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兰画在祥琉殿醒来,没看到江湛的身影。
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今日见不到江湛的面,兰画不由的心里一松, 幸亏他不在, 否则自己非得窘死。
听见寝殿有动静, 一个手脚伶俐的宫女走进来, 伺候着兰画洗漱挽髻后,才道:“萧太后请姑娘去寿延宫用早膳。”
萧太后, 兰画心里一咯噔,江湛的生母?
兰画随着宫女走进寿延宫的大殿,看见上首坐着一位娴雅的妇人, 她衣饰简单,气度雍容,仔细看和江湛却有几分肖像,兰画又往前走了几步,依礼拜道:“民女兰画见过太后。”
萧太后看着兰画,眼里掬着笑意,“快起来, 在本宫这里不必多礼。”
说着命身后的嬷嬷给兰画搬来一个锦凳,却之不恭,兰画小心翼翼的坐下, 屁股只挂了个椅子边。
两人坐的很近, 萧太后这才细细打量兰画, 她目光温柔,兰画没有感到一丝不舒服,反倒觉得像家里长辈久别重逢后欣慰的打量。
兰画这样想也没错, 某种意义上,这位萧太后才是她的“义母”。
“我昨个才知道,原来你就是老王爷养在王府的义女。”萧太后一脸慈爱,“第一次听他说起你的时候,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没想到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兰画欠了欠身子,有礼有节道:“承蒙太后记得,不胜感激。”
太后见她一脸的小严肃,拿帕子压了压嘴唇,轻笑道:“你别拘着,我昨日听你抚琴好听,想请你在我宫里住几天,弹曲解闷,你可愿意?”
兰画颇感意外,那么巧,她昨晚在宫里遭遇歹人,今日萧太后就邀请她住到寿延宫?
其实她脑子略一转弯就想到,这一定是江湛的主意,她一个乐倌肯定不能一直住在祥琉殿,住客房又不安全,这寿延宫无疑是她最好的庇护所。
面前的这位太后,是江湛的生母,义父的挚爱,此刻却放下身段,以待客之道邀她小住,眼中一热,兰画放下戒备,柔声道:“谢太后宽仁。”
*
御坤殿,成康帝携大臣再次宴请北楚来使,北楚副参就岁贡一事转达了国主的意见,待他说完,南堰大臣坐着的地方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小皇帝也拧起了眉头。
他虽然不懂政事,但人话还是能听懂的,北楚国主的意思是从明年开始非但不给南堰岁贡,南堰反倒要将出售至北楚的商货降价两成,这不是变着法子让南堰给北楚上贡的意思么?
这是赤.裸裸打他的脸呀。
成康帝下意识去看江湛,见他沉默不语,“啪”的一声拍了一下御座,梗着脖子道:“朕不答应。”
北楚副参低头去看襄王爷,见他神思不属,只好硬着头皮道:“那我们只好拿回属于北楚的边贸双城。”
南堰文武百官一片哗然,边贸两城可是当年老誉王爷亲自打下来的,怎可轻言放弃。
小皇帝呼的一声站起身,旋即又被崔国舅按着坐下,崔国舅催宫人,“上菜,快点上菜。”
珍馐佳肴一一摆上桌,剑拔弩张的氛围稍稍缓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今日南堰和北楚的主谈都心不在焉,他们这些虾兵蟹将再论也出不了结果,不如享受美食。
宫惟眼风如刀,剜着江湛,闷头喝了一杯酒,襄王看看侄儿,问:“没有兰画的消息?”
宫惟面色一冷,喃喃道:“昨晚就派人去宫里找了,所有的客房都没找到她。”
襄王略一沉吟,转过身子,遥遥冲皇帝身边的吴越举了举杯子,吴越黑豆眼一亮,谄笑着走了过来,“襄王可是在找咱家。”
襄王点头,开门见山问:“昨晚那个抚琴的姑娘”
吴越一听,猛拍大腿,而后把嘴凑到襄王耳边,邀功道:“昨日咱家本想把人绑来,送到王爷床上的,谁知刚把她迷晕,不知是谁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劫走了,可惜呀可惜。”
“什么?”宫惟瞪大眼睛,声音失去了控制。
在皇宫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劫走?宫惟抬睫望向江湛,这南堰除了他没别人了吧。
江湛仿佛感受到宫惟阴恻恻的目光,转眼过来,和他视线来了个对撞,江湛轻举手里的酒杯,挑眉看他。
宫惟乌着脸,暗暗捏了捏拳头。
小皇帝急着回寝宫和稚凤颠鸾倒凤,没心思和一堆粗老爷们吃饭,宴席刚开,他径直问江湛:“对于北楚国主的要求,太师可有高见?”
江湛转了转手里的酒杯,淡然道:“答应他。”
满殿哗然,却见江湛把酒杯往食案上一掷,抬睫直视襄王道:“如此,北楚销往我南堰的商品同样降价两成。”
北楚和南堰边贸往来体量差不多,同时降两层,各方都不吃亏,且这个提议两国算是各让了一步。
众人把目光投向襄王爷,他佯装喝酒,并不接话,对江湛的提议,不置可否。
成康帝没有耐心,一看谈不下去,草草结束宴席,他刚一离开,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冲出大殿。
江湛在一处宫墙下站着,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宫道,周身散发着凛然之气,突然宫惟出现在他的面前,冷着脸问:“兰画在哪里?”
江湛抬睫觑他一眼,伸手拨开了他的脖子,下颚一挑对着远方道:“不如先解决了他,再谈我们之间的恩怨。”
宫惟转过身,看见吴越正坐在车辇上,从前面的宫道经过,他眼睛一黯,立刻跟了上去。
吴越坐在辇车上唉声叹气,“就差一点点,咱家昨日若是能把那姑娘绑到襄王爷的床上,今日在朝上那襄王爷还不得卖咱家一个面子,哎呦,多好的重回前朝的机会呀,平白无故没了。”
辇车转入一道僻静的宫道,正当他还在啧啧不停的时候,身下的辇车“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抬辇车的四个壮汉以及随车的八大侍卫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身子一软,俱都栽倒在地。
吴越目中一惧,缩小的瞳孔里看见江湛像个玉面罗刹立在他的面前。
“救”他才喊出一个字,就被江湛扼住了喉头,脖子上瞬间出现两个血窟窿。
江湛眸光狠厉,修长的手指一截一截捏断了他的喉管,吴越瞪着血眼珠子,嗓子撕裂了般,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磨蹭什么,直接要了这个狗阉人的命。”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声轻嗤。
“要他的命。”江湛嘴角沁出一丝冷笑,“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不人不鬼的活着才是对野心勃勃上位者最大的惩罚。
宫惟眼中一戾,手掌一翻,手中多了一根银针,他走到吴越身侧,回江湛的话,“不能更同意。”
只听“嗖”的一声,银针从吴越左耳朵进右耳朵飞了出来,吴越奄奄一息的身子,痉挛着抽动起来,江湛手一松,吴越立刻像一摊烂泥,歪在地上。
江湛嫌弃的看了看手上的血渍,一转身不见了踪影。
宫惟追着他离去的方向奔了一段,没有跟上,他气的一拳头砸在赤红的宫墙上。
江湛洗了手又换了一身衣裳,又在寿延宫院外散了一会残留的血腥味,这才进了正殿。
隔着镂空的雕花槅扇,他看到东暖阁里,兰画和萧太后正围在茶台煮茶,萧太后举着小金称,兰画一点一点往上添茶叶,两人配合默契,相处自然,江湛看的心里一暖,他静静站在槅扇外,不忍心打扰。
兰画自早晨来到太后身边,跟着她用早膳,去福堂,到这会一起煮茶,两人的相处已然十分融洽,话也越说越多。
萧太后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说这么些话了,对兰画感慨,“真想把你留在宫里常陪我说话。”
祖母去世那夜,兰画知道萧太后的遭遇,心里很不是滋味,“太后本有自己的家人,却被生生分来,很苦吧?”
萧太后一愣,没想到兰画知道这么多,苦笑,“因为我有希望啊,若不是湛儿,我哪能坚持到现在,早随老王爷走了。”
兰画又往金称里添了一匙茶芽,冲萧太后抿唇一笑,“太后比画画强多了,至少还有骨亲挂牵,我孜然一身,如无根的浮萍。”
萧太后知道她存心安慰自己,放下手里的金称,拉起兰画的手道:“好孩子,你的亲人要知道他们在世上还有你这么个孩子,该多欣慰呀。”
兰画垂睫,喃喃:“应该不会有那么一天吧。”
槅扇外,江湛透过菱花窗格看着兰画失落的表情,默默抿了抿唇,仿佛终于忍受不了室内越来越低的气压,他推门走了进来。
萧太后看见儿子,笑盈盈的迎了上去,“湛儿来的正好,茶汤沸了三次,可以装杯了。”
江湛对萧太后行了一礼,转目看向兰画,小姑娘似乎还没从低沉的情绪里走出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茶叶罐里的茶叶。
江湛径直坐到她的对面,没来由的问了一句,“骨亲真的那么重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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