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菩提(四)
姜迟本来以为司空月会恼羞成怒, 可是安静而瑟缩地等了一会儿,只看到红衣少年扯开唇角轻轻笑了一声:“是我太心急了。”
小狐狸有点没听懂,茫茫然歪着头, 一双圆圆的蓝眼睛里满是不解地看着男人。
司空月本来就苍白的脸颊上还浮着一枚绯红色的掌印, 愈发衬得隐在暗处的眉眼说不出的阴鸷。
姜迟下意识在那极冷的目光中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你要是想打回来的话,随, 随你。”
谁会忍心这么欺负他呢。
司空月慢悠悠开了口, 是一副诚心认错的模样:“是我色迷心窍, 冒犯了小菩萨, 小菩萨想怎么罚我, 都是应当的。”
他蹲下身, 同姜迟四目相接后的眼神变得扭曲而狂热:“小菩萨若是不高兴,多赏我几个耳光也是可以的。”
谁,谁敢打啊,司空月可是司空家唯一的孩子, 要是真把人揍出个好歹,别说完成任务了, 没被司空太尉和鲁国公主追杀到天涯海角都算是好的。
不过,根据剧情背景,在这个如今佛教信仰极狂热的国度, 纵然是公卿世家也免不了也给僧人几分面子,像姜迟这样凝结着许多人信仰的角色, 自然到哪里都少不了要被敬让几分。
司空月胆大包天侮辱他, 就算是捅出去被唾骂的人也该是司空月。
想到这里, 小狐狸颤抖的心脏总算是安定了些许。
“小菩萨, 在想什么?”司空月看出少年眼神游离, 在这种情况下也能神游吗?
他有点不满地用虎口抵住了少年尖瘦的下颏,逼迫他只能同自己对视。
姜迟在这极强的压迫感中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抖了抖浓长如蝶翅的睫羽,努力做出一副高傲模样:“算,算了,我原谅你了。”
他真心实意地劝解司空月,毕竟人物资料里说过他先前也会同表弟卢二一起到花楼饮酒的,想来应该是个直男:“你若是想女人了,就到外面去,你长得又不差,肯定有很多姑娘喜欢的,不要来欺负我了。”
“去外面?欺负?”司空月饶有兴致地咬着这几个字眼,然后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道,“看来小菩萨还是没有原谅我。”
“我怎么会对旁的人有那种心思呢,外面的人,都不过是披着胭脂皮的恶鬼,要来吃了小师父罢。”
“外面可是很可怕的,小菩萨。”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姜迟狐狸毛都炸开了。
那他到底也怎么办嘛!
姜迟没有察觉到自己有没有把心里话说出口,然而司空月又凑近了一点,抓住了少年的纤细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颊面上:
“我说过了,我认罚,我只盼望着小菩萨多罚我几下才好,罚得越多,我才高兴呢。”
好家伙。
姜迟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货真价实的抖m,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不是,你要是想挨打的话去别的地方找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吧,我们注定不合适的啊喂!
虽然是有听说过有些狂热信徒会以被佛门中人惩戒来洗刷在凡俗中留下的罪孽,但是初见那一日你可是明白说过你不信佛的!
司空月逼得更近,两人呼吸再次暧昧地交缠在一次,这一次退缩的却是姜迟了。
少年身上只穿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衫,因为坐姿露出交叠的雪白纤细的小腿,那么瘦,伶仃得好似苍白的花枝,轻易便被人捉在了手里,连逃都无处可逃。
像是一朵尚且含着露水的柔嫩花苞,在过于粗暴的蹂/躏下只能讨好而献媚地展开妩艳的花瓣,露出蜷缩的,颤抖的蕊心。
挣扎中只是松松垮垮套在脚上的绸袜也被扯掉了,露出粉白圆润的脚趾,足弓绷起的弧度好似一弯圆月,冰白脚背上浮着淡淡的黛色的青筋。
连脚都生的好似白玉制的艺术品。
“小菩萨,你想怎么罚我都行,用你的手,你的脚,来好好地惩罚我。”
“便是要踩我的脸,也是心甘情愿的。”
姜迟被这话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现在有点后悔收了司空月这么多贿赂了。
难道司空月其实骗了他,他其实是个已经病入膏肓的狂热信徒了?
这个邪恶的伪佛到最后不会是他自己吧?
姜迟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司空月几乎要将人径直逼迫到了身后迤逦垂落的白纱上,好似一卷袅袅的雾气,被来人的动静撩起,复又缓慢地落下,暧昧地裹缠着少年纯洁却稚弱的身体。
姜迟下意识用光luo 的脚掌踩在了男人的宽肩上。
“不要过来。”他虚弱地用气声威胁道。
那双泛着湖光的蓝眼睛定定地望着司空月,连冷漠的神情都漂亮得好似瓷偶,碎芒凝在其间,恰似凛冽而绝色的冰凌:
“滚开。”
……
“贾三,你没事吧,你的办法就是这个?亏得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奇思妙计,到头来还不是借着我的名义进来。”
司空府的花园里响起几个纨绔嘈杂的声音。
“切,这有什么的,谁叫平日里司空月同我们也算的上是亲近,到时候就说是没找到人,误入了他家佛堂不就是了。”
卢隐照脸色难看,他似乎是天性里就怕他那个总是阴沉沉不好惹的哥哥,瞧那日司空月的样子,要是被司空月发现了,估计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卢二,别跟我们装相了,若你真怕你那表哥,这会儿子就不会跟着我们来了。”那个长脸清瘦的便是当今辅国大将军的三子贾筠。
另一个狐朋狗友则是裴侍郎的幼子裴贤,他摇头晃脑地长叹一声:“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是不是美人还未可知呢。”
“我哥,不会一会儿出现的吧?”
“怕什么,我叫人探听过他今日出城去了,要入夜才回来,就算是真回来了,他能拿我们怎么办?”
“要我说啊,还是小心遇到鲁国公主,到时候死得更惨。”
三个人摇着扇子停停走走,在偌大一个司空府里有入无人之境。他们都是先前拉着司空月胡闹惯了的,府里的下人若是见了也只管称一句“三位公子安”。
绕过了一片荷花池,竟然可以听到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
抬起眼睛一看却又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生得势头正好的荷花。
“有人在吗?”卢隐照做贼心虚,总觉得要有什么倒霉的事发生,缩头缩脑得很没出息。
贾三用折起的扇骨拍了拍他的肩,哼了一声就顺着水声响起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处精心开辟过的荷花池,透过层层叠叠的莲叶,可以看到一叶小舟正在停在池心,挑高了眼睛可以望见一卷雪白的被水浸湿了的软云纱。
池边还放着一双鞋和轻软的绸袜。
一角浸在水里的白纱晃啊晃的,无端端地勾得人心痒。
“嘶,我可没听说司空府里有添了个美人。”贾三好奇起来,顿时也顾不得他们此行的目标,直接拨开荷花唤了那躺在小舟上的美人一声。
姜迟本来是借着池心的凉意给自己消消暑,昏昏欲睡的时候猝不及防听到有人好像在唤他,迷迷糊糊地从小舟上坐起来,茫然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三个陌生男人。
空气里凭空多了一丝诡异的寂静。
姜迟躲在荷花池里,把自己半张脸藏在一朵粉白的荷花后面,警惕地望着这些生人。
少年一张不过巴掌大的小脸,白得俏生生的,好似连那绽开的芙蕖也遮掩不过的清艳容光,眼瞳都滴着水似的盈盈含情,眉心还点着一粒嫣红的朱砂痣。
“你是谁家的小娘子?”贾三这种风月场上的著名纨绔也不由得放低了声音,被卢隐照嫌弃地一推,“你才小娘子,这就是那位小菩萨。”
他先前便是知道的,小菩萨眉心生着一粒天生的红痣,真真漂亮好似仙人。连说话大声一点都怕吓到他。
贾三哪里忍得住,他也没想到这位小菩萨竟然真是画中才有的昳丽样貌,那些什么清姬、妙音之类的美人瞬间从他心头消失了,只留下一张恍若魔魅的脸。
这三个,一看就不是好人。
姜迟躲在荷叶从中,睁着一双透蓝如宝珠似的眼睛故作凶狠地瞪着他们:“你们是哪里来的人?如果司空月发现你们没有经过同意来,他会生气的。”
司空月生气可吓人了。
姜迟动了动脚腕,上面缀着的赤金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泠泠的细响,好听,却叫他的步履无所遁形。
姜迟不太想回忆男人是怎么捉着他的脚腕强行给他戴上的。现在小腿上好像还残留着被人强行抓握过的疼痛。
司空月,讨厌鬼。
总之后面倒是如愿以偿地被软绵绵好脾气的小菩萨在恼羞成怒之下踹了一脚。
他活该。
贾三笑眯眯地打开扇子摇了摇,他装模作样的时候到还真的挺能唬人:“小菩萨这就见外了,我听说出家之人,普度众生,难道这众生还分三六九等,有渡与不渡之分吗?”
这自然是没有的。
小菩萨生性单纯,最是好骗,他这么一说就觉得自己果然是修行不够难免狭隘了,就很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瓷白两颊飞起淡淡的红晕,把那岸边的三人都看得痴了。
“你说的对,但是你们来找我,是想叫我帮你们什么呢?”
“当然是,很重要的事了。”贾三低低地笑起来,卢隐照在旁边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反胃。
他转眼去看那瓷娃娃似的小菩萨,果然就划着小舟要过来。
卢隐照着急地低声道:“你不会想在这里做什么吧?要是他真出了什么事,司空府饶不了我们!”
“我就算要做,他们能杀了我吗?”贾三阴惨惨地勾起一个笑,瞧着无端有些渗人。
卢二顿时有点后悔和这两个狐朋狗友提起小菩萨的存在了。
“小菩萨,你且再过来些,我有困惑,需要小菩萨为我细解呢。”贾三的眼中越发炽热了,粘稠的欲/色如同水浆要从那双凹陷的眼眶中漫溢出来,化作罗网,捉住这白鹭似的美人。
姜迟离得越近,那秾艳好似春花的美貌便在重重的水雾中越发清晰,浓长的睫羽,水红色的柔艳唇心,透着浅粉色的冰白肌骨。
要化作梦里吸人精气的妖,日日缠着这些误入藕花深处的纨绔,叫其日思夜想辗转反侧,终不可得。
“哦?什么困惑?我也有点好奇。”
身后响起男人带着点阴沉怒气的声音,卢二僵着脖子回头,身后人正是司空月。
第172章 菩提(五)
三个纨绔的脸色齐齐变了。
这些人瞧着像是都少不了对司空月忌惮上几分, 一发现司空月来了连懒懒散散的脊梁骨都挺直了。
“表,表哥。”卢隐照声带都吓得僵了,干巴巴地笑起来, 故作轻松道, “表哥我们找了你半晌,原来你在这里,叫我们好找。”
司空月面无表情的时候瞧着便极冷, 眉眼都好像飞着冷厉的霜雪:“哦, 来找我的, 那怎么同我们家的小菩萨都说上话了。”
“不是我说, 司空兄你这可就不厚道了。”那贾三痞笑一声, 推开了身后两人摇了摇手里的扇子, “家里藏着这么个小美人,难怪都不出来喝酒了。”
司空月颊边肌肉紧了紧,他望了小舟上的姜迟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你胡说什么呢贾三, 酒喝太多了吧?整个胭脂巷的女人还不够你玩的吗?”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姜迟藏在一大堆荷花里,一边刷得竖起一对耳朵目光炯炯地听着这些温香软玉堆里的风流韵事。
意识海里的小白狐用积分兑换了一包瓜子同系统津津有味地听几个贵公子吵架。
话说, 这三个人不是说来找他的吗?怎么又变成找司空月了。
小狐狸听不懂人类复杂的弯弯绕绕,动了动毛茸茸的尖耳朵睁着一双玻璃珠似的蓝眼睛好奇地望着几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这就见外了吧,司空兄。”贾三身后是辅国将军府, 在一干纨绔里也称得上是最上层的,虽然忌惮着司空月, 倒也不会像卢二一样软蛋得连个借口都说不好。
“藏着这么个宝贝, 连见也不让我们见, 未免也太小气了些。”
司空月两根手指轻易地拈住了朝自己拍来的扇骨, 稍稍用了点力, 对面贾筠的脸色就变了。
这司空月不知道是什么怪物,指间似乎传来一股粘稠而纤细的蛛丝缠住了他的扇骨,连带着手臂都动弹不得,好像被那诡异的真气黏住了,整条手臂都变得又酸又麻,好像连骨头都要被寸寸折断。
“放,放手。”贾三一张苍白面皮上涨得血红,咬着牙从口中挤出几个字,“你要是动我,我爹不会放过你。”
到头来也不过是蒙着父荫为非作歹的废物,没了父母,就只剩一把软骨头。
“嗤”司空月冷笑一声松开了钳制着贾三的手指,“天色一晚,还是快点回家吧,小心你的爹娘,要担心了。”
贾三被讽刺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狠狠地合起了扇子:“我们走!”
“表哥别介意,我们真是来找你的,绝对没有对小菩萨做什么逾矩的事。”卢二临走前还厚着脸皮笑嘻嘻地向司空月示好。
司空月冷笑一声:“若是真做了什么,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把碍眼的人都赶走了,他才终于慢腾腾地走到池边,在姜迟留下的鞋袜边上站定。
“听得入迷了?再不出来要着凉了。”他明明只是慢悠悠地开口,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残留的尾音却叫藏在荷花池里的小美人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清浅池水泛起层层的涟漪,白纱的昳丽少年划着小舟慢吞吞地分开了层层叠叠的荷叶,滑到了司空月的面前。
恰巧夜风吹气,浅淡荷香同少年身上隐秘而惑人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昏昏的光线下少年瓷白面颊恍若雪筑,微微张开的唇肉都是蛊惑人心的艳色,宛若唇心绽开的一朵靡丽山茶。
少年没有穿鞋,雪色的赤足被黑色小舟衬得越发白皙,好似那出自名家工匠手里的白玉雕塑,泛着桃粉色的脚趾因为寒凉而不自觉地蜷起,脚掌都是清瘦而惹人怜爱的。
过于清白的颜色,反而叫人心里徒生了不堪而龌龊的欲望。
姜迟不久前刚和他闹过别扭,闷闷地划到司空月的面前,却不愿意正眼看他。
“连鞋袜都不穿,着凉了又要闹。”司空月明明也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语气却颇为老成,皱着眉要将少年从小舟里拉起来。
姜迟却抱着自己的双膝,恹恹地收回了自己的小腿。
戴在右脚脚踝上的金铃随着少年的动作发出细细的碎响,连带着这荷花池里的白纱少年都像是幻化出美艳人形的清渺精怪。
这小菩萨眉眼都生得好似墨画,浓墨重彩地落下艳色的一瞥,眼波流转间直教人把心都揉碎了。
不像是不染尘埃的小神仙,更像是祸国殃民的妖精。
司空月要弯腰抚他的动作顿了顿:“怎么又闹脾气了?”
姜迟瘪瘪嘴,连闹脾气都是黏黏糊糊的:“和你生气呢,别理我,我自己穿鞋。”
司空月抿了抿嘴:“你不要听贾三他们胡说,我去花楼,不是做那种事的。”
姜迟飞飞耳朵,一本正经,嗨呀,男人嘛,我能理解,不用解释了。
然而他嘴比脑快,脱口而出:“那关我什么事。”
司空月脸色僵了僵,沉着脸点点头:“是吗?”
然后他当着姜迟的面故作不经意地往前走了一步,姜迟放在岸边的鞋袜就这么扑通一声掉进了冰凉的湖水里。
姜迟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虹膜上都不免覆着一层亮晶晶的水色。
这是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事吗!
好小心眼的臭男人。
我都说了不介意了!
现在只剩下了两个选择,要么光脚走回去,要么被司空月抱着回去。
这一路上都铺着的是鹅卵石,要是走一趟,以姜迟的娇气身子明早就只能瘫在床上了做个废物了。
少年只能委屈巴巴地上了贼船。
伸着双臂被人抱起来。
司空月满脸的春风得意,怀里抱着轻飘飘的纸片似的小美人,鸦黑色的发丝被夜风拂起,那张色若春花的小脸紧张地藏在了少年的胸口,满面都是羞赧的粉色。
便是池中开得最盛的荷花,也不及眼前人半分的艳色。
司空月强忍住想要在那粉白面颊上落下一吻的冲动,抿了抿唇:“还是不原谅我?”
姜迟晃了晃挂在司空月臂弯里的小腿,脚腕上的金铃铛应和着微凉的晚风簌簌地响着:“不原谅,除非……”
“除非你愿意带我出去玩。”
司空月的马尾和少年的发丝几乎交缠在了一起,滚着缠绵而旖旎的意味。
“我不是故意拘着你。”再怎么老成到底还是有些少年心性,司空月抱紧了怀里的身形单薄的少年,带着点掩不住的委屈,“只是外面太危险了,我不想你受伤。”
小菩萨一脸天真:“为什么会受伤?”
他弯弯眼睛,唇边弧度带着不自知的明艳,笑容得意又狡黠:“外面有许多人喜欢我呢。”
司空月闷闷地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逼得小菩萨受不了地用拳头锤他的肩。
司空月胡搅蛮缠,好像要不到糖撒泼打滚的小屁孩:“小观音,你对旁人都如此怜悯,为什么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呢?”
“我也很喜欢你啊。”
……
深夜里的司空府恍若沉眠在夜色里的庞然而可怖的怪物。
人人都已酣睡的时刻,书房里却还点着两盏闪烁不明的灯火。
两道拖长的人影如同鬼魅幽幽地印在纸窗上。
“阿月,你近日倒是去清心阁去得勤。”说话的是当朝太尉司空图,明明已经四十岁的人,倒不减当年的英俊,眉宇间相比司空月更显得阴鸷而富有心机。
身形笔直如一柄随时准备出窍的利剑。
司空月低着眼看着书桌上跃动的烛火:“反正也无事,去跟着小菩萨念念经也是好的。”
他懒懒地牵起唇角:“反正您不是总嫌弃我戾气太重,如今跟着小菩萨学着收心了您又要不高兴。”
“修心养性自然是好的。”司空图手里执着支顶级的狼毫墨笔在铺陈开的纸面上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飞的松鹤,“只是若是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难免要徒增许多烦恼。”
司空月和这种浸淫官场的老狐狸比起来到底还是道行太浅,猝然抬起脸冷笑道:“我自有分寸,不劳烦父亲您费心。”
“你自小便是个不用人操心的孩子,否则我也不会到那乡下地方把你接回来。”司空图面不改色地画着桌案的画,深邃轮廓隐没在浮动的光雾里越发冷然。
“只是为父还是希望你有自知之明。”
“那位小菩萨,不是你能动的。”
司空月冷冷地说:“那若是宫里那位没有看上他呢?”
墨笔笔尖在纸上点出松鹤的眼睛:“就是看不上,也轮不到你。”
司空月咬紧了牙关,眼底染上了猩红颜色:“凭什么?他是个人,不是什么可以送来送去的东西,你想要去巴结那位,你怎么不把自己送去!”
“出言不逊,我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司空图垂着眼也没有为司空月的话动怒:“能叫你这般维护,我倒是小看了那位小菩萨,更证明了这次挑选的人不错。”
“自己去善堂领罚,歌伎之子,就是上不得台面。”
反正也要受罚,司空月也不差这一两句的顶撞:“若不是你下流无耻,哪里来的歌伎之子给司空家抹黑,说到底还不是你控制不住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的心还真是越来越野了。”
“阿月,作为我司空图的儿子,我今日要教你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弱点明明白白地摆在别人眼前。”
“尤其是那人还是你的父亲。”
司空月脸色变了:“你岂敢动他。”
“你大可以试试。”
司空图收起笔,那宣纸上的哪里是松鹤,分明是一只振翅欲猎的凶悍雄鹰。
第173章 菩提(六)
司空月好几天没有来找他了。
姜迟每日在佛堂做的事同以前在琉璃寺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早祝祷晚念经,其余时候就趴在地上翻司空月从外面给他带来的绘本。
到底还是狐狸习性难改,没有人看着的时候便懒懒散散地在地上打滚, 蹭一蹭那柔软的波斯来的驼绒地毯,腰肢软得好像被抽了骨头。
雪白柔软的绸衣被他左右翻身的动作撩起卡在丰润的腿根上, 露出皎白纤细的小腿。
念经的时候倒还是会坐正了, 墨色的长发好似极细腻的水流顺着圆润肩头自身后披落。小菩萨困倦地半阖着卷翘长睫,掌心里捏着临行前明惠法师送给他的佛珠。
不知道为什么, 老法师只是满眼复杂地望着满脸都是恋恋不舍的小狐狸, 长叹出一口气,将那一百零八颗的佛珠手串放到了少年掌心。
“老朽知你品性纯善, 只是世道艰险, 若是有万一, 这条佛珠或许能保你一命。”
能有什么凶险呢。小狐狸出神地想着。
玄青佛珠缠绕在修长指尖, 反倒衬得少年手掌更是有一种莹润如玉的白。
佛堂桌案上供了一尊小小的鎏金观音像,莲花台前的檀香顺着博山炉溢出袅袅的烟雾。
今日的香总觉得有些奇怪呢。
本来就困顿的脑子更加转不动了, 少年指尖的佛珠一点一点地落到了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却也没能把陷入昏睡中的少年惊醒。
姜迟迷迷糊糊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好像身处一处空旷而冷寂的宫室, 层层叠叠垂落的纱幔无风自动,满空气里都飘着粘稠而诡异的香,他像是一尊被人操纵了手脚的人偶娃娃, 一脸茫然地朝那宫室的深处走去。
直觉告诉姜迟这一定很危险, 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脚, 眼睁睁看着自己缓慢而坚定地拨开垂落的幔帐, 走向那模模糊糊映在纱帘上的高瘦人影。
到处都点着烛火, 阴暗宫室被照得恍若白昼, 小狐狸只差最后一层纱帘就能看到那人是谁。
可是耳边突然传来凄厉的喊声将少年瞬间从那诡异的梦境中惊醒。
姜迟吓了一跳,脸色都微微发白。
“小菩萨,求求小菩萨救救我吧。”屏风外传来男人阴柔而凄厉的哭喊声,还没看见人已经先听见额头狠狠磕在地板上的声音。
姜迟听得心惊肉跳,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他,又有一大波人从清心阁外面闯进来,为首的是个冷漠而傲慢的女声:“手下的人不懂事,犯了混,叨扰了小法师,还望见谅。”
口中说着见谅,动作倒是完全没有把人放在眼里,口中呵斥着下人把这名还在痛哭流涕的男人拖走。
男人嘴巴都被堵住了只能发出格外凄厉而绝望的呜呜声。
与他只隔着一扇屏风的小菩萨果然是极软的性子,看不过可怜人被这般欺侮,皱着眉开了口:“敢问这位施主犯了什么错?”
少年人的声音是柔软而清亮的,尾音里带着一点模模糊糊的格外勾人的甜。
光是听这声音都能想到藏在后面的人定当长相不俗。
那傲慢的女人顿了顿,慢慢地扯开了猩红的唇瓣:“倒也没什么,只是偷了本宫的几件首饰,不过看着小菩萨的面上,本宫也不会为难他。”
司空月同他讲过府里那些不能惹到的人,想来这位就是那天见过的司空夫人高云霓。
“小菩萨这是在做什么?念经吗?”高云霓伸出一只涂着蔻丹的手按在了那雕着人物百花的紫檀屏风上,勾着唇角,“恰好本宫这里有卷经书听不懂,不如小菩萨给本宫,仔细讲讲。”
怎么你们这里的人个个都要找他念经。
问题是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多少文化,装文化人还是怪辛苦的。
姜迟怔了怔,尚且没有意识到女人话里的意思,慢吞吞地开口:“讲经自然是能讲的,公主对佛理有兴趣,是我的荣幸。”
高云霓妩媚上挑的眼尾里淌过一丝流光,她也是惯玩风月的老手,倒还没有耍弄过这清心寡欲的小和尚。
这不由得叫她格外得心痒难耐。
可千万不要让她失望啊。
“母亲,你在做什么?”
司空月恰巧踏进了佛堂,小小一个佛堂被挤占得狭小了许多,他还以为是姜迟出了什么事,却正巧看到高云霓像是随时要把这屏风推倒窥探其中春色的模样。
司空月顿时变了脸色,也不顾脚边那瘫软成一团哭到满脸红粉的男子,几步冲了上去。
“我做什么?难道母亲在佛堂里念几句佛,阿月也要管吗?”高云霓冷笑了一声,按在屏风上的手微微用力,冷冷地看着这个她名义上的“儿子”。
歌伎之子,也妄想管到她的头上来。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司空月冷笑了一声:“我当然是管不了母亲的,只是……”他往前走近了几步,几乎是和高云霓面对面,那双和司空图有五分相像的眼眸在阴鸷目光下好似配偶被抢盛怒之下的雄狮。
“他可是那位苦苦寻找的‘白狐’,若是被您染指了,您猜,倒霉的人会是谁?”
这次面色青白的人变成了高云霓。
她眯起眼睛,唇边在笑,手里的帕子却被根根锋利的手指揉皱成了一团:“好儿子,你且等着。”
她带着那个胆敢逃跑的男侍气势汹汹地离去,司空月看着那群人浩浩荡荡的背影终于消失了这才忍着背后的疼痛,很嫌弃地“呸”了一口。
“司,司空月。”
屏风后传来小菩萨小心翼翼的声音。
他好乖啊,司空月叫他不可以随便给人看,所以就只会坐在屏风后面乖乖得等着他来。是软白的一团小猫,叫声软绵绵的,只能依靠着主人,只能听主人的话。
司空月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软得一塌糊涂。
他咬紧了牙关,想到自己居然还要借着那位的名义才能保护姜迟,难免有些自尊心受挫。
司空图昨夜里说的对。
他还是太弱了。
弱小的人是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爱人的。
“你受伤了吗?”那双水盈盈的蓝眼睛睁大了,带着一点担心地看着司空月。
司空月怔愣一番,确信自己已经包扎好了,摇摇头:“没有。”
小狐狸有点犹豫地缩了缩脖子,紧张道:“那你是杀人了吗?你身上有好重的血腥味。”
好灵敏的鼻子。
司空月有点坏心眼地凑近了,温热吐息落在少年瓷白的面颊上,那双线条流畅的狭长眼睛里带着一点恶作剧似的狡狯:“这都被你发现了啊。”
小狐狸登时心里狂拉警报瑟瑟发抖,心说你们这里的人怎么杀个人都跟砍个萝卜菜似的顺手:“我,我,我……”
他绞尽脑汁半天话头又被司空月截过了,那张英气过分的脸上笑容森然可怕:“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也没有什么好瞒的了。”
大哥,收一收,笑容好变态。
姜迟“蹭”地一下往后退,抱住了自己的胸口哆哆嗦嗦团成一只炸毛的狐球:“我,我保证不说出去,我发誓,出家人不打诳语。”
司空月越凑越近,几乎一低头就可以吻到姜迟挺翘的鼻尖:“不是吧,小师父,我听说出家人不是还应该劝人向善吗,你就这么看着我误入歧途?”
姜迟牙齿发抖,大着胆子:“我说了,你就会收手吗?”
“哈哈。”压抑不住的笑声顺着少年人不断起伏的胸腔滚到喉口,他笑得眼泪都好像要出来,飞扑过来将白白软软的小菩萨囫囵个抱进了怀里。
姜迟猝不及防撞进司空月的胸口,感觉鼻子都被压扁,气急败坏地挣脱出一张被闷红的小脸。
司空月低头吻在了少年柔软的唇心。
姜迟的唇生得很好看,像是一团清丽而单薄的花,旖旎地在唇心绽开,天生带着三分柔和的笑意,上唇缀着一粒小小的圆润的唇珠。
司空月垂着眼睫,先是试探性地在姜迟唇珠上舔了舔,然后在小狐狸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覆上了自己的唇。
“唔!”姜迟躲闪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撬开了齿列,不得不张开嘴承受着来自司空月的侵犯。
小菩萨,被人捧在手心比雪还纯洁的小神仙,现在在他的怀里,任人施为,软化成一团最靡乱最勾魂的模样,成了笼中雀,指尖蝶,纯白身体染上俗世印迹,就再也回不到遥不可及地天上了。
水红色的唇肉被迫绽成一朵靡丽惑人的小小蔷薇,湿淋淋的涎液从唇边溢出来滚到揉皱的白纱之间。
拴在脚腕上的金铃随着少年的动作泠泠地响动着,一只宽大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地威严握住了那不断挣动的纤细小腿。
“小迟,小菩萨,小观音。”司空月胡乱地叫着,明明被欺负的人是姜迟,反而他的声音好似在哭,“只要你说的话,我一定会听你的话。”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渡我。”
佛经里说,锁骨菩萨,引诸好色者,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
司空月喟叹一声:“小菩萨,救救我吧。”
第174章 菩提(七)
到最后司空月还是没有瞒过姜迟。
狐狸的鼻子最是灵敏, 虽然被亲了个七荤八素,还是不忘记那渗人的血腥味正是慢悠悠地从司空月的后背传来。
即使裹着厚厚的绷带,那隐秘而锋利的血腥味依旧顺着风钻进少年敏感的鼻腔。
满面绯色的少年艰难地喘着气, 水光淋漓的唇张合了两下有点不敢置信:“你受伤了。”受伤了还先要捉弄他,这人的痛觉神经是失灵了吗?
司空月顿了顿, 似乎不奇怪姜迟会发现。
反正已经亲到了, 就算是小菩萨气得不想理他,他也认了。
司空月将少年压倒柔软的驼绒毯子上, 明明从来没有苛待过他, 身量却还是纤薄得好似一叶纸笺,好像轻轻一折便要拗断了。
“疼, 疼吗?”血腥味这种东西, 若是没有发现还好, 一旦发现了存在感就强烈到完全无法忽视。
小菩萨素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司空月的后背, 又不敢用力,只敢虚虚地扶着, 忍不住蹙起眉有点紧张地望着他。
“早就好了。”司空月受罚不是第一次了,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什么伤能打倒我啊。”以往更狠的都有, 盛夏时候用蛇鳞鞭子把他的后背打得皮开肉绽,连绷带都会被黏在伤口上,每次换药都必须将黏连的绷带硬生生从破损的血肉上撕下来。
那确实, 血流成这样了还在恶作剧捉弄他呢。姜迟无语。
“你衣服脱了。”小菩萨说。
司空月怔愣了一下, 邪笑起来:“喂, 小菩萨, 看不出来你居然还觊觎我的身子啊。”
姜迟没忍住推了他一下:“我是看你的伤!”
“有什么好看的, 到时候还吓着你。”司空月却拒绝了, 似乎不是很想让他看。
小狐狸却觉得是司空月瞧不起自己,撇了撇嘴道:“你这算什么,以前我师兄受伤都是我替他包扎的。”
司空月立刻感觉到心上被人扎了一下,语气里难免酸意弥漫:“你倒是同你师兄感情好。”
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姜迟恨不得上手去扒,威胁地露出两枚尖尖的犬齿:“你脱不脱,不脱我扒了你。”
司空月确实没有说谎,他背后的伤着实是有些吓人。
少年宽阔的肩背上横七竖八地浮着数不清的鞭痕,每一道都是下了死劲打的,几乎不用想都知道当时整个刑室里是如何血肉横飞,蛇皮鞭子是如何刮到完好的皮肉,直至露出森白的骨头。
姜迟的牙齿都开始打颤了。
司空月是司空太尉唯一的儿子,在整个汴京城都是贵公子中的贵公子,没道理有人敢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折磨他。
“我早就说了你看了会害怕的。”司空月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背后那可怕的痛楚,语气依旧不着调。
“是……你爹干的吗?”这是家暴阿喂!按照法律应该被抓起来的。
系统:“你醒醒,这里是封建社会,父权大过天呢。”
太罪恶了。
小狐狸连声音都下意识放轻了。
司空月也不想叫小狐狸露出这样的眼神,莫名地,看小狐狸难过他的心也会跟着酸胀起来。
他好像真的沦陷了。
“我能治好你。”姜迟绷着一张小脸很认真地望着司空月,碧蓝眼瞳里盈盈漂浮着破碎的水光。
司空月勾起唇角,懒洋洋地在少年粉白面颊上亲了一口:“只要看看小菩萨,我的伤便好了。”
然而这般讨巧,却并没有招来少年的一声斥责。
姜迟伸手捧住了司空月的脸,说实话,司空月长得同他那位曾经美貌冠绝汴京的生母也有着几分相似,混着恣意而风流的少年意气,乍见之下也不免微微失神。
蓝眼睛的小菩萨扑闪着他蝶翅一般的长睫,湿软的唇肉印在了司空月的唇上。
司空月觉得自己的脑子里轰然炸开一簇小小的烟花,微妙的电流顺着四肢百骸一直蔓延的心脏,剧烈的心跳声瞬间充盈了他的耳膜。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那双藏着碧湖似的眼睛,和唇上柔软如云絮的触感。
明明自己方才才同他亲过,可是轮到被小观音偷袭的时候,司空月却显现出一种手足无措的青涩感,两颊上都瞬间要红得滴血。
“你发什么呆?”
姜迟亲完就立刻同人分开了,狐疑地眨眨眼睛,似乎有点不能理解突然陷入虚无状态的司空月。
小菩萨自己也不好意思,后知后觉到自己干了什么,小小声地告诉他:“你不可以把这个事说出去哦。”
司空月一开始还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整个人都好像要灵魂出窍,飘飘悠悠地踩不到地上。直到他迟钝地回过神来,发现那时时刺痛他神经的伤口突然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司空月这个时候难得出现了一丝空白,伸手去摸身后的伤口,却发现只能摸到一片光滑的皮肤。
伤口都消失了。
小菩萨皱着眉,不知道是不是在后悔,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你发誓不可以乱说。”
司空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似乎还是没有从这强烈的精神冲击中回过神来。
姜迟觉得司空月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他一颗心渐渐地提起来了,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司空月不会被他变傻了吧?
小狐狸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很不安分地在少年膝盖上打滚,又凑到了司空月面前小小声地吹气,试探司空月到底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作死的后果就是下巴被人偷袭了。
司空月常年习武,要捉住这只活泼过度的小东西不要太简单。
姜迟瞬间炸毛,结结巴巴地看着眼前那张神色诡异的脸。
明明是在给你治伤,为什么要用这种好像初夜被人夺走了的凄惨眼神看我啊!
意识海里的白毛小狐狸嘤了一声,“咻”地一下用尾巴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负责的。
小狐狸昂着下巴理直气壮地哼哼。
“我们私奔吧。”司空月说。????
什,什么?少年瞳孔在惊讶中放大,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为,为什么私奔?”姜迟舌头都找不到了,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被你爹打傻了?”
司空月却嗤笑起来,好像在嘲笑迟钝的小狐狸:“逗你玩的,这你也信。”
小狐狸顿时感觉自己被羞辱到了,狐狸毛都竖起来,但是他笨嘴拙舌地吵又吵不过,气得要掉眼泪。
“好啦,不逗你了,我带你出去玩吧。”司空月笑眯眯地说,“就当偿还你的救命之恩了。”
姜迟有点犹豫:“可是你不是说我不能随便出去吗?”
“管那么多呢。”司空月不守规矩惯了,满不在乎地拉起了姜迟的手,小菩萨不喜欢穿鞋子,赤白脚掌就这么踩在驼绒毯子上,被柔软的白绒淹没了。
姜迟多好哄啊,也想不出这后面藏着的弯弯绕绕,当即就弯弯眼睛笑起来了“好啊好啊,我们去哪里?”
“你想去哪?”
“胭脂巷。”他早就听说过胭脂巷是醉生梦死的销金窟,热闹得厉害了。
“……不行。”
“凭什么!你都去过!”小狐狸急了。
“你们出家人不都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吗,你去哪里干嘛?超度?”
姜迟被噎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换了个目标:“那你送我回琉璃寺吧。我想我师兄了。”
“……不行。”
“怎么又不行,不是你说随我挑的吗?”
“好不容易出来了又回老地方去那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喜欢。”
小狐狸满眼狐疑:“真的?”
司空月浮夸地朝姜迟行了个礼:“包您满意。”
“什么都好说,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好。”
肌肉闪到他的眼睛了,可恶!
……
“哎,你听说了吗,新送进宫里的那些人,又是连宫门都没进去就被赶出来了。”
天香楼里纨绔们三三两两地环抱着美人,彼此交换着这些隐秘而桃色的传闻。
“赶就赶了呗,又不是第一次了,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又要找人给他,找了这么多又看不上。”
贾筠冷着脸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熟悉的舞姬媚笑着黏过来却被他心烦意乱地推开了,语带杀气:“什么白狐之相,朱砂蓝眼,这样的人一出生就被当成怪物杀了吧。”
“哟,贾三,这几天怎么了,美人也不抱了一副谁欠了你钱的模样。”
贾筠当然不会和这些人说自己被司空月赶走的丢人事,阴沉着脸道:“关你什么事,把你家里那几个打架的小妾处理好了没有就在这里多嘴。”
被推开的美人泪眼盈盈很委屈地望着他,贾筠心里一软,伸手很粗鲁地把人拽到了怀里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酒。
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他推开美人:“叫个漂亮点的小童过来。”
“贾三,看不出来啊,换口味了。”
另外两个人卢隐照和裴贤借着喝酒掩住了尴尬的面色。
贾三冷笑了一声,把玩着手里的青瓷酒杯。
朱砂蓝眼……一道电流猛地刺到他的心头,酒杯从掌心滑落,骨碌碌地滚到桌案下。
“司空太尉,原来打的是这个念头。”
第175章 菩提(八)
入夜里的朱雀街上依然热闹非凡, 人群相互挤挨着,摩肩接踵,连个能落脚的空隙都没有。满大街飘着甜点铺子里的浓香, 连成串的红灯笼在风中活泼地扬起。
酒楼里说书人的声音混着酒客们行酒令时的哄笑声遥遥地传出来。
酒楼正中间的高台上西域来的舞女正赤着脚不断地和着鼓点飞旋,急促的鼓点同女人腰肢上飞舞的金铃将酒意正酣的人们推上了气氛的最高潮。
“啪”说书人一声惊堂木将二楼雅间里听得正入神的小狐狸吓了一跳,手里的糖人一时没拿稳就要跌落在雪白的袍子上。
一只属于青年人的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半空中的糖人, 司空月笑眯眯地说:“小菩萨, 胆子怎么和兔子一般小。”
姜迟瞪他一眼, 理直气壮地接过啃了一半的糖人,梗着脖子说:“我,我只是第一次听,没有准备而已!”
姜迟同司空月偷偷地溜出来,换了一身不那么扎眼的白色短打, 越发像是哪个世家里养出来的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娇气又活生生的漂亮。
被那双透蓝的如同小小湖泊似的眼睛一望,只恨不得叫人把心都揉碎了给他。
那台下的说书人把痴男怨女的爱情故事讲了一半,却转了话题说到了那位神秘莫测的国师身上。
说书人捋了一把他的山羊胡子, 满脸诡秘地对众位听客道:“各位客官可知道, 当今那位连圣上都要敬上几分的国师大人,为何叫人从各地寻来年轻的僧人进宫助他修炼?”
他眯起眼睛, 笑容里带着一点胡说八道的暧昧意味:“传说国师大人的命定之人,是白狐转生, 天生蓝眼, 可以观见过去未来, 若是能同国师大人一同修炼,便能助其修得真正的, 长生之法。”
台下的人却并不买这老头的账, 哄笑起来:“一个大男人, 不去找女人去找另一个又脏又臭的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要是我为了长生之法一辈子只能和男人睡一个被窝,那我还是宁愿死在女人的肚皮下面。”
各种下流粗鄙的荤话没遮没拦地从这些浪荡子弟的口中滚出来,听得人脸红耳臊。
姜迟本来以为自己够淡定的,可是骤然听到“白狐”的时候依然免不了一激灵,下意识抖了抖毛绒绒的尖耳朵。
应该……只是碰巧吧……
他心怀侥幸地想着,咬在嘴里的糖人都好像没什么味道了。
司空月一时间也没有想到这说书人胆子这么大,居然连宫中的秘辛也敢拿来做说书的噱头,提着一颗心去瞧身侧少年的脸色,正对上小狐狸很无辜地同他眨动着长长的卷翘的睫羽。
这间包厢里本来只坐了他们两个人,不知道哪里走漏了消息,却看到贾三带着人闯进了雅间。
“哟,司空兄,不够意思啊,带着小菩萨出来玩,怎么都不叫我们兄弟几个见见。”贾三仗着家世无法无天惯了,上次吃了瘪也不长记性,勾着个自以为帅气的痞笑用扇骨撩开了垂落的珠帘。
酒楼老板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赔罪:“实在是对不住,只是我们小店,实在是拦不住啊。”
司空月本来还带着点笑意的脸微微地凝住了,下意识挡在了姜迟面前,冷着脸道:“你们过来干什么?”
贾三自知道姜迟是司空图用来讨好宫里那位的时候,心思又更加活络起来。反正也是要送给人玩的,给谁玩不是玩。
反正是男子身,就算是做了那种事也不会被人发现的。
贾三这几日可算是日日夜夜想的都是那荷花池里好似精怪的小美人,他向来胆大妄为惯了,就算是要命的事,只要能碰到这小美人他也认了。
贾三堆起一个笑脸:“不用这么凶嘛,司空兄,我也只是听说了小菩萨的名号,想来讨个吉利而已。”
司空月完全懒得给这人面子,光是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讨什么吉利,我怎么不知道你贾三也开始信佛了,想来你那些红粉知己们知道了是要哭死了。”
姜迟认得这人,就是那日在荷花池里遇到的纨绔,说是有不懂的佛经要请他来讲讲。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怪怪的,像是……什么野兽看着猎物的眼神。以往在琉璃寺里见到的善众,无不面目平和慈善,从来没有这样要扑上来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他很不舒服,扯住了司空月的袖子,藏在了司空月的身后。
只露出半张眉眼盈盈的小脸来。
很警惕地皱着眉望着这不请自来的客人。
不知道贾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只是笑眯眯地把指尖拎着的一壶酒放在桌上:“别这么看着我啊,小菩萨,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我这次来,只是请小菩萨喝点酒而已。”
“贾三,你昏了头吧,叫出家人喝酒。”他动作太明显,司空月冷笑了一声,“讨吉利就是你这么讨的?”
贾三摇了摇头,轻笑道:“司空兄这就误会我了,只是司空兄可以猜一猜,为什么我知道你们在这?”
司空月顿时想到了什么,眼睫上好像凝着一层冷霜。
司空图肯定已经知道他带着姜迟跑了,说不准这个时候已经派人来抓他们了。
贾筠依旧笑眯眯的,越看着却总觉得心怀鬼胎:“你可以猜猜为什么我会知道你们在这里。”
他话音未落,身后闯进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看穿着便是同其他来酒楼里的普通客人没什么两样,只是看腰间的马刀和微鼓的太阳穴便能看出都是练家子。
“少爷,老爷请你和小菩萨回去,请不要让我们为难。”为首的是个熟脸,也是司空图的心腹之一。
姜迟躲在司空图后面迷茫地抖抖耳朵,偷偷对系统道:“不会吧,只是出来玩就派出这副阵仗,怪吓人的。”
“好像逃犯似的。”他在心里吐槽。
司空月也没打算束手就擒,既然他决定了要带着姜迟逃出苦海,让他不至于被宫里那奇奇怪怪的东西玩弄,他就做好了要同司空图作对的打算。
红衣少年抬起一脚踹翻了桌子,带着桌上的杯碗一起朝着那碍事的贾三撞去,那先前开口的男人带着另外几个人同司空月扭打在了一起。
贾筠就是个软骨头,看司空月软硬不吃就怂了,趴在地上躲着飞来飞去的瓷器,那老板也吓软了腿哆哆嗦嗦地只能心痛地数着自己的损失。
姜迟被弄懵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司空月会和这些人打起来,但是……相信司空月准是没错的。
一根断掉的椅子腿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姜迟眼疾手快地侧过脸躲过了偷袭,腰背靠在了身后的栏杆上。
往下看去就是攒动的人头,和依旧香艳的舞台。
这要是掉下去了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姜迟骤然感觉到脚腕上一紧,他呆了呆低下头看见了先前那个邪笑能炒出十斤油的纨绔贾三。
“小菩萨,你好香啊。”
姜迟都呆住了。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猥琐啊。
他试图挣脱出自己的脚腕,没想到男人得寸进尺抓住了姜迟的手腕。
他站起来似乎要抱这漂亮得好似瓷娃娃的小菩萨,姜迟很抗拒地抬起脚就踹他下面,后腰抵在栏杆上,被往前踹去的惯性一带整个人就凌空了。
司空月脸色一变:“小迟!”
小狐狸眨眨眼,似乎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整个人好像一片飘起的云,轻飘飘地从栏杆上翻下去。
完了,这下真的要死定了。
他想。
姜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尖锐的风呼啸着掠过耳侧,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来临。
他落进了一个熏着浅淡焚香的怀抱里。
小狐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姜迟怀疑自己眼花了,否则怎么会看到那漆黑的眼珠子里一瞬间闪过蛇一般的灿金色。
“没事吧,小菩萨。”那人带着个黄金面具,只露出了锋利的薄唇,语气倒是柔和的,好似同他已经认识了许久。
同那双眼睛对视的时候,姜迟莫名的有一种自己连灵魂都被人看穿的慌乱感。
姜迟后知后觉自己已经霸着人家的怀抱许久,面上一红,结结巴巴地要从男人怀里下来:“没,没事,谢谢你。”
男人看起来应当是个贵族,身上的衣袍都是价值不菲的绸缎,是姜迟这种穷狐狸沾惹不起的大人物。
说不定是个杀手。
小狐狸严肃地想着。
“杀手为什么是大人物啊。”系统揪一把小狐狸的头毛。
被人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地上,姜迟终于松了口气,正要再次道谢的时候一抬头却发现男人已经消失了。
诶?
小狐狸懵了。
走得好快啊。
还有……他怎么叫我小菩萨呢?
第176章 菩提(九)
“小菩萨!”
姜迟猝然抬头, 先是看见了贾三被按在栏杆上的涨成了猪肝色的脸,接着一只手把那颗披头散发涕泪横流的碍事脑袋往后随手扔开,露出了司空月那张神采飞扬的脸。
“你站着不要动,我来找你!”
司空月喊了一声, 抬手轻轻松松地在栏杆上一按, 红衣翻飞, 一道热烈而恣意的红影在半空中跃起, 在廊柱挂着的灯笼上踩了一脚,借着力轻飘飘地落在了姜迟的面前。
像是一只收敛了翅膀的凤凰, 裹着叫人无法拒绝的热情和爱意将雪色的少年拥入了怀里。
周围的人惊诧地看着这从天而降的两人, 姜迟还没反应过来, 司空月已经拉住了他的手往酒楼外面跑去:“快跑, 被他们抓住就要一辈子关在笼子里了。”
小狐狸最怕关禁闭,一听两条腿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倒腾起来了,他主动抓住了司空月的手, 少年的掌心都是滚烫的,烫得姜迟连雪白的耳朵都不自觉染上了艳色。
“站住!”
那些司空图的走狗很快就追上来了, 姜迟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到处都是红色的, 漫天的花瓣,朱红色的廊柱和舞台,舞女身上的金饰, 黄澄澄的灯笼将所有看好戏的人的脸都染成了诡异的金色。
隐隐约约看见贾三那张被司空月揍得青肿的脸,那些打手们凶悍而模糊的五官,以及……那个穿着一袭华贵白衣戴着金色面具的长发男人。
他到底是谁呢?
姜迟忍不住想着。
但是现在并没有给他更多的机会纠结这些有的没的。
鼻青脸肿的贾三气急败坏地踹了身边人一脚:“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追啊!小心司空太尉拿你去喂狗!”
他没能来得及踹出第二脚,耳边骤然响起威严而冷淡的属于年轻男子的声音:“你刚刚碰了他哪里?”
贾筠回过头, 看见了一张造型诡异的黄金面具。
那双面具后的森然眼睛裹挟着傲慢而冰冷的怒气正打量着贾筠的全身。
“你他妈是哪里来的废物!滚开!现在别来碍老子的事!”
面具之下锋利的薄唇悄无声息地弯起一个冷淡的弧度:“你也配?”
贾筠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在那目光中冻住了。
无形中仿佛有一只古老而压迫感极强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肺叶, 一寸一寸地挤压着胸腔里的空气, 骤然降临的窒息感叫他本就肿胀的脸挤成了恶心的紫黑色。
那双深黑色的眼眸在璀璨的灯光下变作了灿金色的竖瞳,冷冷地注视着蝼蚁似的人类。
先是贾筠的手指和脚趾,然后是手臂和小腿,渐渐四肢全部在一种可怕的挤压感中一寸一寸地粉碎,炸成破碎的血雾。
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的大脑,贾筠张了张口,试图呼救,可是他的喉咙里只能漫溢出剧烈的血腥味,想要开口的时候成片的血沫混着破碎的内脏就从口中涌出来。
大概是半柱香的时间,活生生的贾三公子,已经变成了地上一堆湿淋淋的内脏碎片和血雾。
酒楼里率先发现那滩血污的人发出了一声尖锐而恐怖的惨叫。
……
司空月带着他冲到了人头攒动的朱雀大街上。
“让一让,让一让!”司空月很活泼地大声叫着,拉着小菩萨一齐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挤出一道狭窄的缝隙,所幸两人都不是什么大胖子,一路逃得也算顺遂。
天真的小菩萨跟在身后也很高兴地喊:“让一让,让一让!”
有人寻着这夜莺似的声音回过头,看见的是个真的和神仙似的笑眼盈盈的小美人,不自觉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傻乎乎地让出一条路来,自己却不小心撞上了谁的前胸后背,或是翻进了某个放着胭脂水粉的小摊上。
一时间整条街上都拥堵成了一片,大家吵吵嚷嚷的,那几个人高马大肌肉壮硕的打手夹在其中更是寸步难行。
小菩萨好像没觉得跟着司空月逃命是多么难熬的事,他很乖地抓着司空月的手,任他把自己带到随便什么地方去,司空月一回头,就能看见小菩萨抿着嘴冲他很欢乐地笑起来。
灿烂的灯光落在小菩萨瓷白的脸颊上,眼底璀璨的流光几乎要化作流星溢出来。
两人最后站在一处挂满了精致刺绣荷包和红绸带的老榕树下,这里好像要格外僻静一点,那些打手已经被甩远了,闪烁着萤光的老树下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这里是哪里?”姜迟努力抬起脸用柔软的脸颊蹭着垂落的枝条,他第一次到汴京城,看什么都是极新鲜的,尚且没有意识到司空图要来抓自己的险恶用意,只觉得司空月可真是个厉害的家伙。
“这是一棵情人树,按照汴京城的习俗,若是彼此相爱的话,便结伴在这里挂一条红绸,象征着一生一世。”
司空月懒洋洋地笑起来,捏了捏姜迟的脸颊肉,“你想不想坐在树上?”
少年很惊诧地睁大眼睛:“可以吗?”
“当然,你也太小看我了。”司空月伸手揽住了少年纤细的腰肢,略微施展了轻功带着小菩萨飞到了树梢上。
两人坐在树梢最粗壮的那根枝桠上,姜迟被司空月抱在怀里,他有点恐高,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哆哆嗦嗦地不敢看下面。
事实上,一听到耳边刮起的凛冽寒风,他就有点后悔了。
但是姜迟告诉自己真男人绝不认输,硬着头皮也要上。
因此也只能更亲密地软在了司空月的怀里,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臂抱住了司空月的脖颈。
“小观音,睁开眼睛。”少年语气都温柔得好似融化的春水。
姜迟捂着眼睛摇摇头:“我,我不。”
“小观音,月亮出来啦。”
可恶,这果然很有诱惑力。
小狐狸犹犹豫豫地移开了一点手指,仰起脸望见一点从浓密树冠里疏漏的月光。
他像是被那点月光诱惑了,睁着一双圆圆的蓝眼睛,缓慢而出神地移开了手。
今夜的月亮好像格外的漂亮,一轮莹润素白的玉盘高高地悬挂在中天之上,漫天里游动的如丝如缕的浮云,好似女神浮动的裙摆。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今天是十五呢。
在汴京城里,每月十五都是情人幽会,互诉衷肠的日子。
小菩萨没什么精力,今日里跑了这么一通,早就累得精疲力尽,伏在司空月的怀里,不知不觉地便阖上了眼睛。
司空月还是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他们要逃跑的事。
小菩萨这么笨,胆子又这么小,要是同他说了一定会被吓哭的。
司空月也曾见过那些被送进宫里,后又没有被看中而丢出来的美少年。
最终的出路也不过是成为那些权贵们掌中毫无尊严的玩物罢了。
被拴上冰冷的金链子,连站起来走路的资格都没有,脸上终日都是空洞而美艳的春情。
看得只叫人反胃。
他不可以让他的小观音变成那样。
他的小观音,就应该站在云巅之上,衣袍如雪,不染尘埃,他愿意一辈子做小观音脚下的尘泥,一个无望而卑微的信徒。
少年鸦黑色的冰凉发丝被夜风吹拂着落在了司空月的脸上,好似少年温柔如水的目光。
姜迟这一觉倒是睡得很好,发现自己竟然窝在司空月怀里一个晚上之后忍不住红了脸,很心虚地问他:“你,你的背,疼不疼。”
要抱着自己这样睡姿不安分的家伙睡一个晚上,实在是太为难人了吧。
司空月没骨头似的趴在姜迟肩上:“是呀,我腰酸背痛的,需要小观音亲我一口才能好。”
姜迟果然被带偏了,听不出这是故意哄骗他的话,犹犹豫豫地问:“真的吗?”
有的亲为什么不亲,司空月登时低头凑近了少年那张艳丽如春花似的小脸,垂涎欲滴地盯着那张微微张开的水红色唇肉。
姜迟这下看出来了。
司空月果然在骗他。
恼羞成怒的小狐狸捶了他一下:“你就一直痛着吧!”
“哎哎哎,别打别打,我这次真没骗人。”
姜迟眼神极好,一眼看到司空月的袖子好像少了点什么,破了整整齐齐的一道长条,挥袖的时候很不雅观地会看到雪白的里衣:“你衣服怎么破了?”
司空月举起自己的手臂看了一眼满不在乎道:“应该是被那些人撕破的吧,你知道的,打架的时候一上头就什么都忘记了。”
“今天想去看什么地方?”
小狐狸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没心没肺地拉着司空月的手说:“那我今天可以去胭脂楼了吗?”
“……不行。”
“那我……”
“去琉璃寺也不行。”还没等姜迟说话,司空月已经捂住了姜迟的嘴,“好了,我们还是去桃花坞吧,可以坐船哦。”
姜迟的注意力还是很好转移,圆圆眼睛“蹭”地一下亮了,瞬间把他的美女姐姐和师兄抛在了脑后:“那也不是不行。”
“那我们出发吧,我记得桥边有户人家做的馄饨特别好吃!还有一户人做的竹蜻蜓可好看了。”
“你等一下。”
“什么……”
“啾~”
小狐狸说:“你脸红什么?”
司空月手脚发飘,脸红耳赤:“你,你干嘛亲我?”
小狐狸回眸粲然一笑:“渡你啊。”
第177章 菩提(十)
事实证明, 司空月确实还是太嫩了。
司空图出现在这座桃花纷飞的小岛上时,姜迟正气急败坏地从司空月手里抢他的竹蜻蜓。
司空月怎么和个小学生似的, 连这也要和他抢!
司空月像是已经有所感应, 依旧笑眯眯地说:“小观音,和我打个赌吧,你猜猜我能不能从这么多桃花树里把你找出来?”
姜迟胜负欲极重, 两颊粉粉,跃跃欲试地说:“好啊,赌什么?”
“如果我找到你的话, 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反过来, 我就实现你一个愿望。”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去胭脂巷呢?”
“你到底对秦楼楚馆有什么执念?”
“好吧……管他那么多呢,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你先闭上眼睛,要遵守规则,不可以看哦。”
“嗯嗯, 你快点藏起来,注意不要一下子就被发现了, 你那么笨, 果然还是我的胜率要大一点。”
“不可能!你等着瞧吧,司空月!”
桃花坞里到处都是纷飞的粉色花瓣,游人如织,树荫繁密,姜迟皱着眉纠结了一下, 果然还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思考了一下, 很机灵地钻进了司空月身后的一块巨石的缝隙里。
如果不是不能随便变回原形的话, 司空月这辈子都别想找到他。
“阿月, 你让为父很失望。”司空图带着那群昨夜里刚被戏耍过的打手冷冷地看向桃花坞上负手而立的红衣少年。
那双如狼又如鹰的狠厉双眸完全不带任何情感地看着自己血缘上的儿子,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甚至只是在看偷了自己宝贵藏品的毛头小贼。
“那位小菩萨呢?”
司空月挑衅似的笑一笑,满是恶意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很遗憾,你的计划落空了,那位金贵的小菩萨,已经被我杀了。”
躲在石头后面的小狐狸愣了愣,有点不敢置信地抖了抖耳朵。
到底还是入秋了,清早的时候晨风已然凛冽,好似刀子划过面颊,几乎要割出伤人的血痕。
空气寂静了一秒,司空图缓慢地扯开唇角,笑了起来。
这一刻,他们父子两人倒终于有了一丝相像:“不可能。”
“你爱信不信,尸体已经被我丢进护城河了,说不定过几天就浮起来了。”司空月耸了耸肩,吊儿郎当地笑了笑,“很遗憾,你的计划泡汤了。你要实在是想讨好国师大人,不如问问他泡肿了的尸体要不要。”
“阿月,你近日是越发大胆了。”司空图眯起眼睛,深陷的眼窝流露出狐狸似的狡诈和阴险,“那位小菩萨,无论如何,都是要送进宫里的,若是你实在喜欢,等他被玩腻了再收回来就是了。”
司空月唇角抽搐着,像是一只长成的幼狼,为了自己珍视的宝贝,开始反抗独/裁的成狼。
老畜生。司空月咬着牙想。
“这一次就算是我,也保不了你了。”司空图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长气,这位“面慈心善”的司空太尉很宽容地笑起来,像只是同自己的儿子闲话家常,“昨天夜里,贾筠死了。”
这次轮到司空月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贾筠那个小子,是个没什么脑子的混账,可是再没用到底也是辅国将军的亲子,死的时候连全尸都没有,还真是可怜。”
“贾慎大怒,扬言要杀他亲子的人死无全尸,昨夜里只有你和他有过交际,看来是无可避免地要你去大理寺一趟。”
司空图是真没把这个儿子当做是自己人,或许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一个三番两次给自己惹麻烦的累赘罢了。
他微微地笑起来:“这时候便是为父先保你,也保不住呢,想来只得向国师大人求求情罢。”
司空月嗤笑一声,冷着脸往船坞走去,两个高大的家丁便过来缚住了他的手,他们看起来很是忌惮这个武功高强的少主人。
司空月走过司空图的时候,悄声道:“区区大理寺,我去就是了,只是希望老头子你,早生贵子,免得绝后啊。”
眼看着司空月离开。
司空图的语气突然温和了下来:“小菩萨,可以出来了吗?”
“你要是再不出来,阿月可真就要为你死了。”
那被落下的桃花覆满的巨石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只霜白的手按在了石头上,很快从那巨石后面露出一张艳若桃花的小脸。
司空月倒是把小菩萨照顾得极好,蓝宝石一般眼眸镶嵌在粉色的眼眶里,惑人的长睫像是停栖在脸上的两只黑色凤尾蝶。
姜迟其实也很怕这个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老家伙。
但是如果他不出来的话,司空月一定会倒霉的。
虽然司空月确实很狗,但还是不希望他出事。
姜迟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不要发抖,冷静地同司空图交涉:“我愿意去……你说的那个地方,你不能这么对你的儿子。”
“他是无辜的,你最好放了他。”
司空图微微地笑起来,那双同司空月如出一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狂热:“当然可以了,小菩萨。”
姜迟紧张得喉咙都抖了,指尖都有点哆嗦,很不情愿地从巨石后面出来。
司空月每次都骗我。
他闷闷不乐地想。
果然很狗。
他刚走到司空图的身边,一只手带着一张香得冲鼻的手帕从身后捂住了姜迟的脸。
漂亮得好像瓷娃娃的少年惊惶地眨了眨眼睫,努力地扒着偷袭男人粗壮的手臂,最后还是没有抵抗过药物的侵袭,最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黑暗。
最后的视野里只剩下司空图那张好像中年版司空月的脸。
靠。
老变态。
这下子栽了。
姜迟晕晕乎乎地摔在了一个陌生的怀抱里。
司空图本来想着去抚摸少年无知无觉的宛若神迹一般的脸颊,可是指尖刚刚触到少年的肌肤,顿时感到如同烧灼一般的锐痛。
他猛地收回了手。
脑中霎时间响起了来自那位气势森然的警告: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的人?”
第178章 菩提(十一)
“小心一点, 不要把他弄醒了。”
“用的都是上好的迷香,不到时间绝对清醒不过来。”
“让我摸摸。”
“高云霓, 这是献给国师的人, 你确定要同那位作对?”
“嗤,国师国师,什么都是给国师的, 你敢说你没起那种心思?那位国师再神通广大,也不能清楚我们在府中做了什么罢。”
“……”
“司空图,有贼心没贼胆啊。”女人半掩着猩红的唇, 咯咯地笑起来。
姜迟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好像全身泡在粘稠而诡异的液体里,神思好像也在这温热古怪的水中化开了, 身体在无限地往上飘浮, 手脚都用不上力气。
浑身雪白的少年睁开那双蒙着一层碧蓝色的眼睛, 双眼在药物的作用下无法聚焦,朦朦胧胧地望着一片红纱,和暧昧红光下神色各异的男女。
“他醒了。”
有人好像在耳边说话, 但是耳边好像隔了一层模模糊糊的水膜,很努力也只能隐约听出几个朦胧的字音。
那华服的女人伸出一只涂着蔻丹的纤细手指, 暧昧地抚过少年柔软瓷白的脸颊, 语气里裹挟着痴狂的呢喃:“不要怕,不要怕,小菩萨。”
这很难不怕吧!
姜迟大概有点明白司空月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了,可是看到这么痴汉的公主和太尉,还是很可怕的啊!
“若不是阿月那孩子拦着, 我怎么会不知道小菩萨竟生得这般神仙模样。”
“这几日倒是叫那臭小子占尽了便宜。”
好漂亮。
素白的身体赤luo而无力地躺在殷红绸缎的锦被里, 两腮上被迫浮起一层胭脂似的艳色, 那双水光熠熠的蓝眸里仿佛一碰即碎的水晶, 可怜得叫人心底陡然升起黑暗扭曲的欲望。
他每一处都是生得精雕细琢,纤细关节泛着从素白底色下烧起的旖旎桃粉。
他们把昆仑山尖上的晶莹细雪强行拉入了十丈滟滟软红尘。
手脚都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好像是顶级的白瓷娃娃,任由这面上连贪欲都懒得藏的信徒亵玩自己的四肢。
鲁国公主看起来并不介意和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共享一个美人。
姜迟恍恍惚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吃掉了。
虽然知道这些NPC都只是捏出来的数据,但是被这样明晃晃的眼神瞧着的时候,姜迟还是下意识的反胃。
他细细地发着颤,指尖无力地揪住了身下柔滑的绸缎,感觉自己就像是盛在桌面上的一道菜,亟等食客动筷了。
鲁国公主的手指浅浅地抚过少年蜷缩起来的身体,逼迫他不得不在锋利的指甲下主动展露出完美无瑕的身体。
司空图本来也忌惮于那位简直手眼通天的国师,只是美色当前,就算是柳下惠也难以忍耐了。
这哪里是菩萨,简直就是惑人堕落的妖魔。
少年水红色的唇肉嗫嚅着,声音细弱又可怜,像是被人强行从窝里掏出来的稚鸟,羽毛都跟着一起发颤,只能张开嘴哀哀地叫着:“司空,司空月在哪里?”
“他啊,就看小菩萨要怎么表现了。”
姜迟怕死了,可是他更担心司空月处境危险,司空月虽然很坏,可是在他心里还算是个好人。
他看着这两人的神色,心里只觉得反胃。
系统:“宿主大人可以选择用积分兑换一颗能解除各种负面效果的万能药丸。”
小狐狸很泄气地抱住蓬蓬的大尾巴:“可是司空月怎么办呢?”
系统沉迷武侠电影:“大不了我们去劫狱吧。”
姜迟:“哇哦,还真是一个好主意呢。”以他和系统的实力,还没来得及打开牢门就已经被守卫乱刀砍死了吧。
痛恨自己没有好好学习法术的第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天。狐狸垂头丧气。
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来得及降临。
迷迷糊糊间姜迟好像看到了熟悉的黄金面具。
耳边响起那人温和的声音:“小迟,不用害怕,我会救你。”
救?你能怎么救?
姜迟张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惊惶不安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身着华服的美人满面骇人的神色,像是看见了什么世间最可怖之物。
女人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描画精致的美目睁得好像脱框而出。
“你,你岂敢动我!”
高云霓好像看见了某个虚空中的人,咬着牙冷笑道:“不过是个玩弄幻术的骗子,骗骗皇兄也就罢了,你以为能骗的了本宫吗?”
“你少说几句!”司空图面色不善,他早就知道不该听信这个女人的哄骗。
这只老狐狸谨慎了一辈子,唯独在遇见姜迟的时候阴沟里翻了船,色/欲上脑叫他居然忘记了对那位的恐惧。
现如今那贾慎疯狗一样咬着司空月说是他杀了贾筠,可是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普通人是绝对做不到将那活生生的一个人给碾成齑粉的。
“我说过的,我最恨有人动他。”
司空图飞快地转着脑子,全然再没有在旁人面前的傲慢:“国师饶过我们这一次,我们只不过……是想将他好好清洗一番,才好进献给国师,若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送到国师面前,只怕是脏了国师的眼睛。”
那双灿金色的蛇类竖瞳冷冷地盯着这个虚伪愚蠢的男人,恍若来自上古神祇的威压,将男人连通□□到灵魂都一寸寸风化破碎。
那冷漠而威严的声音自虚空中响起:“司空图,本来我还可以饶你一命,只是你错就错在,不该用这个脏字,来形容他。”
再多的心计和谋略都敌不过完全碾压式的力量。
司空图骤然脸色灰败下去。
这一句话无异于宣判了他的死刑。
粘稠而冰冷的白雾宛若一双苍白的手轻柔地盖住了姜迟的眼睛。
少年眨了眨睫羽,却始终看不清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先是一双眼珠子从那眼眶里滚落,然后是舌头,手脚,内脏。
血淋淋的白骨七零八落,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将一个人给肢解拆分了。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整间密室,死寂如同瘟疫那般蔓延,过了良久,终于听见一声来自鲁国公主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姜迟再度陷入黑暗。
第179章 菩提(十二)
小狐狸再次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赤着脚站在一处华丽而显得森然的宫室里。
同那个瑰丽而诡异的梦境一般,到处都是垂落的纱幔,墙沿点着的青铜宫灯里幽幽地跃动着明灭的火光。
明亮却压抑的宫室里响着空灵的呜咽似的笛声。
姜迟下意识握住了缠在指间的菩提子, 如同梦里一般不受控制地撩开了那些幽灵似的纱帐, 寻着那如泣如诉的音乐朝着宫室的最深处走去。
恍恍惚惚的时候, 姜迟好像看见一条裹着黑色鳞片的蛇缓慢而危险地在光滑的地面上游动,细长影子很快隐没在了那重重的纱幔之下。
姜迟撩开了最后一层纱幔,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穿着白衣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看着供案上的什么东西。
姜迟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少年脚掌是赤luo的,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的。
然而男人的耳朵似乎格外灵敏, 那笛声骤然寂静了下来,转过身来却叫小狐狸正对上一张纹饰繁复的黄金面具。
那张供桌原来是空荡荡的, 什么东西也没有。
姜迟愣了愣,瞬间把那条蛇的事抛在了脑后, 似乎有点不敢置信:“是你?”
带着黄金面具的男人缓慢地朝小狐狸走来, 珍而重之地伸手抚过了少年柔软的脸颊。
姜迟这才注意到刚才发出声音的并不是什么笛子,而是一片轻飘飘的叶子。
他的指尖是冰凉的, 姜迟却诡异地并不觉得讨厌。
明明是隔着面具, 可是看见那双深潭似的眼眸里漫出柔情似水的目光, 好像很早很早之前,他们就已经见过面了。
在姜迟甚至还没有记忆的某个时候,他们就已经有了镌刻在灵魂之上的承诺。
咦。
意识海里的白毛球球搓了搓胳膊上疯狂冒出的鸡皮疙瘩, 这种黏黏糊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小狐狸迟钝地眨了眨眼睫,有点紧张起来:“是, 是你带我来这里的?”
他有点害怕了, 面对这手段诡秘而残忍的男人, 忍不住连声音都变得格外软弱, 甜腻得好似一团融化的焦糖。
他想到那些人口中说要把他当做什么祭品献给那什么作恶多端的国师, 当即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轻而易举地把自己从男人的指腹间挣脱出来:
“你就是他们口中说的国师?”
黄金面具勾起那总是显得薄情的唇角,男人也不在乎小狐狸顿时炸起的耳朵:“吾名,楚衡。”
姜迟忍不住抱着自己的胸口,脑子里闪过很多祭品被开膛破肚血祭的限制级画面,哆哆嗦嗦地说:“我,你,你要杀了我吗?你要剖开我的肚子吗?”
楚衡好笑地望着他:“我找你,不是为了杀你。”
“还有,我为什么要剖开你的肚子,小狐狸?”
他在说什么?
姜迟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比主人要聪明许多的大尾巴胡乱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他才像是如梦初醒似的,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姜迟风中凌乱了。
小狐狸脸上顿时浮起火烧火燎似的绯色,慌张地想把自己的尾巴藏在身后,殊不知两只顶在头上的透出粉白色的毛绒绒尖耳朵早就颤颤巍巍地竖起来了。
他的脑中瞬间从血祭的血腥画面切换成了法海捉妖。
被压在金山寺好像也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
“什,什么狐狸,你是不是眼花了。”小狐狸慌慌张张地躲在那些层层叠叠的纱幔里,试图把自己整个人都藏起来,顾着尾巴就顾不了耳朵,整只狐看起来像是一团被毛线团缠住了爪子的笨蛋。
叫楚衡的奇怪国师趁着小狐狸捂耳朵的间隙,轻轻松松伸出手抓住了人家的尾巴根。
原形毕露的小狐狸粉红眼眶里都急得浮起了潋滟水色,偏偏还要绷着小脸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完了,万一要扒了他的狐狸皮,好像也完全没有办法反抗了。
“你不杀我,那大费周章地抓我做什么?”小狐狸努力忍着哭腔,尾巴尖上的柔软长毛都紧张得根根分明了。
若不是不敢实力差距太大,估计应激状态下的狐狸要用他的尾巴揍这人一顿。
未经允许暴露别人的尾巴,这也太没有礼貌了!
楚衡捏了捏小狐狸的尾巴尖,很不规矩地顺着那柔软的尾巴毛缓慢而暧昧地一寸一寸往尾巴根抚去。
他一上来就碰小狐狸最敏感的地方,姜迟受不了地抖了抖,两颊上不由得浮起敷粉似的艳丽颜色,眼里的水光几乎要顺着眼尾滚下来。
流,流氓。
小狐狸用尾巴尖努力把男人的手推开,却被变本加厉地握住了尾巴根捋了一把。
细细的电流瞬间席卷了狐耳少年的全身。
姜迟连耳朵上的毛都炸起来了,好吧只要不摸他的尾巴做什么都可以,小狐狸瞬间妥协,一边掉眼泪一边很委屈地说:
“我,我什么坏事都没干过,真的,只要你不摸我尾巴,做什么都可以。”
楚衡笑起来,又捏了捏小狐狸软弹软弹的棉花糖耳朵,径直在少年身边坐下了。
他比姜迟要高大好多,小狐狸在他身边好像一只可怜巴巴的挂件,只能窝在他身边。
这次小狐狸警惕起来了,把自己的尾巴夹在了腿间紧紧地护住,免得面具变态又要做什么怪事。
这次楚衡倒是没有再做什么怪动作,只是淡淡地说:“我找你,是因为我们注定就是要在一起的。”
什么?姜迟没有听懂,迷茫地飞了飞耳朵。
楚衡的声音很好听,仿佛是在讲一个久得都泛起灰黄颜色的与己无关的爱情故事:
“我从有记忆起,就在做一个古怪的梦,梦里我受了重伤,只剩下了一口气的时候,却遇到了一只白毛狐狸。”
姜迟很天真地指出:“然后那只狐狸救了你?”
开玩笑,姜迟作为一只二十一世纪的年轻狐狸精,怎么可能会在远古时代救过人啊。
“不。”楚衡的唇角拉平了,“他差点把我玩得连最后一口气都绷不住了。”
“阿这……玩?”姜迟心说这只前辈这么猛的吗?他当狐的时候光秃秃没有毛的人类可是从没出现在他的审美范围里。
“那只狐狸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体重,直接跳到了我的肚子上,恰好,我的小腹上正被人开了一个大洞,他一脚踩进了我的伤口里。”
姜迟呆住了。
他抱紧了尾巴,声音都弱了下来,虚弱地试图争辩:“那,狐狸也是不知道的嘛,我变成人之前也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
楚衡笑出来:“确实,但是梦里的那个我决定要这只笨蛋狐狸知道后悔,所以在他身上下了禁咒。”
小狐狸傻乎乎的被带进去了,忍不住追问道:“是什么咒?”
楚衡吊起他的胃口却不愿意告诉他了,只是推说时间太久了忘记了。
姜迟气死了,最讨厌话说一半的混蛋了!
“总之,”楚衡老神在在地说,“这个梦困扰了我很多年,直到你的出现,我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姜迟听不懂这么深奥的话,茫然地揪了一把尾巴尖上蓬蓬的白毛。
他猝不及防同楚衡那双深黑色的眼睛对视了,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金光。
错,错觉吧?
小狐狸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所,所以,你要怎么办呢?”
楚衡那带着黄金面具的脸凑得更近了一点,姜迟吓得呼吸都短暂地暂停了一瞬,才听到这神神叨叨的国师拖长了声音说:“所以,在我解出这个禁咒之前,你必须呆在我的身边。”
“不行。”姜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这人很可怕。
而且疑似物种歧视,会把对某只狐的恶意蔓延到整个狐狸群体。
鄙视他。
楚衡倒是优哉游哉地笑了:“是吗?反对无效,你已经在我的地盘上了。”
小狐狸摇了摇尾巴,控诉道:“你这是绑架!”
楚衡很无赖地一摊手:“没有办法,绑都绑了,你能怎么样?”
姜迟示威地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要咬他,结果这次还是不长记性,被人抓住了敏感的尾巴根,登时整只狐都颤颤巍巍地软下来,变成柔软的狐团趴在了楚衡的怀里。
男人身上的衣料都是顶级的,衣襟间熏着淡淡的梵香,姜迟迷迷糊糊得,无端觉得这香气有些熟悉。
他小心翼翼地同这个绑架犯打商量:“那我可以出去吗?”
楚衡笑眯眯地:“你说呢?”
小狐狸耳朵垂下来,丧气道:“那好吧,但是我还有一个要求。”
楚衡:“只要是小迟要的,我都会尽量满足。”只要你听话,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就够了。
他笑意盈盈地掩去了眼底闪过的狠辣。
要不是琉璃寺里那个老秃驴死了还要留着那串佛珠给姜迟掩藏气息,他也不至于等了这么久才找到人。
小狐狸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说:“我有个好朋友,叫司空月,现在遇到了大麻烦,司空图说只有你可以帮他了。”
第180章 菩提(十三)
说出口的那一瞬间, 小狐狸就有点后悔了。
男人藏在黄金面具后面的眼睛颜色深得可怕,唇角却仍是勾起的,像是为了引诱猎物自投罗网而布下香甜诱饵的残忍猎手:
“我说了, 只要是小迟要求的, 我都会答应的。”
他捉住了少年手腕, 指腹细细地摩挲过少年细腻的手腕肌肤。
小狐狸有求于人,只能委屈巴巴地任人呼噜软乎乎的尾巴毛,尖尖耳朵是不是很敏感地抖一抖。他总觉得楚衡话里有话。
“只是,这世界上任何交易都是需要代价的, 小迟你能用什么来换呢?”
小狐狸低着眼睛很心虚地想你之前也没有说过要代价吧。
但是他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交换的,只能小小声地说:“你已经什么都有了, 我还能给你什么呢?”
他是真的不知道。
小狐狸天真得有些愚蠢了,眨着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无辜又可怜地望着男人。他天真地认为自己一无所有, 也不明明这满口神神叨叨的男人到底看上了他哪里。
男人的手顺着少年宽大的袍袖细细地抚上少年的手臂。
宫灯里的火焰在浮起的气流中不断地跃动拉长, 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清晰地映出纱幔垂落又扬起的弧度,和烛火扭曲旖旎的影子。
到处都亮得有些晃眼了。
小狐狸被缓慢地推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寒气透过单薄的纱衣侵入后背, 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努力想要蜷起身体,脚腕上司空月给他带着的金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铃声仿佛是另一个开关,叫楚衡面具后的眼睛深得更加慑人。
他力气很大, 姜迟根本没有办法抵抗他,只能颤抖着雪白的身体, 被那同冷血动物一般冰凉的手指强行打开蜷缩的身体, 宛若被强行揉开的雪色花蕊。
漆黑柔亮的发丝在身后散乱, 映得两颊越发像是霜雪一般冷彻的白。
透蓝的眼, 雪白的肤, 和如海棠一般靡艳迷乱的绯红的唇。
想来就是断情绝爱的神仙也要为了这般景色堕入红尘。
楚衡看起来要比他高大太多了,在绝对的体型差面前很会审时度势的小狐狸只能任人施为,哆哆嗦嗦地看着男人低下头,亲了他一口。
小狐狸脑中短暂地空白了一下,护主心切的大尾巴很不客气地“啪”地一声拍在了男人的脸上。
这样居然面具都没有掉。
用胶水粘上的吧。
姜迟手忙脚乱地把自己不听话的尾巴抱住,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尾巴它,它不归我管。”
楚衡却好像没有生气,他低下头,这样的角度黄金面具也依然紧紧地覆在脸上,勾勒出男人挺直而深邃的五官轮廓。
男人的长发如同逶迤的黑蛇,沿着他的肩头颈窝落在了姜迟的脸上。
小狐狸觉得这样有些痒,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努力躲避着男人微凉的发丝。却被人轻易捏住了尖瘦的下颏。
“好瘦。”男人笑起来,那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睛同姜迟对视的时候,仿佛是蛇类遇见了等待已久的猎物。
衣带本来便是松松地系在少年的腰上,楚衡用指尖一勾,那绣着金色暗纹的衣带便松开了,连带着披在身上的雪色纱衣也敞开了,露出随着呼吸浅浅起伏着的,缀着樱桃尖的粉嫩胸口。
姜迟虽然生得相当纤细,抱在怀里也只不过轻飘飘的好似纸片。可是真正完全展露在眼前的时候,却看起来并不会瘦得脱相病态。
丰盈软肉颤颤巍巍地覆在纤细的骨架上,摸上去都是柔软得好像陷进了绵软的云团里。
小狐狸迷迷糊糊地,终于有点迟钝地意识到楚衡想要做什么了。
可是他被拉住尾巴就没有力气的,可怜巴巴地眨眨眼睛,碧蓝色的眼里浮起一层碎冰似的泪光。
楚衡泄愤似的在少年圆润如珍珠似的喉结上咬了一口,逼出了姜迟细弱的好似羊羔的呜咽。
姜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点恐慌,想往后退去一点却被人抓住了纤细的脚腕强行拉入了身下。
足上的金铃随着主人的动作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灿金镯子衬得少年霜白肌肤无端妖冶,足弓因为过于刺激的触感紧紧地绷起,单薄皮肤下都浮起桃花似的淡粉色。
有侍女走进宫殿里想要呈上今日的贡品,猝不及防透过层层垂落的纱幔里看到了国师大人正将浑身雪白的美人压在身下。
金铃铛丁零当啷地胡乱响着,少年猫儿似的叫声比春意还要撩人上三分,缠在雪白腕骨上的紫檀佛珠逶迤在地上无端透出禁欲与迷乱交织的疯艳。
以往那些下臣送来讨好国师的男孩连国师的面都没有见到便被丢了出去,如今是什么神仙模样才能叫国师大人心动呢。
侍女明知在这宫廷之中,知道太多不是好事,可是那猫儿似的喘息恍惚间好像成了引人的蛛丝,牵扯着她的神志,鬼使神差地想要走得更近,想要看看那在谷欠海中沉沉浮浮的少年生得何种模样。
真是光凭着香艳的叫声都能叫人神志沦丧了。
“你在看什么?”
脑中骤然响起男人冰冷而威严的声音,侍女遽然抬起眼同那双面具后灿金色的蛇瞳对视。
“啊!”
女人惨叫一声捂住了眼睛,汩汩的血流顺着眼眶疯狂涌出,托盘摔在地上,盛在瓷瓶中的东西随着碎片流出,浓腥的气味瞬间沿着气流呛进了鼻腔里。
姜迟被这格外凄惨的动静吓了一跳,他顺着声音想要挣扎起来去看,一只手却死死地按在了他的眼睑上,叫他只能瞧见一片混沌的黑暗。
“听话,小迟,不要看。”
那痛得浑身哆嗦的侍女一边捂住眼睛,一边竟然还跪在地上喃喃地喊着“谢国师大人恩典”之类的话。
姜迟听得愣住了,那浓烈的血腥味还萦绕在他的鼻腔,可是女人欢欢喜喜的声音又不似作伪。
一种难以言喻的毛骨悚然感瞬间从尾椎骨窜上了小狐狸的大脑。
他咬着牙无法控制地哆嗦起来,隐约反应过来身上这个人,是个多可怕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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