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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从不系舟看镜湖时, 才觉湖之大,浩淼生雾。


    萧晴雪坐在栏杆处的长椅上,怀里抱着圆滚滚胖乎乎的雪球, 另一只手从天蓝色的小瓷碗里抓几粒鱼食洒下去,颜色鲜亮的锦鲤在寒冬中从湖底冒出几条来争相吃食, 搅动无数波纹, 慢慢波及至平静的湖面。


    萧晴雪低头凝视着那些浅近乎趋平的水波, 见鱼儿吃的欢, 又洒了些鱼食。


    粉色玉芙蓉的簪子在阳光下剔透, 映的少女的脸莹白如玉,但此刻精致姣好的面容却透着烦闷。


    “芳云,你去看看我阿娘回来没有?”萧晴雪对身后的芳云说道。


    芳云屈膝一礼:“是。”


    “等等。”萧晴雪想到阿娘对她说过中午回来,又添了一句:“你先让冬雪姐姐去厨房那边看看午饭准备好了没, 好了就把午饭端到不系舟这边吃, 不去外厅那了。”


    “是。”芳云问道:“屋内可要再添一些炭盆?”毕竟不系舟这里临近镜湖, 水汽颇丰, 且三面环水,万一寒气入体就不好了。


    “不用了,今天吃的是暖锅。”萧晴雪道,她还特意让厨房的人多加了辛辣之物,另外半边是熬的浓白的大骨汤,阿娘肯定喜欢吃的。


    “是。”


    萧晴雪百无聊赖的望着芳云远去的身影, 游廊回转, 冬季草木戚戚, 院内萧条, 唯有不系舟四角檐下的红色宫灯颜色鲜艳, 透着新年将近的味道。


    新年将近, 她的生日也快到了,每年到这个时候,是萧晴雪最期待最快乐的时候,过完生日就过年,有一种双重惊喜的感觉,更别说往年阿娘都会精心给她准备生日礼物。


    可少女眉眼却是不开颜,哪怕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


    冬雪带人将暖锅所用食材放到桌上,又布置了一番,动作皆轻手轻脚的,隔着双重纱幔,寒风吹动间,可以看见府里最受主母宠爱的小娘子倚靠在雕栏处,似在发呆。


    漂亮的眼眸忽的看向她,而后笑颜如花,整个人都鲜活了。


    “阿娘,你回来了!”萧晴雪抱着雪球撩开纱幔走来,声音清脆如铃。


    萧洛兰看到女儿,露出一个笑容,她把盒子放到一旁的桌上:“嗯,是不是等很长时间了。”


    “没有,阿娘你回来的时间刚好,我们快吃饭吧。”萧晴雪在阿娘身边坐下,然后让冬雪和芳云不用在这伺候了,留她们两人就好。


    “阿娘肚子饿不饿?”萧晴雪调好两人蘸料,又把不容易熟的菘菜萝卜放到暖锅的辛辣锅里,片的薄薄的鱼肉,羊肉,虾丸,分装在小碟里,暖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有一点。”萧洛兰被女儿贴心的举动弄的心里极为熨帖,她拿过勺子先给女儿盛了一碗大骨汤,然后自己也盛了一碗。


    “是牛骨汤?”萧洛兰喝了一口汤,立刻尝出来了,熬得乳白色的牛骨汤内有几块炖的软烂的鲜甜萝卜,葱花几许。


    “我想喝,就让厨房做了。”萧晴雪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心虚,主要是古代牛不像现代,这里的牛都是伺弄庄稼的,比人金贵多了,不过她想吃还是可以吃的,庄子里就养着牛,就是在古代吃牛有种心理压力,平常府里也是吃羊肉居多,萧晴雪见阿娘这几天忙,就想让厨房弄些牛骨汤给阿娘补补身体。


    萧洛兰愣了下,掩下心里微酸,她从前经常买牛骨汤炖给女儿喝,牛骨汤好处很多,可以补钙长的高高的…


    萧洛兰揉了揉女儿的头,柔声道:“那乖宝多喝一些。”


    “阿娘也喝啊。”萧晴雪道,她特意为了阿娘让厨房的人煮的。


    萧洛兰笑道:“一起喝。”


    桌上都是母女两人爱吃的菜,不大的不系舟充满了烟火气,萧晴雪夹了一块虾丸给阿娘碗里,暖锅白雾升腾。


    “阿娘,阿爹是不是要回来了?”


    萧洛兰见女儿喝完汤了,又给她盛了一碗:“是啊,估计三四天后就会到家,刚好你过生日。”


    萧晴雪吃着饭,这几天她发现家里人都怪怪的,阿爹突然之间就去浔江了,也没有和她说,阿兄最近几天也很奇怪啊,虽然每天都上府衙当差,但是回到家就会把自己关在书房读书。


    “阿娘,阿爹突然去浔江郡做什么啊?”萧晴雪追问道,她不问个清楚,心里总感觉不踏实。


    萧洛兰整理了一下思路,便把事情说了出来,主要从廉世清那里说起,最后说到了登云楼那边,慎之和周宗主之间发生的冲突,其实她也有些烦恼,不知该怎么调节这父子两人的矛盾。


    萧洛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些事女儿终究会知道的,现在告诉她也好,原本她想着可以和和气气的说清了,她本就不在意皇帝给的那个封号,一家人根本用不着生隙。


    可凡事不是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皇帝给了两个封号,一看就没安好心,我想着一家人也用不着计较那些,但是你爹不听劝。”萧洛兰蹙眉道。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认真说起来,谁都有理,可在萧洛兰看来,这事最根本就是皇帝挑起的。


    萧晴雪听完了一会,眼眸垂下,问道:“阿爹在浔江就没做什么?”


    “他…”萧洛兰说出来总觉得会带坏女儿,割舌头听着就怪疼的。


    “阿娘,告诉我嘛。”萧晴雪恢复活泼的样子,缠着阿娘问道,如果阿爹不作为,那她心里才特别失望。


    “他把传旨太监的舌头给割了。”萧洛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这事你就不要管了,等你阿爹回来,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把话说清楚了,一家人不要起间隙了。”


    萧晴雪听到阿爹割了那姓彭的舌头,缠绕在腰侧鞭子上的手才放下来,奥了一声,脑子里却想着上清观火/药一事。


    饭后,萧洛兰坐在外面长椅上,招手让女儿过来,顺便打开了盒子,是做好的宫绦。


    庭芜绿的颜色,清新可爱。


    萧晴雪乖乖站在阿娘身前。


    “本来想生日那天送给你的,可是提前做好了,就想看看合不合适,等过两天,我再弄一个禁步给你压裙。”萧洛兰絮絮叨叨的说着,她将宫绦系在女儿的腰上,庭芜绿色将少女袅袅婷婷的身姿勾勒了出来。


    “不错,真好看。”萧洛兰越看越心喜,觉得这颜色真衬她女儿。


    萧晴雪低头一看,宫绦的淡紫流苏垂到裙边,飘飘荡荡:“谢谢阿娘。”


    萧洛兰理了一下女儿的裙摆,想着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可以拍成照片。


    萧晴雪手指拨弄着腰间的香囊和腰侧的小鞭子,望着温柔的阿娘,没忍住道:“阿娘就不生气吗?皇帝给的那破封号,还有阿兄这次袒护陆家…”


    说到最后,萧晴雪声音闷闷的,说到底她还是心里有气,哪怕阿爹割了宦官舌头也不能让她开怀。


    “封号有什么好生气的,”萧洛兰起身,见女儿脸颊鼓鼓的,好笑的捏了捏她的小脸:“我根本就不在意,你也别把这封号放心上,皇帝就是故意这样做的,难道我要如他的意,天天生气吗?为了一个外人不值当。”


    萧洛兰将女儿拉到身边坐下,声音一直温和柔软,语调平和。


    “至于慎之袒护陆家…”


    “阿兄这次做的就是不对啊。”萧晴雪有点难过。


    “我还是觉得慎之是慎之,陆家是陆家,陆家做的事不能算在慎之身上。”萧洛兰握着女儿的手:“这次也是因为关乎慎之生母,慎之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


    萧晴雪想起阿兄平日里对她的好,又别扭又伤心,沉默着不说话。


    “你看,因为我是你的阿娘,所以你想把好的都给我,我对你也是一样的。”萧洛兰轻轻道:“而慎之也有阿娘对不对,他也想对他阿娘好一回,但他阿娘早就去了,想对她好也无机会,岂不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


    萧晴雪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阿娘会有离开自己的那一天,她靠在阿娘肩膀处,听话道:“好吧,那我过几天再喜欢阿兄,这两天不行,而且陆家的人若再来,我是不会和他们玩的。”


    萧洛兰被女儿可爱的话逗笑了。


    萧晴雪见阿娘笑自己,气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又腻在了阿娘身边,她就是舍不得阿娘受一点委屈,她阿娘多好啊。


    “阿娘,你为什么那么好?”萧晴雪经过阿娘开导,心情逐渐开朗起来,感觉看哪都顺眼了,她望着阿娘,眼睛像小星星。


    萧洛兰望着女儿的笑脸,将她围脖系紧些,神色温和,女儿现在在自己身边,还和以前一样健康活泼,萧洛兰每每想到这,就觉得心里很幸福。


    不过想到最近的烦心事,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她没觉得自己做的多好,有时候还担心自己说话讲道理太多会惹人烦,在这里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她们现在和周宗主,慎之是一家人,如果家人之间相处再剑拔弩张的,实在不是萧洛兰愿意看到的。


    最重要的是,萧洛兰可以感受到周宗主对慎之,对晴雪的关爱,两枚压岁铜钱就一直放在周宗主随身携带的锦囊里,就等着过年时候送出。


    而慎之对她也很尊敬,对晴雪,则充满兄长的爱护之情,对周宗主,更是崇拜敬重孺慕。


    既然一家人都互相关爱,就不要互相伤害了。


    有时候,爱越深,伤越深。


    第152章 (慎之剧情)


    “慎之, 你今天怎么还不出门啊?”谢德庸摇着一把烫金折扇,白色狐裘青玉冠,一派的风流俊雅, 他躺在落笔阁内的唯一一张摇椅上,先是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 又看向还在书房里的周慎之, 扬声问道。


    隔着一扇门扉, 谢德庸只能瞅见周慎之在书桌前练字。


    究竟写的什么, 不得而知。


    其实, 他这好友脾气也挺怪的,谢德庸这般觉得,他站起身,倚在门边处, 刚想再问一下, 就听到了周慎之冷淡的声音。


    “今天休沐。”


    是休沐啊, 谢德庸有些尴尬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消极怠工了, 这样可不好。”


    “快过年了,你还不回你在外购置的小院吗?”周慎之整理好书桌上的东西,将笔墨纸砚归位。


    “院里只有几个老仆,和他们说话了无乐趣。”谢德庸摇了摇扇子:“我等真正过年那天再回吧。”


    他走进来,在书房里的椅子上坐下,想到最近听的传言, 轻咳了一声:“慎之, 听说节度使大人把彭晖的舌头割掉了, 那彭晖算是皇上心腹, 天子近臣, 御前大太监, 在宫中熹妃那也是一个大红人,节度使大人这一举动传到长安那,不被朝廷上的衮衮诸公扣一个藐视皇权的罪名都说不过去。”


    谢德庸当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此招还真是狠啊,比杀了彭晖还难受。


    谢德庸昨天想这事想了一天,越发觉得节度使大人这一步做的极其精妙而果决,狠辣无比,他以前相处的人中大多数都觉得武人无智,只会舞刀弄枪,现在,谢德庸只想对以前狂妄自大的自己冷笑三声。


    两道圣旨,封号区别对待,往大了说,两者封号如云泥之别,高低立显,圣上的用意无需多猜便能看穿。


    人均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就是要挑起节度使一家的不和,父子不和,夫妻不和,母子不和,子女不和,这是一个正大光明的阳谋,可偏偏却能将所有人都囊括进去。


    在这个计里,所有人的退路都很少,尤其是他这个好友。


    大楚以孝治天下已经长达三百多年快四百年了,孝道深入人心,孝为百善之首,乌鸦反哺,羔羊跪母,而人若不孝敬自己的父母,那与禽兽何异?甚至不少偏远小地至今还有举孝廉这个晋升途径。


    所以,孝很重要。


    谢德庸看向书房上挂着的孝字,用浓墨写成,规矩正板的和他这个好友一样,下方还有一方鲜红小印,正是他好友的表字,子嘉。


    子嘉的选择更是少之又少,而且他还不能退,一方是生母,一方是继母,两者都是节度使大人明媒正娶的,地位也是一样的,只是子嘉生母早逝,而陆家对比清河萧氏地位也差了些,现在圣上给了陆家这么大块一个甜头,谢德庸能猜到陆家的想法。


    他们想嫡子的地位更加稳固,另一方面也能显现子嘉对他生母的孝顺,尊重生母。


    圣上用心险恶恶就恶在给子嘉继母的封号甚轻佻了些,这不是子嘉的错,但子嘉却是实实在在的受益者。


    谢德庸叹息一声,觉着自己以往的心计在这些面前算屁啊,他得知的时候,就在想着怎么才能将这计给破了,如果他是周幽州他要怎么办?


    萧夫人才是现在的幽州主母,萧夫人的封号不够庄重,也就是在讽刺周幽州,天下人都在看着呢,如今这世道,你退了,对你押注的世家将领官兵们也会看碟下菜。


    所以,不管是为了萧夫人,还是为了幽州,周幽州也不能退,但是究竟该怎么反击?


    圣上毕竟还是圣上,这次封赏理由是回燚大捷,名正言顺,天子船上还有许多赏赐,礼部侍郎齐南华后面跟在一堆的人,彭晖先入陆府宣诏以后,陆家表现虽然可以理解但后续处理方法实在欠妥了些,有背弃之嫌,如若不是周幽州后面的神来一笔,这事还真不好说。


    现如今彭晖被割舌,朝廷的人噤若寒蝉的呆在船上,齐南华就直接停在了浔江码头处不动。


    天使之舌被割,无法发声,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啊!谢德庸见多了在官场上圆滑的人,他们谁也不会得罪。


    可以预料,朝廷那边的人现在有多憋屈了,当然了,朝廷来的人不会只有彭晖一个,可是带诏而来的天使就一个。


    彭晖就是那带诏而来的天使,就是圣上在幽州的口舌,现在,舌头被割了,说不出话来了,他还怎么宣诏?


    有诏而不能宣,有口而不能说,圣上威严一落千丈。


    谢德庸越想越妙,此举反败为胜,彭晖代表的朝廷这边彻底颜面无光!


    周幽州的手段虽凶残了些,但是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的。


    至少,谢德庸现在想起花容夫人这个称号,就感觉自己的舌根有点麻,隐隐发疼,有更细节的小道消息听起来则更加令人毛骨悚然,说是彭晖/连/舌/根/都被节度使大人/拔/出/来割掉了喂狗…


    “割就割了,割了就没有阉人乱嚼舌根了。”周慎之拿了一本书出来读着,每天练完字之后他都要读一会书。


    青年随着长大显得愈发锋利的轮廓在日光下逐渐明显。


    日头升高,积雪融化,檐下雪水滴滴。


    谢德庸抽出一本书盖在自己的脸上,听着好似潺潺雨水的声音,脑子里却在不断的想着事情,他虽住在周宅,但活动之处只有好友这里,其他地方是去不得的。


    尤其是周幽州娶了新妇后,后宅里有女眷,小娘子,万一冲撞了,自己没有好果子吃,因此对那盛名已久的萧夫人,他一次也未见过。


    但封号这事一出,这位萧夫人的表现实在另他刮目相看。


    这件事中,最稳的居然是风波中心的萧夫人。


    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就是不知道是真不在意还是故作不在意。


    子嘉与节度使大人现在因为陆府之故,父子关系有些生硬,老实说,这是谢德庸不愿意看到的。


    继母貌美,继女贴心可爱,若再加个惹人怜惜的幼子…他这好友到时岂不是变成孤家寡人了,长安高门世家里从不缺乏这些事,谢德庸从小就见多了。


    “慎之,你的母亲对你好吗?”谢德庸拿开书本,想听听他的想法。


    周慎之抬头看着谢德庸。


    谢德庸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坐直身体,发现好友目光微冷的注视着他。


    “你问这个做什么?”周慎之声音一直很冷淡。


    谢德庸将书本重新覆盖在脸上:“没什么,就是好奇问一下。”


    周慎之看向书桌上的花瓶,几只梅花斜插在瓶内,梅香沁人心脾,他的母亲从不过来他的院子,也从不插手他院子里的事,但是院子里的下人还是她和孙伯管的,她吩咐书房里的书琴在书房里每日插上鲜花,说是鲜花可以让心情愉悦,深夜不管多晚回来,小厨房里的饭食一直都是温着的…


    “这是我自己的家事。”周慎之道,他与家人相处如何,他自己心里清楚,不需要外人来多话。


    谢德庸听了有点生气,他还不是为了好友好。


    “郎君,主母派人送了些牛乳茶过来。”书墨在门外道。


    “进来吧。”周慎之道,书墨放下饮品便退下。


    谢德庸看着好友喝茶看书,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他记得他这好友以前不喜欢吃甜的。


    莫非,这世上真有好继母?可以待继子如亲生?谢德庸有些不相信。


    周慎之喝完了牛乳茶,发现谢德庸出去散心了,他继续看书,却发现自己看不进去。


    父亲在登云楼的话伤人又刺耳,却偏偏是实话,周慎之不确定父亲是不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就是要让他难受。


    可继母说,孩子想母亲好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要苛责他。


    周慎之当时心里像堵了一口气般,万语难述心中感受。


    两个都是母亲,他知道继母这次因外家受委屈了,所以心里对她甚是愧疚,甚至感觉无颜相见,阿妹这两天在府里也并未找他,应是生气了。


    周慎之想到过几天就是阿妹的生日,其实他先前就已准备好了礼物,是从自己私库里挑的,都是好东西,周慎之从盛放印章的小盒里拿出一个刻刀和一枚准备好的印章,想给阿妹刻个东西送她,一时之间还没想好要刻什么…


    故而手上没有动作。


    周慎之想了一会,刻下了诗经里的两句词。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最后是:兄长周慎之惠存。


    因刻的认真,临到中午了才彻底刻好,周慎之把刻章保存好,书琴在外面见少郎君忙完了,便道:“郎君,主母让您去明心堂用饭。”


    谢德庸见好友要去用饭,打了个哈欠,又窝在了摇椅上。


    早上他早醒了,没办法,他的院子离周慎之的近,而周慎之是个孝顺的,每日都去明心堂请安,一日不落,比他这个世家子还注重规矩,通常被吵醒了,谢德庸还会再睡一觉。


    眼看好友越走越远,谢德庸突发奇想追上他。


    周慎之看他:“什么事?”


    “要不我也去拜访一下伯母,毕竟我在周宅住这么长时间了,再不拜访,显得我很不知礼数,而且万一哪天见面了,伯母还会以为我是小毛贼。”谢德庸试探道。


    “母亲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见。”周慎之道。


    “伯母知道我?”谢德庸摇着扇子。


    周慎之瞥了他一眼,觉得他的问题很傻,他的院子伙食一直都是两人份的,母亲还能不知道。


    周慎之转身就走,他摸着自己刻好的印章,心起微澜。


    也不知阿妹会不会接受。


    第153章


    “慎之来了, 快坐。”


    萧洛兰招呼门口的慎之进来吃饭,站在门外的青年身姿挺拔如松,不苟言笑的脸露出一丝笑容, 进到屋内对着母亲很快行了个礼:“多谢母亲相邀。”


    “就是吃个饭,哪需要道谢。”萧洛兰对慎之较真守礼的性子很无奈, 恰好今日女儿在家, 慎之也休沐了, 两个孩子都在府内, 萧洛兰想着昨天的牛肉不吃掉浪费了, 于是腌制了一下,她以前就很喜欢弄各种吃的给女儿,到了这里还是很喜欢,腌制过的牛肉吃起来嫩滑鲜美, 她便想着让慎之也过来尝了尝。


    萧晴雪坐在位置上, 看到阿兄进来, 别别扭扭的打了招呼:“阿兄好。”


    周慎之看到阿妹, 见阿妹对他如此生疏更觉她此次应是气恼了。


    “快点入座,汤凉了就不好喝了。”萧洛兰盛了两碗浓白的牛骨汤给两个孩子,脸上都是温暖的笑意。


    饭后,萧洛兰望着站在一旁也不说话的慎之,又看向明显故意吃的慢慢的女儿,猜到了一些, 给两个孩子分了橘子, 让他们出去玩。


    萧晴雪望着手里的橘子, 努力绷着一张小脸出门了, 她可是下定决心这两天不理阿兄的。


    外厅此刻无人。


    周慎之看向母亲, 手里也拿着一个橘子, 他今年二十,已经长大成人,可在母亲看来,自己好像和阿妹一样,还需要她照顾一些,青年想到这,刚毅的脸有些不自在,挂不住面子,可心里又有一些欢喜。


    看来母亲并没有生他的气。


    其实母亲这次生气也是应该的,他的外家这次做的过分了些,周慎之想了想,对着母亲长揖一礼:“谢谢母亲。”


    萧洛兰疑惑的看着又行了一礼的慎之:“吃饭前不是已经谢过了吗?”


    周慎之直起身,赧于说出心里话,毕竟他也是一个大人了。


    “母亲,今日休沐,我想带着阿妹去玩。”


    “好啊,她这几天一直在家,我估计她都闷了。”萧洛兰还是希望慎之能和晴雪好好相处的。


    “那我走了。”周慎之笑道。


    萧洛兰觉得今天的慎之在她面前似乎有点奇怪,三言两语的话虽然不多,但是…怪亲昵的,和女儿那种亲密不同,带着小心翼翼的接近感。


    她抿唇柔柔笑道:“嗯,晚上回来吃饭,我包牢丸给你们吃。”


    等慎之走后,萧洛兰让夏荷去天下茶楼那边和婉娘,月娘她们说一声,今天她还是不去茶,让她们不必等她。


    两天后就是腊月二十八了,时间过得好快。


    女儿喜欢吃素一点的牢丸,她下午得弄些素馅的,豆腐,菘菜,加上鲜虾米,慎之喜欢吃肉的,还是弄羊肉馅的好了…


    另一边。


    周慎之追上阿妹,跟在她身后,正不知如何开口的时间,萧晴雪忽的转身道:“阿兄,你干嘛跟着我。”她要回自己的鹿鸣院了,鹿鸣苑和阿兄的月影居根本就不在一个地方。


    萧晴雪皱着小鼻子,明显不满。


    周慎之摸着自己的印章,对她笑道:“阿妹,今天我休沐,阿兄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萧晴雪扭头道:“我不去。”


    她要留在阿娘这边,防止别人欺负她娘,狗皇帝不做人不干好事,陆家人也是别有用心的,萧晴雪在心底给那些欺负阿娘的人都记在了小本本上,她有自己的小九九,可记仇了!


    看来这次是真气了,周慎之从没哄过像阿妹这般年纪的小娘子,感觉有点棘手。


    “城东马市有一家专门打造马鞍的匠人,你的黑云马要不要再配一套新的马鞍,笼头,我陪你挑挑?”周慎之问道。


    “等过完年我自会弄。”萧晴雪仍然不买账。


    “城内有不少的诗歌茶会,文人斗墨,我带你看看?”周慎之又想到一个新的。


    “我不想去。”萧晴雪转过身离开,她原本想说还有阿骨义兄,阿木义兄带她去,可是想想这句话不好,就咽下去了,导致萧晴雪对自己生气又懊恼。


    她梗着脖子,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善良好心了,明明那些陆家人那么可恶,可要她拿话刺阿兄,她还真的开不了这个口。


    周慎之见阿妹不想和他出府玩,再说下去,这个小姑娘要恼火了,便退而求其次道:“那我们去山楂园堆雪人?那里还有一架秋千,我已经做好了。”


    萧晴雪停下脚步,上月阿娘阿爹度蜜月去了,府里就阿兄一人,有一次她随便说了一句酒酒家里有个秋千,她还想去玩。


    当时她看阿兄一直在正襟危坐的吃饭,还以为他根本没听到。


    周慎之跟在阿妹身后,还想哄一下,就见阿妹突然调转脚步,面朝向他这边,小脸抬得高高的:“那我要阿兄你帮我推秋千。”


    周慎之一愣,随后缓缓笑了起来:“好。”


    等到萧洛兰在厨房忙的时候,就听秋月和冬雪向她禀告,小娘子在山楂园和少郎君玩在一起。


    萧洛兰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让冬雪拿些小食水果给他们。


    下午时,来了一个客人。


    “婉娘来了?”萧洛兰听到孙伯说金大娘来了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后连忙让他请她进来。


    金荷婉仍然是一身黑袍,她看着笑容温婉的节度使夫人,发现她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坐在了她面前,上天对这个妇人也许是偏爱的,再普通不过的厨房场景,兰娘低头一笑的时候,若馨香满室。


    金荷婉原本有些急躁的心也受到了安抚。


    “婉娘,你来的刚好,今晚就在我这里吃牢丸吧。”萧洛兰包着牢丸,对突然到访的婉娘感到意外又高兴。


    “不了,我就是来看看你。”金荷婉道,她伸手帮兰娘也包了几个牢丸。


    萧洛兰起初不明白,瞧见婉娘隐约担心的神色,便知道她为什么来了。


    “我看你好几天没到茶楼了,从儿子那里知道了最近发生的事,世间的名都是虚的,好好生活比啥都强。”金荷婉捏了一个花边,道:“不过兰娘你也别太善良了,你自己把握那个度。”


    有些话,金荷婉不好说,但听到兰娘发生这么大事,她不来看望心里实在不踏实。


    “我知道了。”萧洛兰心里暖暖的,有些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她看起来真的很令人操心吗?其实她一直都有自己的思量与考虑,也不是随便就发善心的烂好人。


    金荷婉把自己的话说出来,见兰娘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话。


    婉娘走后,萧洛兰包好牢丸,回到自己房内给女儿挑选禁步材料。


    三天后,腊月二十七。


    萧洛兰指挥府里的人都贴上新对联,府里也进行了一次大扫除,人人穿新衣,随着三十将近,哪怕萧洛兰在周宅偶尔也能听见外面的爆竹声。


    萧洛兰忙完一天之后,想着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八,也就是女儿的生日,周宗主应是明天才会回来吧,女儿今天去上清观那了,说是提前给她的幕僚发赏钱,让那一老一少过年也吃点好的,等年后再去。


    萧洛兰睡在床上,想起女儿说的火/药那些东西,睡不着觉,她自己总归还没实验过,总觉得不踏实。


    夜色已深,萧洛兰浅浅的打了一个哈欠,下床吹灭烛火之后,在寂静中听到了下雪的声音,雪落稀竹叶,簌簌而下。


    万籁无声。


    萧洛兰睡得沉沉之际,感觉身边多了熟悉的热源,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借着帐内昏黄的灯火看清了来人。


    周宗主穿着寝衣,头发半湿半干的就进了被褥,眼底有青色,似是连夜赶回来的。


    周绪见夫人被自己惊醒了,星眸惺忪,墨发倾泻,简约素衣也掩不住的丰腴身姿,捧着她的脸就亲了过去,极尽缠绵。


    一吻过后。


    萧洛兰用一块干帕子给这人擦头发,唇色微红:“怎么也不擦干再上来?”


    周绪盘腿坐在床上,勒着夫人的腰,他特意让夫人擦发也要在自己身前擦,听到夫人的话,嘿嘿笑道:“等不及见夫人了,夫人有没有想我?”


    萧洛兰腰间被挠了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是极想夫人的。”周绪不等夫人回答就抱住了夫人的细腰,如上瘾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怎么也闻不够,周绪喟叹一声,垂首在夫人颈处,萧洛兰腰被这人勒的紧紧的,她现在是半跪在周宗主的身前,分膝而坐,这姿势她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


    周绪对夫人的思念一发不可收拾,他低头亲了一下夫人淡红的耳尖,声音沙哑:“家里孩子有没有闹心?”


    萧洛兰敏感的颤了一下,觉得周宗主对两个孩子有些误解:“当然没有,晴雪和慎之都是好孩子。”


    素白衣领凌乱,萧洛兰咬住嘴唇,脸颊嫣红一片。


    “好孩子有时候也会不听话。”周绪在极乐处,声音愈发含糊不清,只觉异香扑鼻,春潮带雨。


    食髓知味以后,周绪对夫人又痴缠了好久。


    事后。


    萧洛兰忍住困意趴在床上,周绪为夫人清理干净之后又学着李繁的手法给夫人按摩一下腰部,并时不时的亲亲夫人。


    萧洛兰侧头望着周宗主,想象不出他是怎么割人舌头的:“周郎,你真把彭晖的舌头割了?”


    周绪大掌游走在夫人玉背上,感受她的酥腻,餍足的脸上带着懒散的劲:“嗯,割了,割了以后喂狗吃,狗都嫌弃。”


    周绪摩挲着夫人后颈处的暗金细绳,眼睛微眯。


    宣他狗屁的诏!


    第154章


    腊月二十八。


    雪停天晴, 正是一个好天气。


    萧洛兰比往常起的迟一些,因今天是女儿生日,她梳妆打扮了一会,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就知道谁来了。


    周绪大步走进来, 早起练武的他已经换了一套新的衣裳, 顺便松了松手腕处的护腕, 宽大的袖口被暗纹护腕束起来, 走动之间极为利索, 与文人宽袍大袖的文雅气相比,多了一丝武人的干练,蓝袍革带下隐约可见虎背熊腰,步伐稳健有力, 走来时长靴带风。


    光滑锃亮的铜镜清晰倒映着妇人成熟艳丽到颓靡的面容, 如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 香气馥郁。


    周绪望着夫人, 露出一个笑容。


    心仪女子的美总能让他动心。


    “夫人,走吧。”周绪背手而立,另一只手伸出,萧洛兰将手搭在周宗主的掌心内,立刻被他握住了。


    外厅,萧晴雪望着出来的阿爹, 阿娘, 对着两人就娇娇的福了一个万福。


    “阿爹, 阿娘, 早上好。”


    “早上好, 小寿星公。”周绪打趣道, 随后坐在正首上,身侧就是夫人。


    周慎之昨夜就知道父亲已回,他面容严肃冷峻,背脊挺直的对母亲和父亲长揖一礼:“儿拜见父亲,母亲。”其实心里微忐忑,也不知父亲是否还在生气…


    萧洛兰看着弯腰行礼的慎之,见他一直没起身,又再看看也是一脸冷肃的周宗主,手轻轻的拍了拍周宗主的手背。


    周绪淡淡的应了一声:“起来吧。”


    周慎之直起身。


    一家人入座吃早饭,周宅吃饭规矩并不严格,至少没有达到食不言,寝不语的地步,何况今天还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周绪看着今天妆扮的漂漂亮亮的女儿,笑道:“今天是乖女儿在周宅过的第一个生日,爹爹已经让孙伯给你添了几份产业,你自己选一个人打理,或者让孙伯帮你管理也行。”


    萧晴雪听着阿爹轻飘飘的话,咳了一声,脸都红了:“阿爹,不用了,我名下的田产地契庄园铺子已经够多了。”


    再加上阿爹打仗回来还送了小半库房的宝物,她自己的小金库多的不能再多了,一直是她的贴身女婢冰琴负责打理的,每半月她就会查次账,看着那些钱,她都麻木了。


    这次居然还给!听起来是几份,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几份,都让孙伯来帮她管理了,萧晴雪觉得礼太重了,她在家也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也没干什么大事,萧晴雪觉得自己实在受之有愧。


    “这有什么,不过是一点小礼物。”周绪不在意的道,他坐拥幽州囊括河西数州之地,夫人亲生女儿的第一个生日要隆重一些,而且乖女儿是女儿家,自然要给她多备一些东西。


    若不是时机不对,再加上夫人不想大肆操办,他都想发个请帖好好热闹一下。


    萧晴雪还想拒绝。


    周绪虎着脸道:“不听阿爹的话了?”


    萧晴雪下意识看向阿娘。


    萧洛兰想了想,道:“长者赐,少者不敢辞,更何况这是你阿爹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谢谢阿爹。”萧晴雪只能站起身,对阿爹福了一个万福。


    “这才对。”周绪笑道,然后唤道:“孙伯,让他们进来。”


    萧洛兰疑惑的看向进来的两个青年。


    青年对萧晴雪跪地一拜,同声道。


    “属下公孙起,公孙落拜见主人。”


    萧晴雪瞪大眼睛望着两个长相不俗的公孙家的人。


    “薛四走了,阿爹给你找个更好的。”周绪简单介绍下一下:“他们是公孙家年轻一辈杰出的偃师,以后他们就是你的人。”


    萧晴雪恍惚的望着两个青年,见他们被孙伯领下去之后,还有种不真实感。


    阿爹的生日礼物好简单粗暴,就是送钱送人。


    早饭结束以后,萧晴雪身后就多了两条小尾巴,她为难的想着把他们放哪里,上清观好像不合适,庄子里都是她的部曲,放另一个庄子里又远了些。


    “你们平常住在哪里?”萧晴雪问道。


    “回主人的话,属下们住在丹山坊的萝家巷尾。”一个青年答道。


    “那你们还住在那里吧,有事我就找你们。”萧晴雪记住两人的住处,让孙伯把他们领下去,没走多久,就碰到了阿兄。


    “阿兄,你在我院子前做什么呢?”萧晴雪问道。


    周慎之拿出自己刻的印章递给阿妹:“前天忘记送你了,这是我亲手刻的印章。”


    萧晴雪接过来,阿兄的印章比萧公的金石印要大一些,底部鲜红,刻着两行小字,最后是阿兄的名字。


    “阿妹,生辰快乐。”周慎之终于说了出来,笑容和煦。


    萧晴雪握着印章,回了阿兄一个大大的笑脸,想着等阿兄生辰到了,她也要送东西给他。


    明心堂。


    外厅小间里,萧洛兰烤着红枣,核桃,趁着茶水开,丢了两颗红枣进去,沏茶步骤很简单,茶香中带着红枣的甜味,萧洛兰最近喜欢上了这样喝茶。


    周绪也喝了一口,估砸了一下,觉得有点甜,但还是喝完了,到年底了,他给自己放了个长休,准备好好在家陪夫人过个年。


    日光透过雕花窗户照进来,淡淡轻尘,袅袅茶气,暖暖幽香,气氛温馨宁静。


    周绪爱极了这种感觉,他和夫人处在一间不大的室内,房间里到处都是夫人的香气。


    “夫人身上好香。”周绪凑过来,笑着亲了一下夫人的脸。


    萧洛兰看向周宗主,提起女儿生辰的事:“你最后怎么还送人了?”


    “乖女儿想找幕僚,外面的人心杂乱,不如我给她挑几个知根知底的,用着也顺手不是,那两人我还是看过的,模样也不错,看着也能顺心,一举两得。”周绪揉捏着夫人的手,很是自得。


    萧洛兰想起那两个青年双眼炯然有神的模样,的确不错,看来是仔细挑过的,


    “夫人也觉得他们好看?”周绪见夫人有些出神,问道。


    萧洛兰点点头,实话实说:“两个小郎君是挺俊的。”


    周绪听了,一口气闷在心里,有些后悔,又不想让夫人知道,自然的转移了话题:“下午我和夫人一起做长生面。”


    “好啊,不过你会做吗?”萧洛兰不信周宗主的厨艺。


    “不会可以跟夫人学,一回生二回熟,等年后夫人生辰时,我就能做好了。”周绪将夫人的生辰记得可清楚了,年后开春时节的三月初二。


    阳春三月,桃花始盛开。


    真是一个好时节啊,周绪想着。


    “那你生辰我也做长生面给你吃。”萧洛兰弯眸一笑,周绪看着夫人,明明春天还没到,夫人眼底的桃花却开在了他的心底。


    “慎之生辰那天,我也会做的。”萧洛兰又补充了一句,一家人不能厚此薄彼,你关心我,我也关心你,这才是一家人。


    “嗯。”周绪应道。


    “在饭桌上,你对慎之怎么总是冷着脸?”萧洛兰无奈道:“封号的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你这样会伤孩子的心的。”


    “他做了错事,就应该多罚一下。”周绪从炉子上拿了一个核桃,拇指一捏,核桃皮裂开,露出里面烤得香脆的核桃内里,山里的核桃油脂多,香味浓,吃起来满嘴生香。


    周绪将第一个核桃给夫人吃。


    萧洛兰吃着核桃,不懂周宗主对这事怎么计较那么久,想了想还是劝道:“那也是陆家这次做的不好,你何必迁怒慎之呢?思远等年后还会来拜年,你若再不消气,给他们看了,慎之还要多想。”


    周绪看着夫人,道:“他们年后不会来了。”


    萧洛兰沉默了。


    “这次给慎之面子,我不和他们多计较。”周绪把玩着夫人的手,声音不轻不重的,回荡在小隔间内:“委屈夫人一次了。”


    “我真觉得没什么。”萧洛兰感觉自己都解释累了,不管她说了什么,周宗主就认定自己的理解。


    周绪笑了笑,在夫人眉心处亲了一下:“傻夫人。”


    萧洛兰轻瞪了一眼周宗主。


    周绪笑着给夫人倒茶,委屈不委屈的,他心里一清二楚,夫人不觉得委屈,那是她觉得。


    是人就有私心,陆家有,慎之有,可他也有,陆家的人就是觉得夫人不会计较才如此做为,又或者计较了又能如何呢?慎之看在他生母的份上还能不护着他们?


    所以事情做的明目张胆,毫不掩饰,可他们忘了,他们借的势究竟是谁的,因着慎之,周绪不会给陆家难堪,他只是让他们出不了浔江郡而已。


    而慎之会因对夫人的愧疚,也不会对这惩戒说什么,甚至还会对夫人与他心怀感激,毕竟这个惩戒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慎之…周绪喝了口茶,尝到了红枣甜味,中和了茶叶的微苦,他很冷静的想道,如果夫人是个不依不饶的泼辣性子,慎之得知陆家做的事以后,他第一时间肯定会写信告知陆家收敛一些,可令周绪感到有些失望的是,等了两天,慎之并没有动作,也许是太过年轻,事情想的不全面,也许是他觉得封号已成定局,于事无补,也许是觉得夫人一向心软温良,不会计较什么…


    可夫人越宽容温柔,他周绪越要睚眦必报。


    第155章


    下午, 冬日暖阳照万家,新年的气息已经传遍了阆歌的每一个角落。


    萧晴雪穿着新衣服,腰上是阿娘亲手给她做的粉色禁步, 长长的禁步垂落下来,走动之间发出悦耳的金玉撞击声, 搞得萧晴雪又想显摆又想淑女一点, 纠结的很, 毕竟禁步就是压裙用的, 步子一大可不就响了吗。


    她听到孙伯的禀告, 不想在宅子里等了,直接出门见了拓跋家的两位义兄,还有难得见一次面的金犇金将军。


    阿骨义兄仍然是冷面模样,许是只有一只眼睛完好的原因, 黑色的眼罩让他瞧着怪凶悍的, 旁边就是金犇金将军, 金将军还是一身熟悉的黑袍, 带着一张青铜面具,灰色的眼珠子像是阴天早晨里驱散不了的迷雾。


    总之,两个武将看起来就是能止小儿夜哭的人物。


    三人之中,居然是拓跋阿木最为显眼。


    绯红长袍,宽肩细腰,金发碧眼, 三种颜色撞击着人的眼球。


    萧晴雪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今天好像特意打扮过的拓跋阿木, 目露惊艳, 别说, 这平常不打扮的人陡然一下子装扮起来, 倒挺吸引人的, 好像变了一个人般。


    “阿妹,今天是你生辰,我带着阿木来给你庆生了。”拓跋阿骨声音低沉,手里还拿着礼物,金犇隔着面具看向主上喜爱的继女,也说了一句:“萧小娘子生辰快乐。”


    “谢谢阿骨义兄,谢谢金将军。”萧晴雪对着两人福了一个万福。


    “三位将军快点进来吧。”孙伯笑着让管家接过三位将军的礼物,同时侧身邀请道:“郎主与主母得知三位前来,已在明心堂等候。”


    拓跋阿木被萧小娘子看的手脚都不知道哪里摆了,僵硬的站在原地,被阳光照的金灿灿的发丝下藏着淡红的耳尖,随后整张脸都红了,本就白的肤色被绯红长袍映的如火烧般,对上萧小娘子的视线,腰背悄悄挺得更直了些,竭尽全力压下心中欢喜的悸动,装作自然的开口恭贺。


    “晴雪,生辰快乐。”


    萧晴雪手痒痒的,很想捏捏拓跋阿木的耳朵,心里已经笑的打滚了,她不过看了几眼,拓跋阿木居然脸红的那么快,该不会从没有小娘子看过他吧,想想也是,他这人似乎就爱在别人身后,经常低着头,以前穿的衣服也是不出挑的颜色。


    啧啧,暴殄天物啊,以前怎么没发现拓跋阿木还怪好看的,不同于中原人的异域面容,眉骨十分深邃,蓝汪汪的碧蓝眼睛,睫毛长的似浓扇一般,卷曲长发仍然和以前一样编了几缕垂落至胸前,发绳缀着红色的小珠子,看你的时候有种温柔又忧郁的感觉。


    “阿木,你今天好俊啊。”萧晴雪十分直白的夸奖道,顺便拍了拍他的背:“背要挺得直直的,头也抬起来,比十六好看多了!”


    萧晴雪到现在还记得初次见面,在十六身后,穿的灰扑扑,头低着肩垮着,像是小跟班的拓跋阿木。


    拓跋阿木无所适从的盯着萧小娘子的脸,习惯性的垂下头下一瞬又抬了起来,本来消下去的红色又上来了。


    他第一次穿颜色这么扎眼的长袍,连阿兄都默不作声的看了他好长一段时间,出门的时候,感觉遇到的人似乎都在看自己,不自在极了。


    “你今天怎么穿的这么喜庆啊?”萧晴雪双手背后,凑到拓跋阿木面前笑眯眯问道。


    阳光下,少女白玉般的肌肤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清丽的脸如出水芙蓉,带着健康的红晕,眼眸像星星,晃花了拓跋阿木的眼。


    拓跋阿木微微侧头,感觉自己心脏在剧烈跳动。


    “今天是你生日,我很高兴。”


    萧晴雪挠了挠脸颊,这个回答好老实啊,很有阿木的风格。


    “好了,进去吧,阿爹阿娘在等我们呢。”她率先带头往前走,阳光下,拓跋阿木像个影子跟在她身后。


    萧晴雪回头看了一眼。


    拓跋阿木正望着她,幽蓝的眼睛让萧晴雪想到了阿爹送给她的一颗蓝宝石,它被藏在名贵的宝匣中。


    现在她不用特意找,也能看到蓝宝石了。


    萧晴雪心情莫名很好。


    拓跋阿木就见前方的萧小娘子忽然笑颜如花,他怔了怔。


    “阿木,快点过来啊。”萧晴雪唤道。


    拓跋阿木走上前,仍然在萧小娘子身后一步距离处,拿出自己珍藏已久的东西:“晴雪,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嗯?不是已经送过了吗?”萧晴雪奇道,送上来的礼,孙伯都会造册记录下来,等以后会回礼的。


    “这个就是不值钱的小东西,登记不上,我想着自己送给你。”拓跋阿木轻声道。


    萧晴雪接过来,就是一个普通的金属铜管,小小一个,还挺精致的,管口打开,落下一个轻飘飘的东西。


    萧晴雪有些意外,是一朵干花啊,略微暗淡的金黄色花瓣和细长的绿叶,褐色的根茎蜷缩在她的掌心里,像是一朵花的标本。


    她小心的把干花放到铜管里,然后将铜管塞到自己的荷包中,拍了拍:“这花挺好看的,叫什么名字啊。”


    拓跋阿木看到萧小娘子收下,一直紧握的手才松开。


    “太阳花。”


    萧晴雪顿时笑了起来:“它怎么不叫向日葵呢?或者向日花?”


    拓跋阿木没听过萧小娘子说的后两种花,虽然不懂,但还是跟着萧小娘子笑了起来。


    萧晴雪有时真觉得拓跋阿木就是一个呆瓜,旁人欺负他恐怕这人也不知道反抗,怪不得被十六使唤。


    明心堂的待客大厅内。


    萧洛兰已经和拓跋阿骨说过一轮话了,阿骨是个性冷寡言的,金将军也不妨多让,周绪坐在夫人身边,对两人道。


    “晴雪生辰不准备大办,所以家里就准备弄个小家宴,你们两个有心了,晚上在这吃饭?”


    萧晴雪带着阿木进来,听到这就道:“阿骨义兄,金将军,你们就留下来呗。”


    拓跋阿骨站起来道:“多谢义父好意,也谢谢阿妹邀请,但是后天就过年了,今天下午我准备带着阿木去阿契木镇里与族人一起过年,等年后,我再带着阿木给义父,义母拜年。”


    萧晴雪这才想起,拓跋部落的族人们大多数都在阆歌附近生活。


    “既如此,我们年后再聚。”周绪笑道,他望着一身绯袍的拓跋阿木,面色如常。


    萧洛兰也注意到了屋内鲜亮的拓跋阿木,她对阿木还是挺有好感的,留着兄弟两人和金将军吃了会茶,等兄弟两人走后,金犇拿下面具,对着主公道。


    “阿娘在等我回去吃晚饭,主公,主母,我就不多留了。”


    “行吧,行吧,想回就回,我就不留了。”周绪豁达的很,也不勉强。


    金犇站起身,对主母说道:“阿娘她还送了您一些花样子,那些花样子是青山娘子让她转达给您的。”


    “婉娘有心了,你回去告诉你娘就说我年后得空了就去茶楼听书,也让她替我谢谢月娘。”萧洛兰柔声道,心里想着有时间也去婉娘家串门,朋友之间就应该多多相处。


    “我会的。”金犇应道。


    等他们都离开了,萧晴雪反倒有些寂寞了,她出了明心堂想去阿兄那里看看。


    明心堂内。


    “走吧,夫人,我们继续做长生面。”周绪握着夫人的手到了小厨房。


    小厨房颇大,不过现在就他们两人在里面。


    萧洛兰系上围裙,弄了些温水开始和面,周绪在夫人身边,学着夫人的步骤手法也弄了一团面。


    出乎萧洛兰的意料,周宗主做的有模有样的,再仔细回忆了一下,周宗主他还会烤鱼,而且鱼还烤得真不错。


    “金犇他娘是个怪性子,夫人倒与她处的好。”周绪道。


    萧洛兰摇头:“婉娘她面冷心热,其实她本人挺好相处的。”


    “在夫人眼里,谁都是好的。”周绪失笑,他的刀工很不错,让夫人说了生辰想法后,切了个红萝卜,雕了几个字上去。


    “其他外人好不好我不知道,婉娘当然是好的。 ”萧洛兰也不反驳,只说出自己认定的事。


    “既然夫人喜欢,那就好好相处吧。”周绪说道,金荷婉性子偏激固执,牛心古怪,夫人还没见识到她另一面,那女人心性可不是一般的冷硬。


    不过这种人,一但走到了她心里,就会真正把那人当自己人,护短的很,完全帮亲不帮理。


    萧洛兰择了些菜,想着晚上要吃什么,一边想一边说道:“当然会了,婉娘她是我的朋友。”


    周绪顺着夫人的话,笑道:“有了朋友,以后夫人就不会无聊了。”和金荷婉做朋友,夫人这边有益无害。


    鬼屠骑是周绪一手打造出来的,他清楚这种重骑兵的重要性,是一把绝世凶器,金犇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踏入周宅,定是金荷婉让他来的,假以时日,夫人这边会多些筹码。


    周绪想这些的时候,面上带笑和夫人聊晚上添些什么菜。


    第156章


    大年三十。


    萧洛兰一早就起来忙活了, 距离女儿生辰才过去两天就到岁除日,感觉时间紧紧的,明天就是初一, 幽州这边过年的时候会吃一种叫敷彩团子的小吃,用各种花汁染成, 里面包着芝麻糖馅或是肉馅。


    萧洛兰昨日就弄好了几蒸笼, 她还画了些花样在敷彩团子上, 以桃花, 牡丹, 为主,都是喜庆的颜色,粉粉嫩嫩,红红火火, 很有新年的味道, 今日早饭就有自己做的敷彩团子。


    府里的赏银, 新年新衣昨日也发下了, 现在府里的人俱是笑脸模样,主母身边的四个贴身女婢也得了新衣,一溜的新藕荷色,衬的四个小姑娘愈发娇娇俏俏,瞧着就养眼。


    萧洛兰看到春花她们,莞尔一笑。


    夏荷是四人中最为漂亮的, 也是最跳脱的, 她对着主母屈膝一礼:“娘子, 新年好啊。”


    “新年好。”萧洛兰的确喜欢这四个小姑娘, 春花稳重, 夏荷活泼, 秋月文静,冬雪冷傲,四个小姑娘都有自己的特点,除却夏荷是小时从外面买来在府里当差的,剩下三个小姑娘都是府里的家生子,比如掌厨的大勺就是春花的阿爹,秋月的阿娘是府里绣娘的主事人,冬雪的爹以前跟在周宗主身边做护卫。


    冬雪女承父职,被她阿爹举荐给了她这边,也充当护卫作用。


    总之,在府里久了,萧洛兰也能把府里人物关系给理顺当了。


    “阿娘,早上好!”萧晴雪元气满满的撩开珠帘进到内间,身后跟着崔婆婆。


    “早上好。”萧洛兰站起身,招手让女儿到她这边:“晚上要去周家的祖祠,你就跟在慎之身后,看他做什么,你就照做,知道吗?”萧洛兰知道自己到时要干什么,女儿到时和慎之一样应该就行了。


    “知道啦,阿娘,我会乖乖听话的。”萧晴雪点头道,整个人立刻站好了,古代大宗族势力的祠堂,还是过年祭祖的重要时刻,说实话,她还挺感兴趣的。


    “娘子,我来给您梳妆。”崔婆婆上前,笑呵呵道。


    屋内女婢退下后。


    萧晴雪坐在一旁美人塌上,削了个柰果吃,一边吃一边看阿娘梳妆打扮,周家祭祖穿的居然是黑色,随后想想祭祀先祖是要穿的严肃一些,衣服颜色不能太艳了,萧晴雪低头看着自己今天穿的桃红色衣裙,她记得她的衣柜里还有一件深色的蓝澜裙。


    “晴雪衣服要换一下吗?”萧洛兰也注意到了。


    “哈哈,不急不急,祭祖会等除夕晚饭前祭拜,还有一天时间呢,小娘子等傍晚换也不迟,她是未出嫁的小娘,穿的素净些就可以了。”崔婆婆围着夫人,理了理她身上的衣物,笑道:“等初一时,小娘子就可以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了。”


    “夫人与小娘子不必紧张,往年也是这么一个流程,就是夫人今日要受累些。”崔婆婆见屋里无人,便说了些体己话:“一个大家族的宗妇过年这天可不得闲,寻常人家妇人还能说说笑笑,娘子这天要保持威仪呢,特别是祭祖的时候。”


    萧洛兰抿住唇角,其实她还没忙呢,不过她也会做好的,入乡随俗,萧洛兰不会突发奇想去挑战古代一些习俗的,那是一件危险的事。


    萧晴雪挪了挪位置,趴在梳妆台上望着阿娘。


    萧洛兰一看到女儿,眼眸更加柔和。


    额头上有点冰凉。


    崔婆婆在给夫人点花钿,用淡金色勾勒而成的菱形花钿偏细长,上方如同一把出锋的剑尖,凌厉凛然。


    “原本是黑色的,可是宗主不喜欢,觉得一身黑也不好,就让人选了金色的。”崔婆婆慢声慢语的说道。


    萧洛兰想起周宗主喜欢金子的这个小爱好,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眼尾两侧也被细毫勾勒出了一条金线,身上穿的玄色裙裾上,袖摆处,领口间也绣着丝丝缕缕的不起眼的金线,总之,周宗主非常能体现他对金子的喜爱。


    萧晴雪托腮望着发笑的阿娘,也笑了起来,阿娘来到这里越来越好看了。


    周绪带着儿子走进来,看见夫人的妆容,脸罕见的热了一下,不过他肤色深,也看不出什么。


    周慎之今日穿的也颇为正式,玄色的宽袖长袍,两边滚着暗红纹边:“儿见过母亲。”而后看向阿妹,笑道:“阿妹,你该换衣服了。”


    “我等下午再换。”萧晴雪弯眸回道。


    “也可,反正时间还早。”周慎之问道:“我买了些爆竹烟花,阿妹你要不要玩?”


    “好吧。”萧晴雪也不想在阿爹阿娘这边吃狗粮了,没见阿爹已经坐在榻上了吗?


    周慎之带着阿妹出去。


    崔婆婆给夫人梳好发髻之后也随之离开。


    “夫人今日真好看。”周绪起身,在夫人脸侧吻了一下。


    “就是戴着重重的。”萧洛兰摸了一下头上繁复的发饰,崔婆婆给她戴了好多东西。


    “辛苦这一天,等祭祖结束以后就拿掉。”周绪笑着开口,他觉得这样盛装打扮的夫人比平日里更加高贵美丽,充满了不可侵犯的凛然感,看的他心痒痒的。


    他的夫人咋这么好看呢?周绪越看越喜欢。


    萧洛兰敛着脸上神色,尽力保持崔婆婆所说的威仪感,提前演练一下。


    “到时夫人与我一起念祭词,烧祭文,撒酒,完了之后,周家那些人会磕磕头随后就散了,等后日他们就会来我们这拜年,到时让孙伯给他们小辈发压岁钱就行了。”周绪三两句就把这两日要做的事概括了。


    萧洛兰听完以后微微不解:“我也要和你一起念祭词吗?”这和崔婆婆说的好像不一样啊。


    这里过年时候的祭文好像都是一家之主,一宗之主或者是德高望重的宗族长者念的,虽然萧洛兰没觉得自卑什么,可这里毕竟是古代,她上去念,底下的人会不会多想?


    “当然一起,今年我与夫人是主祭之人,往后都是。”周绪握着夫人的手,笑道:“放心,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现在,周家主支的那些人在家庙那擦洗供器,准备供品。”周绪洒脱笑道:“不瞒夫人说,家庙是新建的,还没几年,以前老家祖祠里的东西都搬到家庙里去了,看着有新有旧的。”


    “这又没什么,对先人尊重些是应该的,那我们也去帮忙吧。”萧洛兰道。


    “我与慎之刚去过了,就是走一个形式,夫人只需忙这边的就好,等傍晚时分我们提前过去。”周绪把一切都弄的妥妥当当。


    “一切有我在。”


    萧洛兰不是第一次听到周宗主这么说,她抬眸望着这个男人,最后轻轻嗯了一声。


    周绪抱住夫人就亲了好几口。


    中午一家人吃完饭以后,萧洛兰和周绪坐在庭院里望着不远处踩爆竹的女儿,慎之亲手做了一个纸鸢,女儿玩了一会就跑到慎之那里去看他做手工品了。


    傍晚时,萧晴雪换好衣服,一家人坐在马车上朝周家的家庙出发。


    家庙在阆歌有些偏远安静的山上。


    看得出刚建没多久,上山的台阶都是新的,山上挂着红绸,明显打理了一番。


    萧洛兰进入家庙以后,一眼就看到了数十个排位,在诺大的家庙里显得有些空荡,排位最显眼的地方就是周宗主的爹娘,以及祖父一家,外加好些萧洛兰不认识的人。


    白烛照耀,祠堂并不阴森,只有一种肃穆感。


    案桌上已放好了五牲三畜,茶酒锦帛,饭羹烧纸,祭词香炉。


    萧晴雪也望着周家的家庙,她站在阿兄身边,等着其他人来。


    没过一会,周氏的主家旁系都来了,原本空荡的家庙里人多了一些,主家在前,分支在后,都是男性,个个跪在下首,面容严肃,其中还有头发花白的大伯公,他站在周宗主身边,将祭词递给周宗主。


    周绪站在高处,和夫人一起念诵祭词,萧洛兰大意看了一下,大多数都是称赞先祖功德的。


    底下的周家人听到主母的声音,还有几个身形不稳的,想抬头瞧瞧,又被身边人按下去了,总体来说很安静。


    萧晴雪也跟在阿兄身边,听着祭词,意外发现周十六看到阿娘时眼睛都圆了一圈,周围人中,只有他的表情最明显,其他人都深深低着头呢……


    真是封建,萧晴雪心里狠狠吐槽,又觉得十六郎真是笨!


    萧洛兰念完祭词之后,周家人也站了起来。


    周绪和夫人一起上香,而后就是焚祭词,最后在周家人面前以大礼叩拜先人。


    “祭祖礼成。”周家最大的大伯公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家庙内。


    “由周氏少主周慎之再祭。”


    萧晴雪作为在场唯一的小娘子,觉得周氏家族里有些人的表情简直太精彩了,特别是长一辈的叔父叔伯们,年纪大,那脸上皱纹也多啊,脸色青青白白的,好不精彩,看久了有种解气的感觉,谁说祭祖不能有女人的,阿娘现在不就坐在高位接受他们的叩拜。


    周慎之叩拜以后就退了下来。


    “由周氏三公再祭。”大伯公的声音在安静的家庙被风传的很远。


    萧洛兰望着底下周氏的叔公们,眸光微垂,表情如水沉静,不起波澜,如神女漠然庄重,威仪重重,令人不敢造次。


    叔公们搀扶者祭拜之后,大伯公的声音再次想起。


    “由周氏主家二郎周宣再祭。”


    周宣上前,身后跟着他的儿子们,对着宗主以及宗主夫人,还有背后的列祖列宗的排位长揖一礼,道:“周宣带长子周凌之,二子周晓之,六子周宴之祭拜周氏先祖。”


    周宣之后就是周斌。


    ……


    萧晴雪跪在蒲团上,感觉腿都麻了,周家人好多,大伯公好啰嗦啊…


    等啊等,直等到天黑,这场祭祖才结束。


    回程的路上,萧洛兰感觉自己脖颈酸痛,耳朵也嗡嗡的,周绪将夫人头上的发饰摘下来一些,让她轻松一些。


    “好了,都结束了,累坏了吧。”周绪捏着夫人的手。


    “还好。”萧洛兰回过神,她揉了揉自己的脸:“回家吃个年夜饭再守夜,今年就算过去了。”


    “两个孩子的压岁铜钱,周郎,你不能忘记了。”萧洛兰弯唇笑道。


    “放心,夫人的也不会忘。”周绪道。


    回家吃完年夜饭以后就是守夜。


    萧洛兰望着天上的月亮。家人团圆,欢聚一堂,菜式都是孩子喜欢吃的。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萧晴雪在庭院里和阿兄踢蹴鞠,人少就按照足球来踢,玩得兴起还让春花她们加入。


    萧洛兰喝了一口甜甜的奶茶,内心十分满足。


    周绪笑看着这一幕。


    夜空中升起了璀璨的烟火,照亮了人人欢笑的脸庞,萧晴雪拉着阿兄也去放烟火,足放了小半个时辰,导致空气里都是烟火味。


    周慎之仰头望着漫天烟花,勾起嘴角。


    五更时分,周绪让两个孩子回来。


    萧洛兰望着他给孩子发压岁铜钱。


    萧晴雪乖乖坐在座位上,周慎之坐在阿妹身边。


    “这是压岁铜钱,乖女儿过来。”周绪招手道。


    萧晴雪上前。


    周绪从锦囊里拿出一枚玉质的压岁铜钱给她。


    萧晴雪望着手心小小的压岁铜钱,是用玉和金子做成的,上面的小字十分清晰。


    萧晴雪拿着压岁铜钱,当宝贝似的收了起来。


    周慎之看到压岁铜钱,怔了一下。


    他小时候也有一枚压岁铜钱,那时他出生没多久,父亲特意让人从雁门关那捎回来的,可惜,他小时不懂事,被他弄丢了。


    压岁铜钱一般就是小孩出生的时候,大人会给一枚,他长大后,也不好要了。


    但心中的那种遗憾始终挥之不去。


    就在他以为父亲会给他一枚的时候,父亲没有说话。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剩下的一枚压岁铜钱,微微蹙眉,萧晴雪欲言又止。


    时间渐渐过去。


    周慎之怅然若失,听着新年的烟花爆竹声,最后竟是失魂落魄到陡然红了眼。


    第157章


    守夜结束时, 两个孩子也要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萧洛兰望着一步三回头的女儿,发现她踌躇的不肯走,反倒是慎之那孩子规规矩矩的行礼之后, 就离开了。


    可萧洛兰又怎么能忽略他某一时刻的失态,就连女儿也坐立不安的望着他们, 不知该怎么办。


    萧晴雪看阿兄走了之后, 想追上去, 手里的压岁铜钱忽的变得烫手了起来, 她当然高兴阿爹阿娘给她的压岁礼物, 可如果这礼物只她一人有,那她还不如没有,看阿兄那样,她心里也不好受。


    她要不在这边把阿爹另一枚压岁铜钱要过来给阿兄?萧晴雪这样想着, 脚停在了原地, 偷偷看了一眼阿爹, 不明白他为啥这样做。


    “天色不早了, 乖女儿回去睡觉吧。”周绪表情自若的看了眼天色,对晴雪笑道。


    “阿爹,我…”萧晴雪磨磨蹭蹭的上前,说实话,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她阿爹的气场,明明阿爹对她也是和颜悦色的好模样, 可她就是心里打鼓, 慌慌的, 阿爹话里语气明显带着不容反驳。


    “好孩子, 快去睡觉吧, 明天该起不来了。”周绪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让她回去。


    萧晴雪嘟着嘴巴,不情不愿的回去了,等回到自己的鹿鸣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时间也不早了,夫人…”周绪看向夫人。


    萧洛兰嘴唇紧紧抿着,她抬眸望着好端端的非要闹两个孩子不愉快的周宗主,心里明白这人的性子根本就没有变过,他想拿捏人心时,不论对敌人还是家人都可以做到残忍。


    阖家团圆的时候,非要如此委屈另一个孩子吗?连她都看出慎之对那枚压岁铜钱的期待,萧洛兰心里又闷又气,像是暴雨未下时连绵不断的高温闷热,浑身都置身在压抑的空气中。


    他可以在任何一个时候,换成另一种惩罚方式,可他偏不,萧洛兰站起身,身上环佩轻响,双手端笼在大袖中,随即离开,不想再听周宗主说的话。


    他是周氏宗主,他是幽州节度使,他是大将军,他的位置导致所有人都必须对他言听计从,可,家里和外面是能一样的吗?


    周宗主对陆家的惩罚还不够吗?为什么一定非要牵连到慎之身上,还是以这样的一个方式…


    不知走了多久,萧洛兰坐在镜湖里的小亭内,望着盈盈月色下的镜湖水波,今年过年,她让春花她们回自己家人那边守夜去了,所以她的身边难得的没有人。


    周围安安静静的,夜里寒风吹面。


    萧洛兰知道明天会很忙,要早起吃元宝,初一虽是不扫尘,但是门一开,各郡官员就会纷纷排遣家仆排队递上名刺以贺新春之节,但此刻的她毫无睡意。


    她望着镜湖的盈盈水波,只要设身处地的一想,就能感受到慎之那孩子的失望,可慎之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在守夜结束时才离开。


    萧洛兰是真心把慎之当做另一个孩子来疼的,因此现在心也抽抽的疼。


    她低头找了一圈,拿出一枚压岁铜钱,说是铜钱,但是是用一块上好的青玉雕琢而成,三枚压岁铜钱俱是青玉色,镶着金边,内里刻字,没有穿孔,就是一枚铜钱形状的压岁物,如果忽略字,这些铜钱都是一样的。


    萧洛兰看了一会,提着裙角又走出了镜湖小亭,周宅颇大,经过女儿的鹿鸣苑时,萧洛兰发现苑里已经熄灯了,她在周宅,来的最多的地方除了明心堂就是鹿鸣苑,慎之的月影居在女儿鹿鸣苑的对面,以一个人工湖隔开。


    萧洛兰提着灯笼,穿过桥梁,经过一处小园后才到达月影居。


    她甚少来慎之这边,因着担心慎之会觉得她管他的事,重组家庭的孩子心思总要敏感一些的。


    “主母。”月影居的书棋看到主母来,连忙行礼。


    “是书棋啊?慎之可在这里?”萧洛兰提着灯笼问道,她知道慎之身边有四个书童的。


    “回主母的话,郎君还未回来呢。”书棋连忙道。


    “没有回来?”萧洛兰一下子就提起了心,转而去慎之的书房,落笔阁那边,许是回书房了,亦或是在他好友那里,她记得慎之有一个谢家好友,叫谢德庸。


    “主母,发生什么事了吗?可要派人找少郎君?”书棋大着胆子问道,他自小就跟在少郎君身边,对他忠心耿耿,因此有些担心。


    “暂时不用。”萧洛兰道,慎之是个爱面的,若是年夜大张旗鼓的找他,对他名声不妥,她转身对书棋道:“你就在这等着。”


    “唯。”书棋应道。


    等到了落笔阁,萧洛兰提着灯笼,心下就是一沉,落笔阁没有灯亮,慎之也不在这里,书砚是落笔阁的书童,他看到主母来也很惊讶,毕竟主母一向很少踏足少郎君的地方。


    书房东房忽的亮起了灯,萧洛兰心里不由一喜。


    “嗯?大半夜的,谁在外面啊?”门打开,一道困倦青年嗓音也随之响起。


    谢德庸披着一件白狐裘衣,内里衣衫松松垮垮,露出一大片的胸膛,脚踩木屐,倚靠在门边打了个哈欠,困意浓浓的他待看见院中提着灯笼的妇人时,霎时立正身体,瞳若点漆,面白如玉,也是一副好郎君的俊美相貌。


    萧洛兰见不是慎之,喜悦渐渐散了去,心情大起大落之下,愈发担心慎之大晚上的去哪里了。


    谢德庸被冷风一吹,拢好衣服,对着幽州主母就是长揖一礼,他嫌弃阆歌的院子太冷清,于是过年也缩在了好友这边,没成想睡得好好的,外面起了灯亮,于是披衣而起,想瞧瞧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没想到居然见到了幽州主母。


    “德庸拜见将军夫人。”谢德庸毕恭毕敬的行礼。


    萧洛兰急着找人,因此也没时间和慎之好友说话,于是便轻嗯了一声,说了一声:“谢郎君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幽州主母离开以后,谢德庸慢慢起身。


    他抬头看了眼月光,总觉得不如刚才的明亮。


    他从小就进出皇宫,少时为皇子伴读,对天下盛名已久的熹皇贵妃自然见过,容颜之盛迷的圣上无心早朝,熹皇贵妃自然是美的,银月面容桃花眼,媚骨天成,身姿丰腴有度,哪怕是妇人年纪了,也没有失宠,反而愈得圣上尊宠,而长安的美人也如繁星之多啊,天下的美人都汇聚在长安了,最有名的宠妃,长安清谈会的世家女郎们,哪一个的容貌都不俗,还有长安的名妓们,唯有洛阳惊姝宴的花魁才能一争高下…


    谢德庸回想了惊鸿一瞥过的幽州主母,好像明白了这个妇人为何能以带孩子的妇人之身成为幽州主母了。


    试想明月当空,庭苑若积水,一盏幽灯被提于妇人雪酥手,大氅下的玄色暗金长裙盛开在她脚下,妇人回望时,黛眉轻扬,春水般的眼眸却是似喜似忧,眉眼流转间有种惊心动魄的成熟风韵之美。


    尤其是今日家庙,妇人穿的极为庄重冷然,就连额间花钿也是凌厉的淡金色,偏偏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焦急。


    若菩萨低眉温柔,只慈悲你一人。


    谢德庸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这样想,直到寒风吹得他冻了一个哆嗦,谢德庸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萧洛兰提着灯笼在周宅慢慢找人,从慎之住的这边开始找。


    周绪自从夫人离开后,便又喝了些酒,想着夫人今日气恼,定是回屋去了。


    直等到月亮西沉的时候,他才拿着一坛酒起身。


    周慎之坐在一处偏僻的屋脊下方,望着漫天的烟火,周绪上来的时候,发现这小子已经喝了不少酒。


    他坐下来,将烧刀子放在自己身边。


    周慎之并没有醉,可是此刻他恨不得醉了才好,醉了也就不用再装样子,醉了就能大声质问他的父亲为何如此偏心,可他偏偏没醉,所以他还要强撑着,要规矩守礼。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似的哭鼻子?”周绪看了一会他。


    周慎之咬牙不出声,最后还是没忍住道:“反正我在你那也无所谓了,你也不必管我。”


    周绪抬头看着月亮,明月照万家啊,若年年人团圆就好了。


    “怎么能不管,我是你爹。”周绪见儿子眼眶通红,想起自己的确好些年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了,他顿了顿,道:“你娘去的早,孙伯来信说你出生的时候就好像是病弱猫崽子一样,声音小的可怜,又生病又不喝奶,我当时心里就在想你该怎么活下去啊?”周绪仿佛回到了雁门关接到孙伯家信的时候,他声音没有什么大波动,只是带着一丝惘然。


    周慎之继续咬牙不说话,眼眶愈发红。


    “那时打仗呢,我急得嘴巴里起了好几个泡子,给你送了压岁铜钱后,你的身体也没好,我当时愁的整夜睡不好觉,想着要不学学南方养孩子的方法,给你取个贱名好养活。”周绪说道这里,带着笑意,幸而还是长大了。


    周慎之听到父亲带着笑意的声音,心里愈发火大。


    两父子坐在瓦片上,谁也没有说话。


    周绪拍开酒坛喝了口酒,随后倒一杯给儿子。


    周慎之梗着头不接,也不应话。


    周绪继续喝了口酒,随后拎着酒坛离开了,周慎之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失态,心却极冷,刚才言语间自己还颇为重要,如今不过两三句也不想和他多说,他就这么难以入父亲的眼吗?


    心里激愤难言,酒意上头,周慎之再也坐不住起身,要找父亲问个清楚,是不是有了母亲,阿妹,他在他的心里就变成一个外人了?是不是这样!如谢德庸所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从前对他的爱也随之消失,如果真是这样…


    周慎之发现根本无法接受这样,他愤怒的踢了一下瓦片,瓦片摔碎的声音在地面下响起。


    “声音小点,你母亲在明心堂那休息了。”


    父亲声音在另一侧响起,周慎之一怔,他上前跨过屋脊,发现父亲双手枕头,睡在瓦片上,身边就是酒坛。


    “儿子过来。”周绪笑道。


    周慎之发现自己被父亲摆了一道,阴沉着脸坐在父亲身边,两人因刚才的事,气氛不再那么紧绷,但也没缓和,就僵持在那。


    “给。”周绪从锦囊里拿出压岁铜钱。


    周慎之握紧拳头,不去拿。


    “真不要啊,你小时候的那个缠着彩线的压岁铜钱弄丢了,这个是最后一枚了。”周绪不在意的抛了抛铜钱:“既然不要,我就丢镜湖里了。”说罢,长臂一挥,将其抛到夜色里,甚至没有给周慎之反悔的时间。


    周慎之立刻抬头看向黑暗处,豁然站了起来,头脑空白一片,身体先大脑踏出一步,周绪将儿子拽下来,将自己的东西给他。


    周慎之坐下来,低头望着手里的压岁铜钱。


    眼前顿时有些模糊,一点冰凉滴在小字上。


    上面的四个小字隐约可见。


    “你母亲想的字。”周绪望着夜空。


    周慎之紧紧握着压岁铜钱,上面的四个小字微微硌手,很简单的四个小字,就是平安喜乐,周慎之想到了幼时带他的乳母,是母亲的人,那时他稍微懂事些,知道自己没有亲娘也没觉得哪里不好,因为他到哪都有人陪着他,哄着他,顺着他,乳母看他的目光却经常悲伤,后来他长大了,乳母因思乡身体不好,周慎之便让她回浔江荣养着,反正他也经常去舅舅家,所以对离别也没多大伤感。


    离别那日,乳母在无人处抱着他,摸着他的头,默默落泪,声音轻轻的:“少郎君,你娘临终前对你就一个心愿,平安就好,你一定要平安,平平安安的。”


    周慎之泣不成声。


    周绪听着儿子的哽咽声,喝了口酒:“你对陆家有情谊,所以才能在知道陆家所作所为后无动于衷,因为兰娘不是你的生母。”


    “但我想让你知道,兰娘对你的心和你生母的心是一样的。”


    周慎之满脸泪水,对母亲的思念,对继母的愧疚,让他无颜面对父亲:“我只是觉得父亲处理这事会更好。”


    “如果兰娘是你生母,你还会对陆家客气吗?你不会,如果兰娘生性泼辣,是个尖酸刻薄不饶人,可以扰的家宅不宁的,你会不会修书让陆家收敛一些,你会的。”周绪平静道。


    父亲的话像一把剑戳破了平日里的一切,周慎之嘴唇轻动,却是说不出话来,羞愧无比:“父亲,对不起。”


    “这话你应该对着你母亲说。”周绪道。


    周慎之紧紧握着压岁铜钱,就想找母亲,周绪拎着酒坛起身:“我来找你的时候,你母亲去明心堂了,应是睡下了。”


    “那我明天早上去见母亲。”


    “好了,我们下去吧。”周绪叹了口气,周慎之跟在父亲身后,狼狈的擦干眼泪,等到了下面又是一个沉稳郎君。


    行到一半时,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假山群有烛火隐现,似有人在行走寻找着什么。


    周绪皱了皱眉,走了过去,待看清是夫人时,连忙大步上前。


    “夫人,你怎么在这?”


    萧洛兰提着灯笼,额头上已经急出了汗,假山小道不好找,这本来就是观赏之处,她已经找好久了,听见周宗主的声音后,转身提灯一看,意外发现了慎之,她不由笑了起来,整颗心安稳落下,彻底舒了口气。


    既如此,她也就不用再找了,她到假山这来也是因为周宗主以前和她聊天时,提了一句,慎之小时候受委屈了经常往假山跑。


    “我没事出来散散心。”萧洛兰扶着假山,小心的走出来,并没有要周宗主搀扶。


    “儿见过母亲。”周慎之对母亲行礼。


    萧洛兰笑道:“时间不早了,慎之快回去睡觉吧。”


    周慎之望着母亲额头上的汗,转身时面上还未散去的焦急之色,看见他时的笑容,以及身后嶙峋的假山群,鼻子一酸,连忙又低下了头。


    周绪执意要牵夫人的手,萧洛兰力气哪里争的过他,硬是被他握住了。


    周绪感觉不对,将夫人的手抬起来一看,细嫩的掌心此刻都是伤痕,又再看了看假山,立刻知道夫人为何来这边了,周绪将夫人的灯笼拿了过来。


    萧洛兰等慎之走了之后,心里对周宗主的做法还有气。


    “夫人深夜在找慎之?”周绪轻轻的握着夫人的手,声音有点哑,拉住夫人。


    萧洛兰走不动,瞪了一眼眼前的这个男人:“你不给他压岁铜钱,我打算自己给他一枚,也省的大过年让两孩子不愉快。”


    “用夫人自己的?”周绪望着夫人的脸,目不转睛。


    萧洛兰被周宗主的眼神看的寒毛都出来了,害怕倒不至于,但就是有种惊悚感。


    周绪低头亲了亲夫人的脸,自说自话:“一共就三枚,夫人想把自己的那个给慎之。”


    “两个孩子,你厚此薄彼干什么呢?”萧洛兰避开周宗主的视线,对周宗主的教导孩子的方式十分不赞同。


    “我已经把慎之的铜钱给他了。”周绪握着夫人的手心,亲了上去。


    萧洛兰有些意外,随后立刻痛的轻嘶了一声,而后就是奇怪的湿濡感,温热的,又痒痒的,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萧洛兰想收回手,没成功。


    “下次不要去假山了,孩子大了,那里藏不住人。”周绪亲完之后,牵着夫人的手离开。


    萧洛兰脸颊嫣红,是被羞恼的:“你少说两句,”万一慎之还没走远呢。


    周绪摸了摸夫人的脸,被冬季寒风吹得有点凉。


    他们走后,周慎之回到自己的书房。


    掌心的铜钱硌在他的手心里,烫的他心尖酸涩,细想母亲封号一事前后,他竟是毫无一丝尽到为人子的本分,思及此,愈发羞愧难言。


    直到天色微微亮。


    周慎之坐在书房,书房门突然被人打开。


    一向晚起的阿妹穿戴整齐的探头进来。


    萧晴雪看到阿兄吓了一跳,阿兄竟然一夜未睡吗?萧晴雪越发觉得自己来对了,她昨晚没睡好,睡得也不安稳,脑子里都是阿兄失落难过的样子,思来想去之下,她早早的跑到阿兄这里。


    “阿兄。”萧晴雪背手凑到阿兄面前,变戏法一般在阿兄面前伸手:“当当当,我昨晚从阿爹那里要到了,阿爹说这个就是你的,喏,压岁铜钱给你,你要收好了。”萧晴雪想着阿爹做事太偏心了嘛,她就把自己的压岁铜钱给阿兄。


    周慎之低头望着阿妹手里的压岁铜钱。


    青玉色,镶金边,刻着四个小字,和他的一模一样。


    平安喜乐。


    周慎之努力让自己眼睛里的热意散掉。


    “不用了,阿妹,我也有。”


    萧晴雪不信,昨晚阿爹没给阿兄啊。


    周慎之拿出藏在手心的压岁铜钱,让阿妹看。


    萧晴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还真有啊,那她的谎言岂不是被阿兄识破了,萧晴雪笑了两声,将自己的收起来。


    她看向阿兄刚想说话,等看到阿兄红红的眼眶时,不知所措。


    完了,肯定是阿爹压岁铜钱给晚了,伤了阿兄的心。


    “阿兄,别伤心了,我带你去阿娘那里吃饭,我们都不理阿爹。”萧晴雪努力补救,安慰她的阿兄,昨晚阿兄受到阿爹的区别对待,她当时就觉得不妙了。


    周慎之看着关心他的阿妹,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嘶哑:“我没有伤心。”


    他只是今天才发现,原来在这个家里,他得到的爱并不比任何人少。


    第158章


    “嗯?还有杨东杨都尉啊, 罗金虎也有帖子,窦家大郎和那胖乎乎的窦县令也送了,好多啊, 这要收拾到哪天。”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发出感概,犯困打了个哈欠, 早上起的早, 她实在是太困了, 她估摸着下午还要睡一觉。


    “这些都已经是孙伯整理好送过来的。”萧洛兰不急不慢的将帖子收好, 顺便喂女儿吃了一个彩敷团子, 她的面前还有一大摞的名刺,足已堆成好几个小堆。


    有印象的没印象的都送来了恭贺新春的帖子。


    远在古阊城的刘仁刘城主也送了,萧洛兰见过的官中,几乎都能在这堆名刺中找到, 十六郡大大小小的官员太多了, 还有一些将领, 率领玄甲营的主将李勋将军, 鬼屠骑的金犇主将,易凡副将,以及交好的阆歌世家们,这些世家和周宗主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像易凡副将军就出生于阆歌的一个大世家,李勋李将军也不是平民出身, 在阆歌, 李家也是有头有脸的, 施老将军是其他郡的领军人物, 因受周宗主器用, 现在坐镇回燚, 估摸年后回来……


    但也不是全是世家的,比如金犇金将军,杨东都尉,还有远在安邑的常双林校尉,古阊城的新任都尉郜飞也不是…更别提依附周宗主的拓跋部了,他们连中原人都不是。


    萧洛兰看的很认真,几乎把幽州十六郡的郡守都认了个遍,这些郡守中她眼熟的就那么几个,太炀郡守李伯志,不过他并没有递帖子来,浔江郡守曹大义,以及纶城郡守娄海。


    其余十三郡的郡守也能在帖子中找到,要记的人着实有点多,还有各郡掌管兵马的都尉以及一些重点人物,比如驻扎在固始郡替周宗主操练北府军的大将宇文乾,始终守护在边境处的的龙啸军大将林文桔…


    对这些人虽然不能见面,但总要对他们留个印象才是,幸好萧洛兰觉得自己的记忆力比以前好了很多,不然她真觉得这是一个大工程。


    萧晴雪陪在阿娘身边也看了一会,趁着屋里没人,小声问阿娘:“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去上清观啊?”


    她一个人做那实验总感觉有些心飘飘的,阿娘在她身边,萧晴雪就感觉非常踏实,哪怕她也用不着阿娘帮她什么。


    “等初六的吧,明天十六那些小辈要过来拜年,至少要拜两三天,然后我们休息两天,你以前不是说要邀请酒酒到家里玩吗?等玩过之后,我们就去看逍遥子道长他们。”萧洛兰想到女儿要做的事,叮嘱道:“不管成不成功,你一定要离那东西远一点。”


    “知道了,阿娘。”萧晴雪笑嘻嘻的靠在阿娘肩膀上,语气带着一些抱怨:“我今早去看阿兄了,阿兄说昨晚阿爹就把压岁铜钱给他了,真是的,阿爹要给就早点给嘛,害我担心一晚上 ”


    萧洛兰笑着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又揉了揉她的脸,早上她听到自家女儿做的事,心情就很好。


    “你爹他大概就是嘴硬心软。”萧洛兰笑着答道:“下午有蹴鞠比赛,是十六举办的,你要不要去玩玩?”


    “不去,我等吃完午饭还要睡一觉。”萧晴雪趴在桌子上,又打了个哈欠。


    “好吧。”既然女儿不想去,萧洛兰也不勉强她。


    “娘子。”孙伯在外间禀告道:“廉大人送了贺贴后想见见您。”


    廉世清?萧洛兰想了一会道:“孙伯,你将他迎到待客的外厅吧。”


    “唯。”


    “阿娘,我和你一起去。”萧晴雪揽着阿娘手臂,母女两人亲密的走了出去。


    廉世清等在外间,观赏着墙上的字画,听见声音后就是长揖一礼:“下官拜见将军夫人。”


    “廉大人快请起。”萧洛兰坐下后,想起上次周宗主踹了这人一脚,连忙让人坐下。


    “廉大人,新年好啊。”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笑着对他打了招呼。


    “同乐同乐。”廉世清坐在椅子上,也笑容满面,他笑道:“不瞒将军夫人,廉某明日就要去太炀郡任职了,今日过来是与将军夫人辞别的。”


    萧洛兰微惊讶的看着廉大人,随后想起这人本来就是太炀郡的新郡守。


    “那祝廉大人一帆风顺。”萧洛兰道。


    廉世清笑道:“借您吉言。”


    他站起来,大袖轻抖如鹤伸翅,俄而又倾身一礼:“廉某告退。”


    萧洛兰望着廉世清远去的身影,猜测这人估计也是到不上任不行的地步了,李伯志一家估计早就想逃离幽州这个复杂的局面了。


    “廉大人最后的动作好潇洒呀,日后穿男装我也要学一学。”萧晴雪眼睛一亮:“去清河的时候刚好可以让萧公看看。”


    萧洛兰刚想说话,孙伯脚步略急的进来,进门笑道:“娘子,清河小郎君来给你拜年了!”


    萧洛兰一愣。


    萧晴雪眨了一下眼睛。


    这算是说曹操曹操到吗?也太巧了!


    萧洛兰带着女儿走到外面,去迎接一下,她记得那孩子不过十三岁吧,清河距离阆歌可不远,这也太危险了,古代可不比现代。


    “孙伯,他一个人来的吗?”萧洛兰问道。


    “还带着一个家仆。”孙伯在前面带路。


    途径镜湖时,萧洛兰脚步慢了下来。


    不远处,周宗主带着一个清俊秀雅的少年郎正朝她这边走去,身形单薄的少年郎背着一个小行囊,腰间挂剑,身子骨像青竹似的,身后跟着一个带着长剑的壮年家仆。


    周绪蒲扇似的大掌拍了拍这位玉郎的肩膀,心情颇好,对夫人说道:“玉郎胆子不错,千里迢迢的能从清河赶到阆歌,有胆有识。”


    周绪就喜欢敢闯敢做的少年郎,不禁多夸了几句:“少年郎就该这样,经常在外面闯闯,增加阅历,对自己以后也有好处。”


    萧清河唇红齿白,一张玉脸被夸的通红,拘谨又欢喜的对着节度使大人一拜:“姑父廖赞,玉郎身边之人是我曾祖的大弟子,善使一手好剑法,有他护持身侧,我才安心上路。”


    壮年男子沉默着不吭声,周绪倒是看出这人是个见过血的,想必武力不错。


    “那也很好了,你才多大就带着人上路了。”萧洛兰观察了一圈,见清河面色红润,身高比几月前还高了些,心里满意。


    “不过下次不管去哪里还是多带些人,注意安全。”萧洛兰还是不放心道。


    萧清河重重点头:“多谢姑母教诲,清河知道了,姑母在阆歌过年,曾祖他也很想念您,所以派清河到您这边看望一下。”


    萧洛兰想起萧公,柔声道:“是我之过,忘记给外祖修书一封了,等春末的时候,我会带着晴雪一起去清河看望他。”


    萧清河惊喜的看向姑母:“谢谢姑母。”


    这傻孩子,谢她什么,萧洛兰将他背的包裹拿下来。


    萧清河连忙道:“怎好劳烦姑母,清河自己来就好。”


    萧晴雪小指一勾就把他的包袱拿过来了,不让他俩客气。


    “清河见过表姐。”萧清河对着表姐又行了一礼。


    “不用行礼啦。”萧晴雪背着小行囊,笑道:“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是不是累坏了,我找个地给你们两人休息休息,等晚上我们再聊天。”


    萧清河见表姐落落大方,对他很是亲近,一路行来时,藏在心底的忐忑顿时消散了许多。


    他长揖道:“谢谢表姐。”


    萧洛兰望着女儿把萧清河和他身边的剑客带下去,一路走走笑笑的,看起来相处的不错。


    “没想到清河来了。”萧洛兰眉梢都是笑意。


    “这么开心?看来萧家很得夫人喜欢。”周绪揽着夫人的腰,和她一起往回走。


    萧洛兰腰间软肉被周宗主挠了一下,她嗔了这人一眼:“清河千里迢迢的过来给我们拜年,这个心意当然要珍惜了。”


    “既然喜欢,不如让清河住到春末,到时我们带他回去。”周绪沉吟一番道。


    “这能行吗?”萧洛兰犹豫道:“他应该还在上学吧,若耽误了学业功课怎么办?”


    “阆歌也有大儒,请一个过来教他不就好了。”周绪笑望着夫人:“而且,夫人怎知玉郎不愿意呢?”


    “那我们先问问他,清河如果想留下我们再留。”萧洛兰道。


    周绪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怎么会不想留下来,况且夫人喜欢,留就留了。


    “对了。”萧洛兰停下脚步:“今早慎之忽的对我说了一声对不起,你昨天是不是又怪他了,我…”


    周绪正色道:“此事已经过了,夫人万勿再提。”


    明明是这人不依不饶的,昨晚还闹的慎之红了眼睛,怎么变成她啰嗦了,萧洛兰气的拧了一下周宗主的手。


    周绪笑着反握住:“以后我送夫人的东西,夫人自己收好。”


    “还不是你不公在先。”萧洛兰感觉周宗主的手将她的手握的紧紧的,炙热的温暖从他掌心传过来,好似冬天也不是那么冷了。


    “那也是孩子之间的事,反正我送给夫人的就是夫人的。”周绪道。


    这人真霸道,萧洛兰转过身。


    周绪望着夫人淡红的耳尖,微微一笑,和夫人一起走。


    第159章


    入夜还能依稀听见爆竹声, 窗户外也能看见炸放在天空上的烟火,虽然没有现代的璀璨,但繁星夜幕中多了亮色, 烘托着过年热热闹闹的气氛,一直不曾降下来。


    萧洛兰许久没见过这么足的年味了, 白天就听说街上在散财神, 下午和周宗主去逛了一圈, 带着满身的爆竹味回到了家中。


    因清河来了, 便让厨房多炒了些江南那边的小菜, 发现那孩子也喜欢碧螺虾仁,萧洛兰便多用了一些晚饭。


    大概封号一事是彻底结束了,周宗主在饭间上对着两个孩子重新恢复了关爱,一家人其乐融融, 家庭氛围十分和睦, 萧洛兰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 晚上又去清河住的地方看了看, 问问有没有缺的。


    结果那孩子实诚,就想住在上次的老地方,女儿上午没坳过他,就随了那孩子的意,住在了落枫阁,可萧洛兰哪里真能让那孩子住在那里, 白天还好, 一但入夜了, 落枫阁临近一个人工湖, 四处无遮挡, 又是竹居, 一楼清谈煮茶,二楼是书房,只做小憩之用,阆歌夜里苦寒,万一受凉就不好了。


    于是自己在半山腰处重新挑了一处坐北朝南的三居小院,芷澜院,让清河和他的大师兄一起搬进去了,又让夏荷带着两女婢两小厮去照顾他们,这才回到明心堂。


    洗了个澡,一天下来,也不知忙了什么就忙到了小半夜。


    萧洛兰坐在绣凳上,用柔软的干布擦着湿发,屋内四角放着炭盆,脚边还有热乎乎的熏笼,温暖如春,这让萧洛兰穿着亵衣也不觉得冷,因家事和睦,兄妹友爱,生活安稳,萧洛兰的眼角眉梢都流淌着满足而幸福的光彩。


    烛火微晃,铜镜里的妇人一抬眸就看到了披着单衣的周宗主,发冠,肩膀上还有几粒零星雪花,好像刚从外面进来。


    “周郎,你去哪了?”萧洛兰手里擦发的帕子被男人拿了去。


    “孙伯拦截了几封给月影居的书信,然后我给放行了。”周绪拿了一个凳子坐在夫人身后,自己用帕子继续给夫人擦发,从他这个角度看,幽幽暗香袭来,夫人衣领微敞,露出了雪白的后颈,在烛火下好似会发光一般。


    周绪不由低头亲了亲。


    萧洛兰脖侧一痒,灼热的呼吸,湿热的亲吻让她脸颊嫣红,脑子里过了一会才联想到周宗主刚才的话:“是陆家写信给慎之的?”若是寻常的书信往来或是公文要事,孙伯也不会阻止。


    “你打开看了吗?”萧洛兰问道,也不知陆家找慎之是什么事?


    “没有。”周绪声音暗哑,顺着夫人优美的脖颈线条吻下去,耳鬓厮磨,引得怀中人轻微战栗,周绪咬上夫人莹软的耳肉,话直往人心里钻。


    “无非就是让慎之过完年去看他们,或者是想借着过年机会来看看慎之,被我禁足在浔江,他们心急了,便想试试慎之的反应,刚好,我也想知道慎之这次会怎么做。”


    “有些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萧洛兰想着这事,有些发愁,不愿这刚和好的两父子又起什么波澜,周绪揽着夫人,他是个武将,身量体魄哪怕在北地也是极为出众的,更是天生神力,因此很容易就能把夫人圈在怀中,最后还是顺从自己心意让夫人坐在了自己腿上。


    周绪拿出夫人脖颈处的装饰,看到自己送的压岁物和小玉牌都藏在夫人那,又将它们放到梳妆台上。


    温润的小字玉牌极小极精致,看在周绪眼中着实可爱,压岁铜钱也是小小的一枚,还染着夫人的体温香气,上面刻着的四个小字也甚得他心。


    萧洛兰顺着周宗主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到了铜钱上的字,因要洗澡之故,女儿送的陶哨被她放到枕头底下了,玉牌和压岁物不怕水,她就带着了。


    影影绰绰的铜镜中,高大威猛的中年武将男人细细摩挲着妇人的后颈,眼眸渐深。


    素白衣裳飘然落在地上,擦发的帕子也不知所踪,妇人的鸦青墨发垂直倾泻,堪堪遮挡风情。


    一只深麦色的手臂布满肌肉,精悍强健,强势的圈住妇人的细腰,让人面对着自己。


    萧洛兰整张脸通红一片,明明她和周宗主已经是做过最亲密事情的人了,可她仍是会感到羞涩。


    周绪望着夫人,目光深不见底,喉结滚动,手背青筋暴露。


    最终他低头埋首,深深呼吸着。


    馥郁的香气充盈着周绪的嗅觉,极度的温暖柔软包围着他,他好像听到了夫人的心跳声,有点快,上方夫人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偶尔露出细不可闻的鼻音,像羽毛挠着他的心尖,让他头脑充血,热血沸腾。


    比起上战场时也不妨多让。


    男人手臂渐渐收紧。


    萧洛兰轻咬嘴唇,鼻尖汗珠沁出,春水似的眼眸雾气朦胧,连呼吸都带着热气,羞红了一张脸。


    色若春晓之花,艳比牡丹万分。


    周绪终于抬头,恰好见如此春色,不觉更加口干舌燥。


    萧洛兰注意到周宗主的视线,脸更红了。


    周绪笑看着夫人,感觉自己已经醉倒,动作倒是毫不含糊,大掌按住夫人后颈就吻了过去,热烈无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萧洛兰差点喘不过气来了,总觉得今晚的周宗主像是一头见到肉的狼。


    “你轻一点。”妇人蹙着黛眉,轻轻抱怨着,眼尾还泛着红,娇喘吁吁,似嗔似羞。


    “好几天没近夫人身了,想的很。”周绪眯眼盯着夫人,只要两人夜间独处,他的话总是那么露骨直白,不懂含蓄为何物,常常让生性羞怯的夫人脸红耳热,周绪也热衷诉说自己的爱意,恨不得让夫人也天天念着他。


    周绪靠近夫人,贴耳亲了亲她的脸侧。


    萧洛兰羞的不行,欲伸手拿地上的落衣遮一下,想着到睡觉的地方也不迟,双腕却被周宗主单手捉住,往后轻轻反扣住了,动弹不得,周宗主带着薄茧的指就轻挠着她的后腰小窝,萧洛兰下意识的前倾,而后羞愤发现周宗主此刻好不得意,一脸坏笑。


    周绪很喜欢夫人的投怀送抱,眉一挑,施施然的用起来。


    室内屏风倒映着模糊的影子,烛火摇晃,春意融融。


    周绪抱着夫人,怀中妇人的腰细的让他升出一股抑制不住的掌控欲,随着烈焰越升越高,夫人合该是自己的,周绪看向垂首在他肩处的夫人,夫人玉臂松松的搂着他的脖子,黛眉似蹙非蹙,春水含情,鼻音急促,眼尾脸颊更是潮红成一片,眸光有些失神,隐有水迹。


    似承受不住这莫大的欢愉。


    周绪闭上眼睛,吻上夫人的唇,不让她动,放肆了一回。


    萧洛兰眼睫轻颤,睁大眼睛望着周宗主,浑身绯红,想说些什么,话语悉数被堵住了。


    良久,两人才到床榻上休息。


    萧洛兰困的不行,心里又带着一些闷气。


    周绪侧着身子睡在夫人身边,右臂搭在夫人的腰上,大掌很自然的落到夫人肚腹处,干燥温暖的热意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衣传到了夫人那里。


    周绪用鼻尖蹭了蹭夫人的脸:“生气了?”


    萧洛兰抿了抿唇,刚才虽是清理过了,但她还是有种满胀的错觉,明明说好的,这人关键时刻又掉链子,很难不让萧洛兰怀疑他是故意的,她和周宗主既然是夫妻,敦伦之乐是很正常的事,但一些必要的措施还是要有的,她不想有什么意外发生。


    “夫人勿忧,来时我喝了凉药,李繁特意制作的,不会有事。”周绪握着夫人的手,轻声安抚道。


    萧洛兰听了,这才心里舒服些。


    其实敦伦时,她也享受到了,萧洛兰想到这,脸颊微热,她想了个折中的法:“要不你以后节制一些。”


    这样也用不着喝凉药了。


    那凉药听起来好像挺伤身的。


    周绪亲了亲夫人的指尖,闷笑道:“不能。”


    萧洛兰更愁了一些,她打了个哈欠,靠在周宗主的身上,周宗主在冬天的时候实在暖和,像个火炉似的,等有空还是问问李大夫那凉药究竟是用什么做的,萧洛兰迷迷糊糊想着。


    “夫人睡了?”周绪见夫人没说几句就困倦的闭上了眼睛,问道。


    “已经不早了,明天慎之,晴雪他们要来请安,我们还是早点歇息吧。”萧洛兰想到明天的事,就已经预感到忙碌了,周家小辈们还要到她这里拜年,发岁钱,崔婆婆怪不得说过年忙,还有清河这个孩子…明天也要给压岁钱。


    不知不觉间,还是困极睡了过去。


    周绪低头看着夫人在他怀里安睡的模样,大掌轻轻的摸了摸夫人的脸,随后将夫人脖颈处的压岁铜钱拿了出来,玉牌也掉了出来,千璎二字发出莹润的光芒,反射着室内烛光。


    周绪摩挲着铜钱上的四个小字。


    岁岁无忧。


    他百年之后,夫人如何才能无忧。


    周绪闭上眼睛,面容平静。


    第160章


    周慎之望着手中的书信, 此刻天色蒙蒙亮,书房烛火明亮。


    书信是昨天晚上时分由孙伯送来的,送信的人是大舅的心腹, 陆府的大管家,人已经被孙伯安排在客房住下了, 信的内容也很简单, 其实他昨晚已经看了一遍, 可要回信时, 他还是再次拿出来又重新看了一遍。


    抛开一些问候语, 大意就是他的父亲到了浔江割了彭晖的舌头就走了,而舅舅一家人原本已经备好了酒菜,外公更是亲自出门在外迎接,可是, 父亲并没有去陆府。


    总归是亲家, 舅舅欲乘船想挽留一下父亲, 可是浔江水路不通, 只得返回。


    哪怕舅舅说的再委婉,周慎之也明白了舅舅在说他们被父亲禁足在了浔江,根本出不去。


    后面书信措词就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是今年不能去看他了,问他初几回浔江拜年,舅舅和舅母好好准备, 外公对他亦是想念, 思恒和思远请了一个擅长乐舞百戏的班子, 就等着他来看了, 知道他爱耍武, 陆府还多辟了一个马球场, 可以和思恒他们骑马击鞠…


    周慎之看完以后心里微涩,外公舅舅一家对他自然是好的,时时念着他,而他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但父亲的这个惩罚,在周慎之看来已经是轻拿轻放了,毕竟外祖家这事做的的确伤了母亲的脸面,如今他怎么还能再伤母亲的心?


    至始至终,他对母亲问心有愧。


    周慎之放下信纸,开始提袖磨墨,等墨磨好了,开始回信。


    一封信直写到天色已亮,周慎之放下紫毫笔,信上字迹清晰工整,一页笔墨不多也不少,最后是子嘉敬上。


    信上他告知舅舅最近公事繁多,恐不能亲自去浔江给舅舅他们拜年,年礼会让送信的陆家人带回去,又让外公注意身体,却是半口没提禁足一事,想必收到信,舅舅一家就知道他的态度了。


    等写完了之后,周慎之看了一会将信用火漆封好,唤书墨前来把他库房里的药材都添一些在年礼里,该有的过年礼数他还是给的足足的。


    可有时候礼越重反而越显得生疏了些。


    周慎之如何不懂这个道理,他轻轻的叹了口气,一切准备好之后,周慎之去见陆府管家,随后再给母亲和父亲请安。


    陆府管家是个瘦长脸的中年人,见到他前来,中年人立刻诚惶诚恐的迎了上去:“少郎君差遣人唤我一声便是,怎好劳您亲自前来。”


    “此是回信,你将它交与舅舅,书墨等会送年礼来,到时你带着年礼回去。”周慎之将信交给舅舅心腹。


    陆府管家立刻接过来:“唯。”


    周慎之处理完这事又回到了自己的月影居,谢德庸是个赖皮的,到现在也没回到他在阆歌小院里过年,直接赖在他这里了。


    回房换了一套新衣,周慎之这才准备去明心堂那边,出门的时候就遇到了谢德庸。


    “新年好啊,子嘉。”谢德庸笑着对好友打了招呼。


    “新年好。”周慎之对着他点了点头,多看了两眼谢德庸:“我要去给父亲母亲请安了,小厨房那你也熟,想吃什么告诉厨娘一声。”


    “哎等等。”谢德庸伸出扇子拦住好友去路,紫冠玉袍,白裘缓带,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此刻折扇半遮,扇面绘着淡粉桃花,烟雾翠柳,在寒冬季节特别显眼。


    周慎之的眉头没忍住动了动:“你怎么打扮的像发春似的。”


    “喂喂,怎么形容的?”谢德庸收起扇子,听到好友的话很是不满:“这不是过年了吗,我也想到伯母那热闹热闹,这才精心捣鼓一下,再怎么说也不能丢了我谢家的脸啊。”


    周慎之停下脚步,望着谢德庸,微微眯着眼睛,青年长相算不上俊美飘逸,但有棱有角,硬朗的面容瞧着十分锋利。


    谢德庸一看好友这模样就有点怵,周家人大多都是武将,节度使大人毋庸置疑,从军多年,斩敌无数,凶名赫赫,而好友是节度使大人唯一的儿子,性格沉稳冷淡,恪礼守规。


    但是一但较真起来,那股眯眼神态简直和节度使大人一模一样,透着几分冷意的打量直叫谢德庸心儿哇凉,连扇子也不用扇了。


    “子嘉,你做甚这般看我?”谢德庸不由出声问道。


    “你不是已经见过我的母亲了吗?”周慎之语气淡淡的,深夜母亲提灯找他的事已经被他的书童告诉周慎之了,自然也知道谢德庸这厮在母亲面前的做派,整个就一衣衫不整。


    虽然知道当今世家都流行这么一股放浪不羁的调调,但周慎之还真看不惯。


    衣服要穿就穿好了,松松散散的,污眼又烦心。


    “是见过了,可是我听说萧家玉郎也来了,便想看看他,是不是真如传说中所说,他人与萧家玉郎共处一室时,只如珠玉在侧,觉我形秽。”谢德庸摇着扇子道。


    周慎之不懂世家公子比美的想法,以前听闻长安那边不仅女郎爱美,连郎君也爱,会以粉敷面,遇到盛大节日时还会簪花游行,羊车载满鲜花鲜果,男子越美,越受女郎们的追捧,更甚者,也受郎君们所喜。


    “子嘉,反正伯母也见过我了,不若就带我去见见萧家小玉郎?”谢德庸笑道。


    周慎之带人走到一座桥梁上,忽的问道:“我母亲好看吗?”


    猝不及防之下,谢德庸下意识就回想到了妇人提灯,幽然回望那一幕,他想也不想的回答:“自然是天人之貌。”


    等说完话了,谢德庸回过神,只觉好友害惨自己了,心瞬间透心凉,又连忙补救道:“子嘉,我的意思是说将军夫人德贤兼…”


    周慎之冷笑一声,直接将人踹到冰冷的河水里去了。


    谢德庸的性子他了解,有心冒犯不至于,但他就是想踹他,世家爱美,谢德庸也不例外,谁知道他说想见见萧家玉郎是不是真话,就算他说的是真的。


    在母亲面前穿的像花孔雀一样,找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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