,又生生咽下去:“你…你这是做什么?你父亲还在家,你怎么敢?!”
父亲?呵。
“怎么敢啊…我想想!”江宴摩挲着左腕的臂钏,一字一句道:“许是因为江家纵容妾室生下长子,以至母亲抑郁成疾?或是姨娘你包藏祸心,时常带着两个儿子去恶心母亲?”
臂钏上的宝石一颗一颗带着弧度,他用指腹重重按压,声音轻快愉悦:“又或者是姨娘安排胞兄毁我双腿,还巧令名目霸占了母亲的嫁妆?再或者…是你想以绝后患,让人杀了我呢?”
一桩桩世家大族的阴私被被揭开,听得刘昆眼皮直跳,想到这些都跟眼前的女人有关,衣裳下那点子被勾起的兴致瞬间偃旗息鼓。
美人他感兴趣,哪怕是风韵犹存的妇人也没关系,但蛇蝎可就要不得了!
不过这给他提供消息的瘸子竟是将军府的子嗣?
他望了眼灯光下单薄的江宴,警戒心陡然拔高,怀里抱着的刀不着痕迹地放下来,摆成更易动作的姿势。
而江宴也缓缓抬头,正视江夫人。
“说到毁我双腿的人,姨娘不妨猜猜我是怎么知晓始作俑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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