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大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这座山的深处走,大概是脑子短路,他其实也不知道这座山的名字,兴许压根就没有这种东西。山路旁没有山泉溪水,只有盖了一层又覆一层的枯叶、枯枝,踩上去会嘎吱作响。
他的左手少了截小指,伤口上还缠着纱布,不过纱布已经灰蒙蒙的像块抹布。
吴禹穹嘱咐的事已经全都做完,不知道因为什么,这些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各地吴禹穹预期一样,纷纷建起新武神庙,老百姓也对吴禹穹成神一事深信不疑。
只不过左大瓤现在是真的闲得无事可做,窑子没心情逛,酒也没兴致喝。心里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找块地,种些菜、养些鸡,不再过以往那种刀尖舔血的日子了?
如果真要那样做的话估计就有点麻烦了,因为他昨日在一家小酒馆,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银子。他当时叫了一车酒,一口没喝就全部给他卸在墨河里啦。
左大瓤是想请弟兄们喝趟酒,可弟兄那么多,一车酒又显然不够,口袋里又没那么多钱,所以就花光了口袋所有钱表示诚意。虽然没有说书人口中的游侠那般豪气,但左大瓤已经对此非常满意了。
他昨夜没找去寻栖身处,而是魂不守舍地到处溜达,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现在。
蓦然忆起自己老家——江南乾徉左家村。
想起那里个穷乡僻壤的地方,那里早在多年前就什么都不剩了,现在就是去了估计连半个沾亲带故的人影都寻摸不出。在这世上有什么能让他感到心里还所有牵挂的东西?大概只剩老宅门前那一棵老梨树。可是人都死光了,树凭什么还生梨花,还结梨子?
左大瓤那颗嗜睡的良心难得睁开了睡眼,酸气一泛,跟着村子一起,想起了他表妹左杏儿。
杏儿她这些年在天上过得好吗?她心这么善,想必非常快活。能坏她心情的东西也就只能是我了,她要是能忘掉在人间发生的事,那就好了。
一想起杏儿,免不了也想起降临在左家村上那些毫无缘由的厄运。火灾、蝗灾、瘟疫……这些能遇着的天灾无一例外全让左家村都赶着了,村里人挨了几次大灾,死的死,逃的逃。他们都没有左大瓤这么好的命,当年左大瓤正好在灾祸发生前几日入了亚侦军队伍,等到灾祸过去,左大瓤正巧把命从沙场捞回手中……
左大瓤脑子突然通窍,想到杏儿那蠢丫头贼精贼精的,会不会早就猜到在她死后我会做尽坏事,先一步在地狱等我,那还得了?想到这,冷汗涔涔而下,打湿了内衫,寒颤阵阵。
他机械般往山顶赶去,刀刃曳地,划开地上厚厚的叶痂。背影萧索,似极了故事里背负血海深仇的孤侠。
杏儿是病死的,非要说出个仇人,那么只能是头顶上这贼老天,不过这仇就该如何才能报?
左大瓤上这座山并不是有事要办,只是盲目往前走,碰巧脚底有座山而已。
落下的枯枝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脑子上,似乎把左大瓤的脑子砸出了个馊点子:大哥和我都不是好人,日后在地狱里肯定能碰头,既然待在人间无味,何不去找他。到那地方大哥总没有理由再反对咱们落草一事了。在阎王老爷的眼皮子底下占山为王……想想就觉得有些刺激。
左大瓤脚步停了,还去山顶做甚?直接往山路边上站了些,提起无名刀架到脖子上。这里虽然无锦绣风景但却是个自尽宝地,山脚无人往来,如果掉落山脚,尸体被野狗、野鸦所食,连棺材本都省了。真是巧,左大瓤刚把棺材本都花得一干二净。
左大瓤把刀架到脖子上的一瞬间,吴禹穹突然出现,从他身后伸手一提,夺下了刀。手掌拨转刀身,刀背敲在左大瓤脑袋上,敲完随手把刀往地上一插。吴禹穹脸上并无怒意,只听见他笑骂道:“做什么傻事?”
左大瓤误以为有敌来犯,摆好架势后定睛看清来者,有些喜不自胜,折回道中间要给吴禹穹一个拥抱,结果被吴禹穹一脚将踹回树上。
“别跟我闹。”
左大瓤也不尴尬,笑着脱下鞋子,往吴禹穹身上砸,结果又被他躲开,鞋子滚落山下。
“大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你怎么在这?”左大瓤愣了一下,当然不是在问掉落山下的鞋子,他看着吴禹穹有些恍惚,“……不对,大哥你怎么没事?”
吴禹穹没做声,抬脚踢在无名刀刀柄上,刀立即腾空飞转,刀身没入一旁的树干。
这是左大瓤在沙场上最爱使得小把戏,踢敌军死尸的兵器刺杀敌军。虽然实战上用处不大,但看上去很潇洒,左大瓤对自己瞎创的这招“飞叶摘花”喜欢的不得了。
此招虽无精妙之处,但也绝不是能凭空使出的,来者确实是吴禹穹,不是他人假扮的。
“以后有空再详说,现在我要去隐居,要不要随我一起?”吴禹穹笑着扯起倒靠在树干上的左大瓤。
“呃……”左大瓤面露难色。
吴禹穹知道自己对左大瓤说一声他就会跟自己一起,不过心里估计不会有多心甘情愿。
吴禹穹笑着说道:“大哥我看你好像有些闷闷不乐,我帮你讨了个媳妇犒劳犒劳你。”
“大哥别,我现在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左大瓤连连摆手说道。
不等左大瓤再推辞,只见吴禹穹从身后牵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她身着绣花裙,发束马尾辫,头饰金丝云雀箍,箍上静静落着一朵小小的杏花,莲步轻移,杏花便飘到地上。
小姑娘身形娇小纤细,在吴禹穹、左大瓤两个彪形大汉的映衬下更显娇嫩。矮了几个头的小姑娘在一旁抬头仰视着二人,神情有些恍惚。
吴禹穹拾起地上的杏花,交到左大瓤手中。
左大瓤手里木木然捧着杏花,睁大眼睛盯着这小姑娘,惊道:“哥,你又没见过杏儿,是如何寻到和杏儿如此相像的妹子?”
“不是相像,她就是杏儿。”吴禹穹说道。
“可她早就……”左大瓤眉头一皱,吴禹穹和他之间关系再怎么过命,也不能开这种玩笑!
左大瓤长喘了口气,定了一下心神,看着眼前突然出现吴禹穹,回想起之前他交代自己的事,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吴禹穹抬手打断了左大瓤还没出口的话,眼珠往杏儿那转了转,对左大瓤说道:“别问我,自己问问她。”
呆呆的站了很长一会儿,杏儿的眼神清明不少,回过神看见左大瓤和吴禹穹在说话,走上来扯扯左大瓤的衣袖,瞧着吴禹穹大大咧咧地问道:“表哥,这人是谁啊?”
左大瓤听见熟悉的声音,立即转身微微弯下腰,拉过杏儿的脑袋说道:“先不说他,哥问你,你屁股上有几颗痣来着?”
“哥!说什么呢?”杏儿脸被左大瓤突兀的一句话羞得通红,抬手就要扇左大瓤巴掌。
左大瓤轻松地抓住了她的小手,声音略虚了些,道:“这事非常重要,你要是不好意思就小声告诉我。”
杏儿恼怒的看着眼前这冤家,刚想使使性子,见左大瓤一脸焦急,感觉这似乎真是一件要紧事,又有些于心不忍。
捂着滚烫的脸,凑到左大瓤耳边,挤出了几个字:“三……三颗……”
左大瓤听到“三颗”二字,终于长出口气,笑着说道:“其实三颗是我以前骗你的,你屁股上没痣。”
这家伙果然是在戏弄自己,杏儿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一脚撩阴。
左大瓤吓得赶紧一退,道:“哎呦,姑奶奶,这可不是好玩的。”
杏儿仔细端详了一下左大瓤,笑道:“你怎的刚出去一会儿,脸上这里就黑了?挖煤去了?还有你是怎么把我弄到这儿的?还不如实交代,否则我去告官府,把你当成拐子抓起来。”
左大瓤闻之一怔,不顾膝下黄金,跪在她面前。杏儿这小姑娘被左大瓤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弄慌了神。
天底下决计没有无故受人跪拜的道理,除非你是皇上或者是庙堂里的佛像。显然左杏儿跟这两者沾不上边,礼数周到的她自然要跪下还礼,结果被左大瓤伸手托起,脚尖离开地面。
“臭瓤子你干什么?咱俩还没完婚呢。”杏儿也不知道左大瓤到底在想什么,看左大瓤的动作,误以为他想和自己做些快活事。她和左大瓤还未成婚,谅左大瓤没胆子办“坏事”,如果只是舔舔唇上胭脂,由他也没事。一时间半推半就地闭上了眼睛。
左大瓤心中真没有这人小鬼大的丫头那般旖旎想法,横抱她到怀中,大额头抵着小额头,喜极而泣。
吴禹穹早就识趣的躲远了,远远只瞧见左大瓤张口对杏儿说了什么,杏儿她满是幽怨的锤了几下左大瓤的脸,拼命从左大瓤怀里挣脱下来,接着又躲在他身后,探头看了几眼吴禹穹。
“这几年我对不住你,逛了不少窑子。”左大瓤惭道,似乎是真心认错。
杏儿瞪了他一眼,受了他的道歉面上火烧不减反增,她赌气谑道:“放开我,你对不起我什么?我又不是你媳妇。”
左大瓤松开手,憨厚笑道:“咱俩不是从小就订婚了吗?”
“哼,现在我不乐意嫁你了。”杏儿故意气道。
理想是当土匪的左大瓤一下子匪气上头,故意狞笑道:“那可由不得你,上了我这艘贼船,还想走?”
杏儿猛然间见他左手少了节手指,连忙扯过他的左手急道:“你这手怎么了!”
左大瓤面不改色,瞎唬道:“这些年当兵,不小心伤的。”
杏儿翻来覆去的把手看了数遍,似乎这样能长出一根新的出来,她被左大瓤气得带上了哭腔,“本小姐的东西,就是你这么糟蹋的!臭瓤子你该当……何罪。”
“好了,别哭呀,小的知罪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慢慢看。”左大瓤摸摸她的小脑袋,说“今晚该陪俺睡一张床了吧。”
“不。”杏儿嘟着嘴,往后一躲,摇了摇头,推开他的手说道:“成婚后才行,你今晚要是敢上我的床,别怪我的剪刀乱剪东西。”
左大瓤被杏儿的“豪言壮志”吓得脸色一青,挑挑眉毛接着调笑道:“你舍得?”
“哼,到时候看我舍不舍得。”杏儿眼睨冷笑,心痛了左大瓤断指几秒钟,就立恢复了骨子里的古灵精怪。
“那咱俩明日就成婚吧。”左大瓤看着杏儿仿佛剥壳鸡蛋的稚嫩俏脸,也摸摸自己的不光坑坑洼洼还盘着一道刀疤的老脸说道,“现在是十六年后,原本我就长你三岁,现在我们相差二十岁,再过几年岂不会被人说成老牛吃嫩草?”
“呸,现在就不算是老牛吃嫩草了?”杏儿被左大瓤的傻言傻语逗得一笑。
吴禹穹看着两人有说有笑聊了许久,觉得自己这电灯泡已经当够久了,不耐烦地问道:“聊好了吧?大瓤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杏儿听吴禹穹突然喊话,吓得一哆嗦,抱住了左大瓤的手臂。左大瓤无意间手臂碰到了杏儿微微隆起稍显青涩的高地,结果显而易见,几日没处泄火的左大瓤不自觉地贴上杏儿,感受着这美妙的触感。
婆娘还是自己家的好,虽然还是个雏。
杏儿一脚踹在左大瓤腿上,啐骂道:“你这混蛋说什么呢!”
“哦,哈哈,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左大瓤摸摸脑袋呵呵笑道,杏儿这小胳膊小腿,打在他身上就跟挠痒痒一样。
吴禹穹走过来,又问了一道:“怎么样,干脆点,去还是不去?”
杏儿见吴禹穹走过来,往后缩了缩,躲在左大瓤身后,显然她对吴禹穹怕得不行。
左大瓤坦然答道:“去,当然去,明日我和杏儿就拜堂,麻烦哥你坐镇高堂了。有这么俏的老婆,等几年老得动不了,就太可惜了。”
“拜堂这种事意思一下就够了,至于动不动的了这事你大可不必担心,从今日起你们二人不会再变老了。都能在这世上逗留个一百年。”吴禹穹不怒自威,话语间自带一种豪气。
“真的?”
吴禹穹点点头。
“能变得年轻些吗?”左大瓤睁大眼睛问道。
“可别贪得无厌。”吴禹穹耸耸肩,淡淡说道。
“哈哈哈……说笑,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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