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温府饭厅内,温宁安一家围着饭桌,温夫人红着眼眶不停给温宁远夹菜。温宁远碗内的大鸡腿还没吃,温夫人便又夹了一大块红烧肉给他。

    温宁远笑道:“娘,您也多吃一些。别夹了,我快吃不及了。”

    温家男儿都生得温雅,温宁远此刻这么一笑,也是极为好看的。温夫人看着只觉得更为心疼,自己白白净净的儿子,怎地就给那些龌龊之人给弄入了大牢中受苦了呢!

    温宁远再牢狱中受了不少伤,但所幸都只是皮外伤,并无伤及根骨。但对于母亲而言,这些伤都是伤在了心口处。

    “你要吃什么便让娘给你夹,你手臂上有伤,大夫都说近日别进行大幅度动作了。”

    温宁安笑着摇了摇头,这下夹菜都成大幅度动作了。

    温宁曦给温宁安盛了一碗汤笑道:“娘可偏心,净顾着大哥,也不给这次辛苦奔波的二哥夹夹菜。”

    温夫人笑道:“你二哥待会儿要入宫面圣了。来通知的公公还说了,似乎是皇帝想要发配新任务给你二哥,这是好事,好事啊!”

    温宁安心道,好事?这可说不准。

    如今他与封骐的关系十分微妙,此次回京是受更多的刁难抑或是平步青云的机会,谁都说不准。自从封骐登基那日两人有了床笫之亲后,两人的关系便僵硬至今,封骐甚至将温宁安发配边疆,因此温宁安此刻倒是有些忐忑了。

    一家人圆圆满满,开开心心的地吃完了晚膳后,温宁安离开温府之前温宁远却独自来找他了。

    马厩里,温宁安正给自己的爱马——无影装上马鞍,见温宁远一语不发地站在自己身后便问道:“怎么了?”

    “对不起……”

    温宁安串着缰绳的双手一僵。

    温宁远低声道:“真的很对不起,是我太急功近利了,这才会中了徐家的圈套……我不该,不该如此的。”

    “无事……兄长平安便好。”温宁安低下了头。

    温家到了温老爷爷爷那辈便没落了。而温宁安可谓是温家的“异类”,从武不从文。温老爷思想开放,见温宁安一心向武也不阻挠,甚至为他找师傅。

    温宁安确实没让温家失望,十岁便被拣选成为那时候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封骐的伴读。温宁安与太子相互扶持,成了将军后也全力助太子登上王位。封骐登基后,温老爷原本还以为温家也许能因此重新崛起,哪知温宁安却被流放边疆。

    即便如此,成了左将军的温宁安怎么也比一直默默无闻,好不容易科举考上进士成了御史台小文书的兄长有出息多了。外人怎么指点温家的长子,父母心里怎么想的,温宁远知道,温宁安也知道。

    温宁远轻而易举便踩入了陷阱,也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不言而喻,温家无一人提出来,温宁远却自己在温宁安面前坦承了。

    温宁安叹了口气,转身轻轻抱住了兄长。

    “兄长永远都是我敬爱的兄长。”

    “宁安也是我最疼爱的弟弟……”

    xxx

    御书房内,封骐看了看蜡烛上标着的时辰,便将奏本扔到一旁,招来了福公公。

    “福彻,准备一些好吃的点心端上来。朕试了不错便多做一些招待温爱卿。”

    “是。”

    不一会儿,婢女便端上了各色点心。芙蓉糕、马碲糕、千层酥、水晶包……所有精致的点心摆在了封骐面前,甚至让封骐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而在这些让人食欲大开的点心中,封骐的注意力却落在了其中一个高脚托盘上不起眼的圆饼。虽然看起来很饱实,然而相较其余点心,还是显得单薄了。

    封骐不禁指着那点心问道:“这个,是什么?”

    福公公道:“回皇上,民间称呼这饼为老婆饼。”

    封骐挑眉。

    老婆饼?

    福公公见皇上似乎很感兴趣,便继续道:“这是先朝的事儿了。很久以前,有一个君王横征暴敛,那时候的生活可谓是民不聊生,百姓几乎餐餐无法温饱,于是起义军便出现了。起义军统领的妻子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当时烽火连天,为了解决军队粮食不够的问题,并且方便军队携带干粮,那女人便用小麦、冬瓜等可以吃的的东西和在一起,磨成粉做成了饼分发给军士。这便是老婆饼的由来了。”

    封骐笑道:“打仗?似乎很适合温爱卿呢。”

    而且老婆饼这个名字……

    封骐鬼使神差般道:“其余点心都撤了,让御膳房多做一些老婆饼。”

    ……什么?

    御膳房内,众厨娘听了传话的小太监所言,全都面面相觑。

    “你说皇上要和温将军一起吃老婆饼?”

    于是但温宁安来到后,前脚方迈入御书房便闻到了浓郁的香味。

    微微抬头,只见书案上摆的不是奏折,而是满满的高脚银盘。银盘上是各种口味、馅料与形状的圆饼,甜腻、咸香与清香的味道交杂在一起,仿佛几位风格各异的姑娘在翩翩起舞。

    “微臣参见皇上。”

    “平身,无需拘束,来和朕一起吃老……一起吃点心。”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皇上召自己入宫一起吃点心?

    “谢皇上隆恩,然而微臣已经用过晚饭了。”

    封骐顿了顿,道:“宁安,朕记得,在登基以前我们似乎经常到屋檐上喝酒谈心,一谈便是一夜,如今连一块儿吃些点心都不行了么?”

    温宁安愣愣地看着封骐认真的双目。

    气氛有些僵硬,谁都没有开口。

    最后还是温宁安有些局促地拉开了梨木椅,坐到封骐对面沉默地吃起了圆饼。

    房内阒然无声,安静得连一根针掉下都能清晰地听见。温宁安一语不发地吃着饼,封骐一语不发地看着温宁安吃。比起安静,倒不如说是诡异了……

    于是一心想要营造良好相处气氛的封骐便开口问道:“好吃吗?”

    “……回皇上,好吃。”

    ……

    虽然空中飘散着尴尬,但封骐见温宁安眼底不易察觉的光芒,心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喜好果然还和从前一样啊,就爱吃。

    轰隆——

    封骐与温宁安齐齐转头,就见油纸窗被狂风吹得啪嗒啪嗒作响,窗外电闪雷鸣,漆黑的夜空猝不及防地降下了倾盆大雨。

    封骐于是道:“今夜你在这里过夜吧?现在回去也不方便。”

    温宁安总觉得不对劲,于是起身道:“谢皇上恩赐,大雨并不碍事,臣能回去的。臣先告退。”

    封骐也站了起来,俯身握住温宁安的手腕道:“留下来。”

    窗外的柳树被狂风吹得东摇西摆,看起来随时都会连根而起,然而仍旧顽强地抵御着强烈的暴风,企图在这个恶劣的环境中立直纤细的腰板子。

    手腕处传来的力度让温宁安隐隐作痛。

    温宁安将手腕挣脱了出来,跪下道:“皇上,臣愚钝。臣是否做错了任何事,还请皇上道明。”

    见温宁安眸中的疏离与拘谨的态度,封骐有些挫败般到:“朕只是想,与你亲近亲近而已……”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落在了温宁安心底。

    温宁安抬头,就见封骐俯瞰着自己,眼底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情绪。

    “我想与你亲近。”

    不是“朕”,而是“我”。

    夜已深,雨还在持续,甚至变本加厉。

    温宁安和衣躺在了封骐的龙床上,而封骐便躺在自己身边,只觉得心跳失常,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原本温宁安是打算靠着寝宫内的长椅睡的,哪知却被封骐打横抱了起来,放到了柔软的床上。

    “皇上……”

    封骐转头。

    温宁安轻声问道:“皇上所说的亲近,是什么样的亲近呢?”

    封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撑着床铺压到了温宁安身上,低头在温宁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浅吻,如蜻蜓点水那般。

    “这样的。”

    见温宁安耳垂转红,浑身僵硬,封骐继续道:“我们试试,可好?”

    温宁安说不出话了。

    “怿心,之前的事是我不对。原谅我,我们重新来过?”

    这是封骐两辈子第一次向人道歉与示弱,也是第一次唤了温宁安的小字。

    “以后我会尽我所能好好待你。”

    温宁安失去了言语能力,伸手暗暗掐了自己的胳膊。

    不是梦……

    封骐拉开了自己的衣襟道:“瞧。”

    温宁安就见封骐胸前缠着白花花的绷带,还有一些未干的血沾在上头,刺目得紧,忍不住便蹙起了眉头。

    “你心疼吗?”

    温宁安转头不答。封骐却不依不饶。

    “怿心,你会心疼吗?”

    明知温宁安的心意,但封骐却想要亲耳听见温宁安对自己的在意以获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安全感。

    见封骐以凌厉的眼神咄咄逼人地看着自己,似乎是不得到回答便不会罢休,于是只得忍住别扭微微颔首。

    封骐满意了,转身再次俯到了温宁安身上深深的看着他道:“你永远都不许背叛我,知道么。”

    带着霸道的、强势的命令。温宁安看着这人的眉眼,突然笑开了。

    “好。”

    封骐很少见温宁安笑,因此从未察觉,原来温宁安的笑容如此好看,温柔得如同包容了一切的大海。

    封骐也笑,心突然就安定了,只有这个人,只是这个人。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开窍了。

    前世自己如此厌恶着温宁安,但那究竟是虚张声势的掩饰抑或是残缺的性子所致,又或者自己当真曾经如此不齿温宁安对自己的用心,谁也不知道。而如今自己的心很乱,只想紧紧地抓紧眼前这个真心真意对自己好的人汲取一份温暖。

    又一道惊雷落下,凛冽的寒风阵阵吹入房中。

    房内的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虽然彼此之间有一段微妙的距离,但谁都不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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