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压抑着心中的涩意,重拾起书卷,“你来,就是为了专程告诉这个?”
褚英冷声道:“你非要如此想我吗?”
“对不住,我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不出什么好话。”
他冷眼盯了我许久,才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我来,是要提醒你小心一些,不要成为别人的把柄。”
我抬起头,“什么意思?”
“为何遇上关于他的事情,你总是这样乱了手脚?”
褚英的语气有些不悦,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老八这个人你不是不知道。若非情况所迫,他断不会轻举妄动。怕是有人想要设计他,不得已之下,他才出此下策。”
我好好想了想,的确,以皇太极那个性子,是绝对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赐婚之事来顶撞努-尔哈赤的。他明知此时反抗,只会激怒他阿玛,与其撞这个枪口,倒不如先应承下来再寻缓兵之计。
想到这里,我才发觉此事还有很多玄妙之处。
“蒙古扎鲁特公主……和亲……汗王近来可在与蒙古联络?”
“这也是疑点之一,近来忙于征战,女真各部本就纷争不断,并未与蒙古各部有所联络,和亲一说实在有几分蹊跷。方才在朝堂上,汗王态度强硬,好像是有意要逼急老八一般,着实奇怪。”
我努力想从这些事情中找出些线索来,蒙古扎鲁特……
“其实我怀疑……”褚英沉吟道,“会不会是我们想错了方向。”
“怎么说?”
“汗王赐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皇太极顺水推舟的举动……”
褚英观察到我脸上忽闪而过的神色,我与他相视一眼,皆是沉默。
看来,我们有了共同的猜测。
在某种程度上,我觉得皇太极与努-尔哈赤有几分骨子里的相似,尤为是二人的行事风格,皆是不露端倪、虚实难辨的做派。
如果这场闹剧,本就是为了“抛砖引玉”呢?一个□□脸一个唱白脸,这两父子的双簧戏,是唱给谁的?局又是是给谁下的?
想到最后,答案不言而喻。
“你……”
我有些不安地瞅着褚英,他却是神色如常,波澜不惊道:“我的话已带到。”
褚英起身告辞,出门前用余光别有深意地探了一眼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褚英走后,我便六神无主地在屋内转着圈。
正当时,门外隐约有些动静,我止步凝神,将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
有了上一次遇刺的经历,我一直将皇太极的短刀随身携带,用来防身,而此时,我的右手正紧紧握着刀柄,屏息留意着门外的一举一动。
褚英提醒我的话不无道理,我这样尴尬的身份和处境,极有可能成为他人的把柄,到时候,不知又会拖累上谁。
屋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丝缝隙,外头的斜阳沿着缝隙照了进来,我躲在门后头,只见地上拉出一个人影来。
若是姬兰,一定会先禀报一声。也不可能是武纳格,他向来横冲直撞,来这儿从来都是大摇大摆地进来,况且,看影子的身形也不像是他……
我正准备握刀而出,细细地打量着地上的影子,才觉得不对劲。
这影子……分明就是个半大的小孩儿的影子!
我收起刀,从门后走出来,果然瞧见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正虎头虎脑的站在门口。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那小男孩像模像样地穿着小马褂,头发显然还不够长,只将将能编成一小撮发辫,手里捧着一只鸽子,眨巴着眼睛盯着我。
我蹲下身子来,亲切地问:“小阿哥,你是谁家府上的?”
那小男孩瞪着圆不溜秋的双眼,也不说话,自顾自地跨进屋内,然后反手将门带上。
他大摇大摆地进了屋,一屁股坐在矮凳上,别说,还真有几分派头。
我给这没头没脑闯进来的小阿哥倒了杯茶,和颜悦色地问:“告诉姐姐你是谁家府上的?是不是在城里走迷路了?”
我摆出善良的大姐姐模样,努力让自己的笑得不那么生硬,生怕吓着这个小阿哥。谁让我越瞧他越觉得眼熟,横竖都该是内城的孩子,是努-尔哈赤的哪个小儿子也说不准,否则便是哪位大臣家的公子,反正都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子。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将手中的鸽子递给了我。
我被他的举动弄懵了,莫名其妙地接过鸽子。
别看他年纪小,行事做派倒丝毫不像六七岁的小孩儿,只见他右手一抬,指了指我怀中的鸽子的左脚,“喏,自己看。”
我低头一看鸽脚,上头竟绑着一张信条,原来古人所谓的“飞鸽传书”不是瞎扯的,而是真有其事。
将上头的布条解开,我将信打开一看究竟。
上头唯有短短的几行字,写道:不令不宁,百川沸腾。今东宫五年不学,诸臣悠悠,莫以为意,大臣私相植党,尤以江南东林党为甚。另,劳烦八王爷照拂,不知阿姊尚好否?
我将目光移到下头的落款上,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落款是……宪斗。
我将信纸搁下,脑中一片混沌,如坠五里雾中。
因为“宪斗”……是范文程的字。
我问道:“这鸽子……是如何得来的?”
“早晨玩弹弓时不慎射下来的,是朝西边飞的鸽子。”
西边……那便是八爷府不错了。
“你……为何将此物交给我?”我困惑。
男孩答道:“内城中识得汉文的人不过几个。”
“你认识我?”
“我知道你是谁,我曾见过你。”他这才朝我吐了吐舌头。
“是你——”我一拍脑门,惊呼出来,“你是索尼!”
那日我向硕色巴克什请教《鸿鹄歌》之解时,他曾言辞犀利地向我解释这之中的深意。
……“姐姐,汗王吟咏这首《鸿鹄歌》,意在表明自己要先下手为强,不能沦为汉高祖一般,连自己生的太子都扳不倒!”……
“你这才记起来?”索尼耷拉着脑袋,嘟囔着:“亏你还是我阿玛的徒弟……”
“原来硕色巴克什是你的阿玛!”
难怪他能如此自如的在文馆出入了。
索尼谦逊道:“你是阿玛的徒弟,我还是理当喊你一声师姐。”
我挠了挠脑袋,莫名其妙多了个师弟,况且还是“鼎鼎大名”的索尼,还真有些担待不起。
“师弟不必如此客气……呵呵……”
我对我的这位师父还是有几分敬佩之情的,尤其是在读过他所撰写的笔录和译的文章后,更觉之才华横溢,不仅遣词造句犹如行云流水一般,文学造诣更是到了让人拍案叫绝的地步。作为一个“外族人”,能有如此水准,绝非易事。
不过当下实在不是讨论什么师徒情的好时机,因为这封信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原来,皇太极一直保持着和范文程的通信。为何他未曾告诉过我?我明明回了沈阳,沈阳城的范家早已人去楼空……他们既然还记挂我,为何不曾与我联系?
皇太极、范文程,他们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我当机立断,用布条将信重新绑回鸽脚上,可惜鸽子伤了翅,再飞已经不可能了。于是我拉过索尼来,商量道:“你帮师姐一个忙好不好?”
索尼点了点头。
“八阿哥是不是常去你阿玛那里?”
“大约隔上两三日,会来一次。”
“这样,下回要是八阿哥去了你那儿,你就将这只鸽子交给他,就说……这是你无意中打下的信鸽。”
索尼瞧着我,表情古怪地问:“这信难道不是给你的?”
我一时半会儿也跟他解释不清楚,只能胡乱地交待道:“你就按师姐说的做。”
可索尼却丝不肯放过这个细节,“若这信不是给你的,又为何……”
“你只许将信鸽完好地交到八阿哥手上,他自然就明白了。”
索尼有些迟疑地接过鸽子。
我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顶,“这件事,你替师姐保密,师姐就把这一屋子的书都借给你看,好不好?”
这家伙分明就是一小书篓,听后,立马不假思索地说:“好!我帮你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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