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愈行深处便愈是雾重重, 楚妍悄悄地将秦罗衣的脖颈搂得更紧了些, 总觉得,有什么在不动声色地盯着自己。
将头埋在姐姐怀中,楚妍意图汲取暖意。这气息, 着实是让她不太舒服。
修炼至秦罗衣这种境界的,哪怕是风吹草动般轻微的动静,都能被他们所察觉。
秀眉微微挑起,秦罗衣眸中是某种清寒, 一只手环固住楚妍,另一只手自袖中滑出, 手指些微曲起,尔后朝着右后方漫不经心地一弹。
一道难以让人察觉的气劲袭了过去,空气无声地颤了颤。
没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亦没有任何隐忍的痛呼声。
然而楚妍却轻轻舒了口气,以她敏锐的五感, 已是感觉不到身后之人了。
再看似一望无际的密林也终会有尽头的。不知何时, 沉沉的浓雾一点点一点点变得浅淡,再到后面只是稀薄的一层。随亦存,但也足以让人看清周围了。
然而还未完全探清周围情形时, 秦罗衣便忽地抬手遮住了楚妍的双眼。
前方之路,零零散散,皆是枯骨残尸。
尸体脸上布满了极度的恐惧与不甘,莫得令人悚然。枯骨却并非白骨,而是染上了斑驳的颜色, 不光是血迹,更是一种某种毒物引起的紫黑色、幽绿色。
拧着眉,秦罗衣脸色如霜如月。
为自家姐姐柔软的衣袖盖住了视线,楚妍下意识眨了眨眼睛,随后闭眼,合上了万千星辰,唯有睫毛很小幅度、难以察觉地颤了颤。
其实前方之景她看到了,惨烈至极。只是那堪堪一眼,直到姐姐捂住自己双眼,楚妍方反应过来。
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楚妍的指间却始终冰冷。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
行过这片区域,秦罗衣悠悠然将手收了回去。
少女慢慢睁开了双眼。光线有些惹人,少顷,楚妍才看清周围。然后止不住惊疑了一下。
“诶?”
完全不是适才令人可怕的样子了。
楚妍环顾四周,正是春日,草长莺飞之势,眼及之处尽是一派万物派生之态。
绚丽的紫蝶旋舞在空中,楚妍尝试着,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未曾想,真有小巧的蝴蝶挥舞着蝶翼,悄然落到了指间。其余的在楚妍周边环绕,阳光之下,流光溢彩。
楚妍习惯处于安静之地了,身体的状况决定了她无法如他人一般尽情游跃,所以平日也只好做些不费心神的事情。
什么品茶、听书、赏舞之流。
遂灵气她从来不缺,然总是少了几分生气的。
蝴蝶真的好乖,一动也不动的,待在自己指间。屏住呼吸,楚妍慢慢地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摸摸紫晶色的蝶翼。
指间的蝴蝶翅膀摆了摆,但是依旧没有动弹,于是楚妍便忍不住弯了眼眸,展了梨涡。
言笑晏晏的少女与紫晶蝶群,恰似一幅极扣人心弦的画面。
秦罗衣脚步一顿,遂平然地站在那里。楚妍这般灵动之样,她可是好久没见到了。
也罢,随了她。
毕竟……那个人,在此尚不会先做些什么。
与这群小可爱玩得正开心,灵蝶好似感受到什么召唤,忽地飞起,拥簇着飞向楚妍左前方。
群蝶的翅膀撒下零零散散的荧粉,一瞬间仿若散落人间的霞光。
透过霞光,楚妍看清了面前之人。女子一袭明紫色长裙,修长的大腿在裙摆中若隐若现,是一种无声的诱惑。
感受到楚妍的目光,女子一边逗弄着手边的灵碟,一边抬头看向楚妍。
银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摆着,女子瑰丽的唇角掀起,全作是打了招呼,眉间勾勒的花纹隐隐透出几分魅惑。
女子眼底蕴藏某种兴味。
美人在骨不在皮,更何况这是个灼灼华然的大美人。下意识地,楚妍对着面前的女子回以一笑。
笑容如初雪,如清流。于是本因自家蝴蝶而对少女有了几分兴趣的女子更是对楚妍添了几分好感。
随后女子将目光移向一边的秦罗衣,笑容微敛,行了一个颇为庄重的礼仪。“大祭司已在内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淡淡地颔首,秦罗衣理了理楚妍凌乱的发际,“阿妍,你先随他们去,我稍后来寻你。”
“放心,姐姐。”笑着挥了挥手,楚妍冲一边等候自己的少女眨了眨眼睛。
他们这一族为自然所育,举手投足间都是山水的淳质。引路的姑娘本未见过什么外来人,更不要说似楚妍这般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笑意清软如洁白的云朵,眼中流淌着阳光的颜色。
这样的人本是该招人疼的。尤其她看起来骨架又有些单薄,和他们完全不一样,只得小心翼翼地,生怕冲撞了少女。
扑闪的大眼睛完全将引路姑娘情绪的起伏表达地一清二楚。
一路而来,所见之人皆对楚妍投之以好奇的目光,唇畔满满都是充斥善意的笑容。
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感觉,让人感觉很舒服。
被注视地有些害羞,但又有些开心,楚妍没有躲闪,对着一众人弯了弯嘴角,眉眼盈盈。
然后又侧着头,主动对还在纠结开口的姑娘搭话,她又不是琉璃做的人,哪用得着如此小心翼翼?
楚妍是那种极具包容性的存在,水容万物。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姑娘就不再拘谨,抓起楚妍的手笑得阳光明媚,先是叽里呱啦地和楚妍介绍这里,然后笑眯眯地召出自己的伙伴放在楚妍手心,一脸得瑟。
手心是冰凉的物什在爬动,楚妍定睛一看,难得地有些无措。
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这……是一只蝎子?
然后面对着新认识的朋友写满了求夸奖的期待眼神,楚妍沉默一下,她现在要是惊叫出声是不是来不及了?算了,就这样。
然后,楚妍尝试着用温热柔软的指间戳了戳蝎子的头顶。
掌心的蝎子完全和它家主人不一样,懒懒地抬了抬头,手都没挥一下的,就那么懒洋洋地趴在楚妍手心,完全不怕生人。
路上要有人陪着说话便总不会寂寞的,况且同行人讲得事物都很有趣,待人又是那么真诚。
掏出腰牌给守卫的人看了看,新认识的小姐姐将楚妍送到入口,“就是这里,我们到啦!”
眼见她没有随着自己一起进去的意思,楚妍投以疑问的目光。
遗憾地叹了口气,引路姑娘摊开手:“我现在还不能进到这里呢。”没办法,她的修行着实不够。
不过,自己总有一天能进去的。亲昵地揪了揪楚妍的脸蛋,“小贵客,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下次来找我玩儿啊?”
俏皮地眨了下大而有神的眼睛,引路姑娘挥了挥手,裙角的银饰碰撞着发出好听的声音。
难得有些不舍,不过楚妍也不强求,笑着应了声“好”,冲看护者点点头,楚妍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她心里也明白,能治疗自己身体的地方,指不定是对方哪里的秘地,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没人跟她说有什么忌讳,楚妍又是心情极好,没有半分疲惫,便漫无目的地随性而行。
周围景色其实与适才之景无二致,直到那遥遥的白色一点透入她的视线。
那么一小点,很容易被忽视。但是若是看到了,便也很难不在意。
这片地域有些潮湿,楚妍摸了摸身上的暖玉,还好好地带着。如此,也不怕待会儿着凉了惹着姐姐生气。
有些好奇,但她从来都不是急性子的人。一步步地在润润的土上留下清浅的脚印。
不深,因为楚妍本就轻巧。但并不平稳,因为楚妍不会半点武功。
然后她倏地停下了脚步。
以平视的角度,应是还没到目的地。但是楚妍已然嗅到清浅浅的甜香,抬头而望,她看到了一棵树,一棵纯色的树。
那棵参天大树,满树花团,繁花似雪。或是因为太过洁白无垢,远远望去竟是泛着微微的银光。
不自觉地,楚妍徐徐向那里走去,试图离得更近一些。
全然无叶,大朵大朵白色的花朵安静无声地开放着,偶有花瓣垂落时,楚妍恍觉或可听到花落于地的声音。
静谧至此。
鼻尖是更清晰的清香,让人一点点连带着内心都安宁下来。
有风袭过,坠落的花雨如同帘幕将这片空间划为两个部分。回头而望时,楚妍有些茫茫然,分辨不清自己是从哪条路过来的,以及,又该去往何处。
在这足够静谧之处,一切声音都有迹可循。
与花朵落下的声音不同,那是轻压的声音。
于是楚妍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男子。
两人彼此相望着,遂又是一片静默。
终究,是楚妍先开了口。
少女悠悠然道:“我是真信了。”
这话来得突兀,总该招人些许疑惑的。可是青年只略微一颔首,以示礼貌。其人并未言语,静待着楚妍后续的话语。
青年目光如深秋的清潭,明透而不刺骨,同上好的玉种。于是楚妍漾出的笑意又加深了些许,“原来这世间竟是真有‘玉人’的!”
世人在以诗词画赋描绘事物之时,难免多渲染几分,许是因为融了感情,亦或是因为其他什么因素。
太过美好,于是便只觉不实。仿若春天的蛙,秋天的蝉。更何况,品量了那么些年,要真真入楚妍的眼确是极难的。
人这种物种最是集天地灵气,可真正如同父亲秦渊、姐姐秦罗衣的人能有几许?
直到见至此人。
一身银华,几近是融入了这片布景,又将自身的气息收敛住,也难怪楚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树下之人。
但一旦发现了,就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哪怕这个青年他是坐在轮椅之上,也遮不住他自身的气度风华。
瑕不掩瑜。
“玉人?”云疏与其说是品味着这两个字,不如说是在品读面前少女的表情。
若是这话由他人说出来,纵然不是登徒子也会兼带着一两分那么个意思。难免让人不悦。
可楚妍说这话的时候太过理所当然,太过坦荡。那一双完全不逊色于男子的眼睛,汇聚着星光投来时,便让人失了言语。
尤其是,对于这样真诚的目光,很难让人起了恶意。
云疏的眉宇缓缓舒展,于尚未及笄的少女柔下眼光。
只这一瞬,原本静默的画面便生动起来,如同单一的墨画融入了其他的色彩,将男子身上带的那么一丝冷肃去的一干二净。
于是楚妍唇畔的笑容便同这白的花朵拂在脸面上一样柔软。
正所谓,落花时节……当逢美人才是。
抬手将耳边垂落的发丝挽起,楚妍偏头掩住眼中一抹慧黠。此时此刻,同处一处,应是病友无误了。
既是病友,又是那样一个令人惊艳的存在,总不好教他一直露出那样的神情。
但凡是事,又哪有过不去的呢?何至侧影孤绝峭寒。
没有深思自己为何这么做,将此番行为归咎于同为病友的情谊,楚妍主动打开话匣子。
既是收了那偶被人撞见之态,云疏自是恢复常态。
青年不是多言之人,只言则必中。楚妍原是挑着些奇事、趣事来讲,他在其间总是能插上几句,面上一副清雅浅淡的样子,说的话却并不失意趣。
若是四书五经、奇门八卦之流他能接的上话,最多是侧映了自己的出身与才智。可楚妍所说的奇事、趣事,是她几年来随秦罗衣□□某些书中记载的地方得来的。更甚者,有的秘地却是连书中都没有记载的。
可云疏与楚妍一来一往,是说不出的默契和谐。侧面由此可见青年阅历之深之广了。
到最后,楚妍兴致上来了,干脆随着自己心意来,想到什么说什么。
犹记当年秦渊本就是不按理出牌任性到极点的人物,由着他带了几年的楚妍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真乖乖巧巧的小姑娘。
一方面,继承了映娘的温柔,所以楚妍素来招人喜欢,遂能与逍遥阁众人都相处和谐。可另一方面,到底楚妍骨子里也藏着几分肆意的。
然因着自身身体因素,姐姐秦罗衣所行之事又绝不能为自己所扰乱,所以安居一隅罢了。长期安静地处在一处,有时也不一定是真喜欢。
只是众人都觉得这有助于调养身体,也好护自己周全不让姐姐为之所扰罢了,但心却是被抑住了。
这并不是说有人对楚妍不好,相反,所有人都对楚妍很好。可那又如何呢?连个能畅所欲谈……不,是连个可聊之人都无。都太忙了,各行其事。
能陪着自己一时,如何陪得了连日?自得其乐,其实源于无人相伴。
说白了,终究是寂寞。
另一边。
秦罗衣看似漫不经心的笑容里,藏着隐隐的挑衅,是难得一见的锐气。
自从入世之后,她已然习惯将锋芒收敛住。今日却是在与面前之人交流之时,不再克制,释放了出来。
盖因面前此人,自己玩儿得一手好毒术、蛊术,心思曲曲转转又执拗,自身却极其厌恶他们这些异族人的阴谋诡计。
当夜她与易华离去之后,由逍遥阁的人前来负责善后。
按常理而言,那个艳丽女子尸体的消失本不是什么大事。逍遥阁的人又不知道作为惊蛰谷谷主的秦罗衣到底诛杀了哪些人,这点差异很容易被忽视。
要是他人这样处事自然不奇怪。可逍遥阁可掌握着整个大陆大大小小的消息,但凡是消息,便总有合用之处,无论是否是机密要件。
所以在上交统计报告的时候,恰是被易华发现了这个漏洞。
当时易华轻敲着案卷,眼中暗含某种兴味,在递给秦罗衣时,两人对视之间,便达成了默契。
于是便查到了这里。
能抵命的珍贵秘宝,从来不会有人嫌多。正是因为它的稀少,所以它更是难寻。也正是因为它的价值,才更不会简单地在这样一个女子当中。
以她的本事,轻易寻不得这样的物什,他的主子更不会给她。
排除开来,艳娘用的,除了“生死蛊”还能是什么呢?
碰巧,面前这位大祭司也在找促使他左使死亡的罪魁祸首。
“生死蛊”这种蛊虫,纵使是他们也不会轻易得到。修炼蛊术深到他左使的地步,也堪堪得了一只,结果就那么给了人,作为族中大祭司的他却是全然不知。
那夜正在商讨事务之时,左使突然捂住脖颈倒下。堪堪几秒的时间,在惊疑过后,紧随他的是席卷而来的怒火。
族人不争气与外人联系还被哄得将性命交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的尊严被冒犯了。
然后,却让他抓住了一个机会。
男人脸上绘着奇异的图纹,那是由草汁混合着其他秘料调成的浓郁汁液勾勒出来的,外人看不出来绘的是什么,只觉幽凉神秘,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但是不妨秦罗衣推测二三。
“汝族拥有的秘宝在上层中并非是个秘密,”秦罗衣语调平淡无波,“‘生死蛊’不过是个开端罢了。这点,我便是不说,大祭司也心中有数不是吗?”
虽然说白了就是一个功于心计的女子为了存活引诱了他名下的左使交付“生死蛊”结果命丧黄泉罢了。
只是女子的小动作难道她上头的人真的不知道吗?不一定。
所以是个不大不小的试探。
她前来此处与面前之人谈判,而易华在暗处随着她给予的信息行事。说着是修道,可逍遥阁阁主可不会真放过想要自己性命的人。
所以替这一族挡一波麻烦不过是顺手之劳。更重要的是,以其欠了的人情来讨一次给楚妍调养身体的机会。
然于大祭司而言,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趁着乱世,让他们一族重新步入世人眼帘的机会。他们一族已然沉寂太久,久得世人都忘了当年蛊毒的可怖。
没有什么是比在各国都颇有威望的惊蛰谷的协助更好的了。
不过要徐徐图之。而在这个期间,传闻中惊蛰谷谷主最宝贵的妹妹,会一直在这里“调养”身体。
心中所想自不会表现出来,只是秦罗衣在暂且和大祭司达成合约后,离去之时,不轻不重地瞥了男子一眼。
没什么意味,可更让人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只不过出于对自己的自信,加之对年轻女子的不屑,让大祭司忽视了这种感觉。
殊不知,很多跌在秦罗衣手里的人,在此之前,都是这般。自此之后,才会像敬畏惊蛰谷一样,敬畏这个不足二十的女子。
“差不多该回去了。”云疏略微低头,对楚妍温声道。
乘兴而聊,兴尽而止。到了最后,少女与青年不约而同止了声音,开始了静坐。这里实在是一个好地方。
楚妍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面前如此放松,裙摆没有规律地铺散开来,铺在已经被白色花朵层层掩盖的地面上。像是从中缓缓衍生出来的嫩黄色的花朵,发髻上的簪子衔着阳光做了花蕊。
混若无骨,楚妍就那么松松散散地坐着。
云疏在轮椅上的身姿极为挺拔,鸦色的长发由发冠擒得很是齐整。可他的目光也蕴着那么一丝的散淡,两缕惬意。
某一瞬间,他的身姿让楚妍觉得有些熟悉,再一细看,却又不是了。
两个人各有各的休憩方式,隔得极近,又被两种姿势将人分地清清楚楚。
可再一看,却是很契合。
秦罗衣寻到楚妍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下意识地,便放轻了呼吸,可对她气息熟悉到骨子里的楚妍早就回头,弯了眸子,娇妍地笑了开来。“姐姐,事情处理好了吗?”
一边问着,少女站起来,纤细而苍白的手指将裙子的褶皱一点点抚平。
在楚妍站起来时,盛开的花朵便缓缓收拢,云疏垂了下眼眸,心中划过一道说不清的遗憾。
但他什么都没说。
摸了摸自家妹妹的手,又覆上她的面庞,楚妍下意识地倾头蹭了蹭:“我没有着凉,放心啦姐姐。”
秦罗衣似笑非笑,自己一个人跑这里没着凉还有理了?遂改抚为戳,毫不客气地点了上去。
楚妍:唔……
云疏只看着这一幕,并没有打扰。只是心中却叹了口气。很是温馨的一幕,可若是他先没猜测出二人的身份怕是会好些。
不远不近,秦罗衣与云疏对视着。
少顷,秦罗衣含笑开口:“久闻。”这两个字说得极婉转,带着别样的韵味。
云疏亦是一笑,笑容如同舒展的微风,“久仰。”轮椅上的青年,姿态高华。
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在一旁的楚妍,睫毛不自觉地颤了颤。
……
竹楼内的房间不是很大,但布置的很舒适,很清幽。有一股有些熟悉的香味在鼻尖缠绕着,细细闻来,与今天偶见的那棵树上飘来的香味无异。
连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今夜本该好眠。
只是楚妍一直在等待,遂着内心的感觉,直到听到小伙伴的声音。在小伙伴开口的瞬间,楚妍才知道自己今日的异常是为何。眸中是纯然的欣喜,楚妍笑着打招呼:“抽抽,好久不见。”
轻快的声音足以说明她的好心情。
“……好久不见。”顿了两秒,抽抽才回应道。声音如旧,语调却不似之前软软糯糯,反而好似经历了什么事情一般地沉淀下来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抽抽将这些事情掩了下去。对于楚妍来说,虽然她能敏锐地感知到抽抽有什么事情没有告知于自己,然但凡是个人,便总有秘密。别人若是不说,那自己便不问,这不是很正常、很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更何况,年幼的时候,楚妍没有什么适玩的小伙伴,又被映娘以身体为由掬着,翻来覆去只能在那几个地方呆着,所幸遇到抽抽,才不至于让那几年淡然无色。
对于系统来说,它隐瞒至今的,无非也就是楚妍她的来历,以及遗忘多年的那些任务历程罢了。
她要是能想起来,那自然好,要是想不起来,它又何必给楚妍添堵?便真将一切坦言,楚妍信与不信还得另说。在仅有的记忆之中,她可是从小生长在这片大陆,然后偶遇了它这个系统罢了。
纵使是信……可相处那么多年,抽抽哪能不知楚妍的性格,看似温和柔软,其实执拗到不行了,这个世界她投入那么多,真的在没想起来之前就愿意随它回去吗?
怕是只会平平静静地看着自己道“往事不可念”。
楚妍上个世界结束之后未经允许偶入此处,所以一直受到世界的排斥,所以身体逐渐衰弱。之所以楚妍能撑这么久还是因为前几个世界功德的累积,故此还能将映娘的命线拉长些许,秦渊当初是在星象中窥视出了些许。多年之前的那个深夜,抽抽隐在楚妍身侧,曾亲眼看着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对着亲生女儿用着秘法,眼底一片诡谲。
当时它是想立刻唤醒楚妍的,可楚妍醒来的乖巧与平静,却让抽抽突然意识到,比起它,楚妍其实是全身心地信任着家人的。
更何况,秦渊后来确实也没有伤害楚妍。
让楚妍平安恬淡地度过这些年未尝不好,所以它才想离开,同时也是为了带走世界意识的视线。
可命运的轨迹跌宕起伏,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船,完全没有办法走向正轨,也不知道自己下一秒将飘向何方。要是命运线真的崩溃了,所有人都讨不到好处。
于是抽抽主动现身在世界意识之前,鼓起勇气和世界意识定下约定,在命运轨迹已经不受控制的情形下,楚妍和它若是能将其扳回正轨,世界意识便将他们平安送回,而他们也必定不会强留在此地。
没法再多求些什么,毕竟当一切回到正途时,那么楚妍受到的排斥就会越来越重,她存在的痕迹迟早会被抹消。与前几个世界不同,这个世界原本的故事中,就没有秦楚妍这个人。
始终沉默着,抽抽如同以往一样,陪着楚妍度过了深夜。
无论楚妍做出什么选择,它总是陪着她的。
惊蛰谷代代风流名士,风姿各异。虽说是被称之为“奇人”,但总有人一边暗恨恨地在边上骂。这些人一般都是被“秦一代”、“秦二代”、“秦n代”折腾地苦不堪言的人。
那些暗搓搓地话,拿到现代来翻译,大体上都是“秦**你个蛇精病/变态!”
不过历数上下那么多代,除了秦楚妍这个秦家本不该存在的“良心”之外,就属秦罗衣最为正常了。毕竟她爹秦渊年轻的时候是那种前人刚亡,殿外的血腥味正重的不行,上位者犹在盛怒,他却举着杯子感叹着血腥味污了好酒的人。
殿上的其他人都表情不太好了,秦渊依旧是招姑娘心仪的一副好姿态。
以至于某段时间那些闹人的小孩子一个比一个乖,吃饭睡觉全不闹人,据说就是听了有些人拿“秦某人”的事迹编的故事。
虽说这些明面上的习惯秦罗衣是没有,可她有着和秦渊如出一辙的“狂”,不过一个是外放,一个则是暗存。不然也不会那么些年下来,秦罗衣游走那么多地方,结识了那么些人,最终相熟的却没几个。
楚妍花不上两只手就能全然把名字数出来,不足十个。
这所谓的相熟里面还掺杂了好些水分。因为不是“知己”“好友”“至交”这样的熟,还有那么几个是全然充斥着“爱恨两难”和“相杀不相爱”。
外人初知惊蛰谷由秦渊名下的大女儿继承时,总少不了打个什么主意。还有什么是比联姻更巧妙的方式呢?能将惊蛰谷势力转化到己方阵营之中。
阴谋阳谋、腥风火雨那段时间绝算不上少,足够说书人喝着凉茶眉飞色舞地讲上整整一个炎炎夏日。
可秦罗衣却从不是任由他人摆布的存在。借力打力,虚虚实实,直教人探不清惊蛰谷的底蕴。漂亮的反击让人不敢小觑后,反倒是让那些所谓惊才绝艳之人投了情、丢了心,她自一人从容抽身而去。
那么多青年才俊,她竟不瞧上一眼的。
这便拉足了仇恨值 ,偏秦罗衣在别人放不下面子,卵足了劲儿针对她行事时,干脆下了一盘更大的局。
小辈搞出来的事本就不值老一辈的动手,结果秦罗衣驱风布雨将混乱扩大至一众范围内,也不站在哪儿一方,只是似真似假地说上几句模糊不清的话语来引导人。
带事情结束之后,参与冲突的人才清醒了,发现几乎对方都损失了那么两三成势力。全然是负和博弈,没有一个人得益的。
唯她秦罗衣对着一众人巧笑倩兮。
这就远超让他们恨得牙痒痒的地步了。
有骨气的人就咬着牙吃了这一亏,明面上还牵出笑容,对着彼此拱手作礼什么的。有的没有气度的便直接将事情往大里说,向老祖宗禀明了,等着给自己出气。
结果一位被自家脾气暴烈的祖宗抽得一个月都见不了人,一个被祖宗面挂慈祥笑容地拎回去书本重造。
你爷爷永远是你爷爷。(x并不)
被一个小姑娘折腾成这样,自己没本事也就罢了,还好意思来告状?他们家的种才不会那么怂!
当然,也有真心疼爱小辈的,冷哼一声就想给孙子出气。可但凡行事总还是要个由头的。
直接导致自家损失那些势力资源的,并非惊蛰谷。人家小姑娘只是观个战,品评上了几句。他们是受损了,可惊蛰谷也没收益。要是报复,找事情也是找直接动手的人才是。
寻思一番,有的人琢磨着,方惊觉这一招倒是跟二十年前那一场事变有异曲同工之处。
只得暗叹一声不愧是秦渊的女儿。这样一来,反倒是让他们更赞同联姻这一方式了。
此话暂且不提。
那时秦罗衣长袖一甩,便携着一卷流萤送至楚妍面前,语气是难得一闻的得意,于是楚妍在漫开的萤光之中,一边掩唇遮住笑意,一边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最后还是顺着自家姐姐的心意夸赞着她。
“一来,这些人的部分势力我便知晓;二来,他们彼此间的关系,类似于那家貌合神离,那家是真死对头……理清了将来也好拿来运作。”一条一条,条理清晰地给楚妍分讲完,秦罗衣看着指间一点流萤,眼里的俏皮一闪而过。“最后,我就知道哪些人是可以相交的啦!”
是啦是啦,楚妍指间和秦罗衣相抵,然后小小的萤火虫就乖乖地顺了过来。仰头看了秦罗衣一眼,小姑娘眼底尽是了然的笑。除却那些损失最重的、气量小不容人的、愚笨无知还得意洋洋的……剩下的,可不是只能相交了吗?
乱世将起,若是不能相交,还是早早除去的好。
自家姐姐偏还说得这般,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招婿入赘前的考察呢。
真是“心脏”。不知为何,楚妍脑海里突然迸出这两个字来。明明那些被自家姐姐看不上眼的,可也算得上是俊杰呢。
看起来像是给那些人打抱不平,可是楚妍自己知道,她听秦罗衣玩笑一般地讲着这些故事,顺便优哉游哉地围观一下,内心也是快活着的。
大概百年以来,秦家流传最好的,其实是“看戏”这个习惯。
“姐姐这次看透别人五六分,岂知别人没将你了解两三分?”想了想,楚妍还是提了起来。行事这么嚣张,实在是太招人眼了些。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套麻袋?
她可是知道后来秦罗衣与那些人再相逢时嘴上可没留情面,撵足了劲儿地踩。偏戳了别人痛处,面上还亲切含笑。喜欢看戏不假,可这并不意味着喜欢被人看。
“纵是看透我两三分又如何?”秦罗衣理了理妹妹头上的簪花,并不是知道自己如何就能翻盘的。更何况,那些人焉知自己不会以此为点,故意引他们入陷阱呢?
她的自信可是建立在自身能力上的。
……
所以说,回想结束的楚妍有些纠结地戳着碗里的糍粑。糍粑浸了红糖汁,甜香扑鼻。
这糕点本是趁热才好吃,楚妍却迟迟未动一口。
明明云疏清雅高华、遇事从容。博学多才至楚妍这种将惊蛰谷大半藏书都看了一遍的人都忍不住叹服的存在,本该是姐姐秦罗衣也欣赏的人才是。
可近来相处下来,心思敏锐至楚妍,要是感觉不出秦罗衣和云疏之间的怪异气氛就怪了。
倒不是什么针锋相对的情绪,只是相互间带着种不需要言说的了然。每每试探之间,对于面前的人所展现出来的卓越见识,都带着种理所应当的态度。只是都在不约而同的进行更深一层次的试探,仿佛留作底牌的那三分都不藏了。可实际上,楚妍却知,这只是还没到二人的底罢了。
对于秦罗衣,那是因为了解;对于云疏,却只是源自于她的直觉。
凝神望着手中瓷白的勺子,楚妍细究。云疏的身份她知道个大概,她姐姐秦罗衣的名声也早已远扬。听说过彼此是一回事,试探对方是否名副其实也是应当的。
可是这已经远超了一般人见面时应该试探的程度与次数。
蹙着眉,不经意间的舀动,使得红糖汁坠了一滴下来,恰好滴到梨白色的衣裳上,倒像是干涸的血渍。明明早就不烫了,春装也并不轻薄,楚妍却是一抖。
大概是春风还夹杂了仅剩的那么点寒意了。敛眉,楚妍拢了拢衣裳,既然没什么线索,那就暂且不想。毕竟,她倒是没感觉出来姐姐秦罗衣与云疏有什么不对盘的地方。
这样想,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她急的。
说不定秦罗衣和云疏之间气氛是正常的呢,只是自己过于敏感,最近又太闲了,才有了这种错觉。
毕竟往日秦楚妍虽是窝着,但无论是别人家的孤本珍藏,还是大街上流行的话本,大家宠着她总会想办法誊写一本,大街上的书也会筛选过内容后送上一摞过来。
不想看书了就再看看漂亮的小姐姐跳舞,听听气质好的小姐姐奏乐……
能进行的活动算起来并不多,可楚妍总能找到新的乐子来。
可现在熟人不在,秦罗衣虽有心陪伴自己,但扣除和此地之主筹谋的时间,以及试探云疏的时间,剩余空暇时间也没多少。虽不好,终究是单了楚妍。
楚妍所处的这个地方,一般族人也进不来。同领着楚妍至此的女子一般,虽对楚妍很有好感,也无法相处。
深林之中,更是没有什么闲书来打发时间。楚妍除了每日的治疗,竟难得的不知该在这个小地方做些什么好。
直到某一天,楚妍直接被自家姐姐甩给了云疏,没怎么交代,秦罗衣如同来时那样匆匆而去。
这一出很突兀。楚妍来不及挽留自家姐姐的背影,回过身有些纠结地看了面色平然的云疏半晌,轻咳一声。“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了。”
云疏放下手中的黑棋,劝慰眼前因为叨扰自己而有些局促的少女,眉目没有半点被毁了清静的不悦,也没有对楚妍到来的惊讶。
“且放宽心,谷主只是去处理些事情,没什么大碍。”他如此劝慰楚妍。
两日不见,这位依然是一副静临烟渚之态。每每见到他,总是独身一人,看起来孤零零的。但楚妍从来不问,总觉得,这个人心中,有着青山,有着碧水。
与其说孤独,倒不如说,自成一片天地,闲旁人等,皆进不得。
实在是不好,也不忍打扰他人。
于是第一天,云疏下棋,楚妍抱膝看天,度过了一天。
第二天,楚妍清晨起来,青年正在煮茶。虽然知道早上煮茶对身体不太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楚妍下意识的走近,然后伸出了手,云疏很自然地将茶壶递给了少女。
于是莫名地,楚妍替青年熬着茶汤,二人在茶香缭绕之中,安静地度过了一天。
第三天……
第四天……
每日下下棋,喝喝茶,楚妍和云疏全然一副老年后的生活状态,明明一个是少女,一个也才及冠。也不是完全不说话,只是都是很稀少、很简短的几句。
大多数时候,二人都毋需说些什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之间,对方就知道该干些什么了。虽然,也相交没多少日子。
看上去听起来都极美好的样子,可谁知楚妍内心的不知所措。
明明初见之时,楚妍与云疏都能同认识好久的友人一般闲聊,侃天侃地,席地而坐,心自逍遥。可真正相识起来之后,她反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每每酝酿半天的腹稿,在楚妍对上青年的眼睛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样哑然下去实在也不是个办法。
翌日。
晨食过后,楚妍将面前的棋盘轻轻推开,在云疏疑问的眼神之中,神神秘秘地摊开了手心。
少女手掌心是一片翠绿的叶子,安安静静地躺在白皙的掌心当中,煞是好看。
定定地看着掌心的绿叶三秒,再抬眸看着静坐在竹椅上的青年时,楚妍眉眼弯弯,“云疏哥哥,我最近有偷偷学吹叶笛哟,想不想听我吹一曲?”
不同于往常的乖巧,此刻楚妍难得地带了几分活泼的气息,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期不期待”“快来夸我呀”这般的小情绪。
这是,终于忍不住了吗?云疏眼中露出了然的笑意,也难为了这孩子,近日来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着自己,近乎一声不吭的。
为腿脚所限制,他平日里习惯品茗下棋书策,可这样的生活却不该是楚妍这样的豆蔻少女所习惯与喜欢的。
自己虽并非不善言辞,可若是对方不主动开头,云疏也不会主动言语的。
能耐心地陪着自己那么久而没有丝毫烦躁之态,少女的品性和教养可见一斑了。
春衫不薄却也不厚,恰能将楚妍袅袅婷婷的轮廓勾勒出来。许是很少这么想要在他人面前表现自己,或者是等待总让人心惴惴。
扑闪着眼睛,楚妍见云疏沉默不语,以为是青年正在构思一个能婉转拒绝自己,又不让自己太过尴尬的理由。
本是好意,要是让人为难就不美了。
遂很自然地缩回了掌心,耸了耸肩,楚妍状似苦恼地低喃:“唔,还是算了,我也是才接触不久,叫人听伤了可就是罪过了……”
话音未闭,却见云疏已然顺着楚妍的意思,将棋子尽数归拢好,伸出手,冲楚妍比了一个洗耳恭听的动作。
虽未言语,但眼神分明示意楚妍,他准备好倾听了。
“啊……”本来都准备好了,现在青年摆出这么一副认真的姿态,楚妍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讷讷几秒后,楚妍衔起了树叶,垂眸吹奏起第一个音符。
其实这玩意儿是真不好学,楚妍也是着实无聊,某日见守卫的小哥坐在树上吹,央着他学了个皮毛,后来她又自己当兴趣一般的琢磨。
莫名地有点紧张,于是乎前几声稀稀拉拉、将断未断,后来少女吹得便连贯起来。一曲终了,楚妍放下叶笛,平复了一下气息,才看向云疏那边。
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求夸奖”的期待。大概是那种虽然明知自己做的也不太好,但是总想让身边信赖亲近的人来夸夸自己的感觉。
按捺住想去摸了摸楚妍脑袋,如同给小动物挠肚皮一样的冲动。云疏握拳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笑意。
本来还以为自己能有幸听到悠扬一曲,毕竟据说惊蛰谷谷主的妹妹,那位秦家最小的孩子,擅音律,对品鉴欣赏很有一套。
结果,前几个音符一出,外界对楚妍的评价就在云疏心中碎了一碎。好在,不是真的魔音灌耳。后面的曲调越吹越顺,虽没有高超的技巧,然带着一种生命力。
不动声色地瞥了几眼楚妍因为害羞而透红的耳垂,以及往日带些苍白,现在却因换气而变得嫣红,仿佛染了一层胭脂,霎是好看的嘴唇。
偏开了目光,顺着楚妍的心意,云疏夸赞着她。“很好。”
他是真这么觉得的,如自己这般,曲子便从不会这样蕴含生机。
楚妍听过许许多多夸赞的言辞,无论是她爹秦渊那种夸完人之后反倒是让人觉得自己受到嘲讽的那种,还是姐姐秦罗衣那种清淡淡但又充斥着温情的那种,亦或是那些把楚妍捧在手掌心,宠着、护着,如同泡在蜜糖一样的夸奖。
从意境和力度上来看,无一都远超云疏“很好”这二字。可她听了之后,是止不住的开心,唇畔的笑意完全不加掩饰地泄露出来,没有半点被夸奖后的矜持。
从楚妍手中拿过绿叶,修长的手指拂过叶脉,长袖随之摇曳,雪绡在阳光下泛起鳞纹,同冰凌之理,一层层蔓延开来。云疏侧头看向少女,缓声问道:“要出去看看吗?”
嗯?怎么突然就想出去了……微微一怔之后,楚妍欣然应邀,“好啊。”遂主动走到云疏身后,推着他缓缓前行。
伴随着楚妍的动作,云疏轻搭在木头扶把上的手指微微地、极不易人察觉地动了一动。他素来不喜有人站在自己身后,更不用说是替他推轮椅了,无论是否为好意。
可转瞬的思绪之后,云疏却由着楚妍,并未阻拦,举手投足之间是一贯的从容,只是初见时的凉寒却在不知不觉之间散了去。
他对少女的警戒心着实是低了一些,而信任度又太高了些。这不是个好事情,可纯然无垢的稚子之心,总不好叫他给伤了去。
况且他弟弟的玉还悬在小姑娘身上呢。
……
楚妍蹲在地上,双手撑着下巴,噙着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睛,仰头望着青年。
原以为云疏是今日心情不错,想出来走走,楚妍却在青年的目光指引下,将其推到竹林,着云疏指间衔了一片竹叶之后,方才了然,青年这是被自己勾起了兴致,也想来试上一试。
楚妍唇角弯弯,大大方方地将自己准备看热闹的行为展现出来,她很期待云疏出糗的样子呢。就像初学时,她憋足了气,却半分也引不出叶子的共鸣一般,最后徒留楚妍捻起碎成两半的叶子哭笑不得。
世家贵族,惊才绝艳,会什么乐器都不足为奇。但叶笛这样的小伎,他们怕是少有听闻的。
她可是很好奇呐,云疏面对这种情况会是个什么样?昆仑的雪,天上的云,山间的风,拥抱人间时,可会有着别样的姿态……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幅景象。
“清风笑烟雨”,楚妍脑海之中只有这五个大字。
不若她乐曲中的生机勃发,云疏的曲中,却是存着一股意境。风非南方轻缓的风,雨亦不是朦胧柔软的雨。
在他的曲中,风与雨倒好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了。
故未言简单曰“清风烟雨”,而是“清风笑烟雨”。
从年幼至今,楚妍赏过华丽的霓裳舞——舞势随风散又复收,观过凌厉的剑器舞——来如雷霆罢若清光。听过众乐合奏之曲——丝竹悦耳、遗音藏心,亦独自一人请某一大家于月下独奏——一曲含尽古今情。
可她现在却是在春日之中,简简单单地沉浸于这乐曲罢了。
一曲罢了,楚妍并未起身,只是将身体前倾,双手不再撑着下巴,而是改为扒在木头扶手之上,在云疏略微低下头,目光透漏出询问之意时。悠长地叹了一口气,“早知云疏哥哥吹得如此之好,阿妍就不该献丑了。”
话虽如此,可楚妍面上仍是盈盈笑意,哪有半分的失落?
想要结交亲近的人,如此优秀,她只有更加钦佩的份儿,哪还会去想别的?
刚才还想要看自己笑话呢,现在就伏贴在轮椅上,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云疏蓦然失笑,很自然地将少女的一缕发丝别在她的耳后,顺带着揪了一下楚妍小巧的耳朵。比之之前的相处,又多了一丝的亲昵。
欸?呆了一呆,楚妍的手下意识摸了摸刚才被青年碰过的耳垂,耳廓飞快地漫延上一丝热意,连带着指间好像都烧了起来。
然后少女自以为不着痕迹,悄处处地瞪了青年一眼。她姐姐都没这么揪过她耳垂好伐!
可云疏早在楚妍反应过来前,就动作流畅地将手拢回了袖中。对于楚妍气鼓鼓的神态,没有任何心虚。身脊挺拔,姿态高华的青年,仿若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投向楚妍的墨玉眸子甚至传达出一种,“怎么了?”之意。
也不知是真气了还是羞恼地不行了,楚妍干脆改成明目张胆地瞪了。她实在是没怎么生气过,遂不知自己这目光是真没法儿吓到人。可楚妍还在做出一种“我很凶,生气了”的模样,可爱到人心里去了。
慢条斯理地摘下了一片新的竹叶,云疏手中是一种明媚的翠绿。
踌躇这接过云疏手中的竹叶,楚妍的目光由那一抹绿移到了他瘦而修长的手上,又移到了他清隽的脸上。目露困惑,是她想的那个样子吗?
云疏微一点头,惹恼了小姑娘,总还是要哄哄的。要不然哭出来了,可就不好了。虽说……哄人于他而言,还是个蛮新奇的行为。
正当楚妍准备结果竹叶之时,耳边突然传来沙沙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太真切。
但是这声音逐渐变大,仿佛正在飞速的靠近。楚妍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五感,就像云疏同样地相信自己对危险的敏锐度一样。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四目相接,楚妍眼中难得有些惊惶。倒不是为自己担忧,只是她身无自保之力,云疏虽洞若观火、材高知深,然不良于行。
若是被擒……她怕连累了姐姐与云疏。毕竟她要是不在,这二人慧黠至极,总有办法摆脱更甚至反将对方一军。可楚妍现在站在这里,倒是使得他们捉襟见肘,难以施展。
许是关心则乱,楚妍现是完全没想到秦罗衣为何要将她留在此处。
本就没时间想太多,电光火石之间,少女一咬牙,只来得及低斥一声:“抓紧,扶好。”
随后便勉力推着云疏的轮椅向声音相对较小的地方而去。
此处多蛊虫,总不能待在原地。惟愿姐姐能找点找到她,也愿姐姐留给她的护卫……能无碍。
匆忙间,楚妍没看到云疏回过头那一眼,平静到没有任何波澜。或是早已料到,尽在掌握之中;又或是任何险阻,都不足以让他所动容。
唯简单的两个手势,传递着信息,几道黑影掠过,于是青年又平淡地转了回去。
不行了,楚妍推着云疏在原地转了两个圈,一手捂着胸急促地喘气,一手紧紧地攥住轮椅边缘,脸色苍白难看至极。
一边要分辨声音,一边要不停歇地疾跑,楚妍已是精疲力尽。不光是心口随着呼吸绞痛,脑中神经也是一跳跳地疼。
她本不该停下,可是避无可避,前方是一袭瀑布,而那危险的声音已经游荡在四周,再换路却是来不及了。
虽早有准备,可楚妍看到密密麻麻的蛇蝎毒虫的逼近,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咳得太狠,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凄惨。这样反倒是没精力去害怕了。
云疏叹了一口气,拍抚着少女背部,替楚妍顺着气。
缓了一会儿,楚妍稍好了一些。眼及之处,毒物都急躁不安地发出嘶鸣声,但是不知为何并未上前主动攻击。
怕是在等着主人,楚妍垂下眼帘,没什么意味地牵了牵嘴角,心中是止不住的忧虑。见楚妍恢复过来了,云疏方停下轻拍。放眼所去,尽是毒虫,可他仍没什么神色波动,只是墨玉眸子里浸了一股冷意。
风起云涌,天色很快变得黯淡下来,不复适才的明媚。在昏沉的光中,那些人终于到来。楚妍眯着眼看去,领头的人是一个女子,穿着一身明紫色衣裙的女子。
银饰依旧在她身上作响,一如初见。可不同的是,当时她对楚妍释放了亲切的善意,可现在却将楚妍逼至此。
女子身后还有些许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有两个,一个身材粗壮,眼若铜铃,一个干瘦如柴,神情却诡异阴冷。
已然至此,楚妍反倒是冷静下来了。除却这三个人,剩下的人目光在她和云疏之间转换,凶狠,可又没有杀意。怕是这些人也不知道她姐姐到底和云疏协议做了什么事情,只是听命而来的罢了。
关键……就在于主事的人。
将视线投向紫衣女子,楚妍目光安静、澄澈如月光。对上这样的到了这种境地都不带半分负面情绪的目光,领头女子微妙地扬了扬眉,可面上依旧是一副不屑又漫不经心之态。好似在说任你如何挣扎,也翻不起水花,我又何须在意你一般。
有丝违和,但是楚妍没心思细索,忽略了去。只一步步地带着云疏向后推却,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众人,像是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后退着,任由他们将自己包围了起来。
“左三”,云疏低声将最后一步说出,楚妍不假思索地向那个方向移动着。
刚行至此处,只听“咚”地一声,是石头碎裂下落的声音,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楚妍与云疏便不见了踪影!
“哪儿走!?”恼怒地大喊一声,身材粗壮、眼若铜铃的汉子见着洞口便想跳下去,将楚妍他们擒回来。然而肩膀却被一只纤纤素手扣住了,紫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身后,任谁也想不到她的一只手竟然有如此的力道。
“穷寇莫追,”她笑意不明,“我等在这候着就是,你且去报与大人。”
“拦着我作甚?好好的竟然让人给跑了,这事情谁来担?”脸上写着不满,可大汉微不可见的颤抖却说明了他内心的恐惧。
“即使如此,我去禀报,你在这候着。”轻描淡写地承了别人的任务,紫衣女子无视了汉子欲言又止的羞愧,看向一边神情阴冷的老人。“烦请您带着人四处搜搜,看看他们从哪里出来了,若是擒住了也好将功补过。”
楚妍只觉得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一般,猝然从高处坠落,心脏霎时紧缩,抽搐着疼。或许只是几秒的时间,又可能更短,在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时,有什么轻盈地拂过自己面颊,柔软一触而过,然后楚妍被带进了一个怀抱之中。
除了落地的声响,楚妍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直直跌到地面,由力的反作用力引起的阵痛还没过去,他们又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楚妍直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从落下到现在,她始终是被云疏护在怀中的。闭上双眼,紧紧揪住青年的衣服,向着那不可知的黑暗。
缓缓地睁开双眼。楚妍耳边除了水滴轻击石面的声音,再无其他。艰难地扭过头去,触眼可即处皆是黑暗。楚妍小声地唤了唤云疏的名字,又用手推了推,他仍旧将她护在怀里,只是没有半点反应。
按捺住内心的慌乱,楚妍颤悠悠地伸出左手摩挲,直到寻到青年的脖颈,将手指搭了上去,一秒、两秒……长吁一口气,脉动虽然弱,但是很稳,未曾间断。少女一点点从青年怀中钻出来,唯恐加重云疏伤势。
楚妍自身其实也没什么力气了,震荡的后遗症还在,她胸口着实闷痛,难受的紧。
四周皆不可见,楚妍也不是那种带火折子的人,更何况,他们是穿水而来,纵使带了火折子,用不能用也未可知。
抿了抿唇,楚妍从袖口摸出一锦囊。早先还觉是没有必要,非让她带上这些杂物,现在却只余庆幸。循着纹路打开锦囊,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楚妍摊开手时,已是一片莹莹的光。
将光源移向青年那边,只一眼,楚妍就屏住了呼吸。
前面闻到了血腥味,知道他受伤了,却不知道伤的如此之重!这一路上跌跌撞撞下来,云疏没有发出一声痛呼,竟是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楚妍脸色苍白地立在原地,怔怔然,牙齿紧扣下唇,反倒是使唇上晕染了一抹凄厉的艳色。
刺痛让人清醒,楚妍慌乱地俯下身子,从陶瓷瓶里倒了丹药,一股脑地给给云疏喂了进去。
要是药老在这里必然是捶胸顿足,心痛到不能自己。这是他给妍丫头特制的保命药丸,耗费的心血和那些珍贵药草不论,单一颗就能将人从死门关那里拉回来,可丫头竟然直接给小子接连喂了好几颗!
可是他不在,自然不能跳起来拦住楚妍。楚妍给青年包扎了伤口,又瞧了瞧云疏的状况,稍稍放下心来。好在前些年与姐姐秦罗衣远游时,她专学过如何包扎,毕竟秦罗衣闯的地方也素不是什么安全之处。
卷起袖子,她抿唇就着手里的微弱光源,往四周走了走,探了探。
云疏还在原地,她自不敢走远。片刻后即回来,楚妍默不作声地俯下身子,先是把云疏半扶起来,然后咬着牙,将他臂膀搭在她肩膀上,环住她脖颈,一步步半背半拖着云疏,走到了她适才找到的较为干燥处,或是衔接着出口,那里隐隐又一丝风掠过。
真要说起来,也没几步路,但是架着一个人,重量的骤增,使得楚妍每一步否挪动地非常艰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仍觉得不够。在这样一个阴冷潮湿的洞穴里,她竟是出了一身的湿汗,使得衣服黏哒哒地贴在身上。
楚妍抱膝靠着石壁,云疏还没有醒。她现在已经很疲惫了,身体上的磕碰处隐隐作痛,很困,但是只有自己一人的情况下并不敢入眠。疲惫引起的精神上的迟缓,让恐惧与担忧的情绪来的格外缓慢。
故楚妍以手摩挲着锦囊,内心却是一片平静,只隐约脑海里飘过姐姐她……什么时候来接自己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不是大写的甜甜甜(*^▽^*),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小天使在了,这章发红包。
另,后面是冗长的道歉书,废话多没有逻辑,不看为妙。
好久时间没更新了,一来寒假的时候在兼职和写论文,开学了又一直在写案例和论文。也不是腾不出时间,但是那点时间不够自己打磨文字。虽然这是个快穿,但是我还是希望自己能保证文字质量。然后就在边写边删边囤稿。答应小天使隔日更新也没做到,特别内疚。还要跟编编说一声抱歉,她一直在很耐心很负责地催稿。虽然我的歉意并不值钱,但是仍旧需要诚恳的说出来。
这两天还有两个案例没写,所以下次更新在五一,依旧2万字左右。
以上,祝大家安好。玫瑰小说网已改网址,玫瑰小说网已改网址,玫瑰小说网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手机.版网址<a href="http://www.meiguixs.net" target="_blank">www.meiguixs.net</a>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请收藏本站,更多更新的无防盗小说站,<a href=http://wap.jjwxw.cc/ target=_blank>倔强文学网</a> wap.jjwxw.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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