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很快。
剑刃反射出太阳的光芒,光芒照亮了燕宁的眼睛,燕宁的眼睛如剑刃般冰冷。
剑的轨迹穿越过积攒十年的血海深仇。
可比剑更快的是叶小浪的脚步,千钧一发之际,他竟然牢牢护在冲虚道人面前。
剑光一闪,叶小浪忽然觉得好像身上某一个地方受了重重一击。这一击太过迅速,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击中了哪里。
姜云栖双手捂眼,尖叫起来。
冲虚道人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一挡比那一剑更让他吃惊。
叶小浪觉得奇经八脉都酸了,又酸又麻,酸得他几乎流泪,几乎忍不住要叫起来。
应该没入冲虚道人的胸口的剑,此刻已刺入他肋下。
可是,等到这一阵酸麻过去,他却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好像刚才那一招只是场午后昏梦。
是梦吗?
等他低头看清楚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
戳在他身上的只是一截剑柄,剑锋不知何时被燕宁调转向后。
叶小浪愣了愣,瞧着那只剑柄,忽然哈哈大笑。
“你还笑?”燕宁失声道,“若是我真的刺出一剑,你已经死了!”
叶小浪忍着酸麻,笑得停不下来:“可能我八字太硬,总是死不了。”
燕宁绷着脸问:“你为什么挡在他面前?”
叶小浪按着肋下,道:“我也不明白,脑子什么都没想,就已经站到这来了。下回我一定先考虑清楚,若是真受了重伤,燕大人不晓得要多自责。”
燕宁默然半晌,叱道:“呆子!”
“夺”的一声,铁剑脱手飞出,钉入井口的白石之上。
冲虚道人看着叶小浪,沟壑纵横的眼角不自觉抽动起来。他嘴唇颤抖着,似乎想开口,但试了几次,最终只能默然摇头。
“杀你也算不上报仇,因为我还没弄清楚幕后主使是谁。”燕宁面向他,冷冷道,“教唆你的是不是乌游?”
“不是。”
“不是?”
叶小浪道:“那到底是谁?你快说啊!”
冲虚闭上眼:“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燕宁高声重复了一遍。
一直不动声色的柳关突然往前迈了一步,道:“小妹,我理解你对昭仪娘娘姐妹情深,可此事的确不是他的错,此中种种故事王爷在这些年已查得差不多了。”
燕宁冷笑:“哦?难道还有人蒙上了他的眼睛,塞住了他的耳朵,捉住他的手去做这些事?”
“你说的还真差不多。”柳关宽慰地拍拍她的肩,“江湖上有个古旧的传言,吐谷浑有一种秘术,能让人迷失心智,甘心听候差遣。”
“传言很多,可我从没见过。”
“这种秘术手法诡秘复杂,需要内力和草药配合实施,据说每施一次需三日三夜,中术者若想恢复神志,少则药浴调养三个月,多则一年半载,最恶毒的是即便恢复了也会掏空中术者十年功力。”柳关不由啧啧,“如今江湖上,唯一能将这种妖法用得出神入化的是吐谷浑大巫祝碧海潮。”
“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燕宁皱眉,转向叶小浪,却不看他,而是盯着他的肋下,“你……可听过?”
叶小浪摇头,并作没事状放下捂住肋骨的手。
柳关道:“因为他已在十五年前便不知所踪。”
冲虚道人把扫帚立在墙边,沉声道:“当年,若不是我行事莽撞,也不会为他们所擒,成了他们杀人放火的傀儡。”
叶小浪问:“他们是怎么抓住你的?”
冲虚道:“我年轻时好赌。”
燕宁道:“所以你欠了碧海潮的债?”
冲虚摇摇头:“不,我在赌坊遇见了一个女人,她说她知道天下最值钱的宝物在哪里。”
燕宁讥讽道:“然后你就相信了。”
冲虚叹了口气,道:“对。”
叶小浪咬紧牙:“臭老头,你最好告诉我,你把那个女人记得清清楚楚哪怕化成灰都认得出来。”
冲虚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是碧海潮的徒弟。”
燕宁在心里消化这条信息,低声道:“她一定把你带到了陷阱里。”
柳关昂首道:“那个陷阱的名字,叫迷踪城!”不等众人询问,他便继续解释,“迷踪城是一个游荡在西北高原和沙漠的组织,而它的创立者有极大可能就是碧海潮。十年前的谋反案……就是出自他们手笔。只有大魏朝廷动荡,时局不安,吐谷浑的兵马才有可乘之机。”
冲虚点头,黯然道:“兴许是他的秘术练得还不够纯熟,我在刺出那剑之后,忽然清醒过来……可惜为时已晚。”
他看向燕宁,后者勉力强撑出密探该有的稳重模样,身体却止不住微微发抖。
叶小浪悄悄走过去,抚上燕宁的肩头,没有说话。燕宁瞟一眼他的手,又别过脸盯着苔石间匍匐的青蛙,没有挣脱。
“当时我经脉乱行,剧痛难忍。直到我躲进有交情的游医家中,他看出我是中了秘术,替我解开之后,我才避免了内力爆体而死。”冲虚道人转过身,面向老君的泥像,“而那个时候,一切已无法挽回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救下豫王的遗孤……”
叶小浪笑得又酸又涩:“是的,之后你回到洛阳救下了我……你……背着一个十岁的孩子,做了这么多事?你的神医朋友,也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冲虚道:“此后我便扮作道士在万仙山隐居,焚香祷告,希望能抵消我的罪孽。”
柳关道:“可惜他们已经发现了你的踪迹!和葛太清、张询勾结的人,假扮‘鬼面公子’掳走郡主的人,必定是迷踪城的人!”
冲虚脸色发青:“雍王爷已经确定了?”
柳关摇头道:“殿下还不知情,可我才刚和那人交过手!那样怪异的功夫,我活了几十岁也未曾见过,不是番邦蛮夷还能是谁?他们只要找到了你们的踪迹,就会毫不犹豫送你们喂老鹰!”
燕宁咬着嘴唇,忽然跑了出去,叶小浪想拉住她却慢了半拍。
柳关同情地一声长叹,道:“迷踪城里这帮宵小,多年来不知害了多少人?光这一件事,豫王一家、昭仪娘娘还有殿下……若我柳关能抓到迷踪城主,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才足够告慰那些无辜的冤魂!”
冲虚盯着掌中的魍魉面具,踉跄地朝泥像走了几步,他花白的须发在冷风中微微颤抖。
叶小浪不想再看下去,道:“原来我一直像个四处乱转的没头苍蝇,滑稽得很。”
冲虚唤他:“小浪。”
叶小浪身体一抖,没有回应。
冲虚道:“是我害了你父母,你要恨我,也是理所应当。要杀我,我就在这里等你。”
叶小浪沉默地望着他的后脑,眼中晦暗莫名,紧握的拳关节发出细碎响声。
气氛太过凝重,柳关轻咳一声:“故人已经见过,前因后果也说开。郡主,关于您的亲事……”
姜云栖本已被事态的层层发展惊得脑袋昏昏,此刻如梦初醒,高叫道:“我不回去!皇帝表哥一定会逼我和亲,他说这是为了江山社稷,我呸,我不回去!做个平民更逍遥自在!”
柳关为难道:“那皇上就只能昭告天下,郡主在和亲路上因水土不服暴病而亡了?贵女和亲自古寻常事,总得有人嫁过去的,不是您,也会是其他公主王爷家的千金,何必把事情弄得这样麻烦……”
“那就让别人去嫁啊,凭什么要我去?”姜云栖道,“你回去和他们说我今日暴病而亡了!否则我……我现在立刻就死在这里给你看!”她说着,就跑到井边去拔燕宁的剑。
可她试了一次,拔不出来;试了第二次,那把剑还是岿然不动。她不知道这一剑倾注了燕宁多少恨意,又没入石头多么深。
不知何时,叶小浪松了拳,抬头望天,喃喃道:“系在女人裙带上的江山社稷,其实也没那么美好,不是吗?”
他把手背贴在前额,轻笑一声,然后决然离开了这片院子。
姜云栖放弃了那把剑,似乎也想追上去,却被柳关拦住。
柳关笑着摸摸姜云栖的头顶:“若你早十年就来投靠王爷,哪来这么些麻烦事啊,十方行者?”
他把后四个字念得又狠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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