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千里外的帝都似乎也凭这火球驱走了寒冬,昨日刚翻出的厚袄烫得着不得身,在被子里捂出满床汗。没办法,只能把冬袄脱下,从衣箱里又摸了件短衫,挂到身上。
刘老强就是这样出门的。他年逾半百还是没有讨到婆娘,改日到阎王殿,被阎王爷爷判不孝罪是板上钉钉的事。反正已经到现在这个地步了,炸就炸,怕他个鸟!怂了一辈子的刘老强这种时反到凭空多了几丝血性。
刘老强右腿不利索,所以年轻时没去成军营,他生来有些傻楞的,父母又走的早,没安排他学个手艺,他只能沿街贩菜勉强糊口。
不管今日天气是冷是热,菜总得担。老刘虽然先天不足,但好歹也独自在这世上翻滚了大半辈子,心思早已没有幼时那般呆滞。刘老强此时心怀不安地走在路上,比起下油锅他更担忧眼前。天是暖和不少,但自己这菜钱是涨还是跌。还有这异样的气候转变是祥瑞还是凶兆?老刘头知道自己这样的平民百姓,无论怎样都是稳亏不赚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背略驼,也不必刻意浪费劲去挺直,老刘摸了摸自己的稀松的胡子,轻脚慢脚地到了自己买菜的位子。
太阳还沉着,时间还很充裕。老刘头一看,张老签子已经先自己一步,把他的菜摆在那里了,见刘老强来了便把自己的扁担往边上挪了点。
刘老强刚把菜卸下扁担,摊开摆好。此时街上还没有行人,一天中只有这点时间最清闲,趁着这点空,老张把脸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老刘你知道了不?”
“知道啥啊?签子。”老刘头拾掇拾掇自己的菜,让它们看上去精神点。
“啥!你不知道?”签子瘦削的脸上仅有的几丝肉一弹一跳的,很是吃惊。
“什么……”老刘骂了几句无字可对应的乡野俚语,大概意思是在怪老张故弄玄虚,吊人胃口。
老签子笑了笑,眼睛故意眯成缝,道:“吴将军他羽化登仙了,今日这异象便是登仙祥泰。”
“啊?也对,我就说将军这等人物,人间哪有,只是不知将军是天庭哪尊大神显化。”说着刘老强老躯一软,感慨得流出泪来。
“这些事我也不清楚,听人说将军是新神。”老张从怀里取出一张整整齐齐的单子,上面印着吴禹穹的神相,递到了老刘手心。“将军他一列仙班,就被封了个元武天尊,统帅武部众神。”
“那是自然,吴将军在仙界肯定也是翘楚。”老刘窝囊了大半辈子,今天难得感到他话语里有几分豪气。
“你哭什么?老刘,这是喜事啊。”老签子见一道泪河在刘老强崎岖的脸上蜿蜒而下,有些不悦。
刘老强怅然道:“只是将军这种体恤百姓,爱民如子的神仙,可是头一次下凡,怎么就不多待些日子。”
“诶,这不孝的话在我这能说说,可别在外面也这么说。”老签子难得敛去平日的猥琐神色,正儿八经的说,“谁不想将军多待些日子,可人间这污秽地,哪配得上将军。”
“不说了,晚上还是去买挂鞭炮。”老刘真挚地说道。
“嗯,到时候一起去,我知道有家鞭炮店划算。”
今晚无宵禁,不知何处一挂鞭炮引得处处火树银花,彻夜不绝。
一名武将能有多体恤百姓?齐茜珥想不通百姓为什么会把吴禹穹这个家伙赞成圣人。她也没心情去想,这几日她心头难受得不行,之所以卖菜老刘他们高兴,那是他们不知者不虑。齐茜珥她知道吴禹穹哪里会是狗屁仙人,只不过是整日腆脸讨着想要与自己耳鬓厮磨的冤家。这几日闷闷不乐、茶饭不思,还不是因为吴禹穹那傻家伙故意进了那些朝堂上的那些老不死设下的连鸟都捕不到的陷阱。
远镇巅城的楚城坚听闻自家闺女日渐憔悴,心里不是滋味。他们这几个族内的老祖宗蹲在墙角争了好一顿,最后决定让他们中最闲不住的楚城坚专赶来帝都,看看能不能把齐茜珥这个傻丫头逗得心里快活些。
策马两日,在驿站换了十几匹马,这才好容易到了她身旁。楚城坚反而有所顾虑起来,他是族内老一辈中肚里墨水最少的,有些担忧自己话糙,会不会触痛齐茜珥。现在弄得像是他小孩做了错事一样,坐在椅子上,探头探脑地看齐茜珥。
果然他还是没闲住,说:“茜珥……”
“怎么?楚伯伯。”齐茜珥微笑着看着家里的老宝贝。
“茜珥,没事啊。别太那什么了……三条腿的骡子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还不满大街都是的。赶明你伯伯我给你相个更俊的。”糙话还是说出口,楚城坚他用手捻了捻自己的白胡子,鼓着副自以为很认真的脸。
这憨态可掬的老活宝让人根本生不起气,齐茜珥还是被他的糙话逗得噗呲一笑。
见齐茜珥笑靥如花,楚城坚还真以为自己办成一件正事,他兴高采烈地跑上前,抱住齐茜珥蹦哒起来。
齐茜珥拍拍他的背,哄道:“好了楚伯伯,难得到茜珥这儿,怎么也得住个几天吧。”
“行,就依你,我就勉强住个个把月。”楚城坚咧嘴笑道。
二人交谈着,突然从房子某个角落里冒出来一个探子。这人似乎没长脸,只要撇开视线就会忘记他的长相。远不如楚城坚来的印象深刻,话说楚城坚生得那叫一个“豆”,蚕豆眉、蚕豆眼、蚕豆鼻全长在一张蚕豆脸上,似乎整个跟蚕豆较上了劲。
这探子身穿平民布衣,身材中等,面上没装多余表情,嗓音也是不温不火,若不是看见他嘴角有一抹胡渣,连男女都辩不出,他对齐茜珥说道:“殿下,这几日全国百姓大多数在家中发现了同一张单子。”
“谋反?”
探子不作回答只是躬身,将单子呈了上来,正是老签子给刘老强看的那张单子。
齐茜珥招呼老蚕豆入座,亲手端了盘瓜果点心给他,多亏了这盘点心她才得闲,能坐下仔细地盯着这张精心所绘的单子。
单子正面无非是说吴禹穹多么爱民,有着些怎样怎样的奇遇,多大多大的功德,看得齐茜珥都起来一身鸡皮疙瘩。而单子反面就是吴禹穹的一张画像,身披金甲,手持长枪,腾云而上。看得出画家画技高超,画中人光彩洋溢、出尘脱俗,即便是正主吴禹穹亲身摆出这造型都比不上画中万一。
琢磨半晌,齐茜珥低着头若有所思,对探子小声说道:“去请李姐姐到舍下一聚,吩咐下去,不可得罪于她,否则便问你之罪。另外拨些钱给各地,让各地官员修塑新武神庙,金身就照吴郎的模子打,命他们亲自上香。”齐茜珥将单子收入怀中,挥手示意探子可以退下了。
探子往角落阴暗处一隐,不知用什么方法出去了。
见外人一走,楚城坚立即站起身,一拍胸脯,对齐茜珥说道:“走,你伯伯我带你去逛逛如何。”
肯定是楚城坚自己想去逛集市,这个老小孩的心思很好猜。
齐茜珥领着小时候老爱领着自己到处跑的楚城坚在帝都的街市上逛了一下午,齐茜珥随意找了酒馆吃了晚饭,给楚城坚买了一嘴的零食,还让他携了一包带回巅城给那些没来帝都的老祖宗。
三两银子换浅笑,划算!
只不过身娇体柔齐茜珥没多少体力,与老蚕豆奔了半日,手脚已经累得比枣花酥还酥,她一回到自己房间叠好被褥,未浣巾洗去胭脂就直接就睡了。
神形憔悴,眼角微红,犹如倾侧兰花,不忍相扶。
入睡不久,还没睡熟,齐茜珥便觉有人轻掩自己嘴唇,吓得她身上冷汗狂涌而出。
这人竟能躲过门外那四位叔叔的眼睛,此刻我若贸然上哼一声,能不凶多吉少?她咬着牙,使劲瘪嘴,不让自己漏出声来。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危机关头小脑瓜开始胡思乱想:这人若对我动手动脚,我得立即咬舌自尽。话说回来咬舌能自尽吗?听人说咬舌是痛死的,总该不会是真的吧?
如此想着,战战兢兢,酥体微颤,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是我啦,傻丫头。”
是熟悉的声线,齐茜珥一下子就知道了来者何人。
“穹哥。”
齐茜珥眼睛都还没睁开就直接伸手抱去,可惜却扑了个空。
定睛一看,不是别人,真是她日思夜想的吴禹穹。之前吴禹穹离去时逞强说没关系的她,差点没喜极而泣,碍着本身就薄如蝉翼的面皮,鼓着嘴作生气状,才堪堪围住欲崩的泪河。
“穹哥,你没去?”齐茜珥哽咽着,口中的话没说清楚。
“去了。”不见吴禹穹张口,只见他食指竖在嘴前,示意齐茜珥小声些。
齐茜珥点点头,浅笑道:“那现在是?”
“死了……”
齐茜珥听了心头一凉,这三个字不停地在心中回放。
“我死了。”
泪水果然还是没困不住。
她接近歇斯地吼道,声音没了往日如鸢的味道,甚至有些刺挠。“叫你这死鬼不听我劝,这时想起给我托梦了?半张纸钱我都不会烧给你!”
顺手将全是精巧蜀绣的枕头砸向吴禹穹。吴禹穹反手接住,笑嘻嘻地讨饶着将枕头放回她床边。
这倒是出乎齐茜珥的意料。
鬼魂肯定不能接触人间之物,仔细一看吴禹穹身后也有影子。
这是?
吴禹穹走坐到床边,糙手握住了齐茜珥的纤手,是和以往相同的温度,同样的粗糙。
理了理齐茜珥凌乱的青丝,摩挲上了她的俏脸,他道:“傻丫头,你穹哥我不是鬼。”
“这?”齐茜珥有些愣住了。
吴禹穹见她气消了些,立刻没了正形,登徒子本性复辟,扬起下巴指了指她身上的亵衣,道:“喏,脱了我就告诉你。”
既然不是鬼魂托梦,那肯定吴禹穹又在戏弄自己了,明明没去八眷城还说去了。
“不,我是真的去了。”似乎是看穿了齐茜珥心中所想,吴禹穹提前说道。
见齐茜珥心中疑惑,吴禹穹也不想藏着掖着,搂她到怀中,一五一十给她说清了。
将信将疑之下,几日不见的二人又在榻上缠绵一番。
翌日,吴禹穹悄然离去,只留一张字条,上头写着明日就回来接自己。若没这张字条,齐茜珥还真以为昨夜之事只是日思夜梦而已。
齐茜珥看着字条上的字,想到明日便要同他一起隐居世外,焚香抚琴、饮酒对论好不快活!凡俗之事任由凡俗之人去恼……只是他红颜知己甚多,这回是不是只同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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