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渺渺终于踏出观星殿。
李三行在外等她,头一次见她着女装,不由惊了一瞬,随即见她发髻朴素,连一支金钗银饰都没有,好意提醒道:“好歹是去见陛下,姑娘还是打扮打扮吧。”
“待罪之身,还是简单些好,再说,又不是今日就要去了,打扮,往后还有的是功夫,不是吗?”
“姑娘说的是。”李三行只得陪着笑,“那便请吧。”
太子刚走,皇帝这就叫她过去,程渺渺当然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一进承德殿,便主动跪下,江云渡站在桌前,满面惆怅:“太子临走前,还去皇后那里,求她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好好护住你。”
说罢,他叹一口气:“程从衍,你说,朕要如何治你的罪才好?”
程渺渺低头:“臣犯罪其多,全凭陛下决断。”
“你低头低的倒是快。”江云渡气得笑了,“程从衍,你是怕自己连累什么人?”
“陛下圣明。”程渺渺双手叠在地上,认认真真磕了个头,“此番事情,全是臣一意孤行,逼着父母满足臣的一己私心,望陛下能看在臣的父亲为大启出生入死、守卫边疆的份上,放过他与臣的母亲,臣是生是死,全凭陛下决断。”
江云渡俯身:“你觉得有太子这么在乎你,朕还敢对你做什么?”
“万一他从北边回来,发现朕已经将你处死,那他岂不是会记恨朕一辈子?朕还好好活着,还想将来老了享受享受天伦之乐,不想这么多年的父子情分,就因为你,生生断送了。”
程渺渺早已做好打算:“只要陛下答应臣,放过臣的父母和家族,臣可以留下罪己书,畏罪自尽,不仅可以叫陛下和太子不生嫌隙,还能叫天下人,也堵住悠悠众口。”
江云渡嗤笑:“你也想拿天下人心,跟朕谈条件?”
程渺渺一顿。
什么叫也?
还有谁敢跟这皇帝谈条件?
她还没想透,江云渡便又绕到桌后坐下:“罢了,你这命没这么值钱,再说了,你肚子里不是还怀着朕的孙子?朕就算舍得你死,也舍不得自己孙子受罪,程从衍,你再好好想想,究竟要跟朕如何说,才能叫朕放过你。”
“陛下……”
程渺渺或许知道他想听的是什么,可她说不出口。
江云渡等了片刻,没等来她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程从衍,你不想说?”
程渺渺身姿跪的笔直,嘴也抿的笔直。
“如今民间四处流传着女驸马的故事,程从衍,你早知道,朕就算再不想放过你,最终也一定会因为迫于百姓压力,而宽恕你,你最后总归是活着的。只是朕,就不那么甘心了。”
“所以你该想的,一直都是如何叫朕心甘情愿地放过你们一家。”
“女扮男装,瞒天过海,欺君之罪,还想用舆论来逼朕,程从衍,你的罪可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就算是将你一家贬为平民,流放蛮荒,也是无人敢有指摘的。”
程渺渺拱手:“陛下……”
“你不必跟朕自寻死路。”江云渡抬手,拦住她的话,“你说的对,你爹忠心耿耿,一心护国,守卫疆土,就算舍了你,也不能舍了这样忠心能干的臣子,所以,你得为朕留下这位臣子。”
“你肚子里有了太子的孩子,你家又还是侯爵之位,朕给你赐婚,名正言顺,许你做太子妃,你家就能太平了。”
“陛下!”
“你总不能还想着做官吧?”
江云渡一语戳中重心,一错不错地与她相视,像是能洞悉她的内心一般,道:“你做太子妃,从此就在后宫,辅佐太子,安心听皇后的教诲,学习管理后宫,不得妄议前朝半句。”
最后这一句才是重点。
程渺渺浑身颤了一颤,“那臣这么多年……”
“这是朕最后的底线!”
江云渡加重语气,犹如在程渺渺背上多压了一只青铜鼎。
“还有,你是女儿身,早已不是朕的臣子,不必张口闭口就是臣啊臣的,朕没有这样的臣子,往后朕会派人去东宫教你规矩,你需每日都去阳景宫给皇后请安,叫她再教你些太子妃该做的事情。”
这对程渺渺来说,无疑是五雷轰顶。
她想的不错,皇帝知道她是女儿身,又杀不得之后,最该想的,就是她会威胁到国家的安定。
因为还有个对她一心一意的太子。
“陛下是怕臣会效法武后,威胁到大启的江山吗?”
“程从衍!”
江云渡眼神一下就变了,怒拍桌子起身,瞪着眼道:“朕已经打算放你们全家一命,你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可是陛下这一命,不如直接杀了臣。”
程渺渺已经忍了许久,不想再忍了。
“臣活世上十余载,从小到大,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读书。从前,世人常夸臣是天才,臣是为了自己头上这个头衔而读的书;后来,臣读的书越来越多,学得的道理也越来越多,逐渐明白,书不该只是为了名气而读,更该为了天下生民,为了他们能得到更美好更幸福的人生而读。臣自小出生锦绣,不必担心吃不饱穿不暖的问题,可是普天之下,多的是住陋室,吃糠咽菜的普通百姓,臣读书是为了他们,是为了改变这一切,陛下如今要臣甘心缩在后宫,还不如一刀杀了臣来的痛快!”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你!”
江云渡重重扔了支狼毫到她面前,“那便如你所愿,赶紧写下罪己诏,省的还要朕去跟太子东解释西解释,不如化了一抔黄土,来的痛快!”
程渺渺含住泪,不肯轻易落下,嘴上死命倔强:“多谢陛下!”
“你!”
江云渡气不过,又扔了一支羊毫。
“陛下无事,那臣便告退了。”
“你今日敢踏出这个门一步,朕立马斩了程怀勉!”
江云渡身为皇帝,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有跟一个黄毛丫头大眼瞪小眼的一天。
程渺渺倔强跪着,他倔强看着,两人谁也不肯服输,互瞪着,犹如小孩闹脾气,闹的,却是分分钟要砍头的大事。
“你在太子面前,也是这副样子?”江云渡干瞪着,眼角甚至有了血丝。
他其实是想为江照翊留住程从衍,可他也是真怕程从衍窃国。
毕竟早在史书中,已经有了活生生的例子。
程渺渺如今已经放开了胆子,面对江云渡的质问,也能直言不讳:“太子不会逼臣做任何臣不想做的事,臣从不跟他置气。”
江云渡蹙眉:“你反过来在骂朕?”
“臣没有。”
“程从衍!”
“臣在。”
“好一个倔强的臣在。”江云渡走到桌前,“你这是铁了心,要做朕的臣子,而不是朕的儿媳妇?”
程渺渺仰头:“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必太子也会支持臣的决定。”
“可你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太子妃和臣子,你已经没得选了。”江云渡语气硬的很,可是说着说着,又自己叹起气来,“程从衍,其实这事你很好选择,你先做太子妃,先做好太子的贤内助,将来等到朕没了,太子继位,你再要效法武后,效法吕后,朕都随你。只要你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好好做好你的本分,不要逾矩,你想要的治理河山,在日后的岁月中,你照样可以做到。”
“陛下不许臣议政,还指望臣在庸庸碌碌几十年后,还能有如今敏锐的洞察力和敏捷的脑子吗?”
“那你究竟是想要如何?想要朕如今就效法武后,封你做上官婉儿吗?”
“为何不可?”
不知是她坚定的语气还是顽固的眼神刺激到了江云渡,江云渡眉头紧锁,手握成拳:“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清楚了再同朕说。”
他的语速很缓,很慢,是一个帝王对自己臣子,所能拥有的最大宽容。
程渺渺也做好了这最后一刀的准备。
“陛下如今最担心的,就是臣一介女流,上了朝堂之后,便会效法吕后、武后等人,篡夺权力。陛下在位时自然有您自己看着,您不必太过担忧,您担忧的,一直都是自己不在了,凭太子对我的感情,您怕他会控制不了我,会任由我在朝堂上乱来,甚至在他去世后,直接窃取了所谓的江山。”
程渺渺说到这,稍稍哽咽了一下,猩红着眼抬头:“可若臣说,臣愿意立下血誓,交由阁老们一齐看管,一代一代传下去,发誓将来太子登基,不论他何时走,我都跟着他一起走呢?”
江云渡眼睛微眯,意想不到:“你是说?”
“太子薨,臣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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