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北翟和大启的战事发生的突然,翌日的朝堂上,总算没有人再死命逮着程从衍谈天论地,而是将精力大多集中在了外敌。
程渺渺暂时逃过一劫,遵照她和江云渡的约定,用过早膳后去往皇后的宫中聆听教诲。
阳景宫中恰好秦国公夫人姜栖梧带着女儿秦夕也在,见到缥碧宫装金钗银饰的程渺渺,不由都惊了一惊。
“这位是……?”姜栖梧从前便没怎么见过程从衍,长大后的程渺渺也与她几无照面,所以她不认得她,只以为是宫中来了一位自己不曾听说过的世家姑娘。
“这便是程从衍。”皇后和善地免了程渺渺的礼,招她在自己左手边坐下,“也不对,听说程家已经为她重新取了名字,以后,便该叫程渺渺了。”
“程渺渺?”姜栖梧总算明白她是谁,须臾,古怪地笑了一下,“怪不得太子殿下一直瞧不上我们秦夕,原是当年在东宫,就已经有人凭借朝夕相处的本事,把他的心给夺走了。”
秦朝朝处变不惊,淡看她一眼:“嫂嫂这是说的什么话?程家都已经解释过了,当年在东宫的,就是她哥哥程从衍,渺渺是近些年才寻回来的,嫂嫂这是偏不信,在打本宫和陛下的脸吗?”
姜栖梧脸色难看几分,服软道:“妾身没有。”
“再说了,儿女姻缘天注定,翊儿与阿夕无缘,自然便还有其他人与阿夕有缘,陛下不是已经为阿夕赐婚随王府?累世王府,世代清闲富贵,嫂嫂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区区一个王府世子妃,能和太子妃,和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比吗?
姜栖梧不敢在皇后面前说这些,只能憋着气,隐忍再隐忍:“是,妾身没什么好不满足的。”
“阿夕不日就要出嫁,嫂嫂今日带她进宫,是要本宫赐福于她的,阿夕是个好孩子,嫂嫂也该懂得注意些,平日里为她多积福才是。”
秦朝朝说完这夹棒带刺的一番话,便连看都懒得看姜栖梧了。
姜栖梧羞愧低头,心下却始终有那么一丁点不甘。
明明皇后也是喜欢秦夕的,当初也是愿意叫秦夕进宫做太子妃的,她们离那等尊贵的位子就只有一步之遥,离她成为皇后之母就只有一步之遥,却功亏一篑,叫她如何甘心。
而眼前这个程渺渺,明明犯下了大罪,居然还能被皇后礼待,堂而皇之地在这阳景宫中与她平起平坐,她心中实在有许多不解,许多闷气没有地方发泄。
“妾身知道错了,往后必定会谨言慎行,为孩子们积福的。”她指甲深深陷入手指的皮肉间,克制住该有的体面。
而后,看了眼程渺渺,道:“既皇后娘娘这里还有客人,那妾身便先带着阿夕告退了,阿夕,快拜别你姑母。”
整个殿中,没有任何动静。
姜栖梧奇怪,又喊了一遍:“阿夕,快来拜别你姑母了。”
“阿夕?”
“阿夕!”
姜栖梧统共唤了好几遍,才将人唤清醒过来,秦夕红着脸低头,听话地走到姜栖梧身边,向皇后告辞。
“你方才是在看什么?”
一出阳景宫,姜栖梧就忍不住询问秦夕的古怪。
“没什么。”秦夕不愿说。
“你是不是在看程渺渺?”姜栖梧却一把拉住女儿,止住她闷头走路的步伐,“我从前还奇怪,把你送去东宫,给你送到太子殿下面前了,你却还是不成事,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心有所属,早就看上程从衍了?”
秦夕的脸色闪过一丝慌张:“我没有。”
“你没有?”姜栖梧步步紧逼,“你敢对天发誓,跟我说你没有?那你刚才看程渺渺,是在想什么?我是你娘,我比谁都要了解你!”
“你了解我什么!你只会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从小到大,永远都是!”秦夕愤而甩开她的手,“我早说过我不想嫁给太子表哥,我早说过我不要进宫,你从来不听,你是我娘不假,可你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的想法,从来都没有!”
长长的宫道上正好有宫女排着整齐的队列走过,姜栖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发火,只能瞪着眼珠子,压低声音,去拉秦夕的手:“这里是皇宫,你闹什么?要闹回家去闹,别给我在这里丢人现眼!”
秦夕边落泪边后退,“我再也不要听你的话了。”
说完转身就跑,连给姜栖梧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等姜栖梧回过神来,人已经绕过了墙角,不知跑去哪儿了。
终归是自己女儿,姜栖梧再生气,也不得不忍着怒火去找回人。
皇宫这么大,秦夕最信任的就是公主江珊珊,姜栖梧不消多想,便带人直奔江珊珊的拂仙殿。
从阳景宫去往拂仙殿,需要过御花园。姜栖梧正在花丛中绕着路,那一头款步而来的,便是许久未曾露过面的淑妃娘娘戴木兰。
先前戴木兰有意与崔家交好,可惜没多久崔家就出事了,她为了撇清干系,可是在宫里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按理说,现在大启与北翟交战,争夺边境土地,戴木兰身为北翟公主,为了避免尴尬,更不该出来走动才是,可她竟还能穿的如此招摇,到御花园来逛逛。
事出反常必有妖。
姜栖梧不是傻子,任她往自己这儿走,站着不动,先发制人:“淑妃娘娘有事找妾身?”
淑妃足尖顿了一顿,略不自在道:“倒也不是。”
“不是的话,那妾身就走了。”姜栖梧急着找秦夕回去,并不想跟这番邦来的妃子多说什么。
“你等等!”淑妃终还是沉不住气,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本宫的确有话要跟你说。”
两个女人互看一眼,各走了两步,到一旁无人听到的芍药旁,戴木兰附在姜栖梧耳边,与她说了什么,姜栖梧立即色变,惊诧不已。
最后戴木兰是扬着高傲的笑走的,留下姜栖梧面色凝重,几乎立刻就要晕过去了。
而此时的阳景宫,归山公主江珊珊和三皇子江印熙从内殿出来,蹦到了程渺渺面前。
江珊珊几乎是扑过去到她腿上的。
“呜呜呜,程哥哥你怎么能是姑娘家!你怎么能当真是姑娘家!”江珊珊心都要碎了,抱着她好一顿乱哭,眼泪鼻涕都止不住地流。
程渺渺无奈,想叫她先起来,可是喊了几声她并不听,还是皇后出声,她才乖乖起来。
秦朝朝在意程渺渺腹中的孩子,生怕江珊珊压到了她的宝贝孙子,又不能明说,只能勒令她道:“公主要有公主的样子,这般哭哭啼啼抱着人哭,成何体统?嬷嬷们平日里教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可我,可我就是伤心嘛。”江珊珊抽抽搭搭地,站回到皇后身边,小脸通红,眼眶也通红。
“母后,她就是程从衍吗?”比起姐姐,还不到十岁的弟弟江印熙倒是冷静许多,望着程渺渺的眼珠子圆滚滚的,很是清晰,可爱。
“是,你倒难得,还记得她从前抱过你吗?”秦朝朝问。
“不记得了。”江印熙摇摇头,补充道,“但是儿臣在皇兄的书房中见过她的画像,旁边有题字,程从衍,想来就是她没错了。”
秦朝朝温柔地看着自己小儿子,“你说的是,却也不是,她是程渺渺,是程从衍的双生妹妹。”
江印熙恍然大悟:“原来还有个双生妹妹!”
“嗯。”秦朝朝安抚住小儿子,将程渺渺招过去,“陛下该说的都已经与本宫说过了,这是印熙,将来便是你的学生了。”
程渺渺谢过皇后,随即矮身,与江印熙面对面,“三皇子殿下,往后臣便是您的老师了。”
已经开过蒙的江印熙懵懵懂懂:“可是母后,儿臣不是已经有博士们教导了吗?”
“这是你父皇的决定,你要有意见,寻你父皇去。”秦朝朝一句话将他堵住了嘴,叫他乖乖吞下了所有问题。
“好了,程渺渺,你这下该满意了?”她转而又对程渺渺道,“在你平安诞下孩子之前,你都会是印熙的老师,他每日都去东宫,听你授课,在你诞下孩子之后……”
“在臣诞下孩子之后,由三皇子自己决定要不要再继续听臣授课,顺便,许臣回到朝堂,女官上朝。”程渺渺嘴角咧笑,开心溢于言表。
十分邪门的,秦朝朝对她的抢答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却不生气。
“依本宫看,这段时日,你不只要教导印熙,还要自己学好后宫的规矩,明日本宫便派一位教导嬷嬷去住到东宫,日日教你规矩,把这张口闭口臣啊臣的规矩改过来。”
程渺渺觉得没有必要:“可将来臣上朝,总不能以后宫女子身份自称。”
“那也不能整日将臣挂在嘴边,将来你面对本宫,面对太子,难道都是以一种臣子的身份,而不是我们的儿媳妇,我们的家人吗?”
儿媳妇和……家人?
程渺渺觉得这皇后娘娘说话越发亲切了。
“行叭。”她认命,“臣往后在后宫行走,注意就是。”
秦朝朝闻言,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程渺渺立马改口:“妾身往后会注意的。”
***
朝堂一连几日都被大启和北翟的战事所霸占,仿佛程从衍的事已经快要被人抛诸脑后,程渺渺浑水摸鱼,先安安心心在后宫教三皇子读了几日书。
现在还剩她爹娘的事情没有解决。
照皇帝的意思,那就是等太子回朝,若他战胜,便叫他自己在大殿上提出要娶她做太子妃,将此事作为对他胜利的奖励,才不会有大臣敢太反对,届时再顺理成章放出程怀勉和萧和宜,他们身为太子的岳父和岳母,也不会再有人敢说什么;若是战败……没有这个假设。
总之,她爹娘起码得熬到江照翊回来,才能出刑部大牢。
这几天她已经找人打探过,卢冰是个厚道的,给她爹娘在刑部安排的牢房条件都是不错,吃穿用度都不用愁,就当是被关禁闭,她牵挂的心才总算可以好受些。
时间一眨眼过去许多天,程渺渺收到江照翊飞鸽传书回来的信,他们马上就要到边塞,入目之处已经满是黄沙硝烟,他信中写塞上曲,写天边月,写战士歌,写朋友情,独独没有写一句想她。
江印熙趴在桌边偷看了两眼,连连摇头:“无一字是你,无处不是你。”
吓得她赶紧收好东西,敲打这小皇子,“殿下你做文章要专心,怎么可以前程不想,想钗裙?”
小屁孩江印熙看起来什么都不懂,却又似乎什么都懂:“我不想钗裙,是皇兄想钗裙。”
看着他那张和江照翊有七分像的脸,程渺渺着实有点头疼,只得道:“你皇兄不是个好例子,你不许跟他学。”
杜醒时每日照常来为她把脉,一连半个月,都是没有结果地摇头,这一日,他的手指却偏偏在她腕上停留了许久。
“好像,似乎,可能,真的……”他欲言又止,满脸惊奇地看着程渺渺。
“程姑娘!程姑娘可在?”话还没说完,李三行独特的嗓音已经响彻东宫,自南向北。
“李公公,发生何事?”程渺渺起身去接他,却发现他满身热汗,止都止不住。
李三行胖嘟嘟的身子大喘着气,缓了许久才道:“陛下,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程渺渺不解:“是有什么急事吗?”
李三行大难临头般道:“不知是哪个嘴不严的走漏了风声,现如今民间都已经传遍了,说陛下一直拖着不处置程姑娘,是因为程姑娘早跟太子殿下珠胎暗结,有了孩子!如今陛下正要您一道去商议如何处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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