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大年初二。
萧清河早早就醒了, 他起身时,外面天光未亮,屋内温暖如春, 他穿好衣服,绣着繁复花纹的蜀锦衬得他如富贵窝里的小郎君。
萧清河听到声音, 回头看了一眼, 是他的大师兄, 陈负。
陈负已换了一身衣服, 深蓝锦袍, 面容普通,他背剑而来,坐在小师弟的身旁等着他漱洗,在赶路的时候, 他从不离开小师弟十米远, 现在已经成了习惯。
萧清河在用一根竹簪束发, 他今年十三岁, 身体抽条的厉害,比去年又长了一些,整个人因生长之故,身形单薄,有时下受人追捧的清瘦不胜衣之感,日光碎影中, 少年郎还未彻底长开的脸虽有些青涩, 但已见俊美非常, 丹凤眼清凌凌, 唇红齿白, 姿容浸着书香气的风雅清逸。
一同进来的夏荷见到如此赏心悦目, 不同于北地的小郎君,顿时笑道:“萧小郎君,小娘子来看您了。”
萧清河又惊又喜,对着夏荷有礼一揖:“多谢夏荷姐姐告知,还请表姐在中堂等一会,我和师兄马上就到。”
夏荷轻巧避开贵客的礼,一张漂亮的脸上笑意吟吟:“小郎君客气,奴这就回禀一下小娘子。”言罢,将房门带上去了中堂。
不消萧小郎君说,小娘子已经在中堂等着了,因天还早,夏荷还奉了些茶果糕点,让今儿早起的小娘子垫垫肚子。
屋内。
萧清河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确定没有一丝失礼之处,他自己腰间的配剑已经被他挂在了墙上,是一柄极适合少年人使用的轻灵软剑,名白霜,是曾祖临别时特意送给他的,还送了给姑母的年礼。
陈负打开包裹,拿出给节度使夫人的礼物,外表看是一个木盒。
“师兄,我们出去吧,不然表姐该等急了。”萧清河道,陈负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中堂。
萧晴雪看到萧清河和他的师兄,连忙把脸上的困意散去,瞅见清风朗月般的少年郎沐浴着金色阳光出来,萧晴雪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表弟,早上好啊。”萧晴雪笑着打了招呼。
“清河见过表姐。”萧清河对表姐行礼。
“走吧,我带你去见阿娘,阿娘得知你们来很高兴呢,请完安以后,我们再留在阿娘那里吃早饭,等吃完饭,我带你们去阆歌城里玩玩。”萧晴雪弯眸笑道,这也是她一早来的目的,怎么说,清河现在也算是阿娘的娘家人,她当然要好好和清河小郎君相处了。
“多谢表姐。”萧清河刚欲再行一礼,就被萧晴雪抬起身。
“不用行礼啦,我们要快一点,兴许还能见到阿兄,他一向请安请的最早。”萧晴雪在前面带路,和清河表弟说话,让他尽量放松一些。
萧清河跟在表姐身后,面容也渐渐开朗起来,他本就是心思通透之人,见表姐天刚亮就来找自己,心已明了几分,颇受感动。
他与师兄二人前来,不方便携带大量年礼,一是拖累赶路进度,毕竟阆歌与清河距离很远,二是外面世道并不太平,礼多了招眼,担心多生事端。
清河,金陵,洛阳,大狐,一向是南边的富庶之地,世家众多如龙蛇盘踞,姑母忽的做了幽州主母,近几月颇受一些人关注,打探之人络绎不绝,邀请甚多,但繁花盛景之下,是冰冷的犹如毒蛇的窥伺打量。
以世家为首的太原节度使魏延山,朝廷的静南王,间接掺杂着几位皇子的身影,尤其是太原节度使魏延山。
萧清河在曾祖身边常年耳濡目染,对天下之势猜不到未来走向,但如今定点之势还是可以看的分明的。
太原原本也是靠近北地边缘,和河西几郡隔着三座大山,三山环绕,拥有大片肥沃的河谷平原,但太原节度使这些年的势力不断往南方迁移,萧清河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姑父这些年崛起之故,两尊庞然大物不宜相撞,另一方只能先避让一下。
但太原的繁华是毋庸置疑的,而魏延山本就是有名的太原魏家之后,现如今江南不少世家以他马首是瞻,势力不可小觑。
萧清河轻轻呼吸着冬日早晨的凉气,姑母封号一事他已经知晓了,这也是曾祖派他来的原因。
但不管原因有多少,两人就一个包裹前来,还是寒酸了些,特别是周家人多,除却姑母,还有姑父,表姐,周家少主,周家其他的那么多人…少年郎越想越觉得失礼了些,玉白脸颊有点热。
时间还是仓促了,没有准备齐全,曾祖担心姑母因封号一事心态会变,还是让他和师兄简装出发了。
“阿兄,这里!”萧晴雪无意中看到阿兄从另一侧而来,高兴的对他挥了挥手。
周慎之见到阿妹,也露出一个笑容,阿妹惯是个懒散的,今天居然早起了,他看了眼阿妹身后的萧家小玉郎,沉稳颔首:“时间不早了,阿妹,玉郎,我们还是快点进去请安吧。”
萧清河望着前方亲密相处的继兄妹两,面色如常。
进了明心堂的中堂。
萧清河和表姐,周氏少主一样行礼。
萧洛兰望着三个孩子,柔笑着让他们起来。
周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慎之,等会十六那些小辈来,你先去招呼一下他们。”
“是,父亲。”周慎之应道。
“清河,过来。”萧洛兰拿出准备好的一枚玉佩,招手道:“你表姐和慎之都有压岁礼物,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好孩子,快收下。”
萧清河收下成色极好的水润碧绿祥纹玉佩,对姑母拜道:“清河谢谢姑母。”
“姑母,这是曾祖给您的岁礼。”萧清河再拜首道,少年郎脸皮薄,耳根子通红:“我与师兄想在年前赶来,故而所携之礼不多,还请姑父,表哥,表姐不要介怀。”
萧洛兰接过木盒,对萧清河笑道:“你和你师兄千里迢迢而来,已经是最大的礼了,快起来吧。”
周绪点头赞同道:“说的没错,你是小辈,对你姑母有心了。”末了又叹道:“我与你姑母也未能在萧公那尽孝,心里对他老人家颇感愧疚。”
“刚好前些年我搜罗了一些古籍,等你师兄回去的时候,我让人装几车回去送给萧公,让他也好好乐呵。”周绪道。
萧清河心里一动,起身道:“谢谢姑母,姑父,曾祖他爱书如命,一定会很高兴的。”
周慎之见这位萧家玉郎虽然年纪小些,但一举一动已成风姿,几番言语更是带有赤子之心的真诚,怪不得父亲母亲都挺喜欢他的。
一家子如今再加上萧清河,在外厅用了早饭,萧晴雪吃完饭就带着新来的表弟出去玩了,周慎之要在前院先行招待周家小辈。
一时间,外厅只剩下了萧洛兰和周绪。
萧洛兰见清河这里忙完了,想着等会要见周家小辈给他们发压岁钱就想提前往孙伯那看看,岁礼一定要备足了,女子岁礼多为金花,男子为金瓜子,听孙伯说以前还不是这样,偶有玉镯,发簪,或是小剑,上好的端砚,但周宗主对金子特别喜爱,压岁礼就换成了金子。
他是周氏宗主,他发了,谁还能不接吗?
况且金子实用又好看,于是周家小辈的压岁礼就变成了金子。
有种粗暴简单的美,毕竟谁能不爱金子呢。
周绪看夫人一早起来就忙到现在,又是亲自去库房挑礼物,又是过问早食,现在还要去前院,将人带到了小隔间,顺便把萧公的礼物也带进来了。
“前面有慎之和孙伯,夫人不必担心。”周绪让夫人坐在临窗小榻上好好休息,又给她倒了杯茶,剥了一个橘子。
“吃一个。”
萧洛兰吃了一瓣橘子,也给周宗主倒了杯茶,整个人有种忽然放松下来的感觉,她抿唇一笑。
“萧公的岁礼,夫人打开看看。”周绪将盒子往夫人那推了推,笑道。
萧洛兰也有些好奇,便把盒子打开了,随后微微睁大眼睛。
一枚印章和一本老子的道德经。
萧洛兰拿起印章仔细看着,印章四面刻着四兽,应该是四灵印,多为私人小印,她也看清了印章的五个小篆字,萧敬书之印。
想到女儿也有一枚萧公送的印,萧洛兰觉得萧公颇有顽童之心。
不过送道德经是干什么?
萧洛兰奇怪的拿起道德经翻了翻,只是一本普通的道德经书,暂时看不出什么别的特点,只不过这书应该是萧公用过的,书页翻阅痕迹明显,一翻似乎就能翻到萧公看的那页。
周绪望着夫人翻阅到道德经上善若水那篇,他微微闭上眼睛。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老狐狸这是在告诉夫人。
上善若水,夫唯不争,故无尤。
周绪想了一会,忽的笑了起来,也许萧公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也就是君子之术,不争为争。
第162章
小隔间内, 茶香袅袅。
“萧公这是在夸夫人呢,说夫人是君子。”周绪放松的躺在榻上和夫人说话,又剥了一瓣橘子给夫人吃, 萧洛兰坐在他身侧,旁边就是暖融融的小火炉, 手上的道德经还是被翻在了上善若水那篇, 毕竟这页好像就是萧公自己看过的。
“有吗?”萧洛兰望着上善若水这四字, 这本道德经应该买来没多久, 萧公随手翻了几次就送给她了, 应该是有深意的吧,不过为什么夸她是君子,萧洛兰有些不明白,古代人表达言语十分含蓄内敛, 有时候她要想好一些才能明白这些弯弯绕绕。
“水善万物而不争不正好符合夫人的性子, 想必萧公已经收到了夫人封号一事, 毕竟朝廷里寒门一派就有萧公的人, 他就派清河来安慰夫人了。”周绪笑道,将不争即争的用意掩下去了,有些话直接挑明了不好,夫人也许不懂萧公赠书之意,但根本没有关系。
因为她已经在无意中做到最好了,没有人比她做的更好了。
萧洛兰脸色微热, 其实她没有周宗主说的那么好, 她也并不是什么都不争的, 刚到这里的时候过的胆战心惊, 就为女儿和她自己就争过活路, 只不过现在女儿在她身边平安长大, 家庭里的人也都健在,她的心态就变得很平稳包容。
说到底,她对安稳的生活还是一直带着向往的,不喜欢流离奔波,现在这些都有了,她就很满足了。
“萧公还真是爱操心。”萧洛兰轻轻抱怨了一句,心里却微暖,同时又为原本的萧公之外女感到惋惜,这样的一个老人家,曾经枝繁叶茂的家族,嫡亲血脉居然就只剩下了一老一幼,怎能不让人怅然侧目。
“当然是因为夫人值得了。”周绪开解夫人,他知道夫人对萧公一家是带着愧疚的,因她现在名面上的身份是萧氏女,不过在周绪看来,这桩买卖是萧公乐见其成的。
而用萧氏做夫人的娘家,也是周绪经过深思熟虑的,虽然现在萧家人丁单薄了些,但萧公门下弟子众多,又是清河书院的山长,儒家奉行天地君亲师,师的地位分量可不小,尤其是亲传弟子,相当于半个儿子。
所以说萧氏也不算是落魄,就如枯枝生芽,总要给时间给它们成长。
周绪想东西很快,这些念头不过一闪而逝,最终还是笑眯眯的望着她的夫人,过年这段时日,除却慎之那的糟心事,这个年过的还是很不错的。
和夫人一起做羹汤,闲时说说话,晚上一起洗澡睡觉。
萧洛兰把盒子盖好,准备让春花放到自己的书房收藏着,毕竟是萧公的一片心意。
“周郎,等会你要和我一起去前院吗?”萧洛兰问道。
周绪想起周家那群小辈,估计还会有许多小孩,二弟家的四女前年出嫁了,三弟家的也有孩子,有孩子的话应该也会带孩子来,还有一些早已长大成人的庶弟庶妹,比如五房周落,六房周山十一房的周班,以及旁支亲戚大妇们…
“再让慎之忙忙,孩子多了闹哄哄的头疼,我们等过一会再去。”周绪拉过夫人的手让她坐在榻边,其实往年他都是一手交给慎之和孙伯,极少亲自出面,不过既然夫人想去,那他就陪陪她。
萧洛兰从窗边看了眼天色,因她起的早,所以现在还是早上。
两人吃了会茶休息了一会,才一起走出房间。
周慎之笑容保持的很好,对前来的长辈一一行礼,二叔母,三叔母,五叔母他们以及十一叔家的还有一群周家小辈,一眼望去,十几个穿着锦绣的孩子,幸好就是起初闹腾了些,后来也规矩的坐在席间了。
“堂哥,怎么没看到晴雪?”周十六在人群里望了一圈,没发现那个爱凑热闹的人,问道。
“清河来了,她带清河去外面玩了。”周慎之问道:“你找她干什么?”他是知道十六和阿妹可不是见面相亲相爱的性格。
“嘿嘿,我新得了一件好玩的东西想送给她。”周十六像献宝似的说道:“是海那边来的舶来品,可稀有了,我花了大价钱买的。”
话音未落,耳朵一痛,就见他娘李氏优雅的揪住他的耳朵,轻声细语道:“你的钱哪来的?嗯?”
周家从节度使发家也不过这一代,而未发家前所娶之妇也大都不是名门之后,皆生长于在北地,所以周家内部过年礼仪一向是松散热闹的,几十个家人亲戚热热闹闹的同处一堂,不拘分席,就是本家的人做的近,旁支的人,比如周一泓,他领着儿子与一众关系颇远的周家远方亲戚就做的远些,听着前面的热闹。
周慎之笑看着被二叔母揪的龇牙咧嘴的周十六,旁边一圈人皆笑出了声。
周十六丢了面子,脸色通红又不敢忤逆母亲,低声求饶道:“阿娘,快点松手啊。”
李氏恨铁不成钢的望着自己的小儿子,心里一肚子气,没事招惹萧小娘子做什么,她可不同于一般人家受宠的小娘子。
“二嫂勿气,十六郎孩子心性,估计是得了好东西想和晴雪玩呢。”说话的人是李氏的亲妯娌,三叔家的大妇,和三叔一样,是个笑脸团团的人物,但李氏知道这位妯娌是个持家有方的,内宅把控的极稳,三叔占了个肥差,儿女又上近体贴,已经当了婆母,日子过得极为舒心。
“是啊,阿娘。”周十六点头。
大过年的,又是在宗主家里,一大堆人前,李氏压下心中火气,笑着松手:“弟妹你不知,十六花钱向来大手大脚的,不知浪费了家里多少银钱,海上来的东西就图个新鲜,花大价钱买实在没必要。”
“孩子嘛,想买就买了,我家大郎上半年就办置了一件太湖山石,从江南那边用船运过来的,也花了不少钱。”
一众人围在二房那里,几个当家主做的大妇们也说了起来,有为十六说话的,也有说自家孩子哪哪不听话的,周十六揉了揉自己通红发热的耳朵。
周慎之望着略显冷清的周一泓那边,暗中吩咐了一下女婢多多增茶添果,靠近门边的暖帘炭盆也照应些。
“大嫂来了,这下十六郎不愁没金子花了。”眼尖的三房大妇看见妇人白脂玉般的手轻撩暖帘,立刻笑着近前,没曾想宗主竟也在。
“十六又干什么了?”周绪一进来,厅堂里热闹的气氛顿时变得安静了一些,小辈个个端正坐好,连几岁的娃娃都不敢闹腾嬉笑了。
萧洛兰对这一幕感到神奇,她刚还听见屋里一阵笑闹声。
周宗主现在面上带笑,也不吓人啊。
周一泓带领周家旁系给宗主以及主母长揖一礼:“岁首新至,愿宗主和主母福临康安。”
周绪颔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萧洛兰在祭祖的时候也见过周一泓,模样消瘦精干,见他一直弯腰做礼,周宗主已经去了那边还不起身,一大众旁系明显以他为首,大的小的都在行礼,萧洛兰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道:“大家起身吧,这是家宴,不用太过拘束。”
此言一出,周一泓的腰弯的更低了些,然后直起身道:“主母新年安好。”
“你们也是。”萧洛兰也回了礼数,在主母走后,一众旁系明显的活跃了一些,但又克制住了。
周绪坐在主位,旁边就是夫人。
“我就是花钱从岭南那买了一个舶来品,想和晴雪堂妹一起玩。”周十六耳朵红红的,回答大伯父的话。
“是什么?给我看看。”周绪见夫人好奇,便随口问道。
周十六扭扭捏捏道:“还在家里。”
周绪一看这小子就知道他没说真话,估计是什么可以作弄人的小玩意,也就他当宝。
李氏瞪着儿子,一旁的周凌之揉了揉额头,他都已经结亲生子了,家里的弟弟就好像是他另一个儿子似的。
“就是一个机关盒。”周凌之拆弟弟的台,他也见过那小玩意,还检查了一遍。
“十六,你拿出来给伯母,说好送给晴雪堂妹的新年礼物,不能食言了。”周凌之道。
周十六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机关盒奉上。
萧洛兰接过来,顿时被机关盒上的宝石闪到了,机关盒不过她掌心大小,很是袖珍,做工不菲,方方正正的一个。
虽然好奇里面藏着什么,但萧洛兰决定还是让女儿回来自己开。
“十六,过来收压岁钱了。”萧洛兰道。
周十六脸红红的走过去,其实伯母这人挺好的,倒是他当初对伯母不敬很不知好歹了。
李氏见自己儿子第一个收压岁钱的,顿时心里舒坦了。
等小辈的压岁钱给完了,就剩一些孩子的,萧洛兰望着岁数不一的十几个孩子,微微弯腰,眼眸带笑。
等压岁钱发完,这些小辈就行礼离开了。
等到傍晚女儿回来时,萧洛兰把十六给的礼物送给她。
萧晴雪对着机关盒跃跃欲试又带着警惕,她可不信周十六会有什么好心,不过这机关盒还真是好看,像个艺术品似的。
萧洛兰就坐在一旁裁剪些布料准备做些腰间大带给周宗主和慎之,一边看着女儿摆弄着机关盒,眸光温柔。
终于,萧晴雪下定了决心,不过她也机灵,找了本书挡在面前。
“阿娘,你帮我按一下按钮。”
萧洛兰按了一下,只见机关盒里突然冒出一条宝石小蛇,碧绿蛇身,红宝石的眼睛,小蛇张开嘴巴,忽的吐出一道水来,喷溅到了书上。
额,这是喷水蛇?
萧洛兰拉下女儿的书:“已经没机关了。”
萧晴雪一看书面上的水迹,立刻哼道:“我就知道周十六没安好心。”她点了点小蛇,发现它可爱的紧,又开心起来,摆弄了好一会。
得砚书斋。
周绪坐在高椅上,信上是浔江郡守给他发的书信,信上道,彭晖口哑之后脾气变得暴躁易怒,动辄打杀伺候他的奴婢,多次催促齐南华上阆歌,现已动身,十日之内应到达。
幽幽烛火下。
周绪陷入沉思,舌头没了还想来,是想把齐南华当天使宣诏,找个替死鬼完成任务,还是说另有目的。
不然,一个劲的往阆歌这个必死之地闯什么呢?
第163章 (修)
大年初三, 小年朝。
萧洛兰原本打算今天去婉娘,月娘家贺拜新年顺便回礼的,礼都准备好了, 结果春花提醒了她今天走亲访友有些不合适,因北方这边, 小年朝又曰赤狗日, 赤狗是熛怒之神, 故而不宜外出, 宜在家祭祀先祖神明。
如果她冒冒然去了, 会冲撞他人的财运好运,实在不妥。
认真了解了之后,萧洛兰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萧晴雪指挥着芳云取下门笺和松柏枝,燃了一个炭盆, 将它们放到盆里燃烧, 她对这些古代习俗总是充满了莫大的兴趣, 一早就拉着清河表弟过来阿娘滴翠轩这边玩了。
清河望着童心未泯的表姐, 在干净的廊下坐着。
萧洛兰到的时候就见小少年身姿清正的在剪纸,小小少年郎手巧的很,连女儿也坐在他旁边发出惊叹。
“是小猪驮元宝啊,这个剪纸好。”萧晴雪拿起一张,夸奖道:“清河表弟你真厉害。”
“表姐过誉了,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很简单的。”萧清河羞涩笑道。
“那算了吧, 我手笨学不会的。”萧晴雪拒绝了, 她看看就好, 让她学这做工精细的剪纸, 她没那耐心。
“我来学看看。”萧洛兰提裙上了台阶, 笑容温暖,将一旁的软蒲垫置在身后坐下,大熏笼将周围温度熏的暖呼呼的,哪怕在外面廊道处也不冷。
“姑母小心拿剪刀。”萧清河将剪刀尖内扣送到姑母那,小背脊挺的更直了,陈负师兄在廊道下打坐,身边放着一把剑。
萧晴雪眼睛盯着他的剑,她也有一把剑,是从库房里找出来的,不过她的剑和这位陈负的剑比起来就好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陈负的那把剑一看就很重。
陈负见节度使家受宠的小娘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剑,无甚出彩的面容只有眼睛泄露出几分笑意:“小娘子想看看我的剑?”
萧晴雪大大方方承认道:“我听清河表弟说陈负师兄颇得外曾祖父剑法真传,就想见识一下。”
原来是想看剑法,陈负似真似假道:“我从不轻易出剑,此剑若出必饮血。”
萧晴雪顿时眼睛发光了,这就是她想要的剑客大侠感觉,好有风范!
一旁听着两人谈话的萧清河见不得表姐受哄骗,道:“表姐别听师兄瞎说,在路上的时候,师兄就拿此剑当过行山仗,还劈砍过柴火。”
萧晴雪对那剑的神秘感一下子破灭了大半,少顷,她又振作起来,说不定这是返璞归真的高手,在武林里,这种一般是高人所作所为。
陈负道:“那是因为赶路之迫,不得已为之。”说罢,他横剑在膝,剑鞘古朴,剑柄处缠着一圈褐色的粗布,拇指推剑出鞘几分,一抹幽泓清亮映在走廊处。
屈指一弹就是金戈嗡鸣音。
就连萧洛兰也被那把剑吸引住了,萧晴雪干脆蹲身在陈负身前,淡粉澜裙似一花苞骨,好奇望着这把大剑,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剑身有冷意,想摸又不敢。
“此剑甚利,小娘子娇贵,万不能伸手触碰。”陈负又道。
萧晴雪心痒痒的:“这剑叫什么名字啊?”
“潭影。”陈负回道:“是老师壮年时亲手冶炼捶打而成,后赠送于我。”
“原来外曾祖还会炼剑啊,好厉害,他怎么什么都会,会写诗,会箸书,还会刻印章,也会使剑,文武双全啊。”萧晴雪惊叹道。
此话一出,陈负脸上笑容大了些,萧清河脸上染了些红色,很是自豪,又邀请道:“曾祖他还会做游山器,清河周边多山多雾,表姐,等你到了清河,曾祖肯定会做游山器,行山仗给你,到时我们一起出门游玩,登山望远。”
“好啊!”萧晴雪满口答应下来,对春末的清河之旅产生了莫大的期待,她肯定要系着阿娘给她做的那条庭芜绿的宫绦的。
萧洛兰含笑望着他们两人聊天说话,将剪好的剪纸贴在门处。
随后进了室内,从书房大开的窗户看去,女儿和清河挨在一起逗趣,把昨天十六送的机关盒也拿了出来,送给清河玩。
陈负背靠廊柱,望着两人。
清河拿着一张她的剪纸透着日光在给女儿看,萧洛兰看着这一幕,忽的想起了一首萧公早年作的诗,她在案桌上找了一会,终于找到了和【秋思】挨在一起的小诗,不过并没有题名,应是随便写写的。
细雪疏松柏,小庭夜清寒。
当烛剪对影,年年共良宵。
萧洛兰拿起书看了一会,觉得颇有乐趣。
次日。
萧洛兰带着礼去拜访婉娘,月娘她们,还要去看看崔婆婆,过年这段时间崔婆婆帮了她很大的忙。
因青山先生的家在高馨坊,婉娘家在另一条街坊处,萧洛兰带着帷帽便先拜访了一下赵府,廉大人的宅子也在这一边,不过青山先生的宅子比廉大人的宅子要小多了。
萧洛兰在门口等了一会,就听到了青山先生久违的舒朗笑声。
“主母快快请进。”青山先生在家很是闲适,身上披着娘子做的大氅,现在还未到上班时间,他也偷了个闲和自己的娘子休憩到日上三竿。
月娘站在夫君身后,紧张又高兴的看着节度使夫人来她家拜年,连忙招呼起来。
萧洛兰送上年礼,对着月娘微微一笑,两人在后院聊了会天,青山先生下厨做了些饭食,萧洛兰就在他家用了。
月娘得知兰娘要去婉娘那,鼓起勇气道:“那我带你去吧,婉娘那里我很熟悉。”
“谢谢月娘。”萧洛兰笑道。
月娘带着兰娘一起出门,也戴了一帷帽,青山先生远送爱妻和主母离去,觉得娘子脸上笑容比往日多了些,他回到自家,想了想还是先去府衙那边看看,过几天就要当差了。
“怎么没有见晴雪?”月娘问道。
“她带着清河一起去她好友家玩了。”萧洛兰回道。
两人一起去了对面街坊的金府。
开门的是金犇,他看着过来拜年的节度使夫人和青山娘子,打开了门,又喊了声娘,金府的人看起来比青山先生家还少,不过地方倒是挺大的。
金犇行礼过后就退下了,让他阿娘和好友一起相处,金荷婉见到结伴而来的兰娘和月娘,愣了一下。
萧洛兰将礼品放下来:“我知你爱吃酸甜口的,便弄了些酸枣糕,婉娘,你要不要来尝尝?”
金荷婉坐下来,常年冷着脸的她看起来不好相处,不过今日阳光很好,给这位脾气倔犟的妇人也添了些暖意,她让府里老仆拿来茶具,准备煮茶。
月娘在一旁抚琴,萧洛兰和婉娘吃着糕点,而后缝制腰封大带,想着早点做完,让周宗主和慎之用上。
煮茶完毕,月娘也捏了一块酸枣糕吃着,微酸的软糯口感让她多用了几块。
过年访亲拜友,萧洛兰本想再去崔府看看崔婆婆和崔郎君,不过见时间已晚,还是让冬雪先回府了,准备明日再去。
不曾想,刚进家门,就听到孙伯禀告崔郎君来了。
“主母新年好。”崔什子咳嗽了一声,笑着和主母打了招呼,手里还捧着袖炉。
“新年好,崔郎君。”萧洛兰先带人到亭阁里休息,有些意外之喜:“是来找将军的吗?他今天去府衙办公了,还未回来,崔郎君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等一会。”
“那我就腆颜多留一会了。”崔郎君笑道。
萧洛兰让春花上了些鲜果茶点。
“不用客气,崔郎君想留多久都可以。”萧洛兰道。
崔什子经过一个冬天的修养身体好了一些,他笑道:“过年初二那天,萧小娘子带着萧家玉郎去我家看望我了,路上还买了礼送来。”
“还有这事?那孩子也没和我说。”萧洛兰眼眸微睁。
“小娘子至诚至善,是个好孩子。”崔什子浅啜一口茶,笑容温润。
没多时,周绪就回来了。
“什子来了。”周绪看到夫人笑道,顺便撩袍坐在夫人身侧:“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就是闲聊过年的事。”萧洛兰道。
崔什子看向主公,道:“天使八/九/日即到,不知主公心里有何打算?”
周绪喝了口茶,道:“暂时不知他真实意图,不过我已经发信让南宁郡守寻个由头先把他们的甲全部给我卸了,等到了阆歌,无非就是我的府邸以及宝亲王那,看他们去哪边了。”
“三千甲士,他们恐不愿。”崔什子说出顾虑,毕竟是天子亲兵,装备不俗。
周绪笑容微狞:“那可由不得他们,浔江大的很,再多的人也吃得下。”
萧洛兰听着周宗主带杀气的声音,略有些心惊肉跳。
“距离天使到这还有几天,我还想了个法子,已经和宝亲王通过气了,就等他们来。”
见主公心有成算,崔什子坐了一会后就告辞了。
萧洛兰好奇问道:“什么法子?”
周绪语气戏谑道:“我也当一回入幕之宾如何?”
萧洛兰愕然,然后想了一会,入幕之宾原本是指幕僚在帘后听主公与他人议事,随着时间推移,这个词多了一丝其他意味,有些幕僚们长相俊美,也常出入主公幕后。
萧洛兰看着周宗主魁梧高大的身形和他不怒自威的脸,不由笑得眼里水波盈盈,她当然知道周宗主就是想偷听而已,但架不住现在这个词和周宗主颇有差异。
周绪原有些挫败,可是听着夫人的笑声,自己也笑了起来,冷肃的面容不见一丝煞气和冷意。
第164章
上清观。
小道童一脸生无可恋的瘫坐在小观门前, 薄雪浅浅没鞋底,他们这里处于偏远的小村里,自然没有什么青砖大道, 下雪了不管扫的多干净,还是会留下星点, 本来他前两天扫过一回了, 结果早上下了小雪, 摆烂的小道童宁愿数着墙角的砖块也不愿动弹了。
这几月, 小道童跟着师父一直生活在这座破败的小观, 比以前的日子苦多了,菜要自己种,衣服自己洗,三清祖师的铜像自己擦…
心里很是烦闷, 自己的师父放着好好的贺朔郡不呆, 非要变卖资产跑到苦寒的幽州, 一路上洒钱博名声当冤大头, 好了嘛,好不容易到了阆歌,被人美心善的萧小娘子救下了,本以为当了萧小娘子的门客,依附在她门下可以过上好日子。
小道童原本还想着如果萧小娘子也信道的话,说不定会给他家师父建个道宫什么的, 受人香火供奉, 结果事实是残酷的, 虽然萧小娘子很受宠, 部曲庄园一个不缺, 但是她就扔了一个破落的远离人烟的山上小观给师父住。
最重要的是, 他们的小主人,萧小娘子经常做一些常人不能理解的事,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就能让他们信奉道家的人伺弄五谷轮回之事…小道童苦从心来。
想到自己前几月和师父做的事,小道童的脸顿时扭曲了。
逍遥子健步如风的上山,手里提着一篮子鸡蛋,这鸡蛋是从山下人家买的。
“师父,你回来了。”小道童看到师父,立刻喊道。
“嗯,小娘子今天过来,你留五六个鸡蛋在厨房,其余的放到罐子里收起来。”逍遥子将篮子递给小道童。
小道童蔫巴蔫巴的穿过前殿去后院厨房那,正想偷懒的时候就听见了大殿处小娘子的清脆嗓音,小道童心里一喜,每次小娘子过来都会给他们带些好吃的,要不就是银钱衣物,其实小娘子对他们还是挺好的。
“逍遥子,我们来看你了。”
同时师父豪迈喜悦的声音也隐约响了起来。
小道童放下篮子一溜烟跑到了前殿那里,没想到居然还看到了将军夫人。
萧洛兰望着面前仍然仙风道骨的逍遥子和小道童,和女儿一起跨过门槛,道:“逍遥子道长,别来无恙否?”
“哈哈。”逍遥子捻着雪白的长须,笑道:“劳主母挂念,贫道一切都好。”
小道童跟在师父身后,激动的脸蛋红红的。
“逍遥子,我和阿娘今天在这吃饭,您老去准备一下啊。”萧晴雪带着阿娘往道观后山走,她已经换了一个大场地。
“那我就做一回上清观的素斋给两位尝尝鲜。”逍遥子道,顺便把身边的小道童也拎走了,经过这几个月,逍遥子也算看出来,他的这位小主子虽然有些东西弄的颇为离奇古怪,但看她成竹在胸的样子,也不像是瞎弄的,而是要做什么东西。
还特意选了这么一个偏僻地,逍遥子摸着胡须,决定两耳不闻窗外事,小娘子以前捣鼓东西的时候也不往她面前凑,当然,要用到他的时候,老道也不含糊。
逍遥子想的很开。
另一边去山上的小土路上,萧洛兰拿着一根竹制的行山杖,路有积雪,有些路段还是挺滑的。
“慢点走,小心摔跤。”萧洛兰拉住兴冲冲的女儿,让她也慢一些。
萧晴雪本想快点带阿娘去看个好东西,听到阿娘的话就老实的走在阿娘身边。
后山不大,萧洛兰没过一会看到了一间小木屋,以及闻到了一股尿腥的臭味,萧晴雪早有准备的给阿娘备了香巾:“阿娘,你离远一点。”
萧洛兰闻着臭味,她倒没什么矫情的想法,反而站的近了些,屋内有一片平坦的空地,面前是一块人为弄的坑洞,和地窖有点类似,不过不大,坑洞看起来也比较小,周围堆着一些石头,里面是尿泥,木屋里温度比外面高,旁边还有几个炭盆和炉子,看起来有人照看这里,应该是逍遥子道长和那小道童吧。
萧洛兰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女儿曾经给她说过的制作火药的三样东西,她记得上次来女儿还收集了一下硝石,这是自己又做的?
“硝石不够吗?”萧洛兰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这东西好像挺重要的,火药中占比最大的就是它了。
“真要用的时候刮墙皮的那点硝太少了而且还费事。”萧晴雪拉着阿娘往后退了几步,虽然是自己理念的成功产品,但毕竟太臭了,她得意洋洋的对阿娘邀功道:“古代不管哪种矿山一般都在深山老林里,又没成熟的采制工具,量少不说还危险的很。”
“我就想起了这硝田制硝法,比采矿方便还可以控制量,硝的纯净度还高,不过还只是完成一半。”萧晴雪算了算,略有遗憾道:“若早几月做就好了,这种坑洞我先往里面加入落叶,麦秆,水和石灰之类的,先让它们发酵,让底下的土变得有温度,阆歌冬天太冷了,我还真怕把这土给冻坏了。”
“有了硝田,再把收集到的人畜尿液倒进去。”萧晴雪捏着鼻子拉着阿娘又往后退了些:“差不多九,十月的时间这些土壤就会含有大量的硝,到时挖出这些硝土掺草木灰按照比例溶于水,就能得到高纯度的硝水。”
“熬煮硝水就能得到优质的硝酸钾。”
“这可是个好东西,有了它们,就能制出更好的黑/火/药。”萧晴雪想想就兴奋,最主要的是这个是可以大批量生产的,就是时间稍微长些,但是历史证明了这样是可行的。
既然历史可行,她也行!
萧晴雪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万不能一个人做,小心炸手。”萧洛兰听了女儿的话,见她说的很有条理,眼睛发光,心里为她高兴。
“知道啦。”萧晴雪揽着阿娘手臂出去,望着周围的小山坡,想起阿娘在生日那天告诉她的小秘密,她偷笑道:“你说阿爹知道我这么厉害,到时会不会让我去当监工啊,无邪山那么大,硝田产园完全就可以建在那里,还能和那边的武器作坊做个伴。”
“如果保证安全的话,你可以自己问问你阿爹。”萧洛兰笑道。
萧晴雪皱着眉头,觉得阿爹好像会答应又好像不会答应,毕竟安全这东西,也许她觉得很安全,阿爹阿娘不觉得呢。
“回去洗个手吃个饭休息一会,我们再进炼丹室吧。”萧洛兰抬头看了眼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了。
“好呀。”萧晴雪完全没有意见:“逍遥子做的素斋好吃,阿娘等会尝尝,这小观里的蔬菜都是他们自己种的,就连小木屋里面的那些啥也是逍遥子他们朝山下村民收集的,哈哈,可苦了他们。”
中午素斋一出,萧洛兰觉得果然美味。
饭后消食了一会,萧洛兰就推开了炼丹室的门,里面的炼丹炉的一应器具已经不见了,前室空荡荡的,没有了热源和火焰的存在,萧洛兰的心一下就放松了。
萧晴雪带着阿娘来到自己的秘密基地。
“这是铁桶,里面是烧成碎末的柳木。”萧晴雪拍了拍案桌上的小铁桶,以前制作的那些不得她意,她又重新弄了一个,捣鼓这些东西的时候,萧晴雪感觉好有成就感。
萧洛兰手朝里面摸了一下,黑乎乎的碳灰还有块状的,摸着有颗粒感,还很粗糙,估计等会要研磨成粉末状,旁边极有配套的研钵和研杵。
“这是以前收集好的硝石,也要研磨成粉末。”萧晴雪在桌上摆动东西,因在心里预想了无数遍,所以她做起来得心应手,一共有三张桌子,每张桌子各放一个火药材料,研杵研钵都是配套的。
“硫石是逍遥子那的,他会炼丹,硫能化金,银,铜,铁奇物,所以他那有好多自己私藏的硫石,我感觉这些硫石应该是从硫铁矿的冶炼出来的。”
萧晴雪摸着手里淡黄的块状结晶体,觉得它的臭味也不难闻了。
“等全部磨好之后再按照比例全部融磨一起。”萧晴雪等真到要做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紧张的,心一慌,话就多了起来:“比例不能错了,硝石占比是最多的,我们要多弄几份,颗粒状化的话,我也不知道是清水粘合好,还是米汤或者鸡蛋清…白糖最好,但是我担心控制不住,它…”
萧洛兰走过去握住女儿的手,轻轻的抱住了她:“我知道了,你不用紧张。”
“我们一样一样来。”
“阿娘在你身边。”
萧洛兰安抚了一下有些紧张的女儿,声音温柔。
过了好一会,萧晴雪才从阿娘怀里出来,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还没做她就乱想,至少也要先做出来。
“阿娘,我没事了,我们先开始研磨吧,磨的越精细越好,最好磨成粉末。”萧晴雪此刻充满了干劲。
“不急,先穿一些厚衣服,再戴上手套,看能不能找个面罩,先把防护措施弄好了。”萧洛兰首先关心的就是安全。
等做好防护后,萧洛兰桌上用研杵研磨硫磺,让女儿去磨木炭去了,硫磺伤手味道还难闻,萧洛兰舍不得女儿做这个。
萧晴雪和阿娘说着配比,没过一会手就酸了:“人工还是不行,还是得想个法子自主化,用机器代替人锤磨成粉,这个可以让偃师想办法。”
等到全部研磨成粉末之后,萧洛兰让女儿在台子上计算比例,自己将硫磺木炭混合研磨,尽自己可能磨的最细,旁边还有网孔极小的网筛,下面还有几筐鸡蛋。
算好以后,萧晴雪将三种粉末先大致的合在一起,一共分成三等份,颗粒状火药她也是第一次实验,准备第一份加水粘合,第二份加蛋清,第三份加米汤,至于白糖,她现在还真不敢。
萧洛兰见女儿捣鼓那些三合一粉末就害怕,让她到一边,她说自己做,萧晴雪皱着眉头:“阿娘,我可以的。”
萧洛兰不同意。
萧晴雪只得让阿娘小心再小心,她望着阿娘,自己做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等阿娘做了,自己的心就提了起来,萧晴雪知道自己的性子不细致,可此刻她却把所有打扰阿娘的因素都想了个遍,提着心看着阿娘将三种粉末放到一个干净的小盆里,随后加蛋清,糅合成半黏状态,放到网筛那用勺子压一下,就掉落在了干燥的盆里,萧晴雪接住它们,这些小家伙还需要慢慢烘干,不能暴晒。
虽然三份不多,但两人不知不觉间还是忙到了傍晚。
三份比例刚好的颗粒状的火药被一层白布盖住防止灰尘。
萧晴雪等一切做完以后,复盘了一会,觉得还有很多缺点,比如网筛的孔还要再小些才好,颗粒状越小越好,现在这个还是大了些,也许她该找一回阿爹送给她的偃师了。
萧洛兰摘下手套,厚衣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额发也被汗浸湿了,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她压力就有点大,害怕出什么意外,幸好没有。
走出门外,外面晚霞漫天。
“等我们回去估计要关城门了。”萧晴雪站在阿娘身边,忽的说道:“阿娘,我现在有部曲,有门客,有利器,如果成功的话,我想让阿爹先弄个挂名官让我当当。”
“以后谁敢欺负你,我可要不客气的。”
萧晴雪双手环臂,笑容明媚又自信,像只刚出窝的小凤凰。
第165章
冬季暮色来的很快, 一点点的铅灰色从天际蔓延,很快温度便降了下来。
萧洛兰轻轻的呵了口气,感觉有点冷, 萧晴雪拉着逍遥子着重嘱咐了他们一定不能去炼丹房那边,炼丹房里的蜡烛已经被她们放置在另外一间屋了, 她们走后就把炼丹房锁起来, 山上小木屋那还需在添一盆炭火, 种种注意事项都提了两三遍才放心。
“小主子放心, 老道晓得了, 定不会误了小主子的事。”逍遥子没有一丝不耐,听完以后做出了保证。
“那就好,你让小道童也不能做那些事。”萧晴雪说的口干,她也是怕好不容易做好的万一被毁了, 她和阿娘今天的心血就白费了, 她现在手心都疼疼的, 阿娘肯定也疼。
“小主子, 您放心,我不会的。”小道童连忙保证道。
一切弄好之后,萧洛兰带着女儿一起离开了道观,下山的石阶积了层薄雪,等她们到山下时,天已经见黑了。
蒋大带人一直守在山下, 三十个健壮部曲, 以及一辆马车, 马车前的灯笼在将夜的暮色里发出朦胧的昏黄光线。
一行人往回走没多久, 就听到了前方阵阵闷雷似的马蹄声。
蒋大抬手让部曲们护住马车, 随后亲自查看, 只见深墨黑的夜色里陡然窜出一行轻甲悍骑,为首的中年男子身形魁梧巍峨,鬓角略带霜色,玄色披风下猎猎作响。
“是蒋大啊。”
周绪没过几息就认出了蒋大,蒋大以前也跟过自己打过仗,后来年纪上来了,就想退下来,想过安生日子,他就把蒋大分给女儿了,老兵虽老,但不管是平日训练还是战场杀敌的经验可不是一般新人能比的。
蒋大看到节度使大人连忙下马行礼,眼里有激动之色。
“身穿盔甲不必行礼。”周绪骑马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心里很满意,虽说这里还挺安全,毕竟不远处就是女儿的南山庄园,但蒋大就这点路程也把自己穿戴好盔甲,后面部曲还背弓垮刀的,一看就是认真负责女儿的安全。
蒋大还是抱拳行了一礼:“属下拜见将军。”他不仅是将军的下属,还是将军以前的家仆,所以礼不可废。
“我来接夫人她们,你们就回去吧。”周绪道。
“唯。”蒋大带着剩下的人离开。
萧洛兰听到熟悉的声音推开窗户,萧晴雪挤过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阿爹,你来啦?”
周绪骑马在窗户旁边,先是看了眼夫人,才笑道:“都关城门了,你和你阿娘还没回来,我哪里放心,就过来了。”
“阿爹真好。”萧晴雪将帘子撩的更大,见外面细雪飘飘,道:“阿爹你进马车啊,马车里面暖和。”
周绪本不想进去的,乖女儿毕竟是大娘子了,但看夫人额发细细黏在耳边处,一看就是湿了之后又干,现在是寒冬季节,也不知发生什么事能让夫人汗湿鬓发,且玉容隐有疲意,周绪放心不下,还是上了马车。
马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萧洛兰见周宗主一进来,似乎连光线都挡住了大半,唇角略有笑意。
萧晴雪和阿娘坐在小榻上,对面就是阿爹。
周绪盘腿坐下,对女儿笑道:“大冬天的,你带着你阿娘就在那小观玩?”
“不是玩,我在干正事呢,想给阿爹你一个惊喜。”萧晴雪手托腮望着阿爹,一本正经道:“等成功了,我和阿娘就是阿爹你的大功臣。”
周绪哑然失笑,心里微暖,忍不住揉了揉女儿的头:“你和你阿娘什么都不做,也是我的大功臣。”
萧洛兰脸颊泛红,在孩子面前说什么呢,轻嗔道:“你别胡咧咧。”
周绪从怀里掏出还温热的饼,用油纸包起来的,一共两块,分给夫人和女儿。
萧晴雪还没拆开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她高兴道:“是李记的驴肉火烧。”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
周绪笑道:“李记最后一炉里的,里面肉放的多,知道你们爱吃,我顺路买了两个,快点吃吧。”
“你吃了吗?”萧洛兰拿着烧饼。
“先前在衙门那边吃过羊肉胡饼和羊肉汤了。”周绪看着夫人秀气的一口一口吃着驴肉火烧,不知为何,感觉自己也有点饿了。
莫非是秀色可餐?一向大老粗的周宗主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视线,而后还是笑眯眯的看着夫人,谁让他夫人长这么好看。
萧洛兰耳朵发烫,忍不住瞪了一眼周宗主。
萧晴雪察觉到阿爹阿娘的恩爱,咬了一大口驴肉火烧,当做没看见他们两眉目传情。
等吃完了以后,萧洛兰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了。
“既然你想做正事,阿爹也不拦你。”周绪看着女儿:“不过你做正事的地方是不是有点小了,逍遥子他在外还是挺有名气的,如今还是你的门客,要不要换个大点的道观给他们住?”
“不用,阿爹,就那个地方挺好。”萧晴雪连忙拒绝,她可不想闹出动静来,而且她为那个地方花了很多心思,不宜再动。
女儿不要,周绪也不再勉强。
等回到内城以后,一家人又用了顿饭。
晚间。
洗澡处的温泉汤池内热气腾腾,萧洛兰累了一天泡着热水澡的时候感觉昏昏欲睡,甚至连周宗主进来了也不知道。
“怎么出去一趟,手都破皮了?”周绪拧着眉,翻过夫人的手,仔细看着:“你和乖女儿的正事难道还要干粗活?一些事情可以交给下人做,用不着亲自动手。”
“没破,就是有点红,下人不行的。”萧洛兰无奈道,她受伤难道自己不晓得,就是磨杵磨的她手心红了一块,至于女儿的正事,她若提前说了,这惊喜似乎就少了一半了。
周绪用指腹摩挲着夫人红通通的掌心,而后低头亲了亲,对夫人没辙了:“正好这几天我事情布置成功了,明天我给你们娘俩当苦力吧。”
既然周宗主这么说,萧洛兰的纠结反而少了大半。
“你夫君别的没有,力气还是有一大把的。”周绪笑道,顺便将夫人抱在自己腿上,顺势吻了上去。
萧洛兰脸颊嫣红,眸犹多情,含珠带露。
周绪搂着夫人腰肢,温泉水下,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水汽蒸腾。
池边果盘鲜果飘香,萧洛兰的唇被吮的又热又红,她伸手拿了一个梨子,想吃一下。
“吃葡萄。”周绪将冬季难得的葡萄给夫人,自己拿过梨吃起来。
萧洛兰忽的想起有温泉应该就有硫磺吧,她摘下一颗葡萄慢慢吃着:“我们这边有温泉,无邪山是不是有硫磺啊?”
“当然有,不过不多,北号山那有几座规模不错的硫磺矿,里面的硫磺是昂贵的药物,南方士族喜欢吃的五石散里就有一味是硫磺。”周绪答道。
萧洛兰听到这个消息,心情更好了。
周绪瞧着夫人眉眼生辉的模样,心里欢喜:“什么事这么高兴?说来让我听听。”
“有关女儿的正事,等明天你就知道了。”萧洛兰抿唇笑道。
周绪在夫人唇上啄了一口,爱煞了她无忧喜乐的样子,两人在温泉里洗了一会,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萧洛兰擦干头发之后先进了床榻,没过一会,周宗主就上来了。
周绪见夫人看书,自己不爱看,他就看着夫人。
萧洛兰被周宗主灼热的目光看的耳尖微红,她转过头,想起女儿的愿望,试探问道:“周郎,大楚有女官吗?我说的不是皇宫里的女官,是外面做官的女官。”
周绪挑眉道:“前朝末年有一位女将军,战败被俘自尽,大楚开国皇帝在她死后给她封了一个侯位。”
女儿做将军不行吧,她不通军事,而且打仗那么危险,文官好像也是要经过科举考核的,挂名当官那个官不能太大了,位置也不能重要,不然的话容易落人口舌,到底有什么官职可以让女儿当,她当时听到女儿的话自是很感动的,可是也要考虑实际问题。
“其他没有了吗?”萧洛兰道。
“现在外面世道乱,大楚如今是没有的。”周绪道,看夫人黛眉微蹙,再想起女儿今晚一直神纠纠气昂昂的模样,笑问道:“女儿想当官?”
“她意思是给你的惊喜成功之后想当个挂名官。”萧洛兰有些羞臊。
周绪想了一会:“女儿想当什么官?”
萧洛兰抬眸,有些意外:“还没想好,我就是提前了解一下。”
“我知道了。”周绪笑道:“乖女儿也想要官职,权利。”
萧洛兰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蓦地发现自己此刻有些紧张:“她没什么其他想法。”
周绪看向夫人,狭长的眼眸带着笑意:“不管什么想法,女儿有野心,有能力,有冲劲,就挺好的。”
如若乖女儿真是个与世无争的,周绪反而有些不放心。
而夫人的小心思也让周绪觉得颇为可爱,女儿想要,夫人这个向来柔善的性子也积虑起来,怪勇敢的。
周绪知道自己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可谁让他的心是偏的呢,大楚没有女官,他阆歌有。
第166章
一早, 萧晴雪看见阿爹居然没上班反而在等着自己。
她望了望,阿兄没在,应该是上班去了。
“阿爹, 你今天不用去衙门吗?”萧晴雪走到阿娘身边准备吃早饭。
“这几天不忙,我准备和你阿娘一起去上清观帮帮你的忙。”周绪不紧不慢的说道, 看到女儿瞪圆了大眼睛, 像夫人怀里的雪球似的。
“阿爹你也去?”萧晴雪被吓了一跳。
“想提前看看我的惊喜。”周绪笑道。
萧洛兰让女儿坐下来吃饭, 说道:“他是去人工磨粉的。”上清观那里还有一些剩余的材料, 昨天她们并没有用完。
萧晴雪的手腕到现在还酸酸的, 她想了想,觉得让阿爹早点了解也好,反正以后他也会了解的,至于藏着掖着, 萧晴雪还真不会这样做, 阿爹势力越大, 她和她阿娘才会过的更好, 她得阿爹越看重,他人就不敢轻易的看低她阿娘,就好像阿爹为阿娘撑腰,拔了太监舌头一样,她也要撑起来才行。
“好啊,今天我和阿娘就会轻松多了。”萧晴雪道。
等吃完饭后, 他们并没有立刻出发, 萧洛兰让厨房做好桂花糕, 酸枣糕, 梅花糕, 又带上给慎之的牛乳茶这才出门。
萧晴雪喝着牛乳茶, 拎着食盒就进了阆歌府衙,节度使司,旁边就是大都督府,府衙里已经有人上班了,萧晴雪刚好碰到了窦大郎。
此刻的窦大郎和恩师许判官走在一起,两人看到萧小娘子,上前问好,许判官这个年过的不错,他的孙女要嫁给了他的学生,也就是窦大郎,婚期就在年后,窦大郎人品性情这些年他都了解,原本就觉得可堪造就,后来又荣升为府院法直官左副官,依他这样的年纪,说一声年轻有为也不过分,更何况窦大郎已在阆歌买了宅子,就住在阆歌,这样他的孙女嫁给他,他们这些做长辈还能照看照看。
总之,许判官是越看越满意。
“窦大郎,你知道我阿兄在哪吗?我想送点东西给他。”萧晴雪问着熟悉的窦大郎。
“萧小娘子请跟我来。”窦大郎在前方引接,对恩师道:“许判官,我先将萧小娘子送到少将军那。”
“好。”许判官抚须笑道,目送他们走远。
萧晴雪穿过仪门,入目就是府衙六房,六房列大堂左右,东边是吏户礼,西边为兵刑工,分为了左文吏,右武兵,一路看下来,地占百十亩,巍峨气派,大堂后面还有二堂,三堂,最后面还有一个后花园。
而且萧晴雪还发现阿爹的属官办公也在这里,比如行军司马,还有掌书记,副大使,中门使,指挥使之类的他们的衙门都比较靠近内堂,萧晴雪看的眼花缭乱。
听着窦大郎的讲解,终于到了阿兄办公的地方,是大堂旁边的左耳房,就在阿爹办公旁边,节度使司很大,大的超出萧晴雪的想象,想进去的时候,发现阿兄似乎在忙,里面挺多人的。
萧晴雪便离得远一些,节度使这个官职比较特殊,是可以父传子的,也许以前不是,但是现在这个习俗已经改变不了了,朝廷想改也无力回天。
阿爹是幽州节度使,阿兄就是下任接班人,本就是少将军另兼职赤焰军将领,所以阿兄也有自己的属官。
等周慎之忙完以后才在窦盛鸣的禀告下得知他阿妹来了,周慎之惊喜的看向堂外坐着的阿妹,大步走了过去:“阿妹,你怎么来了。”
“阿娘看你早早来府衙了,让我带些吃的喝的给你。”萧晴雪把食盒递给阿兄。
周慎之心里微暖,笑道:“替我谢谢阿娘。”他早上就得知阿爹要和阿娘去玩了,对于阿妹也跟着,周慎之觉得挺正常,也许在别人家,阿妹这个年纪可以嫁作人妇了,可在他们家,阿妹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其实,周慎之挺喜欢这种性格的阿妹,活泼可爱又明媚大方。
“那我走了啊,你忙的时候也要注意吃饭。”萧晴雪道。
“阿妹再见。”周慎之道。
萧晴雪弯着眼眸,对阿兄挥手,走出府衙时,就和阿娘阿爹他们一起去了上清观。
因这次有阿爹在,她和阿娘就分开了,萧晴雪单独乘坐马车,阿爹和阿娘共乘一辆。
等到上清观时还没到中午,太阳冒出头,积雪融化。
萧洛兰就着周宗主的手下了马车,周绪看着破败的山道,以及周围孤零零的小道观,对夫人笑道:“也是难为逍遥子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
萧洛兰提着裙裾,素色披风袅袅,侧目道:“逍遥子道长很有名气吗?”
“他不有名,有名的是他的师兄,擅长炼丹,据说有长生之术,一直备受世人追捧,前些年刚被圣上封为护国大国师,在长安那也是一个人物,等明年夫人或许会见到他。”周绪揽着夫人的腰,让她借力走的轻松些。
萧晴雪早就跑到前面去了。
“逍遥子道长也擅长炼丹,曾经还送了我丹药,后来丹炉被收起来了,女儿想做的事接近火源不好。”萧洛兰和周宗主在山间小石道上走着,语速轻缓柔柔,道路两旁的树木枯枝被积雪压低,寒风簌簌,空气清冽。
逍遥子得知节度使大人来了,带着小道童恭敬的等候在道观门外,这个鹤发老人此刻红光满面,刚看到人影就下去了,打了一个道门稽首。
“将军与夫人大驾光临寒舍,老道得以见将军英姿,实乃我道门之幸。”
萧晴雪对逍遥子夸张的热情无语,简直太狗腿了吧,好歹也是她的门客,不能有风骨一些嘛,萧晴雪在心里腹诽。
“逍遥子道长请起。”周绪虚扶了一下,逍遥子顺势起身,不敢真让节度使大人扶着。
“我带着阿爹阿娘去后院那边,逍遥子,你在前面忙着。”萧晴雪不想多浪费时间了,等会还有事要做,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对一脸喜色遮不住的逍遥子说道:“阿娘喜欢吃你做的豆腐素斋,您老今天再做一回。”
“某知道了。”逍遥子摸须笑应道。
周绪一进后院,鼻子动了动,闻到了硫磺的味道,等到了炼丹室,他看向夫人和晴雪:“在弄火药?”
鞭炮可用不着这么严密的保护和纯度很高的硫磺。
萧洛兰没想到周宗主猜的这么快。
萧晴雪下巴抬得高高的,自信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火药,这可是黑/火/药。”
周绪看着不知轻重的夫人和女儿,一时间不知为她们胆大而提心吊胆还是为了她们的鲁莽而生气,他知道女儿年前做了鞭炮,但也只以为是玩玩而已,没想到两人打主意到火药身上了。
周绪让夫人和女儿坐在外室,自己进去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热源明火才离开。
“阆歌的军工坊有火药。”周绪坐在夫人身侧,对女儿给他的惊喜有些哭笑不得,夫人和女儿没上过战场,估计是从哪个话本知道火药厉害就想弄火药,至于女儿说的黑/火/药,周绪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阆歌军工坊里就有专精此道的匠人制作火药。
“火攻是军家常用的一种战争手段,军工坊那就有火药包,攻城时以火药包代替石头和油脂火球以投石器掷之,除此外还有火箭,火球。”周绪说着说着还是夸起了女儿:“不过乖女儿能想到为父分忧,阿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但是。”周绪话音一转:“火药这玩意一个不慎就容易伤人伤己,以后还是莫玩了,阿爹给你找的偃师会些机关术,乖女儿无聊了可以让他们陪你玩。”
萧洛兰一听这话就知道周宗主没当真,再看看女儿急得微红的小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爹,这不一样的!”萧晴雪有些急,她从里面拿出半干的颗粒状火药放在阿爹面前:“军工坊的火药比例是不完善的,它并不能发挥它的真正力量,而且如果我猜的没错,那里的火药都是粉末状的吧,保存困难,也不好移动,甚至还经常哑炮,所以就相当于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
周绪坐直身体,面色微严肃打量着女儿,难道女儿是一个精通军事的?他以前怎么没发现。
女儿说的这些情况的确是有的,火药这玩意只能在特定时间下,特点地点使用,威力也就那样,周绪低头望着黑乎乎的颗粒状碳化火药,拿出一点用手搓了搓,细闻之下,这火药味似乎比较浓些…
见阿爹认真了,萧晴雪继续说道:“有了我的新配比和新技术,黑/火/药的威力保证能让您吓一跳。”
周绪想了一会:“口说无凭,总要亲眼看看。”
萧晴雪泄气道:“还没做好呢,本来想做好让您过来看的,结果您现在就来了,那我们就一起做吧。”
“不过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很多的黑/火药它的威力可以炸毁山的。”萧晴雪随口说了一个比喻。
周绪手一顿,望着那些貌不起眼的黑色小粒,眼睛微眯。
第167章
“阿爹, 你在想什么呢?”萧晴雪一抬头就看到阿爹的神色,没由来的心一跳。
这样看,阿爹可真不像一个好人啊。
周绪笑道:“我在想乖女儿怎么这么聪明, 比军工坊的那些匠师还厉害。”
萧晴雪被夸的心虚羞赧,又带着一点高兴, 来到这么久了, 她终于觉得自己也有一点用处了, 幸好来的时候高考刚过还能记住一点东西, 若是上了大学, 她都不能担保自己还记得多少,就这还是自己费劲心思回想又陆陆续续做实验才勉强成功的。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阿娘也帮了我很多忙。”萧晴雪道。
周宗主夸女儿,女儿再夸她, 萧洛兰被这父女两人逗笑了:“好了, 我们还是干正事吧。”
“我来教阿爹。”萧晴雪跃跃欲试。
“好。”周绪应道。
“我给你们打下手吧。”萧洛兰道。
周绪本想让夫人歇歇, 他还记得夫人手心现在还红红的, 但想起夫人自进了道观就一直笑意吟吟的,周绪劝歇的话还是散了,其实不过是磨些东西,他自认还是完全可以胜任的,阆歌的军工坊周绪每年都会视察几次,对于火药这种东西也是熟悉的, 而制作火药的方子都是严格保密的, 泄密者杀无赦, 且民间禁止私人开采硝矿, 硫磺矿, 盐铁之类的矿藏, 一但被发现就是杀头之罪,因凡是幽州所属矿藏皆控于他一人之手。
周绪低头看着桌上的硫磺,硝石,想到了逍遥子的身份,炼丹师,手里有些家底也正常。
怪不得女儿可以拼凑出火药原料。
“还是先磨成粉?”周绪问道。
“阿爹好聪明。”萧晴雪将火药比例写下来,萧洛兰带着厚厚的手套在一旁研磨柳木炭,发现柳木炭不多了,便道:“我去外面生火烧些炭吧。”
“可以让逍遥子烧嘛,阿娘你在我旁边等着称量。”萧晴雪可不想让阿娘火熏火燎的去烧柳木炭。
“那我先告诉逍遥子一声。”萧洛兰将桶里的柳木炭都倒下来,然后拿着小桶出去。
“阿爹,这是黑/火/药比例,我这个就是将火药分成百分整,然后里面的木炭,硝石,硫磺配比就差不多是这个数,等会我们再做一次。”萧晴雪将纸递给阿爹。
周绪看了一眼,记住了,果然和军工坊的匠师提供的火药方子不一样,他记得火药包的成分比例比女儿这个繁多了。
“这种颗粒火药真有那么大的威力?”周绪以前不是没想过提升火药药力,可是始终不得其法,但说放弃火药这条线,他还真做不到,被女儿正好说中了火药的尴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阿爹,你要相信我。”萧晴雪一接触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就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粉末状火药之所以威力小第一就是比例不对,第二就是没有颗粒化,我把这两样解决了,它想不发威都难。”
“我还有硝田制硝法,保证让硝多多的,等一会带您去看。”
萧洛兰回来的时候就看周宗主和女儿融洽交谈着,她就在一旁给女儿称量,古代一斤十六两,她要细细把比例分配好了,她现在用的是昨天粉末剩余的,周宗主那则是重新由他自己研磨的。
周绪将磨好的火药粉末按照比例配置在一起,随后加水糅合,蓦地笑道:“怎么感觉像在揉面?”
萧晴雪被阿爹的联想可爱到了,发现自己有一段时间没吃面了:“我想吃面了。”
“那晚上回去我弄羊汤长面给你们吃。”萧洛兰含笑望着他们。
“谢谢阿娘。”萧晴雪高兴道。
“现在火药暂时分三种加,主要看看哪种粘合的更好,然后一定要阴干,或是低温隔空烘干,现在的小颗粒状火药是昨天我和阿娘趁着它们是软性状态的时候用网筛分割出小粒小粒的,但是我觉得这颗粒还是大了些。”萧晴雪摸了一把在角落里阴干的颗粒火药,道:“或许我们可以将软泥状的火药撒上一些小颗粒的炭碎,保持粗糙感,再阴干打碎筛选。”
多实验几次总能找到最合适的那种方法,毕竟实践出真知,萧晴雪也不确定自己的方法就是最好的,因此要集思广益才对。
周绪按照以上步骤,分别加了蛋清,米汤,最后又用女儿说的方法分别制作。
“好了,现在就等它们阴干了。”萧晴雪道:“阿爹,我现在带你去山上看看硝田。”
到了山上,萧洛兰就见女儿兴致勃勃的跟周宗主介绍硝田。
“这倒是一个好方法。”周绪看了一圈,觉得此法很是眼熟,与《药经》一中记在的硝石法有颇多相似之处,硝石,诸卤地皆产之。秋冬间遍地生白,扫取煎炼而成。货者苟且,多不洁净,须再以水煎化,倾盆中,一夜结成。
不过女儿硝田这边比《药经》上所说要更为细致些,而以人畜尿液堆积之,可人为大规模的生硝土,但时间还是长了些,前期还是硝矿更加便利,不过从这也看出女儿心地善良。
周绪看女儿的时候带着笑意:“有女如此,为父如虎添翼也。”
萧晴雪被夸的脸红,她说了这么多,最后的成果一定要给力啊,萧晴雪在心中默想着,她也要弄个官当当。
忙碌的一天结束以后,周绪对女儿说的□□完全上了心,接连两天都和夫人,女儿去往上清观,这让逍遥子一直是红光满面状态。
终于到第四天的时候。
萧晴雪终于肯定她和阿娘第一次做的三份火药已经完全干了,干燥的黑色颗粒躺在她的手心里时,萧晴雪无疑是激动的。
此刻她和阿爹阿娘他们正在后山处,旁边还有一块大石头,等爆炸的时候,他们可以藏身于此。
一根油浸的细麻延伸到了远处的球中。
铁球里灌满了颗粒状的火药,压的紧实密封在罐子里的黑/火/药!
萧晴雪感觉手心都出了汗,萧洛兰握着女儿的手让她不要太紧张了,而后两人捂住耳朵,周绪用火折点燃细麻绳,此绳被油浸泡过,燃速极快,一点明火迅速燃烧至铁球那。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犹如旱天地动,晴空炸雷,大地被炸出了一个深坑,铁块如碎刃飞旋四周,撞击到巨石上发出金戈声。
周绪耳朵一阵轰鸣,觉得他们距离还是太近了,可是…
他望着巨石被铁片炸裂的缝隙,以及不远处的地坑,一向冷肃的面容维持不住喜色,更别提一旁的萧晴雪了,她揉了揉耳朵,感觉脑瓜有些被震闷了,萧洛兰也被这威力给惊了一下,近距离接触,她才发现女儿做的东西有多厉害,她可以预料,在这种冷兵器的时代,一个标志性的热武器的产生会是什么可怕的冲击。
“夫人耳朵疼?”周绪见夫人脸色微白,压住近前查看的想法,关心问道。
“没事,我休息一会就好了。”萧洛兰回过神,道。
周绪这才上前,他仔细看着地上的深坑,泥土松软,约莫大半人身,铁球周绪选的并不是厚实沉重的,但这就已经让他对□□刮目相看了,毕竟里面的火/药也不多。
“好,不错!”周绪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大笑道:“不愧是吾家麟儿。”
萧晴雪知道阿爹不喜读书,眨了眨眼睛,古代麟儿好像代指有出息的男子,阿爹这是忘记了,还是有意说的。
“吾家麒麟儿,可胜万儿郎。”周绪笑眯眯的夸赞道,女郎怎么了,他家的女郎比一般的儿郎要强数十倍。
萧洛兰心里高兴,后面试验和女儿躲的远远的,又是一声巨响,把呆在下山处的逍遥子还以为地龙翻身了。
三次实验结果,以米汤的糅合效果最好。
萧晴雪想了一会,后来终于想明白了,米汤不仅黏而且还带着糖…
其实蔗糖化水更好,但也更危险,萧晴雪想了想还是没告诉阿爹,步子有时候太大也不好,会多很多危险,还是一步步的苟吧。
晚上。
周绪睡不着觉,反常的点了灯,在深夜的烛火下望着挂在墙上的堪舆图。
萧洛兰打了个哈欠:“周郎,你怎么还不睡。”
周绪目光盯着太原的地理位置。
太原之后就是肥沃的平原,可以供骑兵驰骋的平原。
江南膏腹之地,周绪从不掩饰自己对它的垂涎,他想要吃的更饱,更好一些。
“我在想乖女儿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该怎么奖励她?”周绪回到床榻,和夫人说说心里话,这也是他刚才想的问题之一。
萧洛兰听到与女儿有关,睡意少了一半:“不管当什么,还是选文官一类的吧。”
她就晴雪一个女儿,一点也不想女儿和打仗的事靠边,这也是萧洛兰唯一的私心了。
周绪笑道:“等明儿问问乖女儿自己的想法。”
“另外,我想把女儿的火药换一个名字。”
“换成什么?”萧洛兰好奇问道,这人刚才站那么久,不会在想名字吧。
周绪微微一笑,明亮烛火下,牙齿森白如野兽的獠牙探出,另萧洛兰心中一悸。
“天罚如何?”
第168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明日天使仪仗队要来的缘故, 初九的天显得格外阴沉,寒风扑面,虽说过完了年, 但幽州冬季的寒冷并没有减多少,依旧清寒透骨。
萧洛兰带着手套, 披着褐色大氅, 袖口处还塞了一小巧手炉, 迎着寒风走出了明心堂。
周宗主今日要去阆歌的军工坊。
本来他想带女儿去的, 毕竟女儿对火药方子了解颇多, 到时实地考察说不定可以给出许多意见或者是和军工坊内的匠师们交流经验,但萧洛兰没法放心,一般的地方就算了,女儿去军工坊她坐在家里也无法静心。
就连婉娘最近几日派人约她去茶楼听说书, 萧洛兰也婉拒了, 始终还是放心不下, 于是还是想跟着去看看, 求一个心安。
现在马车已经备好了,萧洛兰准备先去女儿的鹿鸣苑那边和女儿一起过去,天儿冷了,晴雪有时候也会在自己小院里自己吃饭,毕竟从鹿鸣苑到明心堂也不近,懒性起来了就会赖床。
刚出了明心堂, 顺着镜湖桥梁拐向女儿住处的石道时, 就见慎之和清河一起来了。
身姿挺拔的青年步伐有力沉稳, 周慎之前几日就接手了阿爹对宝亲王府的布置, 又派人沿途监视着天使仪仗队, 昨夜天使仪仗船队就已经到了阆歌的一个下镇。
修整一番后, 今早就向阆歌启程,若无意外,天使仪仗队应会在中午或者下午到,和父亲预料的差不多,十日之内,彭晖和齐南华他们就会来。
萧清河对着姑母行礼,少年郎身后跟着他的师兄陈负。
早上这两孩子已经请过安了,怎么又突然回来了,萧洛兰这几天将心思放在女儿的火药上,对这两个孩子关注自然少了些,刚想说话,就听到了慎之的声音。
“母亲,天使仪仗队已经快到阆歌了,我先来告知您一声。”周慎之道。
萧洛兰怔了一下,那今天是去不成了,转念一下,天使是应该到了,毕竟路程就这么长。
“我知道了,你阿爹人在书房呢。”萧洛兰看慎之往明心堂走,就知道不是找她就是找周宗主。
“那我现在去阿爹那里。”周慎之道,和清河表弟说了一声就去了父亲的得砚书斋。
萧清河望着姑母,晦暗天际,乌云压城,隐有风雪预来之兆,一切都显得阴沉沉的,姑母也未穿什么鲜亮衣物,但萧清河还是觉得姑母好看的过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似水温柔。
“姑母,到时我和您一起接旨吧。”萧清河道,其实他们萧家也很长很长时间没有接过圣旨了,一个落魄的文人世家最后只剩他与他曾祖二人,说来也是世事无常,但既然姑母现在是萧氏的人,曾祖不在身边时,做为萧氏一族最后的男丁,他为姑母出头责无旁贷。
就算不能化解圣旨上的恶意…在姑母身边也是好的,萧清河回忆起姑母的称号,皎如月的玉脸骤然泛红,既有无法护持姑母的羞愧也有对那份封号感同身受的屈辱无力感,更多的则是藏在心底的愤怒。
萧洛兰也是第一次要接圣旨,其实她也不懂怎么接,听见清河这样说,还以为他想看看圣旨,便道:“你想接的话,就和我接吧。”
“不过现在我们先去看看你表姐。”萧洛兰笑道。
萧清河跟在姑母身后,脸色微红,听着姑母关心的问他最近在府里生活的怎么样,吃的好不好,书房里的书还够不够看,又道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她,如同家人一般,小小少年郎立刻一板一眼的认真回答。
陈负背剑望着前方不远处一直温声轻语和小师弟说话的清艳妇人,小师弟从小就没父母,一直跟在老师身边长大,身边也尽是师兄师弟或是同窗子弟,他虽小,性子却是倔强清冷的,如今对节度使夫人如此依恋,是把她当母亲了吗?
陈负仔细想想,他这小师弟过完年也不过十三岁。
他又不免抬眸仔细看了一眼节度使夫人,也许上天对美人总是偏爱的。
等到了鹿鸣苑,萧晴雪得知今日那死太监就要来了,瞬间燃烧起了熊熊斗志。
“你快点吃饭吧。”萧洛兰盛了一碗粥给女儿。
萧晴雪吃着鸡蛋饼,将牛乳茶推给表弟,狠狠咬了一口:“我也要去接旨。”
“行,行,都接。”萧洛兰一向对女儿没辙。
“也不知道彭晖没舌头还怎么读圣旨。”萧晴雪想想就窝火,大过年的,这人尽给她们找晦气。
“应该是由礼部侍郎齐南华代宣诏。”萧清河喝了一口牛乳茶,甜甜的直往心里去,他回道:“毕竟他是天使仪仗里的第二人。”
此话,在得砚书斋也响了一遍。
周绪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什么意外的,不过还是得先把这事处理好了。
他想了想问道:“宝亲王那怎么样了?”
“宝亲王前些日子按照心中名单自己亲手处理了一批朝廷耳目,其中还包含了他的几个妾室,被牵连的奴婢侍卫达到五百之多,我让秦风一直监视宝亲王府,发现亲王府的管家带着几个侍卫逃走,便让其射杀了。”周慎之答道。
周绪轻嗯了一声,朝廷耳目一直就藏在宝亲王府里,以前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就是他们的死期到了,回燚弓/弩一事,他必须要把这把柄牢牢的抓在手里,彭晖一来,朝廷可疑耳目定会与其接触,他就先下手为强。
宝亲王这老贼估计心中也有数,朝廷耳目死了,他此刻说不定还轻松了,毕竟朝廷耳目不仅监视外面的节度使,同样也会监视他。
“现城外肃空,天使仪仗队到时,我已下命令让城门卫仔细搜查,不让他们身上有一件利器。”周慎之道。
周绪点点头:“此前,我就让南宁郡守让那三千甲士全部卸甲缴械,不过意外也不可防,多检查几遍也是好的。”
“另外,父亲,我查到这次带队的将领是宋德裕宋将军。”周慎之说到这的时候,看了一眼父亲,宋将军以前还和父亲一同打过仗,共同抗击过突厥,后来宋将军被调入了长安。
“是就是了,你想问什么。”周绪觉得这没什么。
“我听闻宋将军以前和您交情颇好。”周慎之有点拿不住该怎么对这宋将军。
周绪笑了:“你是觉得我们一同打过仗,共同处过事,以前又是好友,所以我会对他手下留情?”
“这样的话,朝廷找些老将老卒朝我卖卖惨,我就该退位了 。”
周慎之忙道:“父亲,我知道了。”
“你坐下。”周绪点了点前面的座位。
周慎之坐下来,有些忐忑,其实他对宋将军哪有什么手下留情的想法,只不过是看在他是父亲以前的好友上,便多问了一句,以后他就不会再犯蠢了,站在他们对立面的好友就不再是好友,而是斩杀务尽的敌人。
“如果三千甲士中就有以前和你共同杀过突厥的好友,你杀不杀?”周绪问道。
“杀!”周慎之毫不犹豫的回答,杀了的话,他也许会伤感几天,不杀的话,未来死的可能就是他全家。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周绪这才缓下脸色,觉得儿子还是人杀的太少了,周绪想起宋德裕,这人以前的确是他好友,一同喝过酒,一同杀过敌,还曾经以性命相托过,但那又怎么样,如果宋德裕真要头铁不肯听他的命令,不肯卸甲缴械,那周绪对他也不会客气。
“以后还是多上战场。”周绪看着儿子,道。
“是,父亲。”周慎之应道。
中午时分。
天使仪仗队带着一箱箱的赏赐流水一般进了阆歌。
生在幽州的子民很难对当今的天下之主产生什么膜拜尊崇的想法,更多的则是痛恨,幽州十六郡当年遭受突厥侵略,没兵没粮,朝廷不见任何援助,他们如今的好生活都是周幽州给的,在幽州,小一辈的甚至只识周幽州,不知道皇帝是什么。
仪仗队的三千兵们没有了盔甲和兵械,犹如绵羊走进了猛虎之口。
他们才是真正的手无寸铁!
带队的将领宋德裕几乎是绝望的望着极为适合骑兵冲刺的大街巷道,只需五百,不,这种地形地利,只需要三百精锐骑兵带队,就可以将他们全部杀死,他咬牙一言不发,来自死亡的威胁笼罩着仪仗队中的每一个。
齐南华坐在轿子里,额头上冷汗津津,手中的明黄圣旨已经成了他的催命符,他不想接的,可惜皇命难违!
“尔去宣诏。”
一张宣纸上写着四个大字。
齐南华看向身边的彭晖,绕是已经见了不少次,还是被此刻彭晖的模样骇的脸色发白,胸闷欲吐。
只见平日里白胖和善的彭晖脸上,一道狰狞的刀口从耳根直划至另一边的嘴角处,哪怕已经敷了上好的药,可时日太短,伤口仍然皮肉狰狞外翻,这也导致了素有善人面的彭晖现在丑恶的不堪入目。
齐南华几乎可以想象这个伤口是如何形成的。
定是割舌时,彭晖惊恐的闭紧嘴巴,而周幽州见此,直接以匕首划口,剧痛之下,彭晖就会张开嘴巴,然后割舌。
齐南华打了一个寒颤。
第169章
阴沉灰暗的天际飘起了鹅毛大雪。
宋德裕翻身下马, 望着前方的节度使府,黑色的大门还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晃, 冷风刮面,宋德裕抹了一把脸上的冰碴子, 许久不到北边了, 他竟是觉得这冷仿佛渗透到了骨子里。
年过半百的宋德裕在心底自嘲一笑, 长安的好日子过得太多了, 他都不习惯曾经抛头颅, 洒热血的地方了。
“齐侍郎,已经到了。”宋德裕站在马车门外,请道。
因各地叛乱频发之故,圣上对他们武将愈发提防不待见, 转而看重文士, 也因此, 文官总是比他们武官清贵吃香一些, 权利也比他们大,就如这次,仪仗队的二把手是礼部侍郎齐南华,并不是他。
不过,宋德裕也习惯这种待遇了。
绣着锦绣的帘门抖动了两下,露出齐南华那张惨白的脸, 下马车的时候, 宋德裕虚扶了一把这位三十出头的礼部侍郎。
齐南华脚步略虚软的站定, 舔了舔被风吹干裂的嘴唇:“宋将军, 听闻你以前是周幽州的军中旧友, 不若你先和节度使大人叙叙旧。”
宋德裕望着紧闭的节度使府, 习惯性的想摸那把带给他安全感的腰刀,可惜没有摸到。
寒风大雪中,他敲响了大门。
孙伯打开大门,眼睛有些不好,好一会才认出来:“原来是宋将军啊。”
宋德裕很多年前也见过周绪的管家,他掩下心中复杂思绪,僵硬的笑道:“圣上听闻节度使大人回燚一战大捷,龙心大悦,特令我等来嘉奖将军。”
孙伯瞪大眼睛,将门打的更开些:“原来天使仪仗队到了,哎呀,老仆老眼昏花没看清楚,天使快快请进。”
齐南华这才上前一步,道:“某乃礼部侍郎齐南华,天使因身体之故前往宝亲王府休息去了,暂由我代天使之职。”末了又连忙道:“还不快将圣上赏赐之物都送进去。”
孙伯让那些礼物进去,脸上一直带着笑容,等进去的差不多了,猛地拍了拍脑袋,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道:“齐侍郎,这可真是不凑巧了,我家郎主和主母今儿去游玩了,不在府里。”
宋德裕一怔,来的路上,和齐南华一同乘轿的彭晖在半路就去了宝亲王府 ,连带着他身边伺候的太监们,和皇上另给宝亲王的礼物以及宫婢各类差使数百人,天使仪仗也因此分为了两队人马。
齐南华听了,心里却是大喜过望,但面上不敢表露太甚,只道:“那可真是天公不作美,此事也是怪我,急着赶路给节度使大人送礼,也没差遣个信使提前告知节度使大人,怪我怪我。”
齐南华一脸羞愧:“既如此,我与宋将军明日再来。”
孙伯笑道:“齐大人请慢,我家少郎君以前就听闻齐大人善一手好字,对您神往已久,您此次做为天使登门,机会难得,少郎君知道一定很开心,不知齐大人可愿见我家少郎君?”
齐南华听了,嘴里直发苦,像这种恭维的话听听就好,他也能眼也不眨的说出锦绣之话,表面之词下是现在他不得不进去节度使府了,其实还有一个选项,那就是在众人面前拒绝这位少郎君的邀请,可,他敢吗?
人家是下一任的幽州节度使,现任幽州节度使唯一的嫡长子,板上钉钉的继承人,现在天高皇帝远,他手里又没兵没权,拿什么拒绝?他的命吗?
齐南华迅速想了一下,捋了捋颌下胡须,笑道:“哈哈,某从少时就敬重边关将士,可惜最后只做了一拿笔书生,哪比得上贵府少郎君一身银甲照寒光,提剑杀贼安万民。”
“此次得贵府相邀,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刚好圣上赏赐之物颇多,还需要劳烦宋将军在一旁和贵府的人一起登记造册一下,一定得记录好了,我们来时大江风浪颇大,官船倾斜,赏赐之物中有官窑出产的上好瓷器,若是损坏了许多,等我和将军回京复命的时候定会向圣上说明,补给节度使大人。”齐南华对着宋德裕说道。
宋德裕望着还在送礼物的奴婢,点了点头:“好。”
“两位大人请进。”孙伯笑道。
宋德裕让剩下人马在外面等候,只带了几个心腹下属进去,有了宋将军,齐南华的心终于稳了一些。
进了节度使府,齐南华也见到了周宅的少郎君,两人自是相见如故。
松柏掩映下,萧晴雪远远望着和礼部侍郎谈笑风生的阿兄,不懂他们第一次见面怎么有这么多话要说的,狗皇帝送了好多的礼,那宋将军就在阿兄不远的地方和孙伯一起登记忙碌着。
萧晴雪看了一会,郁闷的转身坐在石头上往湖里扔石头,很不开心,阿爹忽然带着阿娘出去了,也不带她,她也想知道他们干嘛去了啊!
萧清河坐在表姐旁边,开解道:“表姐,姑父他们定是有事去了,你别不开心,我折个纸船给你看看好不好?”
“我都准备好陷阱让那彭晖出丑了,结果他不来了。”萧晴雪眼睛一转,拉着表弟就起来了:“走,我们去看看那位新天使。”
小亭内,周慎之和齐南华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张大家书法,其中就包括齐南华自己的,各自鉴赏了几番之后,周慎之又让人送茶来。
齐南华看这位少郎君并无跋扈欺人之意,心里稍微放松了些,但仍暗自提高警惕。
恰好见庭院里来了一妙龄华服女郎,身后跟着萧家玉郎,齐南华瞬间对这女郎的身份猜到了几分。
周慎之看到阿妹来有些意外,笑着介绍了一下:“齐侍郎,这位是我阿妹。”
齐侍郎捋须笑道:“江南的清河地界果真人杰地灵,方能养出萧娘子和玉郎这般的人物。”
“齐侍郎廖赞。”萧晴雪在古代待久了,也懂得知道怎么回了,她抿唇一笑,眼睛却没看到圣旨。
“清河这次见面怎对我生分了,你小时我还见过你。”齐南华笑道。
萧清河知道齐南华,也见过一面,但也真的是一面之缘,没想到此人老成熟稔到如此地步,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与曾祖是忘年好友,萧清河抱歉道:“我小时记事晚,暂不记得齐大人了。”
“无妨,我记性好。”齐南华笑道,又说了一些清河的风土人情。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齐南华有了离去的念头,他准备过一会就走。
冬天夜色来的快。
这边礼物刚登记造册好,宝亲王那边也是结束的差不多了。
天使来访,宝亲王自要设宴款待。
华灯初上的时候,大堂已经布满了美食佳肴。
彭晖坐在下首左边位置上,身边是布菜的太监们,这些太监都是他的人手,一小太监借着布菜趁机禀告他,亲王府的管家因年老体迈被宝亲王荣养在城外别庄上了。
彭晖的心不安了几分,只感觉有什么脱离了掌控,可他的任务还没完成,他已失了舌,宣诏任务搞砸了,离间周家之计也没能成功,那位现任幽州主母到现在也没闹起来,不由让他心里暗恨这新妇懦弱,所以唯二的任务不能再失手了。
宝亲王坐在首位,身边是他的老王妃,下面是他的几个儿女,宴会已经过了高/潮,舞姬乐师是长安那边带过来的,奏了长安的最近流行的新曲新舞,舞姬们个个旋转如花。
不过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纵然圣上给他们送来了诸多的金银财宝和伺候人的宫女太监,但没有自由,他们享受这些犹如禁锢之囚,更何况每个人都被老亲王下了命令不许多话,因此宴会间人声清冷。
其中女眷们都面色惨白,实在是彭晖如今的模样显恶至极,让她们饭也吃不下。
舞姬乐师们退下以后,老王妃已经不耐。
彭晖说不了话,只能让身边的伶俐太监代说。
“圣上体桖亲王劳苦功高,此次为您送了五百奴婢,又有宝物若干,送来的人俱是精心挑选过的…”
“一天到晚尽送那些狐媚子,倒不如不送!”老王妃看见彭晖就烦,心里火气越盛,阴阳怪气了一句,圣上每次都送美人把亲王迷在这!荒唐又可恨!
说罢气冲冲的带着一干女眷走了。
“时间不早了,你们各自去后院休息吧。”宝亲王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将儿子们和女婢赶出去。
诺大的堂间只剩下了宝亲王,以及彭晖,彭晖身边的太监们。
彭晖挥手让身边伺候的太监们都下去。
一时间,诺大室内只剩他和亲王两人。
“亲王,这是圣上赏赐给您的宝石葡萄酒,乃是宫廷佳酿,圣上都舍不得喝,让我们带给您,现已冰镇过,您要不要尝尝。”彭晖在宣纸上写道,亲自将在冰盆里的白玉酒壶取来,准备卑躬屈膝的伺候这位圣上亲伯,往年他若来都是这样的,对这位老亲王一直很捧着。
宝亲王换了一件轻薄的软袍,他人老畏寒,因此堂间有许多炭盆,室内温度颇高,老亲王坐在首位,身后就是实木的十六屏风,轻纱扬幔,老亲王也觉得有些渴了。
其实不止他渴,一直在实木屏风后坐着的萧洛兰也渴了,她感觉自己好紧张,手心都出了汗,躲在屏风后面偷听宝亲王他们说话。
周宗主得知天使仪仗分两路的时候,就带着她离开了周宅,去了一处民房地道,等从地道里出来就是宝亲王的书房,看见他们出来,宝亲王居然一副默认的神情,将他们安排在了大厅屏风后面。
萧洛兰还听见,等彭晖他们进来以后,就让秦风带队和王府侍卫一同接管亲王府前院。
周绪坐在夫人身边,递给她一杯茶。
萧洛兰心提的高高的,小口小口抿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周绪起身走到屏风一处小孔前,观察着两人。
酒香溢满大厅,老亲王有些微醺。
这酒的确不错,今晚宴会上的酒就是彭晖送来的葡萄酒,成套的酒器是宫廷内务府专门做的,用的不是白玉,而是寒玉。
老亲王嗯了一声,对于彭晖伺候他并不奇怪,阉人嘛,不就是工具用来用的。
彭晖拿着酒壶弯腰上前,宽大袖口下,手指将酒壶轻轻的拧转了一下,很想像往常一样露出和善笑容,可惜嘴角一扯,就是钻心的疼。
冷汗瞬间而下,过于温暖的温度让他伤口隐有发炎的痛苦,似乎嘴角伤口又有血流出…
彭晖的脸不由扭曲了一下。
鲜红如血液的酒散发着醇香,宝亲王闻着酒香,心情好了些,不过这彭晖以前是个花言巧语的阉人,又生了一张和气团团的脸,逢人就是三分笑,老亲王以前听着他在他面前给自己逗趣说笑,现在骤然没了,室内又太安静,心里总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不得劲。
他抬头看了一眼彭晖,就见阉人嘴角伤口狰狞,整个人面容扭曲,额头汗迹嘴角血迹一脸糟污,
老亲王放下酒杯,刚好的心情瞬间就被败坏了,分不清是对周幽州的恐惧还是对这毁了容阉人的厌恶…
总之,喝酒兴致一点也无。
“算了,你下去吧。”宝亲王挥了挥手,像在扫一件垃圾。
彭晖面容更扭曲了,忍着剧痛做出一个笑脸,再次上前讨好谄媚的倒酒。
可惜宝亲王心情实在欠佳,看见这张脸完全没有以前高兴的感觉,更何况这阉人被割了舌,话也说不出,也逗趣不了,又有何用?
“行了!下去!”宝亲王不耐道,他站起身,大袖毫不客气的甩到了阉人脸上。
彭晖护着酒杯里的酒水,他虽是个阉人,但身高体魄一直不错,而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风中残烛的老人,他瘦的连衣服也撑不住,年老力衰,剧痛和压力之下,眼看老亲王就要离开宴会,彭晖知道,像这样两人独处的机会以后就没有了,眼里凶光毕露!
宝亲王正欲下台阶,忽的感觉脖颈被人勒住,他猛然瞪大眼睛,看见的就是彭晖充血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杀意,而他就要拿着酒杯朝他灌酒水…
宝亲王瞳孔一缩,电光火石间顿时明白了一个可怕的真相,他顿时朝着屏风大声道。
“周幽州救我!”
听见周幽州三字,彭晖的身体打了一个寒颤,恐惧如潮水袭来,整个人一僵,趁着这个机会,老亲王连滚带爬的跑到屏风处。
周绪从屏风处出来,眯眼望着这狼狈的一切。
彭晖瞪大眼睛,看着从屏风处出来的周幽州,又再看向周幽州身后的老亲王,顿时明白他们这是结盟了!不好!
彭晖想也不想的往门外跑去,他带来的太监们都是好手,至少可以抵挡一阵。
周绪坐在首位上,冷眼看着逃跑的彭晖。
老亲王反应过来,杀气腾腾道:“周幽州,此獠绝不可留!”
现在彭晖已经认定他和周幽州是一丘之貉了,如果让他回到长安皇帝侄子那添油加醋,老亲王可以预料,接下来就是皇帝侄子随便找个由头对他的宰杀!老亲王内心杀意越盛!
他豁然站起身,就要叫人。
门嘭的一声被踹开,一直关注房间动静的秦风迅速带人而来,将彭晖逮了个正着。
彭晖被五花大绑的捆在地上,啊啊口不能言,只对着周幽州和老亲王磕头,涕泗横流。
老亲王看人被抓住了,缓缓的坐下来,用帕子擦了擦汗。
周绪饶有兴致的拿起彭晖刚才用的酒壶,随手一捏,瓶身已碎一半,玉瓶里装有一种可以活动的机关,两种酒水被分割开来。
“鸳鸯壶?”周绪记得江湖人会用一些出其不意的旁门左道,没想到今日被他碰到了。
萧洛兰从屏风后走出,心有余悸。
周绪让夫人坐在他身侧,望着被抓住的彭晖,嘴角泛起冷笑,他道彭晖一定要来阆歌做什么,原来是为了给宝亲王送死。
宝亲王面色狰狞,他没想过他那皇帝侄子居然对他如此狠辣歹毒,他可是他的亲大伯啊!
老亲王闭了闭眼,呼吸沉重,而后睁开:“此次多谢周幽州相救。”
“亲王客气,您对我可是大功臣。”周绪笑道,眼底却没几分真意。
宝亲王走出门外,唤来自己培养的亲卫将伺候彭晖的太监全部抓住处死,而后先分批监管送来的人,准备留后一律处死,经历了惊险的生死一幕,现在老亲王对皇帝侄子送过来的人充满了杀意,他准备一个不留!
老亲王回到大堂,周围没有他的亲卫。
萧洛兰眼前忽的被蒙上了一层血色,一霎那,有些回不过神。
只见老迈的宝亲王抽出秦风的剑,将彭晖一剑砍头,因体力不支,头颅半断在脖颈处,彭晖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天使在我这,饮酒过多醉河而亡。”宝亲王重新坐回位置,用帕子擦了擦汗,呼哧呼哧喘气。
“虽是意外,也应以厚礼葬之。”周绪好像看不见彭晖的惨死,在桌下握着夫人微凉的手道:“天使送来了诸多礼物,足以证明圣上对亲王您的尊敬。”
宝亲王听着周幽州胡扯,艰难的扯了扯嘴角,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我这皇帝侄子对我一向不错。”
“您老身体最近偶感风寒,久治不愈,幽州苦寒之地,无甚稀有药材,苦了亲王了。”周绪关切道:“我知亲王对圣上一向是报喜不报忧,但当长辈的也应当理解晚辈对长辈的关怀之情,亲王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还是多多上奏天听,让圣上知道您的苦处,身体好了,才能颐养天年,说不定还能抱得重孙。”
萧洛兰努力让自己不去看断头的彭晖,听到周宗主的话,不由扭头看他,眼睛微微睁大。
这人是怎么用关怀的口吻说出这么刺人心窝的话的?
至于刺的是谁的心窝,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当然是皇帝了。
皇帝为了让宝亲王死都派彭晖过来下毒酒了,可是周宗主这么一说,让宝亲王上折子给皇帝诉苦要药材养生看病,话里话外都是我现在活的好好的,还想抱重孙,你快送些补身体的药过来给我吃!让我长命百岁!
这要按照周宗主的话复述,不得让想让宝亲王死的皇帝给气吐血啊。
宝亲王嘴角抽了抽,等看到周幽州眼里的冷意,还是点头道:“周幽州说的是。”
等宝亲王离开后,彭晖的尸体已经被拖走了。
大堂内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萧洛兰望着远处的深沉夜色,感受到了波云诡谲的人心算计,而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乱世之中,你来我往,浓墨登场。
第170章
马车悠悠离开宝亲王府的时候, 萧洛兰回头看了一眼。
夜色已深,富丽堂皇的亲王府仍然灯火如昼,高台被深藏在深院中, 还能隐约听见伶人唱戏的声音,宝亲王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就是听曲, 他的府里养了伶人, 于深夜为他唱曲。
靡靡之音似乎还能听见。
可萧洛兰总能闻到宝亲王府里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深沉压抑, 像是外表华丽, 内里腐烂的牢笼。
“夫人可有被吓到?”周绪半躺在榻上,对比他懒散的坐姿,夫人就坐的端正有礼多了,大袖蜿蜒垂落, 细指交叠, 背脊挺直, 刚才探窗回望时, 雪白脖颈优雅,现在臻首微垂,有妙音宁静之美。
周绪越看越喜欢,干脆也坐起了身,将夫人揽在怀中,亲了亲夫人的雪颈, 顺着耳垂往上, 说不出的纠缠亲昵。
明月入我怀!
周绪心中此刻非常得意。
萧洛兰伸手轻轻将周宗主推远了些, 脸颊有些泛红:“胡茬刺人。”
周绪摸了摸自己略扎手的胡茬, 笑道:“这几天忙了, 等我回家刮。”末了又道:“今晚喝碗安神汤再睡。”
“不用, 我没被吓到。”萧洛兰摇头道,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她就是挺长时间没见血色了,又被老亲王的狠辣惊到了,才在宴席上有些神思不属。
“夫人喝一碗,可以睡的更好些,明日再休息一天。”周绪坚持自己的想法,凑过去又亲香了一口:“喝完有蜜饯吃。”
萧洛兰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人把她当孩子哄吗?道:“好吧,就喝一碗。”
周绪看到夫人笑,心里更痒痒的,又起了色心,但在马车里,还是忍耐住了,只用灼热的目光盯着夫人。
萧洛兰脸色更红,不去看周宗主。
周绪握着夫人的手,闭上眼睛唱起了幽州小调,声音散漫而低沉。
“彭晖死了,今年长安之行圣上会不会刁难你?”等周宗主唱完以后,萧洛兰说出心中的顾虑。
“夫人放心,我会做好准备再去的。”周绪笑道:“等春末去完清河,我再计划去长安。”
两人回到家已经是深夜,萧洛兰从春花那里得知女儿眼巴巴的在她这等到了晚上才依依不舍的回去睡觉,她想着明日一早就去看晴雪。
进府的齐侍郎天色一晚就离开了,和安将军住在内城的客栈里,据说走的时候有些不安。
萧洛兰此刻洗了澡,疑惑的嗯了一声,不应该啊,彭晖死的时候,齐侍郎他们不知道才对。
春花用熏香的帕子给主母绞干头发,觉得夫人的发质真好,又滑又亮,像云缎似的,笑着回答道:“因为傍晚的时候,少郎君让安将军把仪仗兵们都安置在城外的官驿那,说是内城没有那么多的客栈供给仪仗兵们住,又或者可以住在山营那边,和麒麟卫住在一起。”
“安将军最后还是将仪仗兵安置在了城外的官驿。”
“齐侍郎本想也跟着仪仗兵住在城外官驿,后来被少郎君热情挽留下来了,现和安将军一起住在内城一处客栈内,因是天使,少郎君对他们可客气了,客栈只招待他们几人,样样都是好的。”春花本不是健谈的性格,但耐不住自家少郎君干的漂亮,所以脸上带笑,话也多了些。
什么天使,到了他们阆歌也得乖乖听话。
萧洛兰有些明了,齐侍郎现在身边没兵护着,担心明日宣诏,周宗主一气之下会把他杀了。
仔细想想,应该不会吧,萧洛兰想起老亲王要写的奏折,写好以后定要送回长安的,送的人选不是齐侍郎就是安将军。
安将军以前是周宗主的军中旧友,若齐南华身死,两位天使连续夭折,他一人送奏折回去,奏折上还尽是往皇帝心窝戳的话…
萧洛兰几乎可以想到,安将军哪怕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如果留着齐南华,让他带信回去,安将军则可以退居二线,少受皇帝的怒火,萧洛兰渐渐陷入沉思,而且齐南华是个能说善道的文人,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可,一切都要看周宗主怎么想。
他若真想杀人,好像谁也保不住齐南华。
萧洛兰趁着闲暇又想了好些事,忽的想起马上就初十了,阿骨和阿木还没来拜年,是因为被什么事忙住了吗?倒不是她贪着小辈给她拜年,而是担心两个义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胡思乱想了一通,萧洛兰准备等会问问周宗主。
“娘子,我有件事想告诉您。”春花犹豫的说道,双手慢慢给主母梳发。
萧洛兰笑道:“是什么?”
“少郎君那的贵客好像生病了,据说前不久不小心落水得了风寒,还在床上修养。”春花说道。
谢家郎君怎么也落水了?萧洛兰问道:“慎之没派医师看吗?”
“少郎君近日忙碌,好像忘记了这事。”春花道,今天下午,少郎君忙着齐侍郎的事,贵客的书童本想找少郎君的,被她看到了,她就问了一下,这才得知贵客生病了一事。
主母是周宅里的女主人,府里贵客生病了,少郎君又整日外出忙碌,春花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主母,万一拖成重病就不好了,毕竟那位神秘的贵客是少郎君的好友。
难道慎之和谢家郎君发生矛盾了?萧洛兰说道:“那你明日让府里医师看一下吧,若生病了就好好用药。”
“是。”春花道。
周绪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对着春花道:“你下去吧。”
春花依言退下。
萧洛兰闻到了微苦涩的药味,叹了口气,她虽不怕苦但也不喜欢喝药。
“我让李繁煎的。”周绪将安神汤放在桌上,又拿了一碟蜜饯来。
萧洛兰将谢家郎君生病的事告诉了周宗主一声。
周绪没怎么在意:“既然医者明日去了,就让谢德庸好好在府里养病吧,夫人快些喝,凉了就苦了。”
萧洛兰把安神汤喝下,黛眉微蹙。
周绪用银叉叉了一块蜜饯给夫人吃,等夫人吃完以后,凑上前舔了舔夫人的唇角也尝到了丝丝甜味,馥郁的暖香丝丝缕缕的萦绕在他鼻息处。
“夫人好香。”周绪喃喃道。
床幔被扯下,纱幔飘飘荡荡的落下,似月影婆娑起舞。
帐内烛光昏黄,影影绰绰。
“周郎等一下,我还有事想问你。”萧洛兰拢了拢有些凌乱的长发,坐起身来。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别有风情。
周绪深刻理解了这句话,他就爱极了夫人在昏黄烛火下,被染上朦朦胧胧的样子,特别是此刻更是风情犹甚,在外一向端庄清艳的夫人素白衣领微开,慵慵懒懒,雪玉似的暖肌散发着玉润的光泽,墨发如瀑,他忍不住亲了过去。
萧洛兰墨色长发散落枕头处,几缕发丝和暗金细绳纠缠在一起,小小的玉牌似乎也被妇人身上的绯红染红了。
妇人雪白的手腕被男人的手扣在掌心,粉红的指尖柔软。
萧洛兰浑身一颤,香汗淋漓中,手指紧紧蜷缩成了一团,眼眸从清明到略涣散,恍惚间好像听见了周宗主哑声问她什么事?
什么事?自己好像是想问…周宗主…
“阿,阿骨…”和阿木他们怎么没来拜年?话一出口就是破碎不成音的调,萧洛兰羞红了耳尖,紧紧闭上嘴巴。
“拓跋阿骨他怎么了?”周绪眯眼望着夫人,大手抚摸着夫人潮红带露,艳若牡丹的脸颊,狭长的眼眸里情/欲如深渊。
萧洛兰一看到周宗主,羞臊无比,微微侧头。
周绪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夫人雪白的下颌,很快妇人下颌就微微泛红,他低头又问了一遍:“拓跋阿骨怎么了?”
男人声音直往萧洛兰的耳朵里钻,周宗主的呼吸似乎还带着奇异的潮香,萧洛兰脸色更红,勉强收回心神:“阿骨和阿木怎么…怎么没来拜年,我给他们的压岁礼明日送到他们府上?”这年都快过了,再不过来,她的压岁礼只能是明年的了。
周绪轻轻捏着夫人的下颌,亲了一口她的唇,而后深吻,好似无意问道:“夫人想说的事就是这个?”
萧洛兰轻嘶了一口气,舌尖被周宗主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她没好气的嗔道:“那还能是哪个?”
周绪看着夫人,舔了舔她薄薄的眼皮,也亲掉她欢愉的眼泪:“他们被我派去做事了,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萧洛兰得知以后,想着明日就把压岁礼送到拓跋在阆歌的府邸吧,毕竟他们也是她的义子,慎之有,阿骨和阿木那边在礼数上也要周全些。
周绪低头亲着夫人,带点惩罚意味的咬了咬夫人的耳朵,而后忽然占有她。
萧洛兰眼眸顿时水雾迷蒙,鼻音急促,缓过来之后,轻喘着气,脸颊嫣红。
周绪大掌捋着夫人潮湿的额边碎发,耐心又温柔,细细吻着她的脸侧,动作却是充满了占有欲和掌控欲。
周绪按住夫人腰肢,似要钉住一只绮丽的蝴蝶。
第171章
“你说什么, 天使坠河而亡?!”
齐南华猛地抬头看向跪在下方的亲信,手里的茶杯震荡几圈,险些打碎在地, 坐在一旁的宋德裕也看向这个齐家家仆,神情凝重。
家仆头低的更低了, 他一早就被主人派去宝亲王府想探查一下为何一夜过去了, 真正的天使大人还没回来。
“是, 是亲王大人亲自对我说的, 昨夜亲王大人与彭大人一同赏乐听曲, 酒酣饭饱之后,彭大人独自回房,在一处廊桥处意外坠河而亡。”家仆回道。
“天使身边的那些太监呢?”齐南华脸色更不好了,这话一听就是假的, 唯一真的就是彭晖在宝亲王府里死了, 怎么死的?也许是坠河而亡, 也许不是…
“亲王说太监们护主心切, 也下河去救天使,但可惜冬季天寒水冷,俱被冻死在了河中。”家仆声音发抖。
齐南华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他颓然坐下,让家仆先下去,客栈内外, 现只剩下他和他从长安带来的十几名家仆, 以及宋德裕和他的亲信士兵, 他们被隔绝在了此地。
宋德裕皱眉, 亲王大人为何要杀天使?他原以为彭晖就算要死, 也是会被周绪所杀, 没想到,最后居然死在了亲王府。
“齐侍郎,你有何打算?”宋德裕看向齐侍郎。
齐南华起身在屋内走了一圈,沉着脸不说话。
“今天可要去节度使府宣诏?”宋德裕继续问道。
齐南华深深呼吸一口气,停下脚步:“不宣,就说我病了,需要修养几天。”
“可圣上说到了阆歌一切要速事速决,不可拖延。”宋德裕道。
齐南华甩袖坐在首位,在心底冷笑一声,他可不是愚忠的武人,现在外面什么光景,他还能不晓得,各路节度使拥兵自重不听朝廷中央号召,从先帝就遗留下来的大问题已经成了大楚心腹大患,周幽州这匹被喂饱了的,已经成长起来的恶狼猛虎盘踞在北方虎视眈眈,近些年来其他州郡军中哗变之多更是难以想象。
有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节度使把朝廷劝和的文书当做儿戏,依旧互相攻讦。
有主将委派手下以及下郡民众联合上书要求继续担任某地主将之职,不听中央调令,不愿离职,更还有荒唐事,西德军主帅被圣上下令去平叛,平叛成功了,主将恶疾复发死亡,大将之位原是主将嫡子继承,结果西德军的副将直接把主将儿子骗出帐外杀了,自己联合底下军队上书要求做西德军大将军!
以西德军全军为筹码暗中要挟朝廷,最后朝廷还不是捏着鼻子咽下了这口气。
不过齐南华心里也清楚,真正的乱还没有起来,太原节度使魏延山和幽州节度使周绪,这两个雄踞一方的两位节度使一方面来说确实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们也是南北两方的中流砥柱。
特别是幽州节度使,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大楚的半壁江山从突厥那里夺了回来,然后休养生息,稳固了北方政权,可惜这个政权不是大楚的!而是周绪的。
但南方有太原节度使魏延山做他的对手,两者勉强平衡,谁也没动谁,虽然谁都知道这是表明的平静,终有一天要撕破的。
这也是圣上能容忍放任西德军换将之事,因为他太需要有自己的军队了,只听从自己的军队,而西德军的新任将领恰好是个忠君的。
齐南华脑子抽抽的疼,他不能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周幽州百年不发一次的善心上,他要自救!
圣旨是一定要宣的,身边就是宋德裕,此人也是个榆木脑袋忠君的,他若不宣,等回长安他定会禀告圣上,那他回了长安就是一个死!
可若宣了,依照周幽州对新妇的看重,万一新妇一恼,或是周幽州自己也不高兴了,他回程途中还是难逃一死。
齐南华盯着桌上的茶水,一言不发,心思急转。
宋德裕见齐侍郎不说话,看向窗外。
灰暗的天色只有几只孤鸟远飞,楼下倒是热闹的,坊肆街道已经人来人往了。
等宋将军走后,齐南华重新召来自己家仆,让他们坐船速去一趟太炀郡,拿着自己的名刺和大量的重金宝物拜访太炀新任郡守廉世清,请他到阆歌一趟有事相商。
做完这些,齐南华才喝了一口冷茶。
来阆歌前他就调查过了,比他先来几个月的新太炀郡守廉世清是个圆滑巨贪的人物,现在他已经成功上任。
他曾经还和这位大贪官打过交道,关系一般,但如今也只能放希望于他身上了。
所谓病急乱投医,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另一边,萧晴雪等了等,都没有等到天使再次上门,不由奇怪,难道不宣了。
萧洛兰一早就到了女儿这里,听到她的话,让屋里的人出去,将昨晚在宝亲王府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萧晴雪喝着银耳甜羹,眼睛都瞪圆了,拉着阿娘的手臂道:“我就知道你和阿爹瞒着我偷偷去定是有事,下次我也想跟着。”
“哪还有下次,就这一次。”萧洛兰坐在女儿身边,道:“火药的事等朝廷的人走了我们再弄,你爹他同意了给你一个官当当。”
萧晴雪顿时高兴了:“我去谢谢阿爹!”
“他在得砚书斋忙了,你等会再去,另外火药的事,你爹会告诉慎之,让慎之也有一个心理准备。”萧洛兰和女儿说着话,腰却有些酸软,只绣了会腰封,就感觉有些累了,便停下了手。
“阿兄知道挺好的啊。”萧晴雪眨着眼睛,并没有藏私的想法,毕竟她们和阿爹阿兄现在是一家人嘛。
“怪不得齐侍郎没来,定是被吓到了。”萧晴雪眼睛一转就知道今天齐侍郎为啥没来了,其实现在彭晖死了,狗皇帝又会被阿爹反刺一下,萧晴雪心里舒坦许多,不会为难这位齐侍郎,毕竟罪魁祸首是狗皇帝,那位齐侍郎就是一个打工的。
“等会我和清河表弟去外面找十六玩。”萧晴雪和阿娘报备一下。
“那你送些东西给拓跋府吧,阿骨和阿木在外忙着没空来拜年,你就把压岁礼送到他们府上。”萧洛兰道。
“好的,知道了。”萧晴雪许久没见到阿木了,差点忘记他,等接了阿娘给拓跋的压岁礼带着礼物就和清河表弟出去玩了。
萧洛兰回到明心堂准备休息一会,就见李繁李大夫来了。
她温声道:“李大夫请坐,谢郎君那如何了?”
李繁放下医箱:“不过是稍感风寒,喝几副药就好了,我给娘子您调理一下,过年这段时日我都疏懒了,娘子快去内间软榻躺下。”
萧洛兰脸色微红。
李繁比主母自若多了,但每次看主母羞窘的样子还是笑意漫上心头:“我新调了一款芙蓉花露,娘子可以试一下。”
李繁坐在主母身边,花露精油芬芳,专心给主母按摩,萧洛兰想起一事,轻声问道:“繁娘,你的凉药是怎么弄的?”
李繁大大方方的说道:“都是一些寒性草药,只要不是常年累月的用,对身体强健之人短时间是无害的,而且凉药每次剂量我都是斟酌制作,不会对节度使大人身体造成伤害,若想断了也可,日后用温补的药方补补就好。”
萧洛兰黛眉微蹙,想着以后周宗主还是节制点好。
李繁道:“夫妻之间的敦伦之乐是天理之事,娘子和节度使大人身体康健,恩爱非常,其实顺其自然也好。”
萧洛兰却摇了摇头。
李繁见此便不再多说。
等李大夫走后,萧洛兰脑海中总是浮现李大夫的话,她想了想,让厨房做了温补的汤,自己带着食盒去了得砚书斋,发现书斋没人。
萧洛兰在桌上放下食盒,正想离去的时候,忽然发现书桌最上面的一张信平叠铺展开来,拓跋,回燚几字映入眼帘。
萧洛兰手顿了顿,心里虽有些好奇,但也知道这是别人写信给周宗主的,不应该贸然看。
一转身就碰到了身后的周宗主。
“周郎,你怎么不出声?”萧洛兰被吓了一跳。
周绪抬起夫人的下巴就亲了一口,笑道:“我见庭院梅花开的正好,就想折一支给夫人。”说罢,他从身后拿出一支红梅,红梅细枝被男人的手捋了几遍,虽有曲折倒也光滑。
周绪将梅花插在夫人云鬓上。
萧洛兰摸了摸梅花花簪,道:“天气冷了,我给你送了汤。”
周绪坐在书桌后面高椅上,牵着夫人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自己习惯性的揽着夫人的腰,三两口就把夫人送的汤喝了。
萧洛兰将碗放到食盒里,正想离开的时候,腰肢一紧。
“施老将军来信了,夫人和我一起看。”周绪将那张纸拿起来,让夫人和他一起看。
萧洛兰便抬眸望去,施老将军是个干实务练的,用词很简洁,不过信上所说之事却一点也不简单,这个冬天尤冷,塞外暴风雪频发,七大部落死亡粗略统计不下十万数之巨,本来就被节度使打趴下的异族部落们再次元气大伤,唯二留下的浑部落可汗与契密可汗已经带着所属部落全部归义幽州,不仅如此,施老将军还收拢了剩余的六大部落的残将,将他们安排在白雅山脉整合成一军队。
想有饭吃,就得为幽州效命,天寒地冻,无衣无食,他们唯一依靠的只有赏他们一口饭吃的施老将军,或者说是节度使大人。
不过天气稍微好点,他们这些不同部落组成的军队就要去杀突厥人,一个突厥人的人头就可获得粮食,肉食,衣服,一整个寒冬下来,这些异族军队看到突厥人就红了眼,无所不用其极的追踪砍杀,居然也消灭了不少突厥残军。
信上又道,等拓跋阿骨,拓跋阿木至回燚城,施老将军会依照将军之命,退让给拓跋阿骨,让拓跋阿骨继续整合训练这批异族军队,他则返回固始郡。
周绪看完以后,将信放下。
萧洛兰不太敢细看那张薄薄的纸:“原来阿木他们去回燚了,怪不得没来拜年。”
周绪闻了闻:“夫人身上擦了什么?”
“李大夫的花露。”萧洛兰道。
“这个味道也好闻。”周绪低笑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和信上决断冷酷的人判若两人。
第172章 (晴雪剧情)
远离阆歌的一处硝石矿内, 此处位于山林深处,为军工坊的硝石据点之一,时值寒冬, 仍然有五百之数的囚犯在劳作,旁边就是一些监工的差役, 若是偷懒耍滑的, 监工以长鞭鞭之, 监督硝工尽快采石炼硝。
这座军事据点仅独路通往, 地势险要, 一路皆建立岗哨,看守比以前更加森严,数日前,军工坊的主薄大人要求今年硝石矿要全力开采。
虽已过了年, 但天气仍然没有暖和起来, 老监工估摸着三四月才会真正暖和起来, 难熬啊, 他心想着,不过看看那些在寒风中采矿的囚犯们,他又觉得不是那么难熬了,今天是军工坊左主薄每月视察的时间,老监工亲自上阵,务必把那些囚犯的皮给抽结实了, 不得偷懒。
山间小道, 左主薄陪在一衣着华贵的女郎身侧, 态度恭敬, 周慎之给阿妹打伞, 今天风还是挺大的, 阿妹身侧还有一对容貌颇俊的青年偃师。
萧晴雪眼神有些复杂的望着采矿的囚徒们,不过对他们并没有善心。
“少将军,萧小娘子,硝洞快到了。”左主薄道,老监工看到左主薄陪贵人前来,连忙行礼。
“他是这里的马监工,在此监督熬硝已十几年了,对硝洞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左主薄道,萧晴雪望着老监工,道:“我们想去硝洞看看。”
老监工弯腰笑道:“贵人请跟我来。”
萧晴雪来此还是想看看古代怎么熬硝的,她对这里充满了好奇,她现在的硝田制硝法还没生效,正在找一个合适地点,如今看这里就挺好的,靠近硝洞,以后硝田所产生硝就和硝洞提炼的硝一道送去阆歌西边的军工坊那。
她今天拉着阿兄过来先看看,听说北号山那还有许多硫磺矿,一边想着,硝石矿点就到了。
周慎之先视察了一圈,见阿妹对这里很好奇,便主动说道:“这里是白鹿山,白鹿山是幽州最大的硝洞之一,洞内硝坑有近百之数,绵延几公里,现在已采掘大半了。”
萧晴雪从山洞进入地势平阔的硝坑,只见一处长二米长宽约三米大坑跃入眼帘,坑内正有五六个青壮用工具用力夯实土璧,萧晴雪睁大眼睛望着这一切,这可比她在上清观那做的有模有样多了,一看就很正规的样子。
朱监工谄笑道:“今年是个好年景,前几日又新采到一个质量颇好的硝土矿,故而我让熬硝人快些夯土熬制,老话常说一寸洞,三挑土,有我老朱在,这硝坑啊,必定坚硬的不得了。”
“等夯好土之后啊还会钻一小洞,最后垫一些碎木以及厚厚的麦秆,贵人请看,坑洞下方还有一小型蓄水池,以接硝水之用。”
萧晴雪抽了抽鼻子,这坑洞里的味道实在不算好闻,抬头一看,远处估计有人正在熬硝水,白雾蒸腾,幸好这山洞够大,四处通风。
古代熬硝和硝土制硝法关键的步骤也差不多,也许会有些差异,但也不过是科学比例的配比问题,这些人还真是厉害,朱监工开了头,就源源不绝的介绍起了新采的好硝土。
“此土辛辣,我一尝就明白这是有好硝土了,连忙告知了左主薄,左主薄让我好好监工炼制,务必做到最好。”朱监工在贵人面前道。
左主薄笑道:“少郎君,萧小娘子,朱监工尝硝土可是一手好活,白鹿山近些年供的硝石是幽州之最,匠师们对白鹿山的硝石也是供不应求。”
“硝土还能尝出味道?”萧晴雪感兴趣了:“我也尝看看。”
朱监工犯难了,这…
“你拿几种过来。”周慎之道。
左主薄催道:“一定要好的。”
萧晴雪和阿兄继续看着熬硝,发现这里倒硝土也是讲究的,并不是杂乱无章的一股脑倒下去而是要经过细细涮选铺好,一边倒土一边轻轻的踩,等倒到一定高度就会夯实,夯实之后用山洞里的水浸润,总得来说是个不小的工程,每一步都需要人力,硝水熬煮起来一股腥臊的尿骚味,萧晴雪在一旁让身边的公孙家的两位偃师都给看清楚了,她准备把自己的硝田制硝法让公孙起,公孙落来做,这才带他们来看看别人怎么熬硝的增加经验。
毕竟自己人用着方便。
而公孙起,公孙落不愧是听话的,一听自己要让他们办事就齐齐应下,哪怕后面知道所办之事和人畜尿液有关,也不过脸色变了一下,而后就是定不负所托。
朱监工拿来硝土,四种硝土盛放于盘上。
“贵人,这是尝着微辛辣的。”朱监工道。
萧晴雪用手指沾了一些土,闻到了霉味,尝试着舔了一下,根本没尝出啥味,让公孙起,公孙落尝了尝,两人认真咀嚼之后,对主人道:“是有辛辣之感。”剩余三盘,两人俱尝了尝,品出了不同味道。
萧晴雪对这两人更加满意。
“硝水熬煮硝石之后,高品有牛尿的腥臊呛人,随后越来越淡,便不得大用了,像小娘子刚才所看的硝坑,五天后滴落可得两百斤硝水左右。”左主薄尽职说道。
萧晴雪笑道:“公孙起自即日起全权负责山下的硝田督造,到时他们若有不懂的,还请左主薄多帮忙一些。”
左主薄弯腰拱手道:“不敢不敢,下官自当全力配合两位公孙郎君。”
两人下山后,公孙起带着公孙落双双俯身拜首:“起与落得主公信任,必不负主公所托。”
萧晴雪拍拍两人肩膀,眼眸弯成月牙:“好好干,明天你们就是军工坊的督造官。”怎么说,她也要给她的人安排个小官当当啊,再把她的部曲弄一些在这,她的手下身上有官职,手里有人,心才不慌嘛。
“唯!”公孙起,公孙落对视一眼,惊喜的再次拜道。
周慎之等阿妹和她的门客说完话才含笑上前:“好了,硝矿你看也看过去,是不是该回家了。”
“阿兄,我们再去北号山的硫磺矿那看看吧。”萧晴雪抱着阿兄手臂,不依道。
“再去北号山那边晚上就回不来了。”周慎之看了眼天色:“明天一早我陪你去吧。”
“谢谢阿兄!”萧晴雪高兴了。
周慎之望着阿妹,前两天他在军工坊也见到了从上清观来带来的火药,在军工坊的后山试验了一次,果真威力罕见,着实让他刮目相看,同时心里不免好奇他的阿妹究竟是哪里人士。
两人一起下山,周慎之给阿妹撑伞挡风雪。
细雪霏霏,山里湿滑,周慎之让阿妹握着他的手臂不要摔了。
公孙起和公孙落走在身后离得远些,主人说话,他们要自觉的避讳。
萧晴雪握着阿兄手臂,提着裙角小心翼翼走着,她瞄了一眼阿兄刚毅锋利的侧脸,笑嘻嘻道:“阿兄,谢谢你把督造官的位置给我啊。”
她当时正愁着怎么让她的人进入军工坊呢,结果阿兄说军工坊有督造官一职,可以直接监督考察百匠,还把公孙起,公孙落也调进去了,算是增添了两个位置。
周慎之笑道:“公孙家是偃师大家,精通冶炼机关之术,军工坊内本就有公孙家的人,公孙二郎当选督造官一职也不算是外来汉,刚好合适,不过他们以后要是犯了错,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受到惩罚。”
“我知道了!”萧晴雪立刻保证道。
周慎之笑着揉了揉阿妹的头,想了想忍不住问道:“阿妹,你和母亲以前是哪里人?”
“江城的。”萧晴雪一愣,想到自己回不去的家,情绪有些低落:“不过很远很远,回不去了。”
周慎之知道母亲和阿妹如今的萧氏身份不是真的,但对阿妹所说的很远很远还是不甚了解:“是在海外吗?”
萧晴雪笑道:“笨阿兄,不是啦,是在时光之外。”
“我们那里离这里很远很远,和你们这不一样。”
萧晴雪又说了一些现代的生活小事,周慎之慢慢停下脚步,握着竹伞的手捏的很紧,感觉阿妹好像在说天荒夜谭一般。
“真有那样的世界?”他不由脱口而出问道,家家稻米流脂,户户免受饥饿,出门即可上天下海,日行千里,这样的世界真的存在吗?
“当然有啦,我来的时候准备上大学呢。”萧晴雪说到这就觉得可惜。
周慎之迟疑道:“可是太学?”长安太学收录朝廷五品以上子孙,各藩镇之子,朝廷侯爵后代以及皇室宗亲皆可在太学上学,原本他长大以后也是其中一员,后来因父亲之故,他不必去,父亲给他找了一名大儒教他,老师在他长大以后,就去云游了,说来,周慎之还颇为想念他的老师。
“不是太学,是大学。”萧晴雪纠正道:“我们那女孩也能上学的,从幼儿就上学啊,一直上,上到小学,初中,高中,然后再念大学,有条件的人家都是要上学的。”
周慎之默默听着,心思恍惚,受到了很大冲击。
他有时候总觉得母亲和阿妹不像这个世界的人,可是从未想过她们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相差如此之大,犹如云泥之别,震撼心神。
回到山下的马车上,周慎之骑马护在阿妹马车侧,犹还回不过神,手中竹伞歪斜也未察觉,细雪落满肩头。
伞下青年望着远处灰色暗云。
那样一个世界对他而言像是一个虚幻的仙人之梦,可母亲却和阿妹就在那里生活。
虽不知她们如何到了这里,但骤然沦落陌生乱世,如果没有遇到他的父亲,周慎之想到这个可能就为性格柔善的母亲和天真漂亮的阿妹捏了一把冷汗…
如果没有遇到,那她们无异于到了佛家所说的地狱。
周慎之骑马慢慢走着,想了很久,总觉得阿妹给他描绘了一张令他心动不止的神仙画卷。
青年拍掉肩头大雪,蓦地扬鞭催马,意态风发。
虽知不可及,但心甚向往。
第173章 (甜!甜!甜!)
周宅外。
雷虎, 雷豹整装待发,雷山作为这次的领头人,率领五百雷氏轻骑在府外等着, 一溜的北地黑云马,显眼的雷字旗插在马车上, 直入云霄。
五百轻甲骑兵俱背弓垮刀, 威风凛凛。
陈负还是头一次被这些彪悍骑卒包围着, 这让他的背脊总是毛毛的, 出于习武之人敏锐的直觉, 他的目光扫过雷氏轻骑马背上那些鼓鼓的黑羽箭囊,北地善骑射,冠为三军之勇,这是先帝曾经称赞幽州骑兵的一句话。
现在他虽未临战场, 但看这些雷氏扈从表现出来的骁勇, 也不禁侧目。
萧洛兰站在一旁, 想着还需要送哪些东西给萧公, 书籍已经装在马车里了,被陈负亲自看着,一共装了五车厢,又另送了两车的药材锦帛,幽州这边好像也没什么特产,让萧洛兰有点犯难。
一旁的萧清河见姑母忙半天了, 上前恭敬作揖道:“姑母, 师兄此去清河所带之物已经够多了, 光是那些珍稀的古籍字画就能让曾祖他开怀数年, 属于无价之宝, 无需再送了。”
周绪笑道:“我看也差不多了, 等春末我们还会去清河一趟,现在就让陈负先行一步。”
萧洛兰看了一圈,觉得大差不离了:“也好。”她笑道:“马上要走了,清河你和你师兄说会话吧,等下次见面就是几个月之后了。”
萧清河上了师兄的马车,正经道:“师兄,一路多加保重。”
“有幽州牧的雷氏扈从亲自护送,这一路我恐怕要出尽风头了。”陈负让小师弟上前,抽条的少年郎如今刚过十三岁,在他眼里还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陈负思量一番,道:“在这里好好听你姑母的话,每日侍奉亲长请安问好,不可落下。”
陌生外地,他的小师弟唯一可依靠的就是他的姑母了。
萧清河涨红了脸,微别扭道:“师兄,我每天都会给姑母问好的。”
姑母待他好,他也会待姑母好的,可师兄如此直白的让他去做,好像他对姑母是别有用心的…
冰雪聪明的少年郎想到姑母幽州主母的身份,又难堪的低垂下头,谁说不是呢?他们萧氏对姑母就是有所图谋的,他们要借周幽州的势以保全他们,清河士子多为曾祖门下,不太受朝廷重用,寒门一派更是被贵族打击,如今战乱四起,诸多同门师兄弟如水中浮萍漂浮,恰逢这时,曾祖告诉他,他的“姑母”出现了。
身份煊赫的难以想象,北方幽州主母。
哪怕她远在幽州,可曾祖终日紧皱的眉头还是舒展开了,军阀割据,藩镇林立,有了姑母这层身份,他们清河在南方世族那边也算是有一张保命的底牌了。
姑父这次亲派他的扈从送师兄回清河,无疑是在给他们萧氏撑腰作胆,此等好意,他自然是惊喜万分,这对他们清河萧氏也无疑是好的。
陈负拍了拍小师弟的肩:“那就好,我走了,不必送我。”
萧清河下车远望着师兄离去。
“中午我们先吃吧,晴雪和慎之去外面了。”萧洛兰对身形萧索的小少年温声道。
周绪牵着夫人的手回家,萧清河跟在姑母身边,看了一眼姑母,恰好见姑母也低头望他,柔柔的笑意在她眼中若春水涟漪,藏着一丝关爱,就连姑母身上的香味好像也是温暖的。
少年郎悄悄往姑母那里靠近了些,带着不自知的依恋。
厅堂内。
这日菜系都是以清淡鲜美为主的江南菜系,萧洛兰是江城人,对这类菜系接受良好,若是春天到了,凉拌或是清炒鲜嫩野菜也是一种美味。
周绪偶尔吃一次清淡的也颇为开胃,更何况夫人在他身侧,与他并坐用餐。
“等二月春笋出土时,我们去郊外采笋,到时弄个春笋炒虾仁,清河你喜不喜欢吃?”萧洛兰对接下来的春天十分期待,万物复苏,青翠冒柳,芽尖粉嫩,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萧清河坐在姑母案桌下方,听此,放下玉箸,认真回道:“喜欢的,谢谢姑母。”
“二月春笋发,三月鳜鱼肥,四月桃花开,与卿下江南。”周绪心情颇好,随口就念了一诗,念完以后颇为自得,觉得自己诗才真不错。
萧洛兰掩唇一笑,云鬓处发钗轻摇,雪影玉容,笑意如花。
萧清河望着恩爱的姑母姑父,如昭月之容的俊美脸颊也笑了起来,心念一起,道。
“平生清欢何处?桃花流水,竹林人家,香苞缀枝头,恰逢人间好时节。”
“春笋剥白玉,蕨菜盈把,半钩黄韭,茵曼千锺绿,青山薄纱浣溪沙。”
周绪听完轻咳了一声,觉得还行吧,比自己差上那么一点点。
萧洛兰笑道:“这诗好,比你姑父做的好多了。”没有提一句春天,但却把春天的美好完整描绘出来了,读之特别清新雅致。
萧清河脸红道:“姑母缪赞,姑父诗中所言皆是直抒意想,用词琅琅上口,有楚诗遗风。”
萧洛兰忍俊不禁,看了一下厚着脸皮点头捋须表示赞同的周宗主,笑道:“你们做的诗都很好。”
周绪心里这才舒坦。
饭食完毕之后,萧清河毕恭毕敬的给姑母,姑父行礼之后才离去。
厅堂内,暂只剩下萧洛兰和周宗主,趁着没人,萧洛兰这才笑出了声。
周绪脸黑了,将夫人抱在他怀中,萧洛兰提袖遮挡,还在笑个不停,主要是二,三,四那几句连起来特别有喜感。
周绪轻轻的将夫人的手腕拉下拢住,故作冷面威严,不过等看到夫人眉眼舒展,眼波笑意盈盈时,顿时又爱的不行,低头亲了亲夫人,暗气道:“我做的诗有那么好笑吗?”
萧洛兰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抿唇笑道:“也没有,我还不会作诗呢。”她就会读读,欣赏一下。
“不会作诗有什么关系,我也不会。”周绪听不得夫人说自己不好,又亲了一下:“你喜欢诗,我可以让诗人做很多诗给你。”
“不用,我看那些书就好了,滴翠轩里有很多书,我还没看完。”萧洛兰笑道:“我刚才以为你的诗句里二,三,四,后面会接个五。”
“五月下江南吗?”周绪神情认真了一下,摇了摇头。
“二月春笋发,三月鳜鱼肥,四月桃花开,五月下江南。”萧洛兰觉得连着读下来也还行啊。
周绪大掌捋着夫人碎发,额头抵着夫人额头,笑道:“不好,我就想和夫人一起下江南。”
只想与卿下江南,哪管春光几月。
萧洛兰怔了怔,耳尖微红,玉容飞霞。
第174章
正月十五, 阆歌正式解禁,浓郁的年味瞬间又集中在了上元节上。
天官生辰,赐福之日。
周宗主在府衙上了两天班又放假休息了, 若不是萧洛兰还能看见宋德裕宋将军,还以为天使他们已经走了。
前日送走了陈负, 今天她要忙着做上元节的花灯, 一早上女儿就兴冲冲的跑到她这边, 撒娇等晚上要去逛阆歌上元节的花灯会。
“去可以去, 不过呢, 我们先做好花灯,到时一家人提灯游玩,岂不是更好。”萧洛兰让女儿先去吃桂花酒糯小汤圆,以前女儿就极爱吃这道小甜点, 萧洛兰一早起来就下厨做了, 做了全家的份。
反正周宗主习惯性的早起练武, 她也早起一回, 做些女儿喜欢吃的东西。
“谢谢阿娘!”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小勺内满满都是清香扑鼻的糯米小汤圆,她幸福的一口吃下去,又甜又糯,阿娘是个手巧的,小汤圆里还加了些红豆馅, 配上桂花香, 只觉得唇齿留香。
“好好吃, 阿娘你也吃一口。”萧晴雪舀了一小勺给阿娘。
萧洛兰吃了一口, 继续在桌上摆弄着花灯, 花灯材料是春花搜集来的, 金鱼形状的花灯摇摇摆摆,尾巴翘翘,上绘鲜艳的鱼鳞,萧洛兰昨天在崔婆婆身边观摩了几次,自己也试着做了一次。
秋月撩起珠帘,屈膝一礼。
周慎之带着萧清河来给母亲请安,一眼就看到了脸颊吃的滚圆的阿妹,可可爱爱的。
“母亲/姑母,上元安康。”两人同时行礼。
萧洛兰放下手中的花灯,让他们坐下,随后对春花道:“春花,你去端两碗桂花糯米小汤圆来。”
每次到母亲这,总要吃一些东西再走,周慎之已经习惯了。
“阿兄,表弟,等会你们要多吃一些,桂花糯米汤圆太好吃了,这可是阿娘亲手做的。”萧晴雪吃了小半碗的汤圆,浑身热乎乎的,雪白的脸颊泛起粉晕,眼眸亮如星辰。
萧清河看向温柔浅笑的姑母,有点惊讶。
“你们一人一碗就行了,糯米吃多了不好克化。”萧洛兰望着慎之和清河:“晚上有花灯会,你们想不想出去玩?”
“一起去嘛,阿娘都已经要做你们的花灯了。”萧晴雪不等阿兄和清河表弟回答,就出声道。
周慎之点头笑道:“自是要去的,今天上元休沐日,难得有空,晚上我与阿妹一起去街上赏花灯游玩。”
“我也想去。”萧清河腼腆道。
“那就一起去。”萧洛兰让两孩子选个心仪的花灯样式留着下午做。
“母亲,上次您送给我的花灯还能用,我想晚上就拿那个。”周慎之不欲母亲亲手劳累,道。
“呀,我也想起来了,我还有个小兔花灯就收在我房间里。”阿兄这么一说,萧晴雪也立刻想到了:“阿娘,这个金鱼花灯就给清河吧。”
“我…”萧清河连忙推辞,姑母亲手做的花灯,周氏少主和表姐都没有,他怎好拿着。
萧洛兰招手让清河过来,将花灯递到他手上:“慎之和晴雪都有了,这个给你,你看喜不喜欢?”
萧清河提着金鱼花灯,最后重重点头:“喜欢,谢谢姑母。”
下午,萧洛兰处理了家里庶物,又收到了一张请帖,窦大郎要娶亲了,日子定于正月二十,是个吉日,她回帖了一封,告知到时一定会去参加。
待到傍晚时分,周绪从得砚书斋出来,一家人吃完了飧食后就到街上赏花灯。
萧洛兰带着轻纱帷帽,身边就是周宗主,入夜以后,整个阆歌城就热闹了起来。
火树银花,一夜鱼龙舞,人来人往间,处处可见明灯照耀,恍若白昼。
“前面有七枝彩灯,我们去台上看看。”周绪牵着夫人的手道。
萧洛兰转头见女儿身边有慎之,清河他们,便放下了心。
“阿兄,表弟,你们可会猜灯谜?”萧晴雪拉着阿兄,看中了一个娃娃花灯,摊主道猜出就可赠送,这在花灯会上是常见的吸引游客的手段。
不过这个花灯摊主着实年轻的过分,萧晴雪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长的还不错,就是脸上好像敷了粉,白的过分了,但他摊位上的花灯都挺好的,一个女娃娃抱金元宝惟妙惟肖。
“略会。”萧清河站在表姐身边,因周围人多,担心表姐听不清,靠近表姐附耳道。
周慎之望着摊主,神色冷淡,他比阿妹年长,一看这青年看阿妹的眼神不对,就知道这书生藏了什么心思,听见阿妹问他,道:“可以试一下。”
书生摊主眼露激动又暗自压下,笑道:“女郎可是要让他人替你猜?其实我的字谜很简单的。”
“我管你简不简单,我才不想猜。”萧晴雪道,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对古代文化又不了解,身边的阿兄和清河表弟都是爱读书的,既然如此,当然要让他们来了。
书生没想到得到如此耿直的回答,贵人女郎不是应该饱读诗书,才情秀敏吗?为何说话如此粗鲁。
“我要那个娃娃抱金元宝那个,你说字谜吧。”萧晴雪扬起下巴。
真是娇纵的盛气凌人,且品味太俗,书生摊主忍气,他本想自荐于节度使大人门下,可惜一直没有门路,多方打听后得知节度使大人有一爱女,于是就起了心思,摊位上所有灯谜都是表达爱慕情意的,家中虽有添香的女婢,但面前衣着华贵的女郎雪肌翠羽眉,纵使性子不好,但这样貌真如耀眼的明珠一般…
周慎之眼睛微眯,拿起腰间软鞭拍了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摊主脸面,冷声道:“让你说谜面,你哑巴了?”
书生遭此羞辱顿时脸通红,对上青年郎君寒冷的视线,慌张的咽了咽口水:“谜面是千山不见旅人踪,寻觅方知月已空。顷刻忽来斜雁字,舟惊游鲤跃三红。”
周慎之冷冷一笑,上下看了眼书生,只觉天下的蠢人莫非以为别人和他一样蠢吗,就他这样心思不正的,还想攀附他阿妹,也不照照自己样子,以为自己阿妹是单纯好骗的深闺女郎吗?哪怕她是,他也得把这人的腿也打折了!断了这人念想。
“能猜出吗?”萧晴雪问表弟。
萧清河如玉斐然,眉头微皱,这书生太过无礼,他回道:“可以,不过在此之前,我也有一个谜面赠给这位摊主,如若摊主说出,那么这花灯我们出钱买了,谜面是坐也坐,卧也坐,立也坐,行也坐。”
此言一出,周围不少文人轰然大笑,一时间,看笑话的目光俱落在书生身上,书生面白的脸烧了彻底,再无颜面留在这,丟下金童抱元宝的灯笼就匆匆离开。
萧晴雪一手拿着兔子花灯,一手拿着新得的花灯,喜滋滋的将花灯转了一圈,等他们走到下一个集市才小声问清河表弟:“刚刚摊主的谜底到底是什么啊?”
萧清河看了一眼周氏少主,见他没有出声,便道:“书生摊主的谜底是一见倾心,表姐万勿信他,此人并无多少实才且心思不正,不是良人之选。”
“他原来是在对我搭讪啊。”萧晴雪懂了,然后又问道:“那你后面的谜底是什么?”怎么突然之间,书生摊主羞愤欲绝的走了。
周慎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清河的谜底是□□(hama)。”讽刺那位书生摊主犹如癞/□□(laihama)也妄想高攀。
萧晴雪一愣,转而噗嗤笑了起来,没看出来,她这表弟嘴巴挺损的啊,不过,她喜欢!
萧清河脸色微红,被表姐笑的不好意思。
三人继续逛街。
远处。
萧洛兰意外的看见了廉大人,周绪微微挑眉。
“卑职拜见将军,将军夫人。”廉世清双袖一抖就是一个完美的见面礼,笑意真诚。
“齐南华请你来的?”周绪看向廉世清后面的飞仙楼。
廉世清笑道:“一切都瞒不过将军,将军真乃神人也,齐侍郎赠送卑职一盒子的北海明珠,让某当说客,他已在飞仙楼上备好了宴席,静等着将军大驾光临。”
萧洛兰恍然,怪不得天使没有好几天没来宣诏。
“我若不去呢。”周绪玩味道。
廉世清顿时道:“那卑职立刻将明珠悉数奉还,原路返回太炀郡。”
周绪看向夫人,萧洛兰起初没反应过来。
“夫人想去吗?还是要再逛逛?”
这是要她决定?萧洛兰望着飞仙楼,若不是齐侍郎他们,其实她早忘记封号一事了,她也没想到这事拖拉到现在,居然还没结束。
萧洛兰心里叹了口气,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让朝廷的这些人早早离去,免得心烦:“逛累了,我们上楼休息一会吧。”
廉世清的狐狸眼笑纹深深,等将军上楼后,他落在将军夫人身后几步,趁机低声回禀道:“太炀郡下不少村县受了雪灾,我将齐侍郎的明珠换了银钱谷物给灾民好好安置了一番,将军夫人放心,廉某不会让您失望的。”
萧洛兰惊讶的回头,看着廉大人,这人做好事也要告诉自己一声?
廉世清恭敬的垂首,既然站在将军夫人这边,他当然要投其所好,至少给将军夫人的印象不能差了,如果将军夫人是个享乐爱美的,他就会换另一种方式讨上位者欢心。
“廉大人能为治下百姓着想,是太炀之幸,还望大人以后多奉公克己,造福一方。”萧洛兰尽力称赞道。
这位廉大人在外的名声是真的不好听,自己这话让他听去也不知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在反讽,如果廉大人能听进入几分,真能当一个好官就好了,萧洛兰想着。
“下官遵令。”廉世清笑道。
萧洛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回话,以往都是以唯字居多,她不免多看了廉大人几眼。
“卑职永在您身后,听从您的吩咐。”廉世清仍然站在将军夫人下楼台阶处,不逾越半步,声音轻轻的。
怎么像是坏人密谋似的?萧洛兰瞅着廉大人那张不怎么正义的脸,总感觉怪怪的。
第175章
“噗通!”
一声坚硬的跪地声响起, 萧洛兰万万没想到进来看见的画面会是如此,齐侍郎跪在地上,头低垂着, 双手向上举起,呈上一份明黄圣旨, 跪的那么的干净利索, 让坐在首位喝茶的周绪稍微抬了抬眼皮。
他放下茶杯, 先让夫人坐在他身侧, 而后道:“齐侍郎作为天使, 为何忽然对我行此大礼?”
话虽这么说,周绪的身形却是懒得动一下,更遑论搀扶天使起来了。
齐南华将圣旨举得高高的,让周幽州抬手便能取下, 正色道:“大将军言重, 您驻守边疆, 劳苦功高, 天下万民都记在心里,齐某也是如此,朝廷朱紫尸位素餐者众多,昏庸无能,将军心怀若谷,何须和他们呈口舌之争。”
“天使意外落水去世, 现宣诏一事落于我手, 终得见将军一面, 涕泪叩首亦难以表达齐某对将军的敬仰之情。”齐南华说道最后难以自抑的哽咽。
萧洛兰只听的肉麻, 她端坐在周宗主的身侧, 这一刻竟有撩起轻纱的冲动看看这个口灿莲花的齐侍郎, 文人都这般会说吗?
廉世清拢袖静默在将军夫人身侧,心里暗忖齐侍郎若想全身而退,也需拿出些实际的,而不是尽说些虚的。
周绪戏谑的望着一副真情流露的齐侍郎,却并未接旨,昔日军中旧友宋德裕并未在飞仙楼出现,由此得知,齐侍郎是背着宋德裕做这件事的,他不想让同道而来的宋德裕知晓,两人之间显而易见的有嫌隙,不信任。
恐怕宋德裕还负责监视彭晖,或是齐南华,虽然他本人并未接受过这种任务,但以宋德裕忠君爱国的死脑筋,圣上一问,他定会据实回答。
如此一来,齐南华定是要防备宋德裕的。
“怎么不见宋将军?说来我与他也算是旧相识了。”周绪笑道。
“宋将军他去亲王府索要天使遗体了,道是要将天使运回去。”齐南华心里打了个突,他是有意调走宋德裕的,让宋德裕去啃宝亲王这个难骨头。
“宋将军有情有义,天使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周绪道,不信宋德裕能从宝亲王那得到彭晖的一根手指,说不定尸体早就被宝亲王喂到野兽肚子里了。
齐南华附和道:“是啊,宋将军真是个好人。”他见周幽州始终没有拿圣旨的打算,咬了咬牙,道:“某敬重将军,但如今朝堂之上宵小众多,而将军又远在幽州,易受奸人攻讦 ,愿为将军发声者寥寥,某欲成为将军在朝堂之上的口舌耳,万望将军成全。”
这在现在是很正常的事,朝廷上多数重臣后面都有节度使的影子,那些手握重兵的藩镇哪怕远离中央,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影响着朝廷。
这也无怪乎圣上近些年宠信宦官越盛。
一侧旁听的廉世清好似没有听到这句话,聪明人就该知道什么时候装傻。
萧洛兰听到这已经放缓了呼吸,齐侍郎这算是叛君吗?虽然她没有古代人的想法,但现在屋子里寂静无声,她居然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要不要接受呢?齐侍郎可以背叛圣上,自然也可以背叛周宗主。
反而是和周宗主分道扬镳的宋德裕似乎更值得信任一些,可萧洛兰现在也看出来了,有时候好的品性,如果不是一路人的话也没用。
宋将军自然好,可他是站在圣上那边的。
萧洛兰不由自主的看向周宗主,接了圣旨,齐侍郎的使命就完成了。
可他到长安以后若是不守信怎么办?
低头垂首的齐南华手心直冒冷汗,只感觉手上的圣旨有千斤重。
直到一只大掌轻轻的拍在他的肩膀上,齐南华腿软了半分,惊惧交加。
“千里眼,顺风耳总会知晓一些旁人无法得知之事,齐侍郎知道吗?”周绪俯身,看向面色苍白的齐侍郎。
齐南华咽了咽口水,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有预感,这是他唯一一次彰显自己有用的机会了。
一般的消息肯定是不行的,朝廷上那么多人,难保已经有人提前找了周幽州当靠山,或者说,他这种猜测才是正常的,一想到周幽州在朝廷有暗手,齐南华的寒气就从心底往外冒。
过了好一会,齐南华的声音才响起来。
“我来时从知匦使孔疏那得知,西川节度使陈博,联合蜀中数名将领,一起上表圣上,魏国公他公忠体国,可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当时孔疏都不敢把奏表副本呈上去,转而压下了一日。”
周绪听到这,直起了身。
蜀中一直是长安的后花园,每逢战乱,历史上弃长安逃者,转道避祸蜀中也不是没有,现在蜀中被陈博所控,如果齐南华说的是真的,那么就代表陈博是魏延山的人了,且长安的后退之路也已经被魏延山所包围。
“我知道了。”周绪听到这个消息,终于把目光放在圣旨上面,他将它拿起来随便的看了一眼,前调还是老一套的嘉奖词,镇北王这名号也就那样,周绪还真看不上眼,夫人称号是花容夫人,后面又说了一大堆的废话,周绪三两下的看完,放下来。
“将军,您在长安的府邸已经改成镇北王府,内务府正在给您府邸翻新,府内一应器物也换了,我回长安定会时刻关注将军您府邸的修葺情况。”齐南华终于松了口气,对周幽州表忠心。
“不仅如此,我还会联合几位御史大夫弹劾西椯节度使的不臣犯上之语,以及太原节度使的狼子野心。”
在官场久了,齐南华太知道怎么在两个死对头之间说话了,太原节度使要这个位置,那么周幽州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太原节度使如愿以偿的,最好让周幽州得到,或者是周幽州派系的人得到。
“不。”周绪却是低声吩咐道:“你回去上奏时要暗中支持西椯节度使,尽你最大可能让圣上看到你们的呼声。”
齐南华怔了一下。
“然后找准时机,让人无意中问圣上,此天下楚乎?魏乎?”
齐南华望着周幽州,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下,下官知道了。”烈火浇油,鲜花着锦…物极必反!
生死关头,齐南华只顾着自己的小命,对传闻中艳绝幽州的幽州主母,余光也不敢瞄一下,一身冷汗的退下了。
房间里安静无比。
“将军此计高明!”廉世清一脸笑容道,心悦诚服:“魏夫人是先帝最小女儿华阴公主,她的儿子也留有皇氏血脉,备受圣上舅舅的宠爱,出生就被封为楚陵王。”
“如若可以,魏夫人是想当国公夫人还是想当皇后,小楚陵王是想当臣子还是想当太子。”
重要的是,太原节度使想当皇上吗?
显而易见,他想的。
萧洛兰看向周宗主,隐隐心惊肉跳。
周绪对廉世清挥手让其退下,这才舒心的将圣旨放在烛火上烧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圣上给他送了这么大礼,他也要回敬才是。
圣旨烧的很快,萧洛兰没注意就只剩下小半截了。
“夫人离远些,免得呛人。”周绪道。
萧洛兰刚站起来,就被周宗主拉在了他身边,周绪让夫人坐在自己腿上,揽着夫人的细腰,随后吹了一下灰烬,让圣旨变成了一堆灰,回头的时候发现夫人看着自己,周绪挑眉道:“夫人为何这般看我?”
萧洛兰被抓包,略不好意思问道:“周郎,你刚刚是怎么想出来那种计策的?”其实她到现在还听的云里雾里,感觉自己脑子转的不够快,可承认自己不聪明又难免有挫败感。
周绪沉吟片刻,摸了摸下巴,自疑道:“大概是熟能生巧?心中就有数了?”坏事做多了,眼睛一闭就想出来,若说怎么想,还真是不知道,反正就这么想到了。
萧洛兰半信半疑,这么简单就能想到。
她忍不住问道:“万一圣上真封了太原节度使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怎么办?”
“不会的。”周绪笑道:“魏延山,太原簪缨世族出身,别人都是尚公主,公主低嫁驸马,可唯独她是高嫁太原魏氏。”
“在她还未嫁给魏延山时,魏延山就已经是魏氏家主,封魏国公,太原节度使,成亲后以节度使兼尚书令,圣上登基,他退回太原时仍虚领平章事一职,外加辅国大将军执掌神武军,满朝文武,大半都是他的人,权势滔天。”
“如果再让他统领天下兵马大元帅。”
“那圣上不如退位让贤好了。”
“或许,连华阴公主也是这样想的,当然了,也许她不会这样想,但她想法如何重要吗?”周绪笑容不变,言辞之间仿佛洞察一切人心,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只要圣上觉得她有异心,她没有也有。”
亲人隔阂离心的猜忌,怎么可以不让圣上也尝一尝,周绪愉悦笑着。
萧洛兰慢慢平息自己的心惊感,骤然想到当初这人怎么那么容易被自己给骗到了。
莫非是色令智昏?
萧洛兰连忙住脑,周宗主看起来不像是这种人。
第176章
正月二十, 晴。
萧洛兰带着女儿,清河他们到了高馨坊处窦大郎新购的婚宅里,就在廉大人私宅不远处, 这一带住的人都是阆歌的高官贵人,价格也不便宜, 但环境的确很好, 距离上班处的节度府衙也近, 前面街道就住着许判官一家, 许判官在阆歌官场多年, 又是周宗主的心腹之人,兼之窦大郎现在成了后起之秀,所以前厅宾客络绎不绝。
哪怕在后院也能听到前面的热闹之声,不过下午时分, 窦宅处处就亮了囍字红灯笼, 更添喜庆。
吴氏带着几个女婢往后院赶, 还未到近前, 就已对萧夫人充满了感激亲近之情,临走前她让萧夫人有空的话稍微照拂一下她家的大郎,可她万万没想到仅仅半年时间,她家大郎就升官了,还是位居要职,又娶了恩师家的娇娘, 这让吴氏不知该对萧夫人说什么感谢话好。
到了后院小亭内, 吴氏理了理衣容, 恢复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
一侧女婢卷帘, 入目就是萧夫人那张玉容倾山的脸, 清艳无双, 身姿丰腴凝脂,春水长眸望来时,优雅沉静,温柔的令人心折,萧小娘子袅袅婷婷,更有清风明月般的如玉少年郎,两人分坐在萧夫人左右处,三人同在,小亭内的风景也亮了几分,有眩目之感。
“七娘,恭喜你呀。”萧洛兰见到许久未见的吴氏,扬起一个笑容,起身道,拉着她的手入座,四人围在茶桌旁。
大半年未见了,吴氏此刻还真有些拘谨,尤其是重新面对这般神仙人物,心底总存着效仿和羡慕意,虽然萧夫人一如既往的温柔随和,但思及萧夫人如今的身份地位,心底终究还是微怵,不敢随意搭话,她顺势坐在萧夫人的下手处,笑道:“盛鸣能成婚总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不瞒您说,我这几天高兴的觉都没有睡好,得知夫人您要来参加盛鸣昏礼更是在梦中都笑,这次您可要多留一会。”
萧洛兰欣然弯唇道:“好。”她看向女儿和清河,主要是给清河介绍一下:“清河,这是吴姨,七娘,他叫清河,是我的侄子。”
“吴姨好。”萧清河身姿端正的问好。
吴氏受宠若惊,她是听过清河萧氏的名声的,尤其是她娘家在江南,文人气息浓郁,大儒名士频出,对于清河萧氏更是如雷贯耳,此前她就觉得萧夫人是哪家高门贵妇,知道是萧氏之后,更是把她当做神仙人物,现如今萧家玉郎看在萧夫人的面上称她一声吴姨,她可不能心安理得的应下,连忙道:“好孩子,第一次见面,吴姨没什么好送你的,琴川出名琴,刚好我手中有一对双生琴,琴身之木,所用之弦皆所出同源,正好送与你和萧小娘子。”
她也有?萧晴雪的心里皱成了苦瓜,她只会弹一点点琴,给她岂不是糟蹋了。
“不用了,七娘。”萧洛兰想想就知道这双生琴必是难得的,女儿不善琴,清河房间里已经有了一把名琴焦尾。
吴氏脸有些红,急得,她道:“小娘子和清河难得来我这一趟,今天又是大郎的大喜之日,我作为长辈,给两小辈些礼物是应当的。”生怕萧夫人拒绝了。
萧洛兰拍了拍七娘的手,让她别急,温声道:“是应当的,不过我觉得双生琴送给你家大郎和新妇更好,还可以表达七娘你对新人的美好祝福,愿他们夫妻之间琴瑟和鸣,岂不更好。”
吴氏心渐渐定下来,听着萧夫人所说,觉得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但面上抹不开,想着库房里还有什么名贵之物可以送,像他们家底薄的人终究比不上世家累世家藏。
“清河和晴雪他们两人和我一样都喜欢喝茶,若七娘有其他茶具,可以送给他们。”萧洛兰的声音一直轻轻缓缓的,笑意温暖。
“茶具自是有的,我珍藏了不少各类茶具,你们二人这次可千万不要跟吴姨客气,喜欢什么茶具尽管拿。”吴氏笑道。
“多谢吴姨。”萧清河正色道。
“那我就不客气啦。”萧晴雪一直对窦夫人挺有好感的,也道谢道:“谢谢吴姨。”
“巧心,你带着小娘子和清河小郎君去西房。”吴氏趁热打铁道。
萧晴雪拉着腼腆表弟的手就跟着巧心离开了。
两人在亭内说了一会话。
“现在距离新人进府时辰也快了,七娘你不用在这陪着我,还是昏礼要紧。”萧洛兰看了眼天色,道。
吴氏有些犹豫,萧夫人是贵客中的贵客,不可怠慢,但是大郎昏礼她作为父母高堂也不能迟到失礼。
“好了,去吧,等晚上我们还可以聊聊,不急这一时。”萧洛兰笑道。
“那我去了。”吴氏站起身,天色的确不早了,不放心道:“您若有什么需求,可差遣园内奴婢告知于我。”
“我知道了。”萧洛兰目送七娘走远,等人走了之后,小亭台阶处站着她带过来的冬雪两人。
时值黄昏,萧洛兰听着远处敲锣打鼓的迎亲热闹声,思绪有些放空,天使走了,封号一事终于告一段落了,现在手头上好像就只剩下了女儿火药工厂的事,还有下江南。
四,五月份正是下江南的好时节。
而她原本就生活在一个江南小城,春季多雨,淅淅沥沥,小河似银锻,乌篷船摇啊摇,如山水入画。
这里的江南也会如她记忆中的那样吗?
直到晚间,萧洛兰才带着女儿和清河回到自己家中。
“夫人回来了?”周绪耳朵一动就知道是夫人回来了,他今日在府衙忙了一天,火药前期他要亲自筹备制作,不得出一点纰漏,而且他觉得幽州附近的矿场还是少了一些,和心腹幕僚们仔细看了下地图,发现卢琮占领的临歧,堂羊郡等地就有丰富的矿藏…现在卢小将军在淮西一带混的风生水起,大有占山为王的味道,倒是可以试试卢琮以前说过的话还记不记得。
不过也不能全部指望淮西那边,还是需要在其他地区搜集。
他不可能等着宝贝女儿需要十月才能发酵成功的硝水,有天然的硝矿,他自然是先用为之,而且要快要多,其他的,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萧洛兰洗漱完毕才进了内室,就看到周宗主在看书。
“夫人喝酒了?”隔着老远,周绪就闻到了夫人身上淡淡的果酒香气。
“七娘非要让我喝一杯新人喜酒,我就喝了一杯。”萧洛兰坐在床沿,她晚上就喝了一杯,又洗了澡,还没想到周宗主鼻子这么灵。
萧洛兰好奇的看了下周宗主手里的书,才发现是兵书,她看了几行,没看懂。
周绪让出位置,让夫人睡在自己捂好的里侧,自己则睡在外面。
萧洛兰钻进温暖的被窝中。
周绪一边看兵书一边将夫人的手放在自己腹上。
萧洛兰原本有些微凉的指尖很快暖和起来,她脸颊微红,手心下坚硬的肌肉,如火灼热,又悄悄将自己的手拿了回去。
周绪放下兵书,灯火下,这人莫名一笑。
萧洛兰脸色越红,总觉得周宗主的笑容里有促狭之意,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周宗主。
“夫人寒夜归来,为夫给你取取暖可好?”周绪揽住夫人腰肢,附耳哑声道。
萧洛兰不得已还是面对了周宗主,只不过耳垂滴血般的红,墨发倾泻。
周绪看的口干舌燥的。
他轻轻的吻了一下夫人的唇,碾转厮磨,极富耐心。
萧洛兰却感觉到周宗主的粗糙的手掌一直在摩挲她的后颈处,像是安抚又像是控制,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意味。
萧洛兰被周宗主亲的喘不过气来,眸光潋滟。
“夫人今日想我了没?”周绪问道,沉迷在夫人的香气和柔软里,习惯性的问道。
萧洛兰知道这人根骨里的恶劣估计是改不了了,认真想了想,应该是想了吧。
察觉到夫人的不专心,周绪粗喘气盯着夫人。
“想了吧。”萧洛兰不习惯撒谎,可她和周宗主几乎天天同床共枕,也不知这个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周绪亲了一下夫人耳尖,得寸进尺:“怎么想的?”
萧洛兰简直不想和周宗主交流了,这让她怎么回答,羞恼的瞪了他一眼。
“好夫人,快告诉我怎么想的?”周绪爱极了夫人此刻的模样,直弄的夫人眸内水光盈盈,头微微撇向一侧,墨发遮了小半,只见脸颊潮红如花,鼻尖晶莹汗珠点点,银牙轻咬红唇。
雪颈修长,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帘。
周绪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引颈就戮这个词。
虽然这个词冒出来的有点不合时宜。
可夫人这样…这样柔顺乖怜的躺在他的身/下,周绪双眼泛红,真的好像是被献祭给他的神女。
萧洛兰仔细回忆了一下今日想周宗主的经过,终于被她找到了一点。
“我们不是要一起去江南吗?我想着江南会不会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萧洛兰陷入回忆。
周绪只隐约听到了江南二字,其余的再也听不清,只盯着夫人雪颈发出玉般的光泽,那光一直在他眼前晃,终于忍不住亲了上去。
什么江南,夫人就是他的江南。
第177章 (长安情节)
春雨落长安。
烟柳满皇城。
三月初, 齐南华终于又回到了长安,与去时拖泥带水的速度相比,他回来时所耗路程时间可以用归心似箭形容。
今日早朝, 齐南华很敏锐的察觉到了朝野上更加危险诡谲的气氛,与他去时相比, 朝中又发生了一些大事, 比如圣上最近又宠爱了另一名叫刘洄的宦官, 所宠之甚, 简直达到了御史大夫们天天上奏的地步。
所喷之人自然是媚上奸诈的刘洄。
齐南华站在文官队伍里, 听着御史大夫喷人。
圣上不仅让刘洄担任了御前太监,另还兼知内侍省事以及左卫上将军,一时之间,这位刘洄宦官直掌大权, 风头无两, 在大楚历史上, 这是第一位宦官直掌重要兵权, 掌宫禁宿卫。
不管文官武将,矛头直指刘洄,群臣激愤,可以说刘洄就是众矢之的,群臣好似将天使归来一事忘记了,直看到齐南华今日上朝, 朝中的一众重臣才恍然大悟, 齐侍郎公干出差回来了。
早朝前, 齐南华和认识的熟人好友互相打了招呼, 交流了一下朝中风向以及最近发生的大事, 不过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提真正的天使去哪了, 甚至开始正式议事时,衮衮诸公的火力还是对准了刘洄,齐南华曾经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刘洄,作为最近备受宠爱的天子宠臣,这位刘宦官面貌实在不好看,中年人模样干瘦阴冷,弯腰驼背,对攻击他的言语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和齐侍郎猜的不错,圣上笑呵呵的压了压手,三言两语,和面团一样保下了刘洄。
后续是户部上奏,去年因讨伐逆贼之故,一口气砸出去了八百多万缗的军费,后西德军虽平叛战乱,但国家存款不多,所以刘洄前些日子提议的给太后娘娘建造的寿仙宫,玉清宫这些花费要缓缓,言下之意,是把刘洄的提议全部给毙了!
户部尚书说完以后,所属刘洄一派的官员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
齐南华听着那些官吏拿着孝之一字做文章,内心嗤之以鼻,太后娘娘年事已高,常年不出宫门半步,除了礼佛,不问世事,寿仙宫,玉清宫一定是熹皇贵妃要求建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当今圣上不是太后娘娘亲生的,圣上亲母早逝,一直被养在先皇贵妃膝下,先皇贵妃在时,尊荣直逼太后,先皇贵妃逝去以后,太后就静养在了深宫之中。
如今圣上宠爱至极的熹皇贵妃,是一个贪婪,美艳,虚荣又狠辣的妇人。
如此,为了一个女人,户部当然不会同意了。
一番争吵之后,齐南华只听圣上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季相所言极是,如今外战颇多,处处都需用钱。”圣上又道:“但太后独居慈宁宫数年,朕平日忙碌不得尽孝,刘洄提议的寿仙,玉清宫址,距离护国寺很近,如此一来,太后或可经常去护国寺散心,于太后身心益处颇多。”
“寿仙,玉清可以慢慢建,前期花费无需很多,此事就由刘洄负责。”
话音一落,刘洄立刻下跪道:“臣遵旨。”
一拍定案,户部尚书季炎沉着一张老脸一言不发,后又谈论了些政事,齐南华这才知道彭晖的侄子死了,犯了错被抓进大牢,没过几天就人头落地了。
齐南华内心唏嘘,然后知道该自己上奏了,彭晖死了,他的侄子也死了,见圣上并没有主动过问彭晖一事,齐南华心中有了计较,先是出列文官队伍,呈上宝亲王所写书信,将天使在宝亲王府无意中落水而死尽量以一种悲伤的语气说了出来,又道幽州节度使已经接受了圣旨册封,总之除了死去的彭晖,皆大欢喜。
文官队伍里,李伯志眉头轻轻一跳,他自然得知了彭晖被割了舌头,但知道归知道,谁也不敢在此刻触陛下的霉头。
既然人已经死了,那就死了吧。
回到长安的李伯志官位更上一层楼,当上了中书省门下的中书侍郎,即副中书令,三郎李瀚章进入了尚书省门下吏部入职,担任吏部都令史。
吏部尚书裴公是他好友,有他在,三郎仕途定然无忧,他大哥也升了官,原先为门下左拾遗兼太子太傅,虽然清贵,但终究没有实权,况且太子太傅并不是他大哥一个,这次约莫是补偿之故,圣上给他大哥升了门下给事中,作为门下省重职,分判日常事务,具体负责审议封驳诏敕奏章,有异议可直接批改驳还诏。
至于门下侍郎这个位置,李伯志暂时不敢想,朝堂居高位的大多数是魏国公的人。
现在朝廷里的另一件大事就是关于魏国公的。
据说,圣上的妹妹已经快到长安了。
这世上,流言总是传的很快。
“楚与魏,共天下。”李伯志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心里寒意渐起……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恭谦未篡时。
更何况,魏国公一看就不是周公般的人物,正细想着,忽听圣上突兀的咳嗽了一声,气腔急重。
刘洄道:“陛下终日操劳国事,定要保重龙体啊。”
此话一出,朝臣纷纷劝勉陛下多多休息。
重重十二旒下,大楚皇帝紧紧握着宝亲王的书信,好一会缓过气。
等到下朝之时,齐南华被圣上留了下来,他心里忐忑,也不知宝亲王写了什么,自从圣上看过宝亲王的书信后,脸色就不太好。
宣政殿前,齐南华望着下了一天的小雨,极目远眺远处薄雾,春雨阴绵,寒意刺骨,齐南华受殿外冷风一吹,好久没听到进殿内的传唤,手脚被冻的冷硬发麻,倒春寒的寒意似乎冷到了骨子里。
宋裕从殿内出来,看到在殿外等候的齐侍郎,惊讶了一下,随后拱手离开。
齐南华望着宋将军的身影,嘴角浮现冷笑,他就知道,宋裕是负责监视天使仪仗,想必宋德裕已经把进入幽州之后发生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圣上。
幸好他留了一手,并没有让宋德裕看到周幽州如何接旨的,这样一来,事实就是他所说的。
雨水滴落在金色琉璃瓦上,继续而汇聚成稀疏的雨帘滴滴答答,溅落到冰冷的玉石台阶处,打湿了绯红的官袍。
齐南华心稍微定了定,没过一会门打开,刘洄走了出来,尖声道:“齐侍郎,陛下传你进去。”
“多谢刘将军告知。”齐南华点头拱手,对刘洄态度既不巴结也不冷落,礼数是有的,贿赂则无,一副清正之派。
不过刘洄听到刘将军三字,还是朝齐侍郎看了一眼,心中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他是个太监,如今又受攻击,朝廷诸公把他看作是烂泥l猪猡一般贬低斥责,头衔虽有将军封号,但很少有人这么叫他。
尤其还是这种世代京官清臣。
刘洄跟着齐侍郎一起进去。
宣政殿内,齐南华叩见圣上,随后便听到了免礼平身。
“爱卿请坐。”圣上道。
齐南华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前面就是处理政事的圣上,圣上三十有五,蓄美须,并不是一位严苛冷峻的君王,相反,圣上在私下是爱笑温和的。
不过,齐南华还是恭谨的垂首低眉,不敢过多关注,同时在心内猜测圣上将他单独留下来是想问什么,难道是彭晖的事,那自己等会要如何半真半假的回答,和周幽州结盟一事让齐南华心里直打突,这是掉脑袋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圣上知道,周幽州害苦他矣!
而且,齐南华已经肯定了周幽州在朝廷里有人。
原因就是,他对“楚与魏,共天下。”这词还没怎么设计传播,这词忽然就遍地开花了。
“爱卿此去幽州,不知见到花容夫人没有?”圣上温和带笑的声音传来。
齐南华没忍住惊讶了一瞬,居然是这个问题。
“难道没见到?”皇帝疑惑问道:“那爱卿是如何传旨的。”
齐南华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起身回道:“回圣上的话,周幽州对他的夫人十分爱重,连出来接旨,花容夫人都带着遮身的青色软烟罗幕篱,臣无能,并未见到花容夫人。”
他跪在地上,心跳如雷。
“这样说,花容夫人还真是神秘啊。”皇帝感叹了一句,言语之中对这位花容夫人都是好奇。
刘洄在一旁给皇帝斟茶,措词道:“大家,李伯志以前是太炀郡守,兴许他们见过呢,李家三郎青年才俊,也擅长丹青笔墨,不如传他过来。”
“也好。”皇帝想了想让齐侍郎退下。
齐南华走出去,微微皱眉。
李瀚章第一次进入宣政殿,本是惊喜,又忐忑的,当被刘洄告知是作画幽州主母画像时,他沉默了一会,随后在隔间作画。
皇帝踱步而来,负手望着李三郎做好的丹青画。
只见马车窗半开,露出妇人的下半张脸,朦朦胧胧,描绘的并不真切,唯有雪腻细瓷般的肌肤散发着如玉光泽。
雪白脖颈掩盖于深衣下,转头而望,唇色殷红饱满,似一株带采撷的带露牡丹。
整体画作并没有呈现全貌,仅仅露出下颌,唇色,可妇人却好像勾人心般。
皇帝拿起那张画,半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真是暴殄天物。”
第178章 (长安情节)
宣政殿内。
李家三郎刚走, 刘洄就看到了他的干儿子,小小干瘦的太监无声疾走到他的面前,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熹皇贵妃心疾复发, 绞痛无比,想让您给圣上通报一声。”
刘洄瞥了一眼干儿子鼓囊囊的腰间袋子, 知道他又收了熹皇贵妃身边宫女不少的好处, 至于熹皇贵妃说的心疾复发, 听听就好, 不过是勾引帝王的手段, 一个月里,熹皇贵妃的心疾总要复发个七八次,偏偏圣上还信了。
熹皇贵妃有多受宠,他们这些伺候圣上的太监自然知道, 帝王赏赐络绎不绝的送到熹皇贵妃处的蓬莱宫, 将熹皇贵妃的蓬莱宫打造的宛若仙宫一般。
某位翰林学士专门为熹皇贵妃的住处吟赋一首, 赋中问曰:醉问神仙何处?玉阙蓬莱, 天上人间。
此举讨得了熹皇贵妃的欢心,圣上因此龙心大悦,没过多久那位翰林学士升至枢密使,跃为天下身边近臣。
见干爹迟迟不说话,小太监眼睛一转:“爹,圣上今天很忙?”
以前只要是熹皇贵妃求见, 圣上一定是放下手头事情立刻回蓬莱宫陪她的。
刘洄阴着脸, 难得的有些犹豫, 熹皇贵妃是陛下极度宠爱之人, 现在更是他的盟友, 可以说朝廷上帮他说话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熹皇贵妃的娘家人, 她的妹妹吴国夫人受邀住在长安,连带着熹皇贵妃的妹夫也被封了官,尤其是为熹皇贵妃出头的郑国公,几乎是盯着户部的人怼,死咬孝字不松口,硬是逼退了户部,这其中当然有陛下偏心的缘故。
彭晖既然死了,熹皇贵妃找上他是必然的,而他也乐意和熹皇贵妃交好。
如果是往常,刘洄不介意给熹皇贵妃通报一声,卖一个人情,但是自从李三郎走后,圣上观摩李三郎作的幽州主母图已经好一会了,神色难辨喜怒,这让刘洄心里没底。
书房里有另一个妇人画像,只要想想,刘洄就肯定平日里本就爱拈酸吃醋的熹皇贵妃会气成什么样?万一熹皇贵妃口风不紧,将画像泄露出去了…
熹皇贵妃作为圣上宠妃不一定会受罚,他定是会脱一层皮下来。
刘洄想了想,还是让圣上做决定,道:“圣上在处理政事,我先进去问问。”
回到宣政殿内,刘洄低头候立在圣上一侧,并没有说话。
龙诞香青烟袅袅,殿内装饰庄严肃穆,温暖如春,身穿轻软明黄绸杉的皇帝陛下端坐在御座上,望着宛若仕女图画中的幽州主母,旁边还有一张女童模样的画像,仔细打量着两者相貌。
“我倒不知清河萧家出了这般人物。”大楚皇帝楚璋似自言自语,清河萧氏,前朝盛极一时的大世家,现在唯有老弱,当初得知周绪新娶了一妇,他便让朝廷里的密探司去调查这位凭空出现的萧氏女,但却一无所获。
仿佛一夜之间,萧公那位深居幽林的外孙女就横空出世了,巧的是认识萧氏女的人都死了,萧氏之母为萧公女儿,父亲为雾伤居士,两人俱是深居简出之人,故而他们的来访好友不多,更重要的是年纪轻轻,他们就去世了。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萧公女儿聪慧短寿,香消玉殒,雾伤居士难以忍受这种痛苦,将女儿托给萧公也随爱妻离世,这让密探司增加了许多难度,毕竟是早就死去之人。
现书桌上,萧氏女的画像还是密探司百般碾转从雾伤居士以前好友那无意中得到的,雾伤居士的那位好友曾经在萧氏女幼年见过一面,密探司让他将画像画出来。
可年代终究是太过久远,人的相貌不可能一成不变,女童画像和李三郎作的画像细看之下好像是有点相似,但一晃神,又觉得是两人。
长大成人后的萧氏女被嫁给了陈家的嫡幼子,陈家小门小户,但是兄弟多,说是嫁给陈家,实际上把陈家嫡幼子当做萧家郎子来养,所生孩子自然也姓萧,陈家嫡幼子就居住在萧公办置的宅院内,乱世之下,一个家族的覆灭稀松平常,更别提陈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家族。
陈家嫡幼子得知家族覆灭,日夜以酒浇愁,萧氏女不堪忍受与之和离,她带着女儿从此在深山清修,陈家嫡幼子因无人看顾,醉酒落河而亡。
家仆到如今都死的差不多了,当年真相何其难寻。
也许这位萧洛兰是萧氏女,也许不是,但是不是,都不妨碍她在天下人面前就是清河萧氏女。
现在是幽州主母。
周蛮子新娶之妇。
楚璋揉了揉眉心,除却萧氏女的身份,还有几件事让他头痛欲裂,他拿起宝亲王写给他的书信,已经确定了周蛮子彻底控制了宝亲王,这样一来,他的把柄就落到了周蛮子的手中,实在不妥,思及此,越发恼怒彭晖没有完成任务。
但彭晖已经死了,他的党羽也被朝廷上的人绞杀干净,这让楚璋心中怒火一直没有消散,彭晖万死也不能辞其咎,还有一件事是民间传的沸沸扬扬的“楚与魏,共天下。”
他的好妹妹就要来了,带着她的请罪。
但他的好妹妹华阴公主,魏国公夫人,此次前来,并未带她的儿子。
大楚皇帝楚璋嘴角泛起冷意:“楚与魏,共天下。”
一旁的刘洄将头埋的更低,仿若没听到。
时间渐渐推移,雨声嘀嗒。
楚烨忽的看向刘洄:“刚才外面是不是有人说话。”
刘洄立刻笑道:“回圣上的话,熹皇贵妃娘娘心疾复发,正病于蓬莱宫,想让您去看看。”
楚璋阴鸷的神色这才露出一缕笑意,唯有在郑喜儿身边,他才会忘却这些烦心事,心疾复发这种可笑的一戳就破的借口在他看来也是真性情,率性而为,他最喜郑喜儿在他的宠爱下肆意妄为的模样。
“既然熹皇贵妃病了,那就摆驾蓬莱宫,朕去看看。”
刘洄立刻去准备。
临走之时,楚璋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御桌上幽州主母的画像,不知花容夫人与他的喜儿相比如何。
萧氏女是周蛮子心爱看重的女人,楚璋只要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在心中对比一番,他的皇贵妃自是娇媚入骨,一颦一笑皆可入画,妩媚天成,听说那花容夫人艳冠幽州,画像中的她唇色微抿,似乎是个不太爱笑的,略微有些清冷,温婉,但这丝毫不损妇人的风韵,反而更添了成熟的味道。
华灯初上,楚璋到达了蓬莱宫。
盛装的郑喜儿一脸欣喜的柔柔靠过来:“皇上怎么好久才来,臣妾都等急了。”
楚璋拥着爱妃进入内室,坐下笑道:“我听说爱妃心疾复发了,快让我看看。”
郑喜儿霞飞双颊,一脸羞意:“臣妾这是心病,要看到陛下才能好。”语毕,将红唇送出,入骨香气萦绕在楚璋身边,楚璋欣然接受美人的投怀送抱,只见灯火下,他的爱妃体脂丰满,勾人的桃花眼眸柔情蜜意,不论何时看他,都带着情意绵绵的笑。
楚璋心思微动,一个想法蓦地出现在脑海中,并且不发不可收拾。
“爱妃闭上眼睛。”楚璋道。
郑喜儿闭上眼睛,唇边还带着如糖般的甜腻笑意。
楚璋伸出手指摸上爱妃的红唇,猩红的唇色比花容夫人的要红上许多,却并未带有似露般的水泽,楚璋心里莫名起了躁意,他压下去,道:“爱妃不要笑。”
紧闭着眼睛的熹皇贵妃微愣,不由睁开眼睛,以前陛下最喜欢她的笑容了。
楚璋凝视着熹皇贵妃妩媚的脸,怔神中的她没了笑容,多了几分上位宫妃凌厉,但还是没有花容夫人表现出来的那种味道。
“爱妃冷着脸让我看看?冰霜美人似乎也不错。”楚璋调情似的说道。
熹皇贵妃咬着唇,惊疑不安的照做了,楚璋打量着她,终于满意了几分,呼吸略重。
周蛮子的女人应该是没有他的喜儿美的,更何况还是一个生育过孩子的妇人,他的喜儿虽有丰满身形可却是从未有过孩子。
这样对比,他的喜儿应略胜一筹。
可不知为何,楚璋回忆起花容夫人成熟温婉略带清冷的气质还是莫名的火气上涌。
脑海深处各种阴暗的想法让这位帝王眼眸带着癫狂的情/欲。
第179章 (长安情节终)
深夜。
烛火飘摇之际, 齐南华坐在书房里,面前摆着一封书信,旁边还有几张写满文名的纸张, 上面俱是自己猜测的,在朝堂上有可能属于周幽州的官员, 齐南华的视线在翰林院上转了一圈, 目露神思之色。
清河萧氏, 朝中寒门一派的中流砥柱。
萧公亲手教导出来的清河四杰之一的武同捷是广陵郡守, 为一方要员, 陈情为翰林学士兼中书舍人,常年待在皇帝左右,听候咨询,与圣上关系密切, 也是下任宰相的候选人之一, 能力杰出, 乃朝中寒门一派的领头者, 剑客陈负,一手剑术超绝,最后一人是清河山院的副山长。
会是他们这些人吗?
齐南华稍微一想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因为“楚与魏,共天下”的谣言传的太快太快了,快的他措手不及, 又带着一丝恐惧, 好像一夜之间, 民间就大范围的开始流传了起来,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了除了他以外, 周幽州还有一个强有力的暗中同盟,不是现在薄弱的寒门力量可以做到的,这个猜测让齐南华到了长安后分外老实。
朝廷寒门一派中,唯武同捷身在京都朝堂,虽身后有南方寒子的支持,但终究比不上在京盘亘多年的世族大家,如裴氏段氏谢氏,朝中三省六部几乎都可以看到这些大族的影子,其中作为一个老牌的世家大族,长安谢氏一直很稳,处于温和的中立派位置,不曾明显的得罪哪派,也不曾亲近哪一派,但谢氏哪一位都是位高权重。
比如他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谢灵甫,是朝廷中较少的的能体面养老的职位。
又如门下侍郎兼平章事,一位金紫大员,真正的实权宰相,谢吉泽,又如位极人臣的尚书右仆射判度支谢万均,谢氏因很少参与朝廷斗争,有些低调,但因同是世家,谢氏与其他世家的关系一直颇好,更因谢氏之人相貌俱风仪出众,几乎是长安城内的风向流行标。
与谢氏相比,段氏的段守澄,裴氏迅速崛起,政事堂内,宰相班子们几乎全是世家之人,现更隐隐以段守澄为首,他的人已经渗透进了翰林院中,开始干预翰林院的决策工作。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齐南华明白,为避免宰相们大权独揽,一般情况下,宰相是不能干预翰林院的,圣上用翰林院制裁相权,如果话语权和处理权全落入一人之手,那政事堂就变为一言堂了。
幸而陈情还在翰林院,做最后的抵抗。
据齐南华得知,段守澄之所以能权势滔天,是因其背靠魏延山。
这很正常,毕竟他们同为世家,属于同一阵营,而周幽州早年屠杀了不少世家之人,又是底层泥腿子出身,虽坐拥北地十三郡,是一个货真价实,带甲数十万的强藩,但大部分的世家还是看不起周幽州。
是的,看不起。
周蛮子这个称呼,可不仅仅在北地流传。
齐南华思索了好一会也无法猜到究竟哪股势力是周幽州留的暗手,索性不再想了,他望着手里的书信,又觉得烫手起来。
白日里,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将宣政殿中发生的事告知一下周幽州。
将书桌上的纸张一张张烧掉,齐南华注视着跳跃的烛光,现在朝中对“楚与魏,共天下。”这杀人诛心之词避而不谈,朝中官员还敢向圣上提议将魏延山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吗?
次日。
午后宫中廊下食。
齐南华食之无味,再次感受到了段守澄一派的强势,圣上几乎无还手之力,勉强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退朝,走时脸色铁青,显然是盛怒之极。
因朝堂上,不仅文官们上奏,连带着武官也开始举荐起魏国公来,宋德裕带领着零星几个武将进行了反驳,可惜口拙笨舌,反被中书侍郎李伯志拿捏住了,借着天使身亡一事发难,以保护不力为由,宋德裕降职为太子右庶子。
众所周知,太子早已长大成人,无需太多人侍读,这个职位根本就是废的。
齐南华揣摩着圣上将宋德裕降职的心思,还是觉得李伯志在朝堂上暗喻宋德裕与周幽州还有往年一同作战的同袍情谊,就是这一点戳中了圣上的心,这才导致圣上膈应了宋将军。
齐南华望着不远处失魂落魄的宋德裕却并无帮忙的意思,大家立场不同,他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好的了。
下朝之时,齐南华远远的就看见了华阴公主的玉撵。
二十八人抬的七宝步撵华丽无比,在先帝时就极为受宠的华阴公主,出嫁后仍然延续了她一贯奢靡浮华的风格,流光溢彩的珠宝异香浮动。
后面跟着近百人服侍公主的宫婢,哪怕是回家,这位华阴公主也是招摇瞩目的。
户部尚书季志望着华阴公主的玉辇离去,叹了口气,李伯志站在他身侧,忽的问道:“季相为何叹气,华阴公主与圣上一起长大,兄妹间感情深厚,又一嫁太原多年,此次回来看望圣上,季相应为圣上高兴才对。”
季相看了一眼李伯志:“纵是多年不见,公主也应遵守宫规,圣上龙撵在宫内行走时也不过十六之数,可公主玉撵所用人数达到了二十八,有不敬之意。”
“季相也说了,十六龙撵是宫中方便行走之用,圣上龙撵在外规格还是三十六之数,华阴公主从宫外而来,路途遥远,公主金枝玉叶,又备受先帝与圣上宠爱,未出嫁时就以二十八玉辇游玩之,此次回宫,情之切切,并无任何逾越。”李伯志张口就来,笑道:“季相多虑了。”
季相没有再说什么,慢慢转身离去。
李伯志望着保皇一派的季相离开,也笑着离开了。
不远处注意到这一切的齐南华看完了热闹随着人群出了宫门,三三两两的官员顺路回家,齐南华的好友御史中丞李愈偷告诉他,华阴公主是在自己宫外的府邸休息了一番,才姗姗来迟到宫中。
蓬莱宫。
“公主怎来的如此晚,可让我一番好等。”熹皇贵妃满脸笑容的上前迎接华阴公主。
华阴公主高傲性骄,闻言只瞥了下熹皇贵妃,一举一动充满了皇家威仪,她坐在高位上,垂首喝了口茶,她身后的嚒嚒道:“回禀贵妃娘娘,公主月前从金陵赴长安,舟车劳顿,故而在宫外休息了一会。”
郑喜儿袖内的帕子被她紧紧的抓在一起,脸上笑容也僵硬起来,她是在问公主,可不是在问这个老嚒嚒,内心虽嫉恨,但不敢表现出来。
“皇兄呢?”华阴公主直接问道。
熹皇贵妃连忙回道:“圣上在宣政殿处理政事,想必等会就来了,公主稍坐片刻。”
皇后仙逝以后,宫中一切事由熹皇贵妃主持,这也是华阴先来蓬莱宫的原因。
楚璋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华阴拜见皇兄。”华阴公主对着皇帝拜道。
“静仪来了。”楚璋坐在首位,让熹皇贵妃率领宫婢退下,和许久未见的皇妹笑道:“怎么没见景筠?”
华阴公主楚静仪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一向冰冷的面容带着一丝笑意和无奈道:“景筠他跑到广陵游山玩水去了,已经许久未归家。”
楚璋仔细看着华阴公主笑道:“还不知你为何突然回来了,可是魏国公待你不好?”
华阴公主淡淡道:“国公他待我很好。”
楚璋不置可否,甚至还想发笑。
魏延山那个人是个冷心薄情的性子,外表却是截然相反的文人君子形象,斯文儒雅的不像一位掌军节度使,怪不得华阴当初使计嫁给他。
可咬人的毒蛇就是毒蛇,就算他披上一层斑斓惑人的外衣,也遮掩不了他的本性。
楚静仪看到皇兄似有若无讽刺的笑容,面容越发冰冷。
两人相对无言。
“近来民间多有流言,皇兄还勿相信小人谗言,定是有人趁机挑拨我们兄妹之间的情谊。”楚静仪道:“国公他一心为国,永平军,安国军的兵马使们之所以想让国公担任兵马大元帅一职,也是因为北方的周绪已然成了庞然大物,此刻急需一位可调领全国的元帅来对北方的幽州形成压势。”
“若是皇兄可以找出比国公更好的人选,国公他也没有异议。”
“只是想让皇兄知道,幽州不可不防。”
楚璋看着苦口婆心劝他的皇妹,内心冷笑不已,面上却很温和,道:“国公的一番苦心,我也知道,周绪已然是一头饿狼,对南方虎视眈眈。”
华阴公主不由一喜。
“但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至关重要,我也需好好思量思量,静仪不若就在长安多住几天,你好久没回来了,也正好陪陪母后。”楚璋道。
华阴公主想了想,点头道:“就依皇兄所说。”
相谈完毕后,华阴公主离开蓬莱宫,往自己的凤阳宫所去。
一门之隔,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兄妹宛若最熟悉的陌生人。
第180章 (修)
幽州阆歌。
三月春风吹散了冬日的寒冷, 正值中午时分,明晃晃的太阳光洒落在蹴鞠场上,伴随着一阵阵热闹的欢呼声, 乌衣郎从高空俯冲而下,轻巧的停在主人肩膀处, 锐利的鹰眼扫射高台下正在玩闹的人群。
一只妇人的手从旁边斜伸过来, 喜爱的摸了摸乌衣郎油光发亮的羽毛, 乌衣郎温顺的低下头颅, 亲昵的蹭了蹭那白皙柔软的手背。
萧洛兰觉得一个冬天过去, 乌衣郎越发有灵性了,手背传来轻微的痒意,唇角不由带了笑,今天天气不错, 女儿和要好的一些周家小辈们在玩蹴鞠, 她和周宗主带着一些人在观看, 台下, 就属女儿和十六的声音最大,两人一见面就好像是冤家一样。
最后自然是女儿一队,十六一队。
女儿是红队,十六是蓝队。
萧洛兰摸了一会乌衣郎,就把视线放在高台下的蹴鞠场,只见宽阔的场内, 两方队伍正在对峙, 一队十六人, 女儿穿着绯红的圆领窄袖袍, 头发被高高束起, 旁边就是她去年交的好朋友戚酒酒, 一个立志要当女侠闯荡江湖的小姑娘,还有蒋大家的女儿,周家的五个女郎,其余的是阆歌世家以及高级官员家的女郎们,总的来说,女儿这队是个娘子军,除了里面的清河。
众多娇丽的女郎们站在一起,鲜亮亮的一片,如一簇燃烧的火。
十六那队身穿蓝色队服,队伍里大多数周家人,也有高官儿郎们。
隔壁的高台上,坐满了受邀前来的大妇们,各执团扇,偶尔会对着高台下某处轻轻窃语,打量挑选着某些儿郎或女郎们。
萧洛兰总觉得这次蹴鞠办的像在相亲似的,她侧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周宗主,发现他兴致不错。
察觉夫人在看他,周绪顺手端起一盘肉食将乌衣郎从自己肩膀上引到一旁去,以免乌衣郎不慎啄伤了。
“夫人猜猜等会是女儿那队赢还是十六那队赢?”周绪手肘搭桌,身体斜靠向夫人方向,笑道。
萧洛兰看向高台下,女儿那队纵然精神昂扬,但十六那队不乏壮的像牛犊子似的儿郎,男女体型有差异,力量悬殊,而且十六那队还是经常玩蹴鞠的,这感觉胜算有点小啊…
不过,萧洛兰注意到,十六那队的儿郎们看向女儿那队时,意外的小动作颇多。
现在虽然是三月,但是北地寒冷,更有倒春寒,故而还需加一层坎肩,抑或在外穿半臂长袍,但蓝队的儿郎们现在不仅完全抛弃了那些累赘,反而为了方便活动,将衣袍下摆在右胯进行掖扎,颇有不羁之风,英姿勃发。
更有嫌热者,将衣领敞开些许,抑或是转转手臂护腕,好像在健身…
萧洛兰看着看着,没忍住笑了起来,春天到了,年轻人心思浮动,想谈恋爱了啊,女儿那队的女郎们也不乏脸颊微红者,似晚霞晕染。
周绪见夫人笑的眉眼吟吟,温柔可亲,等着她的回答。
萧洛兰想了想,不确定道:“我觉得女儿那队能赢。”实在是双方实力差距有点大,如果女儿那队赢了,十六那队放的水该有多大啊。
“我也觉得女儿那队会赢。”周绪煞有介事道。
“阿妹还是很会踢蹴鞠的,依我看胜算不小。”周慎之给阿妹贴了个金,他闲暇时间经常教阿妹踢,因此夸奖的脸不红,心不跳。
“某亦认同主公,主母的话。”崔什子披着大氅,眉眼温润,脸色被春日的阳光一照也多了些红润之色,终于不再是缠绵病榻的模样,多了些生机。
赵青山摇着折扇,观赏了一会台下女郎和儿郎们的表现,啧啧道:“春风动人心呐。”
赵青山心情很好,他家娘子上月查出有孕了,因此这次蹴鞠聚会她没有来,在家养身体。
此话一出,旁坐的周宣,周斌等人也笑了起了,诺大的高台上主位自然是幽州节度使以及幽州主母,剩下分坐在前的是担任重职的心腹幕僚以及周氏族人和重要将领。
始终带着恶鬼面具的金犇这次也出现在了人前,沉闷的笑声从他旁边将领中传出,是固始郡北府军的宇文乾大将。
“中郎将不是说了吗,此次蹴鞠以锻炼身体为主,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不管哪队胜了,中郎将那句话都大气的很。”宇文乾道,他看向台下的中郎将,也是幽州唯一的女性中郎将,主公对他的继女宠爱至极,封萧小娘子为军师中郎将,这个职位自然是不需要萧小娘子带兵打仗的,更相当于一个文职。
中郎将这一职可大可小,没有一兵一卒的中郎将比都尉还不如,但萧小娘子是什么人?幽州主母唯一的爱女。
主公封她为军师中郎将,授兵两千人,骑五十,这个骑五十听听就好,据他所知,主公还将一个马场送给了继女,可以说是明着,暗着都照顾到了,蒋大嗓作为主公以前亲信,也早分给了这位萧小娘子,如今升为陪戎校尉。
“是极,是极。”龙啸军大将林文桔点头捋须赞同道,又不是上战场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和一群小娘子们踢蹴鞠,让就让了,犯不着争什么虚名,就算赢了传出来也是赢了一群小娘子们,还不如不赢,这场比赛啊,输了比赢了好。
“哈哈。”周绪笑道:“玉圭和文绕说的不错,等台下儿郎们都离场了,我们一起下去踢踢?”
“唯!”两将应道,他们都是武人,对蹴鞠这种活动并不陌生,早年还经常踢。
“那大家一起来,活动下筋骨。”周绪对周宣等人道。
周宣,周斌等人也是应允。
萧洛兰正想着周宗主他们踢蹴鞠,到时她带着女儿要不要先行离去,还是等周宗主和慎之他们呢?
“快要开始了。”周绪对夫人道。
萧洛兰看向台下。
阳光下,周十六很是不满,他已经举办过好几场的蹴鞠了,参赛人员都是皮糙肉厚的小子们,哪像现在,自己的对手居然是一队娇滴滴的女郎们,等会开战,他这边要怎么打?
别以为他不知道,自己蓝队这方已经有球员人心浮动了,到时还怎么下手踢蹴鞠!可恶!
萧晴雪一眼就看到了十六的臭脸,眉头一皱,而后想到什么似的,笑着拍了拍让自己腰间的银鱼袋更加闪亮一些。
她的银鱼袋使用银丝制作而成的,里面有代表自己官职的鱼符,外表别提多闪耀了,萧晴雪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自己的银鱼袋,对周十六笑道:“十六堂哥,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啊。”
周十六的脸都红了,不知是被萧小娘子炫耀的得意神情刺激的,还是被阳光晒的。
“是啊,是啊,中郎将说得对,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蓝队的儿郎们附和道,热气蒸腾间,儿郎们爱慕的眼神不停的往对面飘。
气的周十六大怒其不争的望着那些人。
果不其然,蹴鞠比赛一开始,这些人就拖后腿,让萧小娘子拔得头筹。
萧洛兰望见女儿进了一球,高兴的弯起眼睛,现场气氛很快热闹起来,不时有欢呼声,随着进球越来越多,最终比赛的结果也出现了。
蓝队这边,除了周十六有些赌气,其余儿郎们都是兴高采烈的,在这场比赛中,他们展示了自己优秀的秀球技术。
萧晴雪活动了之后,热的不行,用团扇使劲扇风,一张脸红扑扑的,她瞧着对面周十六脸上涂了几道白痕,原本正经的蹴鞠比赛,队长输了要吃鞭子的,他们现在小打小闹就是玩的,用不着那么正规。
“喂,还在生气呐?”萧晴雪低头瞅他,萧清河站在表姐身侧,俊秀出尘的面容此刻还冒着热气,也看向周宴之。
周十六坐在地上,不想理萧小娘子,更气恼拖后腿的队员。
萧晴雪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十六堂哥,你气鼓鼓的样子好像青蛙啊。”
周十六气的站了起来:“萧晴雪!”他看向萧小娘子腰带下的银鱼袋,再想想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如今连小娘子也比不过,少年郎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察觉到自己失态,心里羞恼不堪,猛地转过身去,高高昂起头走了。
萧晴雪愣了一下,追上周十六。
没想到那人走的挺快,她都快追不上了。
好不容易追上人,萧晴雪望着倔强的不肯低头的周十六,心里吐槽,这人是进入青春期了吗?怎么这么别扭!
不过她也没戳破周十六现在还红红的眼眶,少年郎爱面子嘛。
“周十六。”萧晴雪喊了一声,周宴之没理她。
“十六堂哥。”萧晴雪眼睛一转。
“…干什么?”周宴之不情不愿的应声,不管怎么说,萧小娘子现在是他的堂妹,他是哥哥,理应让着她些。
“过两月我要去清河念书,你要不要去啊,外曾祖父他学问很大,说不定你被他指点两天就能中状元了。”萧晴雪夸张了一下,表明周十六还是很有读书天赋的。
周宴之双手抱臂,一脸不屑道:“我才不想中状元,状元可是要娶公主的。”
萧晴雪撇了撇嘴角,周十六还真是夸两句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货了。
“要中也是中探花。”
周宴之对自己的外貌十分自信,周家人中他长的最好看,周氏小辈中,伯父先前就最喜欢他,现在…周宴之望着萧清河那张皎月出尘的脸,暗恨恨的咬着牙,又悲愤了。
萧清河被瞪的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周宴之。
“是,是,可以中探花。”萧晴雪敷衍道:“那你要不要一起去江南玩啊。”如果不是这次周十六被她惹哭了,萧晴雪想补偿一下,她才不会带周十六这个讨厌鬼。
“去!当然去了!”周十六雄赳赳气昂昂道。
江南啊,他还没去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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