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 身体是有记忆的。
无论是抑郁伤痛、欢喜兴奋,还是与一个人的耳鬓厮磨,就算大脑暂时忘记了,可你的身体会一直记得, 从而本能的抗拒另一个人的接近。
“对不起……”
陌生的男人气息涌过来, 温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一瞬间,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一双盛满了深情的深邃眼眸, 在无数个灵魂沉浮的黑夜白天锁住她的样子。
向明远了然,在她躲避的眼神中停下了动作。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书房的沙发是折叠的, 我今晚去那里凑合一夜。你好好休息。”
隔天,温眉带着愧疚早早的起床准备早餐,向明远很是捧场,要了两碗粥。
仿似一点儿也没把昨天夜晚的事情放在心上,甚至笑着与她闲谈:“昨夜下雪了。”
温眉听着在外晨练的老人放的京剧唱词,看着外面密而不乱的雪花接话。
“是啊,白雪皑皑, 一梦回北平了。”
向明远站起身,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宠溺的说道:“吃完早餐, 我带你去老宅。”
向家的老宅是一个四合院, 就在地铁旁边, 标准的一进院格局,院落被翻修过,但老北城的味儿甚浓, 依旧是红漆木门,青砖灰瓦,北面是正房,东西是厢房,南面是倒座儿,整体由廊贯通,廊内油漆彩绘、四梁八柱。中间有一方天井,院落里种了两颗书,一树海棠一树柿子。
冬日树叶凋零,树枝被白雪覆盖,徒有两三颗红柿悬在枝头。
向明远在廊前的茶桌上坐下,烧了一壶茶。
雪花未停,落在青墙红窗的背景里,总有一股萧瑟的寂寥。
向明远给她递过去一杯热茶说:“你坐着,我去去就来。”
他笑着走进雪里,手里拿着铲雪的木推,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用雪铲出了一个520。
那是温眉遇见下雪的第三个春节。时间荒芜,浪漫不死。
后面的几天,向明远还带她去了外婆的绣坊。
温眉去的那天,屋里檀香四溢,一首古筝弹奏的《女儿情》反反复复的盘旋在院落里。
外婆一个人坐在绣坊的大厅里,带着老花镜,娴静的绣着红色喜服上的鸳鸯。
她不知道孩子们会过来,分针走线时,还会哼两句歌。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
“我外婆也是江南的,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精通刺绣,少年时,家道中落,到北城来投奔亲戚,寄居在别家,受尽冷眼,后来遇见了我外公才算有了一个家。外公待她很好,可我母亲三岁时,他就走了,我外婆挑起家中的担子,什么脏活累活儿都干过,就这样供我母亲上了大学,成了家,退休后,又开了这间绣坊……”
向明远侧头看着温眉,向她伸出一只手:“走,我们进去看看外婆。”
他敲敲门板,老人抬起头,见着他们,笑着迎过来。
那个下午,他们在一起,学着拿针,学着刺绣,天南海北聊着,笑着……
可同样是那个春节,慕谦芊的病情却开始迅速恶化。
肿瘤转移,各种并发症一股脑的涌向她孱弱的身体。
大年初一清晨,她喘憋了一夜,虚弱的看着一屋子的人,笑说:“耶,我又长大了一岁。”
韩北言红着眼睛伏在她的病床前,怕她疼,只敢轻轻的握着她的手。
屋里的人三三两两的出去了,好像知道她时间不多,想把有限的时间都留给她心尖上的人。
“北言,你别哭,再难,我也熬过了这一岁。”她伸出手,艰难的与他撒娇:“我这么厉害,你不抱抱我吗?”
韩北言很难不破防,啜泣着将她抱起。
她满足的伏在他的肩膀看窗外的风景。
“呀!天终于放晴了,太阳好大啊……你推我出去走走吧……”
韩北言替她穿好衣服,抱着她坐上轮椅。
她好轻,瘦的只剩骨头了,他的心翻天覆地般绞痛。
“能帮我喊一下我哥吗?我想他也能跟着。”
“好。”
……
他们走到了医院的连廊。
韩北言在长椅上坐着,慕谦泽推着她走远了一些。
“哥,这两天我时常会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情。那时,每次打雷,你总会冲到我房间,把我背在背上,跟母亲在世时那样哄我睡觉……我趴在你背上,无论身处多大多空旷的房子,便都不再害怕了……哥……你能再背背我吗?”
慕谦泽停了脚步,死死的攒住自己的手心,仰头看天,逼迫自己不在芊芊面前落泪。
良久,他走到芊芊身边,半蹲下,双手从背后轻轻的托住她,将她安稳地背在背上,跟儿时一样,拍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的在长廊的空地上走着。
以前,走的时候,他会对背上的小姑娘说:“不要哭鼻子啦,哥哥在,不怕哈,睡一觉就没事了。”
可今天,他说不出这样的话。
“哥,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为我难过,也为眉姐姐难过……可我希望你不要再为难自己了。”她将圈在慕谦泽脖颈上的手稍稍收紧:“不用再为我联系什么专家了,也不用再为我制定什么治疗方案了……还有,哥,你也把眉姐姐放下吧,缘分尽了就是尽了……”
她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体力不支,在他背上喘着粗气,慕谦泽将她放回轮椅,细致地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别着急,咱们有话慢慢说。”
慕谦芊眼里滑过忧伤,摇了摇头:“哥,这些话,我怕我不说,就来不及跟你说了……”她又看了他一眼:“我希望我不在了,你也能过的开心……”
她说完这句,就靠回了轮椅,半眯着眼,任由阳光打在脸颊上,等她再睁眼时,身边的人已经换成了韩北言。
她眉眼闪回一丝狡黠,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好闷,你把眼前这门开一点缝儿,让我喘口气,好不好?”
韩北言拗不过她,起身将门开出了一条缝。
阳光跟风吹进来,她用力的吸了一口,咳嗽了几声。
韩北言犹如惊弓之鸟般将她护住,可她却笑了:“我没事……就好久没呼吸到这么新鲜的空气了。”
韩北言温柔的抚着她的头发,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看她被风吹起了耳边的头发,看她阳光下苍白的一张脸。
他突然就想起,那年午后,她带着耳机坐在便利店的落地窗前,听歌喝咖啡的样子。
如果时间在那时停住了,该有多好,或者,停在他跟老爷子低头前也好。
这样,那晚慕谦芊在大雨中呼喊,韩北言,我们结婚吧时。
他就可以毫不犹豫的冲过去,抱住她:“嗯,我们结婚吧,不管会不会下地狱。”
想到这儿,他便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钻戒,单膝跪在了芊芊面前。
他问:“结婚吗?”语调跟表情,就跟那年,在便利店,他咬着烟走到她身边,坏笑着说:“谈恋爱吗?”时一模一样。
慕谦芊连睫毛都在颤抖,抖到一丝力气都没有了,虚弱的靠在他胸口。
她说:“韩北言,这句话,我等了很久了……我好想答应你……可我……好像已经来不及答应你了……”
“不,别说这样的丧气话……我替你带上戒指……以后我们都不分开了……”
“芊芊……我爱你……”
“芊芊……我会一直一直爱你……”
他将戒指套进了她的指尖,可戒指买的早,她瘦的太快,还是大了一圈儿。
“你看……我又瘦了……”她仿似已经耗尽了气力,看向韩北言的眼神开始混沌:“我好累啊……这次别在我身上在插乱七八糟的管子了……”
“北言,戒指大了,我不怪你,没能给我一个家,我也不怪你……”
“北言,下辈子,你可要早点娶我呦……”
“北言,我好冷……你抱抱我……”
“北言,我真的真的很爱很爱你……”
“北言,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
慕谦芊絮絮叨叨了很久很久,直到圈在韩北言腰间的手轰的坠落,韩北言抱着她哭的像个孩子,冲着悠长的走廊大声的喊着:“医生!医生!医生!救救她!快啊!救救她!”
可那一天,慕谦芊没能像之前那样,从抢救中醒过来,虚弱的调侃众人:“老娘我回来了,别担心了,我命大着呢。”
这次,她就这么安静的睡去了,隔着玻璃,与众人无声的诀别。
韩北言颓然的握着戒指,靠在医院冰冷的墙面上,仰着头,一遍遍的喊着芊芊的名字。
你怕黑,听着我的声音,你是不是就有勇气一步步的离开光明,走到死亡的黑暗……
这一年,慕谦芊在与病魔斗争了七个月零五天,死在了人生最好的年华里。
这一年,韩北言的心也死在了痛失所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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