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菩提(十四)
姜迟刚走入大理寺狱黑洞洞的过道, 鼻尖便无可避免地嗅到了那些衰草腐木里散发出来的深刻其中的血腥味。
耳边还能听到囚犯嘶哑的哀嚎,沉重刑具拖在地上的声音叫人不由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小贵人,您且小心着些脚下, 万一踩到了那些脏东西惊扰到了您可不好。”身边的狱卒满脸的谄媚, 一边躬着腰一边十分殷勤地伸着手给姜迟指路。
眼前这位浑身雪白,带着白纱幕篱,身形纤瘦得好似白瓷蝴蝶的少年可据说是国师大人看重的小贵人, 若是能得了这位小贵人的青眼,说不准他也有资格能沾一点国师大人的福泽荫蔽。
姜迟着急要见司空月, 也顾不得会不会踩上什么残肢断臂,急急地出声道:“司空月到底在哪里?”
那狱卒说起司空月时语气却不甚恭敬, 只是尖着嗓子道:“这小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谋杀了辅国将军的小公子,即使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他也摸不准这位小贵人对那个司空月是个什么态度, 只好挑着话很为难地说:“小贵人,那小子如今受刑被拷打了许久, 只怕模样不是很好看,怕吓着您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姜迟就更着急, 万一司空月被他们折磨死了怎么办?
“不用说这么多,你只管带我去见他。”
小贵人声音里都透着零星冰晶似的冷意, 那狱卒听得不自觉一哆嗦,连忙堆上笑意:“您请往这边来。”
司空月的刑房在最深处, 经过了许多捂着伤口shen吟的囚犯,和满脸横肉的狱卒, 有惊无险地走到了司空月的面前。
这一间刑房隔绝了其他的犯人, 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阴森森的牢房深处躺着一个血淋淋的身影。
姜迟心里着急, 面上还是努力维持着高冷的样子说:“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这……”狱卒很为难道:“小贵人,您有所不知,这个司空月武功高强,万一伤着您了……”
“这不用你管!”那小贵人好像是动了怒,声音都高了一些,像极了恃宠而骄的金丝雀,饶是狱卒心里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谄笑着点点头便退下去了。
他们的动静说不上小,那本来只是闭着眼睛装睡的司空月其实一早就听到了他的小观音的声音。
看起来小观音不仅活着,还过得很好。
司空月缓慢地松了口气,却还是一动不动地,并不想给隔着牢房大门小声叫他名字的姜迟反应。
他现在被人污蔑杀了贾筠,贾慎不会放过他,姜迟还是不要和他沾上关系为好。
姜迟喊了两声,见司空月始终没有反应,便没了动静。
虽然知道这样是最好的,司空月心里还是莫名地浮起一点落寞情绪。
这次是他彻底把他的小观音推远了。
往后便是他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了。
金属钥匙碰撞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起,很快牢门便被打开了,熟悉的香气瞬间漫进了姜迟的鼻腔。
“司空月!司空月!”小观音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司空月沾着血污的侧脸。
他急得直接把脸上碍事的幕篱摘了,不知道楚衡什么毛病,只要出了宫殿非要他带着这个怪东西不可。
姜迟是生怕司空月死掉了,声音里都带点软糯的哭腔:“司空月你理理我,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那看起来脏兮兮的司空月终于动了动,他依然是闭着眼睛的,猝不及防地伸手捉住了少年细白的手腕稍稍一用力就将人按在了身下。
姜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睁圆了眼睛,惶恐地看着突然诈尸的司空月,差点把自己的舌头都咬掉:“你你你你,原来你没死啊!”
司空月笑起来,即使满面都是血污,依旧掩不去那份风流俊朗的少年意气,横着血痕的面上带着一点潇洒的痞气。
“小菩萨这样心疼我,就是到了奈何桥,我也要逃回来的。”
他低声低着少年瓷白的耳廓,说话间都带着点笑意:“小菩萨,想不到你居然这样喜欢我。”
这人都快被打死了,居然还有闲心和他开玩笑。
姜迟都有点佩服他的乐观了。
小狐狸被他压在身下,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便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小小声地说:“你,你先让开,不许这样压着我。”
司空月说:“我不,我都快死了,你都不肯让我多抱一会儿?”
姜迟说:“你怎么会死?那个什么贾筠,根本就不是你杀的。”
司空月冷笑了一声道:“那又怎么样?他们只是借着这个理由好除掉司空家罢了,现在司空图死了,高云霓发了疯,我又身陷囹圄,司空府还不是一块待宰的肥肉等着他们分割吗?”
姜迟并未如此直白地面临过人性的丑陋,听得呆了呆,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那天绑架他的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疯了?
少年后背蹿起了一阵刺骨的寒意,总觉得自己不小心和死神擦肩而过了。
算了先不管了现在重要的是得想办法把司空月救出去。
小狐狸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末路狂花之类的公路逃亡电影,他抓住了司空月的手很殷切地说:“那我们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啊,要不我们越狱吧!我会救你的。”
司空月挑了挑眉:“你救我?”
姜迟两只眼睛眨巴眨巴,泛着亮晶晶的水色,充满希冀地看着司空月:“你的武功应该还在吧?”
司空月:“在是在,只是你跟着我跑了,以后便不会那么轻松了,你可也成了逃犯了。”
姜迟头脑相当简单,眯着眼睛笑:“你会救我的,对吧?”
“我可以去引开狱卒!”
他想一出就是一出,天真得有些可怜了,刚想站起来却被司空月一扯整个人直直跌落在他的怀里。
司空月浑身都是伤,遇到小菩萨的时候却好像那些刺骨的疼痛都消失了,懒洋洋地将人怀抱在怀里埋在少年颈间深吸了一口气。
姜迟倒没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对,只是茫茫然地问他:“怎么了?”
少年领口的衣服都被揉得散开了,露出一痕雪色的锁骨,和柔软肌肤上印着的殷红吻痕,清晰得像是落在雪地里的靡艳红梅,美艳得刺眼。
那些吻痕看起来几乎是某人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有把香到惑人的皮肉吞进肚里,用牙齿研磨吮吸久了才留下的。
一看,就知道是故意的。
这是在向他示威。
司空月虽然身世坎坷,到底还是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怎么受得了这样明晃晃的挑衅,捏着少年纤细锁骨的手不由得用了点力气。
姜迟却好像不知道自己身上被人盖满了戳,他被捏痛了,哼哼唧唧地撒着娇似的蹙眉用天生含嗔带怨的眼眸望着他。
司空月无端觉得心跳漏跳了一拍。
什么狗屁国师,向他示威是吗?
司空月冷笑了一声,牢房里灯火森然,那张格外邪佞而英俊的脸在幽幽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诡秘。
他长叹了一口气,紧紧地抱住了白衣少年单薄的身体,凑在那瓷白的耳廓边上低声道:
“小菩萨,虽然我也很想逃,只是现在不是时候,你可知道那位禁宫里的国师是什么来处?”
他的语气太有煽动性,恰好姜迟也觉得楚衡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对劲,便不自觉严肃起来,绷紧了小脸,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司空月眯着眼睛笑起来:“那就让我来告诉你。”
“那楚衡是三年前横空出世的,当今圣上迷信佛法,在汴京城大肆修建佛寺,这个楚衡便是打着行者的名号,不知用什么妖法蛊惑了圣上,叫一国之君也成为了他的傀儡,真正成了掌控着一国命脉的人。”
司空月嗤笑一声:“这个妖僧,借着赐福恩泽的名义为非作歹,将整个朝堂弄得乌烟瘴气,那些没骨气的东西为了自己的前途自然都拼了命地讨好他,便是你……本来也是司空图进献给他的。”
妖僧?
姜迟迷惑:“可是他是有头发的呀。”乍一看还真是看不出有什么同出家人相似的地方。
司空月说:“你往后便会知道的。只是你遇见他一定千万要小心,跟在他身边的人都好像迷失了心智把他当做神仙供奉着,就是为了他死也是愿意的。”
“并且,我怀疑贾筠就是他杀的。”
什么?
姜迟蓦然抬起睫羽。
“贾筠的死相同司空图一模一样,全身的骨头都碎了,现场只剩下了当时穿的衣服,和一地破碎的内脏血肉。一般人决计无法在短时间内把一个人变成碎肉。”
“但若是那个妖僧,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可是,楚衡为什么要杀他们呢?”姜迟听晕了。
司空月抵在少年耳侧,这个动作使他们亲密得好像情深义重的爱侣: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贾筠和司空图都试图欺负过你,最后都死于楚衡手下,一定是他想利用这两个人的死来对付我们,如今他已经用贾筠的死叫我成了重刑犯。我想定是楚衡还需要利用你做什么事,你若是在他身边一定要小心。”
司空月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见,唇间的气息在少年耳侧染上胭脂似的颜色:“你还记得你那位叫扶风的师兄吗?”
姜迟眼睛亮了亮。
“记得。”
司空月差点把牙都咬碎,但是眼下确实只有这个人能帮忙了:“你若是有机会,便去找他想办法。”
第182章 菩提(十五)
阖宫里上下都知道那位国师大人终于找到了那位有着白狐之相的美人, 只是他看得紧,竟是不愿意让任何人有机会窥见这位小美人的相貌。
穿着龙袍的枯瘦老人落了轿也不等宫监通传便很急切地往楚衡所在的占星阁走去。
“国师!楚国师!”那老皇帝全身瘦得好像只剩一把骨头,显得眼眶里血丝密布的眼球暴突得吓人, 那枯爪似的手胡乱地拨开层层的纱幔, 苍老的声音都在发颤,“寡人听闻你已经寻到了那白狐子,你允寡人的长生之术可有希望了?”
隔着那幽灵似的半透轻纱, 隐隐约约可见长发披散的白衣男人正一只手撑着脸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另有个纤细的身形伏在他的膝上, 鸦黑色的光滑长发如缠绵的溪流蜿蜿蜒蜒地沿着雪色衣摆的褶皱垂落,看不见脸, 只能看见楚衡的一只手正懒洋洋地抚过少年漆黑的发丝,轻点着少年露出的一小截素白的后颈。
少年垂落着的一只手上缠着一串紫檀色的佛珠,越发衬得指尖都莹润得好似白玉雕琢。
老皇帝进来的时候动静太大, 那原来安稳伏在男人膝上睡觉的少年不安稳地动了动,楚衡手指微微用了点力, 安抚着想要挣扎坐起来的少年,叫他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陛下,长生之法涉及逆天改命, 岂能是一朝一夕可以炼成的。”楚衡的音色相当好,天生便带着轻易能够蛊惑人心似的低沉和轻柔, 叫人不由自主地便沉溺其中,不知不觉便成为他的傀儡。
“如今为了替陛下续命, 已经是违背了天理道义,想要长生不死自然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才好。”
楚衡细细地摸着少年霜白色的后颈, 像是抚摸不听话的小猫, 一寸一寸地捏过少年后颈凸起的圆润颈骨, 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
老皇帝搓着手,那张消瘦干瘪的脸上露出谄媚笑意:“国师说的自然是有理,寡人能够续命到如今也是托了国师的福,若是国师还想要更多的供奉,寡人定当竭尽全力地满足。”
那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只是低头带着一点温柔笑意地望着膝上的少年,他伸手想要摸一摸少年手腕上那串紫檀佛珠,却猝不及防被烫到了指尖。
面具下的脸色骤冷,咬紧了牙关隐隐可见颊侧绷紧的肌肉。
这个该死的老秃驴。
死了也让他不得安生。
“想要长生自然是需要献祭更多的血肉,就看陛下是愿意做到什么地步了。”男人眼神发冷,透着点完全无机质的冷感,恍若是某种非人的生物。
叫人光是看见他的眼睛,心底便生出无穷无尽的凛冽寒意。
那老皇帝依然被洗脑到彻底疯魔了,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一步,赤着眼睛望着楚衡:“只要能让寡人永生不死,纵是以整个国家为代价,寡人也愿意。”
那膝上的少年终于被吵醒了。
抬起一张睡得两颊都滚上艳色的秾丽小脸,雪白肤色更衬得眉间朱砂妖艳如血。漆黑的发,苍白的脸,雕琢而精细的眉眼。
宛若古画里走出来的食人精气的妖精,也像是九天之上不染尘埃的神女。
皇帝也没有想到所谓的白狐美人竟然生着这般叫人心乱神秘的颜色,喉结不自觉滚了滚,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这位……就是白狐子……”
楚衡扯开唇角冷冷地望着这骷髅似的老皇帝:“陛下。”
只是这一声瞬间让老皇帝回神,自己刚才居然敢觊觎国师的人,额角冷汗不自觉落下,老皇帝讪笑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为了报答国师的恩情,便是什么要求寡人都可以答应。”
“要求吗……”楚衡把玩着少年冰白色的耳垂,眼看着那耳垂渐渐浮起胭脂颜色,小狐狸被捏得不高兴了,转过脸来含着水光似的蓝眼睛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
楚衡笑起来,捂住了少年的耳朵。姜迟只觉得听觉好像被屏蔽了,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屏障,只能隐约听见几个零碎的词句。
小狐狸暴躁地用尾巴偷偷地抽他。
楚衡好脾气地将他整个人都环住了,那双蛇类动物一般的竖瞳冷冷地看着同疯子差不了多少的老皇帝。
“陛下有所不知,所谓的长生之法还缺了一味秘密的材料。”
“那秘密就藏在,汴京城西郊,琉璃寺。”
……
“扶风。”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禅室里响起。
年轻而俊秀的和尚垂着眉眼低声作揖:“弟子在。”
明惠和尚一声比一声迟缓地敲着木鱼,长长的雪白眉毛顺着眉尾垂落,以往那只淘气的小狐狸最喜欢捏着明惠师叔这两绺长长的眉毛开玩笑。
只是现在……那只小狐狸不知道在那司空府过得好不好。
“琉璃寺,如今也已有了一百二十年的历史了,到了老衲这,却要葬送了。”
扶风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他皱起眉:“师父,这是何意?”
明惠和尚长叹一声,雪白眉毛都在发抖,木鱼声久久地在禅室之间回荡:“扶风,你是这一辈于佛法上最为精通的弟子,日后,守护琉璃寺的任务,便要由你一肩承担了。”
扶风向来是沉默寡言的,他低着眼睛,神绪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好半晌才艰涩道:“是要出事了吗?师父。”
“为师知道你心中有不忿。”明惠半阖着眼睛,“为了寺里的安宁,将他送去了司空府里。”
“日后若是你愿意,便将他带回来吧。”
禅室里木鱼声声,扶风抬起眼睛,望着那垂眸含笑满面慈悲的金身弥勒,薄唇不自觉抿起。
“扶风,为师当时做此决定也是为了你好,只是你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躲不起也逃不过。”
“我观南阎浮提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
老和尚眉毛在冷寂的空气中微微地颤抖,低声念诵的佛偈如同巨钟在扶风的脑中轰然响起,震得他头脑嗡鸣。
“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年轻的和尚猛然抬眼,不可置信地望着溘然长逝的老者。
明惠和尚,圆寂了。
“师父?”
他声音颤抖着,又下意识去看那永远慈悲永远怜悯的塑金佛像。
他一步一步,几乎找不到自己身体的重心,就要往前跌倒。
师父圆寂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举心动念,无不是罪吗?”他喃喃着,脑中蓦然浮起弯着一双蓝眼睛冲他微笑的少年。
第183章 菩提(十六)
“司空月逃了。”楚衡坐在廊檐下瞧着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小狐狸, 突然出声道。
姜迟本来抱着一只陶瓷小缸赤脚坐在池边喂鱼,一听到男人这么说,下意识浑身僵了一僵。
“你, 你什么意思?”少年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池子里的红鲤张着嘴等了半天也不见有鱼食投下,急得纷纷跃起来啄着少年的脚趾和足心。
姜迟被这细细的痒意激得忍不住蜷起了小腿, 挂在脚踝上的金铃铛细细碎碎地响着, 好似落在湖面的细雨。
楚衡一把握住了少年的小腿,姜迟后心不稳整个人被迫仰进了他的怀里。
“小心掉下去, 被鱼吃掉了。”楚衡像是逗弄一个三岁小孩那样抵着少年冰凉的耳廓调笑道。
姜迟心怀鬼胎,低着眼睛蝴蝶似的睫羽一直紧张地发颤。
楚衡这个人情绪变幻莫测, 杀死人类就好像是随手碾死一只蚂蚁,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一时兴起,自己就会成为下一个被虐杀的对象。
“小迟,我把他杀了怎么样?”楚衡语气都是轻飘飘的, 冷静地像只是在处理闯进家里的老鼠。
姜迟反手抓住了楚衡的手臂, 因为太过用力, 指节都泛起瓷器似的青白颜色:“你,你不是说不会杀他的吗?”
“我只是答应小迟让你去看他一眼, 可没有说过会放过他。”
楚衡慢条斯理地解开少年的衣襟,露出他刻意留在上面的渐渐淡褪的吻痕。
司空月, 抢在他前面对小迟做了那么多连他都没有做过的事,简直是罪该万死, 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解其愤恨。
更何况, 他居然还让他的小狐狸对他如此牵肠挂肚。
到底天色还是凉了些许,姜迟身上本来便只披着一件薄纱似的禅衣, 露出一截细痩莹白的小腿来。
如今被楚衡抱在怀里, 被凉风一吹, 便下意识地往男人漫溢着热意的胸口钻。
“不要。”他哆哆嗦嗦的,像是只被吓破了胆的小兔子,努力讨身上男人的喜欢,那张漂亮得令人着魔的脸蛋上浮起一点紧张的苍白,小心翼翼地凑近了楚衡的脸,笨拙而稚嫩地在男人脸上吻了一下。
“不要杀他,没有司空月的话,我早就死了。”
“那又怎么样。”楚衡的思维方式如同冷血动物没什么两样,不会有喜欢,也不会有感恩,唯一的执念就是这只梦里便时常蛊惑他的小小白狐狸。
本该按照他的个性,应该第一时间就把这分明是自己弱点,扰乱他心智的小东西处理掉,只是莫名地下不了这个手,只想把他锁在身边,用尽世界一切阴暗又下流的欲望将纯白底色污染至深黑,一辈子沦落尘泥,再也无法离开他。
当然这样阴暗的想法他并不会直白地同小狐狸说,只是像蛇类动物那样,一点一点用甜蜜的毒汁令他沉浮在无尽的欲海,除了他身边,便再也无处可去。
所以第一件事,当然是斩断一切除了他之外的联系。
先杀了司空月,然后就是琉璃寺众。
那个老秃驴死的倒是早,也免了他这一遭。
姜迟咬着自己的腰带,小小声地掉眼泪,压抑不住的呜咽顺着紧闭的唇齿散逸在微凉的暮风里。
池塘里的红鲤长久等不到投喂又四散着游开藏进了宽大的荷叶底。
少年宛若一枝被强行剥开膜瓣的柔嫩花枝,可怜得露出雪白的锁骨,和温软甜腻的胸膛,好像无辜又软弱的祭品,任由野兽似的男人将自己吞噬殆尽。
果然还是得想个办法逃跑。
姜迟昏昏沉沉地阖着眼睛,想起司空月同他说过的事,要去找扶风师兄,只有他可以救他。
楚衡始终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每次想要更贴近少年赤luo的如同羊脂玉一般纯洁无瑕的身体,那串该死的紫檀佛珠就会散发出业火似的高温灼烧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
“小迟,把佛珠摘了吧。”楚衡诱哄着他,拖着少年堕进意识昏聩的黑暗,虚无之中好像只剩下了男人可供依凭,离开他,姜迟就要堕进更深的地狱里去了。
可是男人附在耳边,用他那煽动性极强的话语勾动着少年摇摇欲坠的神志:“把这个破东西摘了吧,我会给你更好的。”
“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我会爱你,我的全部都将是你的。”
小狐狸骨节都是纤瘦的,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花枝,然而这样一只好似只能供人放在掌心细细赏玩的手,紧紧地攥住了那串缠在指尖的佛珠。
“我不。”
小狐狸说。
……
姜迟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发现了楚衡的弱点。
他每天晚上都必须要接受来自那些信徒的供奉。
姜迟不清楚那些被侍女们装在瓷瓶里小心翼翼护送到楚衡面前的东西是什么,只是光是闻着那令人作呕的浓稠血腥味和黏黏糊糊的声音,就知道应该是非常掉san的玩意儿。
每次楚衡享用完贡品,就是他灵力最虚弱的时候。
他一般只能躲在那重重叠叠的纱幔之后陷入昏睡。
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去打扰他,连姜迟都会被带到外殿去。
这不明白着是放在眼前的逃跑机会吗?
姜迟搓搓手,从系统那里兑换了一套宫女的裙裳,所幸几个副本下来他对这种繁复难解的衣裙已经有了经验,匆匆换好衣裙,混在了那一堆的侍女中间,试图悄悄地溜走。
这时候,楚衡极强的嫉妒心也成了他的助力。
楚衡不愿意让任何外人看见姜迟的脸,也就导致了整个皇宫里都没有认识姜迟的人。
姜迟只消拿着那些瓶瓶罐罐随意在脸上涂抹一下,便理直气壮地提着裙子混进了队伍里。
那些侍女们似乎并没有发现中间多了一个人,姜迟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在其他人都上交了出入宫殿的令牌的时候,他提着裙角偷偷地溜到了角落里小心地扯了扯某个守在宫墙边沿的侍卫。
严泽不知道自己今天走了什么好运。
他同以往一般拿了个离众人最远的岗位站岗偷懒,好不容易等到换岗,可以出宫跟着三两同侪去酒楼里小酌几口的时候偏偏被一个侍女拉住了袖子。
严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
脸上虽然敷着过量的胭脂,可是骤然同那片摇晃的碧海对视,心中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想一辈子都溺死在这如梦似幻的幽蓝颜色里。
“小哥哥。”那张胭红色的唇微微地张合着,吐出的气息都是香的,甜腻得叫人连自己姓什么都要忘记了。
“小哥哥,我家中父亲病重,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想请小哥哥能不能带我出去,只要一个晚上便好。”
那双透蓝的眼瞳里泛起阵阵撩人的涟漪,恍若漫天的星子都细细碎碎的落在了“她”的眼里。
严泽浑浑噩噩得像是被摄了魂:“帮……当然是能帮的。”
但是很快他回过神来,瞧这小宫女身形都格外纤细高挑,在一众侍女中也应当是极品,若不是自己捡了个漏,迟早也要叫那皇帝老儿糟蹋了去,心里不由得便浮起一些不入流的旖旎情思。
这喜好耍滑偷奸的侍卫叹了一口气,不自觉地便抚上“女孩”细滑的手背,一边在心里赞叹不愧是宫里的人,连手背都这样香滑,一边又装模作样道:
“不是我不愿意,只是你我都清楚这宫禁森严,我若是要带你出去,也是要负极大的责任,说不准,还要压上我这条性命。我这条命自然是不够看的,只是家中也有老人,总不能为了姑娘叫我爹娘平白没了个儿子。”
那“女孩”也极是上道,一双盈盈的眼瞳盯住了男人的脸,胭红色唇肉微微张开在这还称得上俊朗的男人耳边吹了一口气:“只要哥哥能带我出去,便是做什么,奴婢都是愿意的。”
侍卫脑子里转得倒是快,心想着到了外面这一个弱女子还不是得听从自己,便喜不自胜地答应了将眼前这神仙似的“少女”藏进了自己的箱笼里带出了皇宫。
“你的家在哪里?”侍卫打开箱子将“少女”放出来。
或许是在箱笼里憋得久了,面上胭脂化开了一些,露出本来霜白的肤色,鸦黑色的长发丝丝缕缕的被湿汗黏在颊侧,眼中的水光清亮得几乎要溢出来。
姜迟歪着头瞧着他,慢吞吞地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裙子。
然后他弯起了眼睛,眼眸中颜色逐渐转深,从碧波荡漾的海面变化做了诡艳而危险的深海,带着叫人无法拒绝的笑意让眼前的男人陷入了虚无之中。
“刚刚发生的事情,全都忘记掉。”胭红色的唇张张合合,男人脸色的表情从惊诧慢慢地变为无神呆滞。
“你今天像往常一样,下了班便去找同僚喝酒,你什么也不知道。”
好像是一场旖旎的幻梦,风一吹,这梦一般的美丽便从眼前消散了。
侍卫呆滞地摸了摸眼睛,再去看那空空的箱子:“奇怪,我怎么把箱子带出来了。”
“不管了,喝酒去。”
“啧,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侍卫有点怅然若失地想着。
第184章 菩提(十七)
夜深人静的时候, 琉璃寺里来了个出人意料的不速之客。
戴着斗笠的少年毫不客气地闯进了扶风的厢房,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主人的席上,有点狼狈地顺手拿起放在桌面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到了深夜, 扶风却并没有入睡,沉默地趺坐在蒲团上, 低眸诵着佛经。
对于司空月的到来他好像并没有觉得意外, 连眼睫都不曾颤动过一下。
司空月擦了擦仍旧留着血痂的嘴角有点凶狠地笑起来,他本来长相随了他那位艳名远播的母亲生得容貌精致美艳, 如今一通牢狱之灾后面上破了相,一道伤口直白地贯穿了他的鼻梁, 更显出叫人胆寒的阴翳来。
“扶风师父倒是瞧着镇静许多,想来整个琉璃寺毁在那个老变态手里,也是无所谓的了。”司空月冷笑一声,开口便是极重的火药味, 满眼挑衅地看着这装模作样的和尚, “也是, 你们佛家都喜欢说四大皆空,这不是一切都是空的, 在不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年轻的僧人没有理会这嚣张的逃犯能把老和尚活活气死的一通胡乱解读,口中念过一遍经书, 这才冷冷地开口:“檀越若是不信佛法,又何必要来贫僧面前呢?”
司空月嗤笑一声, 抱着手臂道:“若不是为了小菩萨, 谁愿意来你这个破地方。”
他说到姜迟,这无欲无求的清秀僧人额角终于隐隐绷起愤怒的青筋, 果然还是修行不够, 轻易便被心上人的事牵扯了神志。
不, 或许是自从姜迟离开后,他便再也没办法全心全意地修行。
“寺里将他托付给你们家,不是让你们把他当做货物一般送来送去的。”扶风咬着牙,指尖的佛珠手串几乎要被他捏碎。
若是早知道,姜迟离开他之后便成了进献给宫里那个妖人的祭品,便是拼了他这条命,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姜迟身陷囹圄。
那双狭长的凤眼里迸出一点恼怒的恨意:“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还是把他拱手让人了,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司空月被戳中了痛楚,当即跳脚了,他呸了一口说:“我也不知道会这样!谁知道……总之,你现在要不要同我联手,除掉那个老妖怪?”
“我知道当年慈心和尚留下了一样宝具,就在你们琉璃寺的藏经阁里,只有这个才能杀了楚衡,对不对?”
他话音刚落,敏锐地察觉到了外面不太对劲。
明明是四下无人的夜里,被生纸糊过的窗棂外响起了吵吵嚷嚷的人声,同时亮起了血红色的刺眼火把。
穿着铠甲手持弓箭的士兵不知道何时起已经将整个佛寺团团包围了。
“琉璃寺窝藏朝廷钦犯,意图谋反,罪不容诛,还不快将人交出来!”
司空月脸色一变掐住了扶风的脖颈恨声道:“你们居然出卖我?”
扶风低着眼面不改色地转着指尖的佛珠,冷然道:“檀越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他叹出了一口气,眉睫上好像生了一层霜:“必然是宫里那位国师,想了个借口要将我们一并处理了而已。”
……
姜迟逃出生天的第一反应就是听司空月的话去找他的扶风师兄。
任务里说的伪佛,想来应该就是楚衡了。
姜迟心说什么啊,完全看不出来跟佛字有一星半点的关系。能破的戒都破完了吧?
系统安慰他说:“所以才是假的嘛,真佛就不会变成大boss了。我们游戏的立场还是相当正义的。”
说的倒也是。
楚衡还要半个时辰才会发现他不见了。
在这之前只要他能逃回琉璃寺,楚衡就没有办法再抓着他了。
还不知道司空月怎么样了,现在还在大理寺狱里吗?
得想办法问问扶风师兄能不能将他救出来。
天色已晚,周围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小狐狸跌跌撞撞地,几次三番差点被脚下的树枝绊倒。
琉璃寺处在郊野,汴京城地势复杂,加上姜迟又是个笨蛋路痴,只能忍痛和系统讨价还价用积分从小商店里换了一张3D全景地图,找到一条最近的通往琉璃寺的小路。
在小树林里收养了他的慈心和尚在圆寂前曾经对他说过,若是有一日遇到了生命危险,就到藏经阁去,他在那里给姜迟留下了最后一件东西。
想起老和尚的时候,小狐狸不由得鼻尖一酸,慈心法师是个很和蔼的老和尚,活了不多不少恰好一百岁,一手将手里这只吵吵嚷嚷的小狐狸养大。
副本里的姜迟拥有角色从出生开始的一切记忆,自然也是真心将老和尚视作自己的亲人的。
不远处亮起大片的火光,将漆黑的天也映出了不详的血色。
姜迟愣了愣,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火光的方向就是琉璃寺。
可是……琉璃寺 ……烧起来了?
小狐狸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已经先下意识地冲了过去,可惜脚下被纵横的藤蔓绊倒,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唔!”他疼得惊叫了一声,拍了拍膝上和脸上的泥想要站起来,身后却猝不及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扑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小狐狸吓得耳朵都冒出来了,呜呜地挣扎了一下,却听见耳后如同炸雷似的一声:
“不要出声,听话。”
少年四肢瞬间放松,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居然是司空月。
小狐狸瓷白脸上沾着零星在地上沾到的污泥,两只蓝眼睛惊喜地眨了眨,冲天的火光倒映在那冰蓝色的虹膜里,无端叫人心跳都漏了一拍。
司空月也没有想到这只笨狐狸居然自己跑出来了,还正好叫他抓住。
失而复得的感觉快要叫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了。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等着旁边来巡路的追兵都走远了,司空月终于松开了手。
姜迟被他吓了一跳,又觉得有点委屈,细声细气地说:“是你叫我来找师兄的,我就来了。”
男人喉结滚了滚,溢出一声沉闷的笑,趴在了姜迟身上,把人压得一个趔趄:“怎么这么听话啊,小观音。”
他眯起眼睛:“我现在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喂喂喂,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小狐狸额角挂下一排黑线,推了推司空月的肩,皱起眉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寺里着火了?”
第185章 菩提(完)
“是楚衡。”司空月咬牙切齿道, “他想屠了琉璃寺。”
“我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
姜迟哆嗦了一下,脑中迅速地闪过那双无机质的灿金色蛇瞳,太阳穴隐隐作痛, 像是有一枚尖细的针直直扎进了大脑,逼迫他脑中回闪过许多从未见过但异常熟悉的画面,漫天的烈火, 坠落的巨龙,和濒死的自己……
在浩瀚的天地间巨大的黑龙砸断了山柱, 龙角折断,鳞片剜落,黑龙从口中吐出大股大股猩红的鲜血,如同漫天降下的血雨……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凄怆呼啸的风声,如同天地间奏响的哀乐。
少年眼瞳在惊恐中无限放大,几乎听不见系统在意识海中急切呼唤自己的声音。
“小迟,小迟?”司空月发现了怀中人的不对劲,登时有点紧张地摸了摸少年光洁的额头,却只摸到一手的冰凉。
司空月慌了神:“小迟,你怎么了?”
姜迟骤然从那恐怖而震撼的幻想中回过神,面色苍白眼神都有些呆滞:“没, 没什么。”
他不自觉抓紧了司空月的手, 急切地问他:“那扶风师兄呢?”
“他去藏经阁了,我们现在要去同他碰面。”司空月拉住了姜迟的手带着他穿行在黑夜下簌簌的林间。
琉璃寺的藏经阁不在寺内,而是在后山上。
司空月为了不被人发现, 只能先从扶风的禅房中逃出来,绕到后山上解决了那些驻扎在后山的守卫, 好让扶风能畅通无阻地进入藏经阁。
姜迟咽了口唾沫, 急急地把自己能知道的都告诉了司空月:“我知道慈心师父在藏经阁里留下了一个宝具, 可以克制楚衡的能力。”
司空月安慰他:“我已经知道了,你且放心,我不会让那个怪物伤你一分的。”
藏经阁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门上除了扶风留下的手印,便是蜘蛛网和厚厚的浮尘。
高塔里摆满了泛黄的经卷,一尊小小的鎏金佛像面带笑意地坐在正中,似乎早已料到会同他们有这一次相见。
脚步声似乎都会惊扰了这沉静许久了的时光。
“师兄。”
消失已久的声音再度自身后响起的时候,扶风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他掐紧了手心,风轻云淡地转过身,眼里带着一点清浅笑意微微勾起唇角:“师弟回来了。”
小狐狸从小便跟在扶风身后跌跌撞撞地长大,对他便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亲昵,欢呼一声伸手抱住了扶风:“师兄我好想你!”
扶风摸了摸少年毛绒绒的脑袋,还没来得及开口,小狐狸便被人拎起后颈提走了。
司空月一手拎着腾空后下意识手脚扑腾的小狐狸,一边看着扶风冷冷道:“现在还是先找到那个宝具比较好吧?再不过去,庙都要给人烧完了。”
扶风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想吗?”
他转过身去看着那尊含笑的金佛道:“只是这金佛的须弥座上有机关,需要放进形状嵌合的钥匙才能打开。”
“看形状的话,应该是一颗珠子。”
珠子?
姜迟努力从司空月的桎梏下挣脱出来,凑到了那莲花台前借着微弱的烛火认真瞧了瞧,发现了那珠子的形状好像有些熟悉。
他摘下自己形影不离的佛珠,用力一扯,珠子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小迟!”
司空月和扶风同时出口。
姜迟将落在掌心的佛珠小心翼翼地嵌进了莲花台上留下的洞口。
大小正合适。
一道尖锐的“吱呀”声响起,须弥座上霍然打开一个洞口,金佛瞬间跌落,转而升起了一尊蒙着红绸的青铜神像。隐隐约约只能看见已经剥落了大半金漆的青铜底座。
“难道这就是宝具吗?”
看起来确实很重的样子,难道他们要拿着这个和楚衡对着抡吗?
姜迟呆住了。
这画面想想是不是太血腥了一点。
姜迟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掀开了蒙在青铜像上的红绸。
那是一尊人身蛇尾的青铜神像。
看样子这尊不知从何而来的神像年岁已旧,金漆大半剥落,面目也在长时间的锈蚀中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蜿蜒蛇尾上锋利清晰的鳞片。
姜迟在看清红布下的神像时有一种脑中被雷电劈闪而过的轰然。
“小迟……抓到你了。”
耳边响起楚衡愉悦的一声叹息。
姜迟抖了抖,下意识抓住了那青铜像,转身去看那带着黄金面具的白衣男人。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扶风和司空月都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不知是死是活。
姜迟喉间发干:“你把他们怎么了?”
那双灿金色的竖瞳贪婪而缱绻地盯着少年苍白的脸颊,恍若有细腻冰冷的蛇信缓慢地舔舐过冰冷的皮肤。
姜迟哆嗦了一下想逃,后腰却冷不防靠在了那坚硬的桌案上。
“你说,我要怎么处理他们?”楚衡扯开唇角,冷笑了一声,“我最讨厌有东西觊觎我的人,车裂,斩首,五马分尸,好像哪一种都没办法让我消气。”
“小迟,我想你想的,快要死了。为什么你愿意救这么多人,却不愿意救救我呢?”
姜迟浑身发毛,有一种自己正在被巨蛇卷进腹中的窒息感,他捏紧了手里的神像,心说一会儿楚衡要是敢靠近,他就拿这个青铜像抡楚衡的脑袋。
这个时候他还有闲心想:物理超度,应该也算超度吧。
南无加特林菩萨保佑,一会儿他可以用这玩意把楚衡抡晕,最好是失忆,醒来什么都记不住。
然而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出现。
姜迟把那神像捏得太紧,锋利鳞片割破了少年过于柔嫩的掌心,生生逼出了殷红的血色蜿蜿蜒蜒地落进了神像的凹痕里。
那双蒙着锈迹的眼睛无端蒙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
姜迟陷入了幻觉。
坠落的陨石擦过脸颊,姜迟猝不及防同有他人那么大的金色竖瞳对视。
姜迟在这条巨龙的面前恍若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粒沙子,轻易就能被大龙吃掉。
姜迟茫然地望着这条濒死的黑龙,诡异的是虽然明知道自己轻轻松松就能被杀掉,他心里却没什么恐惧的情绪。
小狐狸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搭在巨龙被剜去了鳞片的血肉上,他怕弄疼了他,只能虚虚地放在上面,可怜地嗷嗷叫着。?
他什么时候变回原身了?
看起来凶狠的巨龙脾气却好像很好,虽然匍匐在断裂的山柱上即将迎来死亡,依然小心地卷起了尾巴护住了这只看起来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小狐狸。
米粒大小的小狐狸只能抱住了他的尾巴,蓝眼睛里蓄上亮晶晶的泪,像是一片飘落在尾巴尖上的即将融化的雪花。
“你不要死啊。”毛绒绒的小狐狸细声细气地乞求他。
那只灯笼似的巨眼很温柔地眨了眨,眼底溢出了一颗冰凉的泪。
什么啊,原来是龙啊,我还一直以为是蛇呢。
姜迟昏过去之前还在迷迷糊糊地想着。
等下,我为什么要说“一直”?
姜迟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同样怔愣的楚衡。
他好像同姜迟一样陷入了诡异离奇的幻境里,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是一个好机会。
“小迟?”楚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伸手似乎想触碰姜迟的脸。
然而总是抵触他的小狐狸这次却主动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后心传来了尖锐的疼痛,青铜神像尖锐的尾部刺进了男人脆弱的后心,温热的血瞬间淌满了少年素白的手。
那双蓝眼睛如同一小片惑人的深海,要将人的灵魂溺毙于此。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救你吗?”
黄金面具应声碎裂,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那是许久之前他就应该见过的一张脸,莫兰,曲骨,庄云翊……很多被遗忘的面孔从记忆深处翻涌而起,模模糊糊地与面前这张脸重合了。
姜迟指尖冰冷,温热的血浸得指尖都是黏糊糊的,可是他握紧了那锋利的神像,完全不顾自己被剜得鲜血淋漓的手心。
“我来救你。”
他仰起脸吻在了楚衡的唇上。
“滴……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副本世界脱离中……”
“警告……有外来病毒试图攻击主脑,数据紊乱,副本世界难以维系,请宿主尽快脱离!”
“副本世界崩塌中……请宿主尽快逃离!”
耳中系统尖锐的嘶鸣声越来越响,几乎要震聋姜迟的耳朵。
他眼睁睁看着世界在眼前崩塌了。
所有的景色和人类都破碎成了金光闪耀的碎片,脚下所踩的地方变成了一片漆黑的虚无。
地上的司空月和扶风,面前的楚衡,都在渐渐地化成碎片,然后消失。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系统再次响起的时候语气温柔得好似一捧融化的春水:“恭喜宿主集齐七个副本的碎片成功通关。”
“新的生活就在眼前,请宿主大人好好享受新生活哦。”
姜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病床上。
他怔愣着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上面什么痕迹也没有。
一切……都好像是梦一样。
等下……不会真的是梦吧?
姜迟一脸惊恐地掀起了被子,紧张地朝里面看了一眼。
吓死我了。他松了一口气。
原来尾巴还在啊。
第186章 烟火,告白与你(一)
“小狐狸, 你醒啦。”
一道细声细气的声音骤然从耳边响起,姜迟一脸懵逼地动了动耳朵,发现是隔壁床位躺着的一只兔子精。
那只白白软软的小兔子晃了晃两只垂下来的长耳朵笑眯眯地说:“还以为你要睡个几百年呢。”
姜迟犹豫了一下,试图着问道:“我怎么了?”
兔子精说:“你的元神出窍啦。”
他绘声绘色地向姜迟讲述了那辆巨大的卡车是如何惊险地擦过可怜的白狐狸, 又是如何通过巨大的冲击力把他的元神都撞得飞出来。
“啪地一下, 就找不到了。”兔子精嘴里发出很形象的烟花爆炸一般的声音, 一边两只手分别抓住了自己垂到脸前的长耳朵, 红眼睛里显出后怕,“真吓人, 后来请了云台山的道长找了好几天都没找不回来, 还以为你要一直躺着了呢。”
“云台山?”姜迟愣了愣,迟缓的大脑终于慢吞吞地回忆起好像那里就是他老家。
云台山的道士, 不会就是十几年前便经常偷偷和他去后台偷果子的小道士吧。
“对了。”姜迟终于反应过来, “这里是哪里?”
热心肠的兔子精有问必答, 乐颠颠地说:“这里是妖精专属的仁心医院,不用担心会有普通人进来, 从医生到护士都是我们的同类。负责照顾你的可是本院最受欢迎的梅花鹿护士。”
小狐狸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继而脸上浮起一点不好意思的红晕, 他捏着自己的尾巴尖,很赧然地说:“我在这里睡了多久?”
他记得人类住院可贵了,真要算起来, 他就是同时打十份工也还不起这笔钱。
实在不行的话,他就只能“卖身”了。以前有猫咪前辈教过他,如果不想在外面继续漂泊的话, 直接找个人类, 然后在他面前歪倒, 露出肚皮。
这样就可以轻松获得一张长久饭票。
小狐狸紧张地尾巴尖都直挺挺地翘起来, 手指陷进蓬松如云的白毛里,掌心里浸出一点湿汗。
果然再聪明的小狐狸也会被一分钱难倒。
兔子精似乎看出了小狐狸的顾虑,笑眯眯地说:“不用担心,有妖已经支付过了你的疗养费,尽管在这里安心休养就好了。”
姜迟茫然地晃了晃耳朵:“妖?是谁?”
他努力地回忆了自己的通讯录,发现大部分朋友都是同他一样需要混进人类社会朝九晚五甚至被迫996007的苦逼打工妖怪,实在是没有谁能一下子支付得起这么一大笔钱。
兔子精也说:“是呢,这个妖太神秘了,来的时候带着墨镜口罩,谁都看不清脸,不过应该挺帅的,头顶上还有角呢,不会是蜥蜴吧?”
蜥蜴头上也不长角啊。
“不过……”小兔子脸上浮起一片花痴似的红晕,“看着还挺帅的,就是气质太冷了,隔着墨镜都觉得要被他的目光冻死了。”
姜迟……姜迟两眼放空,陷入了虚无。
这个好心的神秘人,到底是谁呀?
算了,一会儿问问护士姐姐不就知道了。
“嗐,你要是实在想知道的话,过几天就能看到了,这家医院都是一个月缴一次费用,过两天就是缴费的日子了,他一定会来的。”
“话说……”小狐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关心一下这位看起来相当活泼的病友,“你是生了什么病在这?”
兔子精有点羞涩且慌张地把自己的耳朵在头顶卷成了一根粗壮的麻花折下来挡住了自己的脸。
饶是这样姜迟还是能看见他通红的脸颊:“嗐,这,我不是,你那天出车祸的时候我刚好在旁边……”
“你懂的,我们兔子胆子都比较小……我又是我们族里出了名的胆小鬼。”
“你那天出事的时候,我一不小心,就吓晕厥了,医生说我是过度惊吓引起的脑血管破裂外加内分泌失调和心衰,这才在这里休养了好多天……说起来我也就比你早醒了几天呢……”
“不过……”兔子很哥儿们义气地拍了拍姜迟的肩,兔子虽然胆子小,力气却是很大,差点把姜迟拍飞出去,他笑眯眯地说,“我们既然是病友,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你就放心在这里多住几天,我会照顾你的。”
小狐狸感动得泪眼汪汪:“你真好。”
但是他很快想起另一件顶重要的事,犹豫了半晌吞吞吐吐地问道:“你昏迷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自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就是必须参加一个游戏,如果通关失败的话就会死掉……”
他试图把自己的经历简略而清晰地传达给对面的兔子,然而兔子一脸懵逼地折腾自己的长耳朵,拧起眉头说:“可能是你昏迷的时候做梦了吧,真羡慕你,我只梦见自己在一片黑黑的地方怎么都醒不过来,差点把我逼疯。”
小狐狸顿时有点失望地垂下耳朵,可怜兮兮地抱住自己的大尾巴,小小声说:“好,好吧,那应该是我的幻觉。”
嘴上这么说,信是不可能信的。
姜迟直觉认为那个每个月过来缴纳医疗费的神秘人一定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虽然力气还有些跟不上,但是好歹还没有像普通人类那样到了肌肉萎缩的地步。
小狐狸试图找点线索,却发现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对他格外热情,笑眯眯地过来捏捏小狐狸的脸蛋,揉揉小狐狸的尾巴,顺便投喂几块新出炉的小点心,然而随口就把小狐狸的疑问糊弄过去。
……
入夜的时候,小狐狸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他抱着枕头丧气地把整个脑袋埋进去,本来就不太聪明的脑袋怎么也想不通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隐隐约约的,小狐狸敏感的耳朵好像捕捉到了什么细微的动静。
像是轻悄的脚步声,推开门,慢慢地停在了他的床位前。
小狐狸的心跳下意识错漏了一拍。
他紧张地把脸埋得更深,呼吸都放缓了。
兔子精白天的时候还同他八卦过医院里闹鬼的故事,可是鉴于整个医院里住的都是非人类,恐怖性也大打折扣,姜迟也就没怎么放在心里。
现在陡然出现了灵异事件,小狐狸吓得毛都要炸开了。
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脚步声的主人正在看着自己。
小狐狸瓷白后颈渐渐地泛起本能的小小鸡皮疙瘩。
如果这个鬼敢对我做什么的话,我就扑上去,咬住他的喉咙!姜迟在自己心里很威武地设想着,然而在鬼把冰凉的指尖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小狐狸还是没忍住哆哆嗦嗦地掉眼泪了。
他还记得隔壁床胆子巨小的兔子精,提醒自己不要把兔子精吓醒,只能可怜巴巴地咬住自己的唇心,很小声很小声地求求鬼:
“可不可以不要吃我?”
那摁在后颈的冰凉指尖顿时停住了,姜迟听见鬼很低很低的笑声,沉沉地震得他心跳都要加速了。
小狐狸其实胆子也很小,眼泪一直掉,他不知道自己被眼泪洇湿的蓝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在夜色里璀璨得好像天鹅绒底布上盛着的蓝宝石。
他抬起脸做足了心理准备同鬼打交道。
一抬眼却看见一张隐匿在夜色里的,虽然模糊却相当英俊的脸。
姜迟恍恍惚惚地同那双灿金色的竖瞳对视了一秒,然后他顿时醒悟过来,有点惊喜地眨了眨眼睛:“是你!”
男人眼里流露出温柔而亲昵的笑意。
然而下一秒这笑意就凝固了。
小狐狸很高兴地抓住了男人的手,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了自己辛辛苦苦孵出来的小孩:“小蜥蜴,你什么时候可以化形了?你可真厉害!”
男人唇边笑意扭曲了一瞬,然后咬牙切齿地弯腰抵住了姜迟的耳朵:“我不是蜥蜴,也不是蛇,我是龙。”
天地间最后一条龙。
凝聚了世间所有欲望生来便注定背负灭世的罪名的祸龙。
那怕他并无毁天灭地的愿望,却依然被无数憎恨他的人类逼到了绝路。
人们奉他为邪神,为他塑造神像,借用他的力量,然后用这力量,来毁灭他自己。
所有人都恨不得折他龙角扒他龙筋的时候,只有这个圆咕隆咚白白软软的小东西扒着他的鼻子一边哭一边说:“你不要死呀,如果你死了,你死了……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小狐狸脑子不够聪明,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法子,把自己全部的法力都送给他,一只狐狸的法力对这条庞然大物的巨龙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可是小狐狸真心的眼泪却比什么都有效。
姜迟才不记得这种事,他轮回转世了这么久,早就把这些事都忘记啦,只有大黑龙执拗而疯狂地在漫长的时间里同某个来自异界的神灵签订了协议,在一次次的善恶交替里与小狐狸重逢。
所谓的重生的机会,一直都是双向的,重生的不只是姜迟,还有每个世界里都注定死于非命的他。
无数个他,正义的,善良的,邪恶的,扭曲的,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都是他幻化出的局面。
小狐狸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觉得眼前人是唯一可以证明他的经历并不是做梦的家伙,傻乎乎地滚成一团钻进了男人的怀里,露出一双如同星河的灿烂双眸:
“对了,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呢。”他压低了声音,很小声地讲着,并不知道男人早就布下了结界,那只兔子精根本不会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蜿蜒着黑色鳞片的龙尾轻轻地触碰着小狐狸毛茸茸的如云似的尾巴,然后极具占有意味地将小狐狸的尾巴缠住了。
“正式认识一下,我叫,霁望。”
姜迟愣了一下,脸上不自觉有点红:“哦哦,我叫……”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打断了。
霁望抱着他,好像用尽了这一生所有的力气:
“我知道,从很早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
第187章 烟火,告白与你(二)
小狐狸到最后还是没有见到那个给自己付医疗费的好心人。
连带着那天深夜里遇到的男人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二天兔子精依然活蹦乱跳, 好像浑然不知夜里发生过什么。
可能是做梦?小狐狸想不通。
他向来忘性便大,而且那天夜里发生的对话都好像额外蒙上了一层毛坯玻璃,叫他仿佛雾里看花似的朦朦胧胧, 什么都记不大清楚了。
记不住的东西就不记了。
很快他和兔子精便同时出院了。
然而很快, 姜迟面临着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鉴于小狐狸已经昏睡了三个月, 先前的工作想必是已经丢了, 之前的出租屋想必也因为没有交房租回不去了。
姜迟抱着尾巴叹了一口气,同兔子精依依不舍地挥挥手, 忧郁地四十五度抬眼望向天空,思考今天晚上的去处。
要不和天桥底下的鲤鱼精商量一下,借住一下桥洞。
兔子精走了几步路又溜溜达达地提着耳朵回来神神秘秘地凑到小狐狸身边, 小声说:“小狐狸, 你是不是没有地方去?”
姜迟睁圆了蓝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用尾巴尖挡住了泛红的脸,有点心虚地想着我已经穷到浑身冒穷气了吗?
“没,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晚上吃什么哈哈……”
兔子精蹦蹦跳跳地捧住了小狐狸软绵绵的脸,完全没有食草系碰上肉食系的恐慌, 笑眯眯地捏了捏姜迟柔软的脸颊肉说:“我这里有个工作, 你想不想来?”
“我没有找不到工作,我其实……”
姜迟装模作样想要解释一番, 结果兔子精在他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之前成功打断了他:“包吃包住月入三万, 年终翻倍周末双休。”
可恶, 怎么有点心动了。
不行啊, 听起来很像骗人去缅北卖肾的。
小狐狸勉勉强强还算机灵, 晃了晃毛绒绒的尖耳朵强忍着蠢蠢欲动的心表示拒绝, 但是很快兔子精又拿出了压箱底的法宝:“更重要的是, 你未来的老板是个脑子不好使的笨蛋。”
这样好像真的没有办法拒绝诶。
小狐狸很快拎着行李箱被一辆从未见过的豪华加长版林肯送到了某处半山腰的豪宅。
姜迟:“……”
他回头茫茫然地看向兔子精,结果兔子一脚踩上油门溜得比烟还快,远远地顺着风传来兔子带着波浪线的呼喊:
“别~~~怪~~~我~~~~~,我也只是个臭打工的~~~~!”
“我们兔子~~~真的打不过肉食系!!!”
好像真的羊入虎口了呢。
小狐狸拎着他的行李箱哆哆嗦嗦地站在豪宅大门口,一个穿着三件套西装长相和蔼的小矮子爷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笑眯眯地站在镂空雕花的金属大门面前说:
“您就是夫……啊不,新来的总裁助理吧?敝姓莫,是这里的管家,请您跟我来。”
总裁……助理?
姜迟再度陷入脑回路搭错了的混乱状态。
虽然被卖去缅北的恐惧消减了不少,但是现在好像他进入了另一个令人迷惑的领域。
难道这里其实又是一个副本,还是霸总背景的?
老爷子事无巨细地向他讲解了豪宅的每一个角落,所有遇到的佣人都面带莫名慈祥的微笑同小狐狸打招呼。
姜迟抱着行李箱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行走的烤熟的小羊羔,周围都是嘎嘎流口水的大灰狼。
小狐狸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在莫管家告诉他眼前这个欧式风格金碧辉煌的大房间就是他以后的卧室时终于忍不住了:
“那个……爷爷,我从小身体就不好,我的肾,不值钱的。”
老爷子愣了愣,哈哈大笑地拍了拍姜迟的肩:“我们怎么会伤害您的身体呢,不用担心,这只是……我们总裁助理的基本待遇罢了。”
为了叫小狐狸安心,老爷子特别加上了一句:“之前的助理也是这样的,只是他最近生病回老家去了,这才重新招了您进来。”
老管家握拳在唇边咳了咳,总算露出一点严肃正经的神情:“夫……姜助理,我们总裁平时工作很忙,生活上便总是有点照顾不到的地方,所以特别雇佣你负责我们总裁的起居生活。”
这还有点像样。
小狐狸立即拿出一个小本本点点头开始哐哐记笔记,一边点点头说:“您放心,我可会照顾人了!”
哎呀,真可爱。老管家笑眯眯地摸了一把山羊胡子,然后一本正经道:“我们总裁虽然看起来比较冷淡,其实是很好相处,平时没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只是有一点……”
小狐狸抖抖耳朵,蓝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碎光,漂亮得好像橱窗里的陶瓷娃娃:“您说,我一定会做到的。”
不然拿钱多不安心啊。
“我们总裁年少时受过心理创伤,因此入夜的时候需要您,格外看顾一下,因此您的房间也设置在总裁卧室的边上,希望您不要介意。”
姜迟沉默了一秒。
“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让您做那么没品的事,只是及时叫总裁吃药就可以了。”
“这……您若是觉得麻烦,我们再给您增加一倍的工资,您看怎么样?”
多迟疑一秒钟都是对这份工作的不尊敬。
姜迟星星眼:“莫管家,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不过……”
老管家后背疯狂冒汗,小狐狸看起来比总裁说的要聪明很多嘛,有点难骗的:“您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小狐狸小小声:“你们这位总裁,还没有见过我呢……”
就这么上任真的没问题吗?
老管家虚惊一场,抖了抖山羊胡子笑道:“总裁现在正在公司,很快您就可以见到他的。”
“那么我叫佣人过来帮您收拾一下行李。”
“不不不,不用了,我习惯自己收拾。”姜迟抱着自己的小皮箱连连摆手,老管家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姜迟总觉得忽略了什么,但是……这里的床真的好大好软!
狐狸一个飞扑扎进柔软的羽绒被里,整只狐化成一滩堕落的液体。
不过……小狐狸警觉起来,一个从小有心理阴影的霸道总裁……不要欺负他没有看过狗血电视剧和小说,一般这种配置的男人一定会有一个清纯可爱的小白花来拯救他,带他走出童年阴影,经历一系列狗血误会分分合合,最后迎来大团圆结局。
而他,作为一个总裁特助,往往就是在各种情感转折点中提供助攻的可怜蛋。
或者是为白月光提供心肝脾肾肺的真·工具人。
一切都有了河里的解释。
小狐狸自以为已经看透了生活的剧本,深沉地飞了飞耳朵。
心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是真的觊觎我的肾大不了就提桶跑路。
现在嘛……当然是能多享受一会儿就多享受一会儿咯!
姜迟把自己滚成一只香香软软的狐狐虫,就这么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下,他陷入黑甜乡的时候还努力挣扎了一番,好像忘记问管家老板叫什么名字了……算了,好困,醒了再说。
小狐狸梦到有人在偷偷亲他的鼻子。
鼻尖痒痒的,像是羽毛轻飘飘地刮搔着敏感的皮肉。
黄昏中精致得恍若陶瓷人偶的少年抱着被子靠在床边昏昏欲睡,垂落的睫羽好像停栖在眼睑上的黑色凤尾蝶,细细的缀着星光的磷片落在蝴蝶的尾翼上,随着呼吸悄悄地轻颤。
他睡得这么香,让人觉得叫醒他都是一件相当残忍的事。
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少年跟前,心脏软得好像一汪融化的春雪,连眼底万年不化的阴暗都泛起柔情的笑影。
阳台的门没有关上,随着和风飘落的秋叶落在少年挺翘的鼻尖,似乎引诱男人在那落下一个吻。
弯腰的时候却碰巧看见少年睁开懵懂又天真的幽蓝色眼眸。
像是灵魂落入一片被日光晒得微温的海水,粼粼水光顺着心脏的间隙缓慢又温柔地流过。
蝴蝶惊起,上下抖动着尾翼。
小狐狸脸上露出犹疑而迷茫的神情,似乎一时间没有认出眼前人是谁。
“你是……”他忽闪着眼睫毛,迟钝地打量了一下男人身上昂贵到把他卖了也买不起的穿着,恍然大悟,“你就是他们说的总裁吗?”
霁望:“……”
所以说只是一个晚上就统统忘光了吗?他不记得狐狸的记性有这么差劲。
原来感动的人只有他自己啊。
狐狸尴尴尬尬地摸了摸鼻尖,心虚地想上任第一天就梦到雇主想偷亲自己是不是怪自恋的。
他觉得眼前的男人看轮廓是有些眼熟,但是还是没想起来。
这是真的很伤人,总裁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不高兴的总裁有点可怕,他拎起小狐狸的后颈把人提溜起来逼视他的目光:“你不认识我?”
姜迟浑身毛都炸开来,他瞬间联想到总有些名人会很在乎自己的名声,他干巴巴地点点头:“认识,当然认识。”
“你在怕我。”霁望凑近了一点,在外总是伪装成黑色的眼瞳里泛起了丝丝缕缕的金色,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狐狸不认识他,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睛,便想给小狐狸一点提醒。
但是姜迟哆哆嗦嗦地捂住了眼睛,忍着哭腔说:“对,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不是人类,我的器官不可以给人用的。”
霁望:“?”
第188章 烟火,告白与你(三)
“为什么, 书里说的方法没有用?”
早上上班的时候,秘书本来只想偷偷瞄一眼时下最热播的电视剧,冷不防看见总裁从身后飘过来, 难得看见英明神武不似凡人的顶头上司眼下投出两片鸦青色的阴影。
秘书眼疾手快地关掉了用来看电视剧的小弹窗, 原本正襟危坐预备好了老板随时要发下的诘难,却骤然被这一击攻击打了个猝不及防。
什么意思, 这是虚晃一招吗?
秘书迟钝地扶了扶严谨的黑框眼镜,犹疑道:“您……说的是什么?”
“这个。”
霁望冷着脸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手机屏幕上蹦出一个绿油油的页面, 画着花花绿绿的封面,书名都是一系列的《成为总裁的小逃妻》《邪魅帝王的三十三日索情》等等。
秘书的脸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为什么大家都推荐这些书,可是上面的方法一点用都没有。”男人本来就冷淡的眉眼上蒙着一层寒霜,叫人不由自主地乱了阵脚。
秘书小心翼翼地提问:“您是在用这上面的方法, 追人吗?”
男人冷峻地点点头。
秘书强忍着不要把刚刚喝进去的咖啡喷出来。怎么有人会用小说里的方式追人啊!总裁就是总裁,不会干正常人该干的事!
秘书僵笑着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您的那位可能……更喜欢实际一点的行动呢?”
“实际?”这个霁望听懂了,冰山脸上的冷漠松动了一分, 显露出一丝郁闷,“别墅是送给他的,跑车也有, 珠宝首饰都送过了,但是他好像没感觉。”
可恶的资本家,秘书羡慕地想把电脑吃进去,咬着牙问道:“可以问一下,您是怎么送的吗?”
霁望说:“是管家负责的, 我也不清楚。”
“那, 为, 为什么不问呢。”秘书要吐血了。
到底做了什么孽要为自己顶头上司解决这狗屎的情感问题,这算不算加班啊!甚至还想申请一下工伤弥补自己的精神损失。
这活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霁望十分诚恳地实话实说:“按照书上的意思,我不能张嘴。那样显得很不冷酷。”
“而且,他要是知道了肯定就不要了。”
您只要往那一站冷气就嗖嗖的,谁还会觉得您不冷酷啊!再冷的话会把人吓跑的吧!
秘书觉得自己快要心肌梗塞了,但是世界上没有人能抗拒八卦上司的情感生活,他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么你们发生了什么吗?”
霁望低下头:“……什么也没有发生。”
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昨天夜里,小狐狸寻思着那这么大笔钱白拿也太亏心了,给人当一下睡眠抱枕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霁望抱着心心念念了几百万年的小狐狸,难得有一丝纯情,在夜色里瞧着小狐狸垂落的睫羽和柔软的颊肉,脸上不自觉发红。
小狐狸生得骨架纤细,可是一身软肉柔滑如同凝脂,抱在怀里轻飘飘地好像抱住一团绵云。
冰凉柔软的发丝从指缝里滑过,霁望简直害怕剧烈的心跳声把人吵醒。
小狐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快要困死了,但是秉持着爱岗敬业的原则,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和颜悦色地问道:“是睡不着吗?”
霁望沉默地点了点头,又想到黑暗中看不清他的动作,“嗯”了一声。
一般这种男人内心一定有过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秘创伤,姜迟非常体谅地回抱住男人,咕噜咕噜地滚进他的怀里,只差把尾巴掏出来把人环住,迷迷糊糊得连声音都黏住了:
“没有关系哦,我在你身边,睡吧睡吧。”
“不要害怕。”
他简直像是在梦呓,甜腻得好像化开的棉花糖和蜂蜜。
霁望没忍住,在少年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小狐狸都困迷糊了,也没觉得自己被人占便宜了,还在傻乎乎地笑,小小声地抵在霁望的颈窝里细细地吹着气,小小的气流拂过霁望的耳垂,掠过细细的叫人几乎疯魔的痒意。
“好啦好啦,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走的。”
按照小说上的剧情,人都已经在怀里了,这时候他应该对怀里的小狐狸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可是……霁望在深夜里瞧着小狐狸的睡颜,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泡软了,抱着姜迟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
他其实没有说谎。
霁望确实有着不小的阴影,这阴影如影随形,如同跗骨之蛆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只要一入睡,就会回到当年眼睁睁看着他的小狐狸为了救自己而灵力衰竭死去的画面。
只要想到小狐狸随时会失去呼吸的模样,他就抑制不住心底翻滚的阴暗欲望,恨不得将姜迟用锁链一辈子囚/禁在身边,叫他哪里都去不了,这样就不会有人能伤害他,不会再有人能叫他离开自己。
这是重生以后第一次,霁望没有再遇见那个噩梦。
……
当然感情也是丝毫没有进展。
只有霁望单方面的感动而已。
秘书说:“失望,太失望了。”
霁望:“?”
秘书叹气:“没有见过如此失败且无聊的追求方式,简直就是毫无新意。”
霁望:“……”忍了。
秘书:“不张嘴的话,一切的付出都将毫无意义。”
霁望严肃点头。
秘书拍肩:“你的追妻之路,还是任重而道远啊。那么,就让我来传授你如何追求一个女孩……”
霁望认真地指出错误:“他是男的。”
“嗐,没什么问题……嗯?嗯嗯嗯?”秘书惊恐地睁大眼睛,老板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弯了怎么办,挺急的!
霁望:“有问题吗?”
“没有。当然没有。”秘书擦了一把冷汗,心说追男生和追女生应该没什么差别吧,硬着头皮说,“您且听我细说……”
……
午后的日光照进豪华的欧式卧室的时候,柔软的被褥里冒出一条从每一根雪白的狐狸毛都透露出惬意的大尾巴。
小狐狸抱着被子睡得无知无觉,直到午后阳光覆在少年单薄的眼睑上,逼迫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哦,中午了。
嗯?
中午!
姜迟猛地掀开被子,顶着一头凌乱的鸡窝头惊恐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
完了,上班第一天就睡死过去,不会被炒鱿鱼吧!
话说,他昨天晚上明明是在给总裁当人肉抱枕,为什么老板醒了他却毫无知觉,睡得是不是也太死了一点。
姜迟欲哭无泪地抱着被子,完全没有心思注意到自己锁骨上飘起的一片梅花似的粉红印子。
小狐狸下床的时候慌慌张张地一脚踩在了一片冰凉又柔软的东西上。
他一低头,发现脚下竟然铺了一层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
呃……这就是有钱人的情趣吗?
姜迟下意识便顺着玫瑰铺成的小路走去,走到了房门前一抬头发现上面贴着一张便签:
醒来请到餐厅。
这是在和我说话吗?
好像房间里也就他自己了。
小狐狸心虚地飞飞耳朵,揭下了那张便签。
楼下莫管家早已在等候,看见姜迟下来便拉开餐桌上的椅子很和蔼地说:“昨天晚上一定累坏了吧,快来吃点温热的东西垫垫肚子。”
累坏了……倒也没有吧。
姜迟觉得自己睡得挺好的,否则也不会出现老板醒了自己居然还没醒的窘境。
桌上早已做好鲜美的海鲜粥,就等着小狐狸来享用。
姜迟坐下之后在碗底又发现了一张便签。
上面还是和房间里一样的字迹:
“吃完到游乐园大门口等我。”
似乎是怕姜迟误会,还欲盖弥彰地加了几个字:“跑腿。”
一切的行动加上工作就显得合理了很多,充满了温馨的金钱交易的气息。
姜迟一边喝粥一边还有点心虚,咽下最后一口粥的时候小小声问管家:“老板今天有没有生我的气?”
“当然没……当然了。”老管家差点装不下去,严肃地捋了捋山羊胡子,“总裁可是非常生气,所以姜助理若是不坐着这辆新车去给他留点面子,总裁一定会气到发疯的!他发疯的话,苦的可是我们这些下属啊。”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成功把姜迟骗上了那辆实际上属于他的崭新的黑色卡宴。
小狐狸毫无自觉,战战兢兢地坐在老板的豪车上,一路风驰电掣地到达了本市最大也最热闹的游乐场。
恰逢双休日,到处都是跑跑跳跳的小朋友和出双入对的小情侣。
隔着车窗,姜迟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的老板。
说实在的,穿带兜帽的卫衣的霁望瞧着有亲和力了许多,但是那张冷若冰霜的帅脸和格外出众的身高叫他硬生生在游乐园门口站出了一种走秀男模的气场来。
甚至有花痴群众悄悄拿出手机偷拍霁望的照片。
一个多么完美的小说男主。
如果忽略掉他现在一只大手上拿着好几种口味的棉花糖,另一边还要手忙脚乱地去接快要化掉的冰淇淋的尴尬处境的话。
兔子精没有骗他。小狐狸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老板的脑子,果然不太好使。
第189章 烟火,告白与你(四)
脑子不好的老板冷着脸把准备好的棉花糖和冰淇淋一起塞进了姜迟的手里。
小狐狸今天穿着的是女佣准备好的衣服, 和霁望身上这件卫衣是情侣款,奶蓝色卫衣衬得少年两颊瓷白,同幽蓝色的澄澈眼眸两相呼应, 整只狐越发像一颗圆滚滚的草莓大福,白里透红的脸颊肉好像掐一下会淌出粉红色的流心果酱。
噫, 心机男。
姜迟倒没在意这个, 霁望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甜食一股脑塞进了姜迟的手里说:“买太多了吃不完。”
小狐狸最喜欢甜食,星星眼地抱紧了这堆乱七八糟能把普通人牙都甜齁的零食,心说老板虽然看起来很冷漠, 其实人还是很好的嘛。
姜迟满脸幸福地咬着这份额外的福利, 水红色的唇边还残留着一小块白色的奶油。
霁望个子高,低着头望着小狐狸唇边那一点柔软的奶油,很熟练地伸出手指勾走了那一点浸着麦芽糖香气的奶油,然后自然而然地用舌尖卷走了。
口腔里迅速爆开甜腻的浓香,霁望不自觉感到脸上发烫。
小狐狸怔怔地抬起眼,迟钝地眨了眨浓长的睫羽。
霁望被那过于无辜的眼神瞧得心虚, 咳了咳努力转移着话题说:“一个人逛挺无聊的,所以叫你来陪我。”
小狐狸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果然立刻被带偏了注意力,咬了一口冰淇淋心说老板也有老板的不好,游乐园都要雇人一起玩, 真是太惨了。
周末的时候游乐园最热闹, 一龙一狐夹在亲亲热热的人类小情侣之间居然也毫不违和。只不过一只沉睡千年的老龙想要勾搭一只建国后才成精的年轻狐狸显然要比年轻人笨拙许多。
有星探搓搓手走上来说:“两位帅哥看你们两个骨骼精奇天赋异禀不如加入xx公司一起组团出道吧!”
老龙占有欲极强地把狐狸往自己身后一塞, 像是古神话里坐在金山上守护珍宝的恶龙, 冷冷地看着畏畏缩缩的星探吐出一个字:“滚。”
小狐狸被塞到身后什么都看不到, 挣扎着探出半张漂亮得好似初生海棠的小脸好奇道:“什么什么什么?”
本来被霁望吓到的星探好像骤然看见一个未来的娱乐圈紫微星在眼前冉冉升起, 强忍着对老龙冷冰冰气场的畏惧, 笑嘻嘻地凑上来递名片:“我是xx公司的星探,有没有兴趣出道做大明星呢,可以收获很多小姑娘的喜爱哦!”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戳中了某只千年老古董的痛点。
小狐狸咬掉最后一口甜筒歪着头想了想觉得做大明星好像没什么意思,刚想开口拒绝,这边霁望已经阴沉着脸,脸颊上几乎要浮出细细密密的龙鳞。
“我说了,不需要。”
别逼一条龙在全世界最快乐的地方用尾巴扇你。
老龙满脸黑云,金色竖瞳在额发下恍若恶鬼:
“你想死吗?”
“他怎么跑了?”姜迟看着连滚带爬吓得屁滚尿流的中年男人,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霁望随手带着小狐狸排到了另一边看起来很热闹的长队里,一本正经道:
“痔疮犯了吧。”
小狐狸一脸同情:“哦,那还真是可怜。”
等两人快要排到头的时候,姜迟终于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他战战兢兢地抬起眼看着从出口处走出来的脚步虚弱的游客,再看一眼那被红红绿绿的LED灯带衬得无比诡异阴险的几个大字,眼睫颤得好似蝴蝶要从颊上飞走。
没有人说过这里是鬼屋啊。
男人冷淡的声音里溢出一点藏不住的笑意:“害怕?”
谁害怕?谁会害怕一个小小的鬼屋啊!
开玩笑,我可是独自闯过无限流还手脚齐全的存在,怎么可能被人类的小小花招吓到。
小狐狸强作镇定,看着鬼屋前披头散发的女鬼海报和时不时从深处传来的鬼哭狼嚎,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怎么可能,都,都是假的而已,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我是不会怕的。”
“是吗?”霁望检了票主动伸出一只手,转脸看向明明已经开始冒冷汗的小狐狸,“要是害怕的话,可以抱住我的手。”
姜迟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谁说我害怕了,我就是从这里跳下去,死外边,也绝对不会害怕。”
男人勾起唇角,眼底划过丝丝缕缕的灿金颜色:“那好吧,是我小看你了。”
姜迟视死如归地踩进以精神病院为主题的鬼屋,下一秒就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机关,被倒吊在眼前的断手吓得惊叫了一声。
霁望全程看起来倒是非常气定神闲,小狐狸哆哆嗦嗦的,又菜又爱玩,前脚刚撩拨了一下被挂在墙上的女鬼下一秒就被鬼追得满角落乱窜。
虽然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神神鬼鬼的副本,但是……真正遇到的话还是很可怕啊!
小狐狸挂在老龙身上呜呜咽咽地掉眼泪,两颊上黏着湿漉漉的鬓发,可怜巴巴地抱着男人的手臂说:
“我不玩了,我们快点出去吧。”
霁望坏心眼地说:“这可不行,你不是说你不怕吗?”
小狐狸吓得尖尖耳朵都从发顶上冒出来了,趴在男人怀里一边擦擦眼泪,一边不情不愿地贴在男人耳边小小声示弱:
“我错了,我,我一只小狐狸,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呢,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
小狐狸眨眨玻璃珠似的蓝眼睛:“只要我们现在出去,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我发誓!”
他似乎天生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美貌,就是块石头被温温软软的小狐狸这么黏黏糊糊的一通撒娇都要软成春水了,更何况是本来就老房子着火的霁望。
小狐狸好像一只大型挂件,全程挂在霁望身上捂着眼睛连看也不敢看,等到两人终于站在了阳光底下,霁望这才带着一点无奈笑意往小狐狸冰白色的耳廓上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我们出来了,小狐狸。”
姜迟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果然已经站在了外面。
炽烈的日光照在少年单薄的眼睑上,晕出胭脂似的清冷绯色,小狐狸后知后觉自己现在还手脚并用地抱着自家老板,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了环在人家腰上的手。
享受了一通小美人主动贴贴的老龙厚着脸皮说:“那再看看别的项目吧,你觉得海盗船怎么样?”
他抬脚刚想走,却被一只纤细柔软的手牵住了。
少年的手指都是纤细微凉得好似骨瓷,顺着指缝十指交握的时候好像血液瞬间从心脏泵发至四肢百骸,饶是霁望这种万年老寡王也禁不住耳根子发红。
小狐狸拉住了霁望的手,两颊粉粉,有点犹疑又有点羞赧,蓝眼睛在灿烂日光下璀璨得好似潋滟的深海,叫人心甘情愿溺毙其中:
“你……是不是在追我?”
第190章 烟火,告白与你(五)
姜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只是感觉这情况有点似曾相似。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 曾经也有个人这么笨拙地追求过他,会给小狐狸塞很多可可爱爱的小礼物,然后借着夜色不经意地落下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
恍惚间在无数交错纵横的时光里, 他们好像已经用眼神亲吻过彼此。
突然就变得文艺了起来,姜迟搓了搓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霁望完全没有想到秘书给他制定的完美求爱计划居然才进行了一个开头就被姜迟识破了。
饶是动辄便能毁天灭地的龙神,面对直白又天真的小情人, 也是如同情窦初开的青葱少年, 免不了要手足无措, 冷冰冰的脸上都浮起一层淡淡的绯色。
算了, 果然这些弯弯绕绕的求爱方式不适合他。
比姜迟要足足高了一个头的高挑青年低下头, 黑色的细碎额发拨乱了眼底灿金色的碎光,恍惚间姜迟有种自己被看穿了灵魂的无措感。
“咳,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可能是天气太热昏了头了吧。”姜迟尴尴尬尬地伸出手指挠了挠自己的面颊, 慢吞吞地偏开了视线, “要不我们再去看看别的,你不是说要玩海盗船吗?”
可是霁望没有给他这个转移视线的机会。
“嗯。”
总是冷若冰霜的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姜迟松了口气,以为借口奏效了, 便说:“那我们走吧。”
可是这次不放手的人变成了霁望。
男人一字一句, 相当认真,望着少年的目光好像是在瞧着自己千年万年追逐着的无价之宝:
“我确实是在追求你。”
开,开玩笑的吧。
狐狸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结结巴巴地差点咬了舌头:“怎,怎么可能。”
男人的目光温柔得好像能溢出水来,他无比珍重地同少年说:“我没有开玩笑。我从一开始, 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所以……你答应吗?”
这下晕晕乎乎的人变成了姜迟。
小狐狸拧起眉毛, 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不, 不行,对!不行!”
霁望看起来很受伤:“为什么?”
小狐狸坏脾气,扭过头:“总之……就是不行。”
他一板一眼地控诉道:“你刚刚还在鬼屋里故意吓我。”
正巧有只巨大的兔子玩偶拿着一大把粉红心形气球从身边跑过,姜迟同其他游客一样不由自主地便被吸引了目光。
霁望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微微抿了抿嘴,捏了捏少年柔软的掌心: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姜迟有点呆萌地歪歪头:“嗯?”
他眼睁睁看着霁望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冒起微微酸涩的泡泡。
果然还是太突然了。
求问顶头上司突然向我告白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小狐狸到底还是很乖的,霁望说让他等,他便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可是很快他发现周围的人群渐渐地稀疏了不少,热热闹闹的乐园里很快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霁望还是没有回来。
姜迟有点犹豫地踩着自己的鞋尖,忍不住胡思乱想,老板不会被绑架了吧?
是了,像他这种资本家,被绑架也是很常见的剧情吧?
虽然拒绝了霁望的告白,可是还是不想看见他这么倒霉,那我要不要去救他呢?
可是我这么弱,我会不会被那些犯罪分子撕了?
一颗粉红色的爱心气球飘到了姜迟的眼前,自己要被自己吓哭的小狐狸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它,发现气球上还用马克笔画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小狐狸对可爱事物的追逐简直是已经刻在了DNA里,他手里抓住了气球,犹犹豫豫地往周围一看,发现偌大一个广场上只剩下了自己。
路边的爆米花车还在散发出带着热量的甜蜜香气,不远处的旋转木马发出叮叮当当的欢乐歌声。
天色已经黯淡下去了。
又一只气球借着风势飘到了姜迟的面前。
这次气球上的表情变成了一张有点委屈的哭哭脸。
好像在说小狐狸怎么不来找它。
小狐狸拉住了第二只气球,紧接着又在不远处发现了第三只,第四只……
等到手里攥住了一大把涂鸦着各种小表情的粉红气球的时候,姜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摩天轮的脚下。
这是全市最大的摩天轮,号称可以从最顶端俯瞰整个城市的辉煌夜景。
粉红色的兔子玩偶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了姜迟的面前,递给他最后一只气球。
上面画着的是一只活泼淘气的卡通小狐狸和一只比小狐狸要大出好多倍好多倍的黑龙。
明明只是寥寥几笔的简笔画,却显得上面的小动物都惟妙惟肖,格外逼真。
姜迟拿着满把的气球,感觉整个人都要顺着气球的力度往天上飞起来。
他于是笑起来,唇边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我要飞走啦。”
兔子玩偶拉住了姜迟的手,紧张地摇了摇头,意思是不会让他飞走的。
巨大的兔子先生笨拙地把所有的气球都送给了小狐狸,然后行了个滑稽又可笑的绅士礼,请小狐狸到摩天轮上去。
小狐狸摇了摇头。
他说:“我不能一个人坐。”
“我一个人会害怕。”小狐狸低着头,黏黏糊糊又慢吞吞地说,“你陪我一起吧。”
兔子玩偶这就知道,小狐狸把他认出来了。
兔子头套摘下来,那么厚重的头套蒸得霁望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也漫起深红,所幸在夜色下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能看到被汗湿的鸦黑色额发,和那双唯独在小狐狸面前会带上清浅笑意的黄金瞳。
他这个样子显得比平时那副西装革履的精英模样要狼狈上许多,头发因为热汗湿漉漉地黏在鬓边,整个人穿着过于笨重的玩偶服显得臃肿又滑稽。
好像是乐园里逗乐的小丑。
可是霁望不在乎在小狐狸面前变成小丑。
他小心地牵过小狐狸的手,那些气球失去了禁锢,带着卡通简笔画和可爱笑脸一起飘飘悠悠地飞到了更远更远的天上。
好像一场漂浮在半空的玫瑰雨。
摩天轮缓缓地开动了。
小狐狸满眼亮晶晶地趴在玻璃上,从摩天轮的轿厢往外看去,可以看到一片如同银河似的璀璨光河,那是华灯初上的热闹人间,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汹涌的车流组成了远阔的红尘。
曾经姜迟羡慕过游人归家时亮起的灯火,如今终于也有一盏灯是为了他而停留。
“小迟,我……有个礼物想送给你。”一旁的男人突然说。
小狐狸茫茫然抬起眼,却猝不及防撞进那片温柔似水的目光里。
霁望抿了抿嘴,有点不太确定地捏紧了口袋里的丝绒盒子。
“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也没有关系,把它丢了也可以。我知道这样很匆忙,没有关系,反正也没有花什么力气。”像是怕姜迟不接受,他还提前给人想好了理由。
实际上为了这枚亮晶晶的,象征着爱情的小东西,他已经许久没有合过眼了。
那是他的小狐狸,自然就要配这世界上最闪耀的东西。
小狐狸歪歪头,柔软发顶上冒出两枚尖尖的,泛着一点粉色的,毛绒绒的耳朵。
“可以哦。”
“什,什么?”
小狐狸露出一个微笑,眼尾闪烁着亮晶晶的璀璨星子,比脚下绚丽的灯海还要再明艳上几分:
“我在鬼屋里答应过你的吧,只要你带我出去,无论是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你的。”
霁望抿了抿嘴,无论过去在杀伐间,还是如今在生意场上,他早已习惯了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唯有爱人的心,无法由他掌控,甚至从中生出惶恐和渴求。
如同泥泞中生出的种子,枝蔓上背负着与生俱来的淤泥,可到底还是开出了最绮艳而动人的花。
“你若不喜欢,也不用逼着自己接受,我不会强迫你的……”能够面无表情杀人于无形的冷淡龙神,只有在小狐狸面前变得笨嘴拙舌起来。
少年漂亮的眼眸里流露出狡黠笑意,他凑近了男人的鼻尖,叫人无可避免地陷落于那片晃动的深海: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其实经过了那么多世界……我早就不怕鬼啦。”
我也早就知道,那天夜里亲吻过我的人,和之前无数个世界里的交缠过拥抱过最后遗落的人,都是你。
男人脸上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短暂的空白,紧接而来的就是充盈到了四肢百骸的无措和喜悦。
霁望的脸上漫出温柔笑意,好似尖锐冷硬的荆棘丛上绽开了从未有过的旖旎颜色。
他打开了那只准备了许久的红丝绒盒子,试探性地将那枚闪烁着碎光的戒指戴在了少年纤细的指节上,不宽不窄,一切都是刚刚好。
摩天轮恰好升到了最高点,灿烂烟火也恰巧在夜空中绽开。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一对笨蛋情侣。
少年眉眼晶莹,恍若流星停栖在天际。
他抬起脸,小心翼翼而满怀欢喜地在男人的唇心,小小地“啾”了一下。
“其实……我也早就喜欢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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