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 一只灰燕从枝头飞出,一路向北。
苏城的樱花开始一树一树,紧锣密鼓的盛开。
一城的粉嫩,飘飘洒洒, 游历人间, 像极了一场美丽的告白。
温眉从车里出来, 翻出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走进了身后的洗浴中心。
巷子再深再黑,总要想方设法给自己亮一盏灯, 不是吗?
她盘腿坐在大厅里,打开手机,清除了关于慕谦泽的一切, 心跟手机瞬间就空了一大块。
休息区的电视上,来回滚动着长白山的旅行广告。
屏幕里,循着苔藓的麋鹿在森林里奔跑,魔界不冻河里不停,一场又一场,人与竹筏的约会,还有雾凇、冰住的瀑布……一切的一切, 仿佛留住了时间,从长相守到白头。
可一切都比不上,曾经与慕谦泽在遂县看过的那场雪。
那天, 她朝他掷过去的雪球, 似乎才刚刚滑过空气, 他转过身来对着她笑的模样也还历历在目。
她把丝巾还了,把天价的粉钻戒指也留在了别墅。
但她要如何把这些记忆还给他呢?
她觉得自己像是进了一局盘不活的棋局里,十分清楚无路可走, 仍无法自控的深陷其中拼命挣扎。
唯一有念想的,就是希望时间能尽快带她逃离这一场浩劫。
长白山的广告停了,插播了一条社会新闻。
台风袭进周市,触目一片混沌,海边巨浪滔天,附近的绿植无不在其中摇摇欲坠,在雨中行走的人一瞬间就显得很渺小很渺小。
她想起了不久前,与晨辉同事一起去那里团建的场景,想起了从海里跃出的一只一只飞鱼,想起了华灯初上,在海滩,与众人玩的一场人生游戏……想着想着,她突然就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了。
她将慕谦泽留给她的这辆车开到了附近的公共停车场,故意将车横在了别人的车前,她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借别人的手通知这辆车的车主过来收车,收走他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物品。
然后,她拖着行李箱坐上了去周市的火车。
售票员跟她再三确认目的地后才将票打出来。
恶劣的天气里,别人都在想怎么从里面走出来,只有她,想着怎么走进去。
火车在路上停了一天,台风过境了,她也到了目的地。
此刻的周市已经风平浪静,但细细挖掘,还是能察觉这座城市的狼狈。
不过,就算有狼狈,人也很快被头顶的蓝天白云,眼前的碧绿海水治愈了。
她缓缓走在沿海公路上,米色的风衣挡不住飞舞的酒红色长裙。她走到第一次遇见这座城时的那个礁石旁,跟以前一样坐在上面,等着飞鱼跃出水面张开长长的胸鳍贴着海平面飞翔。
夕阳拖着余晖泼在海面,飞鱼一只接着一只的跳出来。
她拿出手机记录。
“这是飞鱼。”身后有人说话了。
她回头,男士推了推眼镜,笑着说:“以前,也遇过一个对飞鱼很好奇人。”他伸出一只手,笑容越发干净阳光:“嗨,又见面了,你好,我叫向明远。”
她也笑了:“你好,我叫温眉。”
“还是来旅游?”向明远给她递过来一瓶水,并贴心替她拧开了瓶盖。
温眉接过:“不旅游。”她喝了一口水,面色平静:“想常住。”
正说着,沿海的柏油小路上停了一辆车,身穿黑色西服的中介小哥从半开的玻璃那儿伸出半个身子,对着海边站着的温眉不停的挥手:“小姐姐,小姐姐,看房去啦。”
温眉淡然回道:“马上。”然后将水拧紧,朝着向明远扬了扬:“老板,谢谢你的水,等我安顿好,会去你的民宿付水钱的。”
向明远对着她越发走远的背影笑道:“行,我等着你。”
中介小哥带着她绕了小城一圈,她挺心仪石头村的那套被藤蔓绕墙的石头小屋。
那房子是个两层小楼,一楼是房东自己住,二楼出租。
虽说是合租,但通往二楼的楼梯是外旋,一楼也有围墙,有顶棚,私密性很好。
温眉俯在二楼的阳台,凭栏眺望,远处深邃的大海安静祥和。
她很爽快的就支付了一年的房租。
她将行李箱搬到二楼,二楼除了客厅、厨房等标配以外,还有一个大大的露台。
露台很空旷,除了两根晾衣绳、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以外,空无一物。
这样也挺好,不用打理,跟她此刻崇尚简约的心态不谋而合。
傍晚,她收拾好浅薄的行李后,就坐在木板地上对着大海发呆,等到月升日落,屋里暗淡无光了,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将刚刚拍下的飞鱼视频给桑倩发了过去。
【我安顿下来了,这里很美。】
接着,她打开灯,从屋里走出去,没曾想会在阳台看到了一套床品还有硕大的购物袋。
她半蹲下,捡起地上的便签纸。
【你好,欢迎入住北斗小宅,床品没用过,购物袋里的是生活必需品,北斗什么都好,唯独离街区远,楼下有个小毛驴,钥匙在楼梯口,随用随取。】
便签纸上的字迹行云流水,笔锋处处透着自如洒脱。
这应该是这座城给予她的第一个温暖了。
她在便签纸上回:【谢谢。】
之后每隔几天,她都会受到房东的暖心礼物,有的时候,是一束干花,有的时候,是一张明信片……
她基本每次都会回礼。
两人住在一栋楼里,但从未见过面,默契的只靠礼品跟便签纸维系房客与房东之间的交流。
这样的相处方式,对几乎不愿意出门的温眉来说反而更舒服。
平静的日子里,温眉爱上了做手工饰品,两周出去采买一次生活物资顺便到快递寄存点取网购的材料,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日没夜的研究那些个小玩意儿。
这天,她将新购入的材料拆包,复古耳钉需要粘一颗粉色的人工水晶。
她将密封袋里的粉水晶倒在桌面上,用镊子一颗一颗的粘上去,粘着粘着就粘不下去了。
眼里只剩下古玩店第一次打开粉钻戒指礼盒时的场景。
人真的不能跟很好很好的人谈恋爱,真的太难忘了。
一滴热泪滴到了手背。她乍然回神,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
封闭了这些日子,身材胖了一圈,整个人慵懒邋遢,怪不得桑倩那天开视频的时候,吓了一跳。
“温温,你有多久没照镜子啦?分个手不至于这样啊!别人……那什么光鲜亮丽……你自暴自弃算怎么回事?!”
这是温眉自分开后,第一次从别人那里听到关于慕谦泽的只言片语,即便是一句欲言又止的吐槽,温眉也已经很满足了。
知道他光鲜亮丽,顺风顺水就好。
嗯,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了。
她推门出去放垃圾,刚刚还堆满垃圾的门口,这会儿就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张绿色的便签纸贴在石头墙上。
【你送我的挂饰、袖扣、胸针等小物件,最近有不少人问我可不可以销售?】
这次温眉把便签纸带回去了,看着满满三大柜子的手工,想了很久回信。
【承蒙大家不嫌弃,我会装一些挂在楼梯处,给你一个价格表,具体售价你定。】
隔天,温眉醒来后,特意打开门观察了楼梯,挂在上面的手工件已经被房东取走了,连同那张回过信的便签纸。
三天后,装手工件的米色布袋出现在了楼梯处,温眉取回来。
里面装了一沓崭新的钞票跟温眉手写的价目表,装在里头的手工件一个不剩。
她再往下翻了翻,纸条出现了。
【简直供不应求。明天老地方,我过来取。】
温眉笑了笑,取了计算机,算完账,将房东多给的钱和新一批手工件一起放进了米色布袋里。
回信说:【已经很麻烦您了,我只拿我该得的。】
一个月后,温眉壁柜里的存货就见底了。
她有的时候也会对楼下房东好奇一阵儿,但只是那么一阵儿,她就失去了趣味。
主要是无事状态下,她没有非要打破现下生活状态的理由。
交际太多只会徒增烦恼,不如只在意自己脚下的路来的自在。
直到有一天,温眉洗过澡,如往常一样窝在桌子旁安静的做手工。
头顶的灯滋一声灭了,空气中漫出电线烧焦的气味。
她在黑暗中站起身,打开了手机的电筒,听着外面噗噗下着的雨,走到客厅取伞。
明天的货还没赶出来,没电是不成的,得赶紧找人过来修。
她从楼梯上下来,从老地方取小毛驴的钥匙,抬头瞥见从一楼院子里淌出来的灯光时,停了动作。
何必舍近求远呢?这样的事情,完全可以跟房东求助的。
她几乎没什么犹豫就敲响了房东的院门,等了一会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门就开了。
温眉举着伞,雨水滴滴答答的从伞沿滴落,昏黄的灯光里,她也没来得及看清房东的长相,直接表明了来意:“房东,你好,楼上停电了,能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吗?”
“没问题。请稍等,我取完工具箱就过来。”嘈杂的雨声盖不住对方温柔的说话声。
他真是只取了工具箱就过来了,很熟络的钻到了温眉的伞底下,温眉很久没与人亲近了,下意识的退到了伞的边缘。
身旁的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拉着她的衣角提醒。
“再出去一些,就该淋着雨了。”他翻上一层楼梯时笑了笑:“两次陪你看飞鱼的人,你这么快就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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